“你有什么打算?”挺直了小小的脊梁,刘协看着我,问得有些突兀。我暗叹,还是不够圆滑啊,他可以表现得更自然一点,但我还是遂了他的心愿,开口:“我想去见董卓。”“你会被董卓杀了。”他皱眉。“或许,杀了我就能平息他的怒意呢?”我弯了弯唇,施施然地提着建议,仿佛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既然历史已走到这一步无法改变,既然董卓是我在这个异时空的牵念,那么,由他亲手终结我这本不应该在这个异时空存在的生命,该是再合适不过了。况且,我已成了貂蝉,一个不能做回自己的女人,留在这里,背负着貂蝉的名,我终究会成为婉公主手上的一颗棋,用来伤害董卓的棋。容我自私一回,若我死去,这局游戏,便结束了吧。用我的死来终结这一场悲伤的游戏……该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刘协微微一愣。我笑了起来,抬手,习惯性地去抚他的头发。他的一头黑发梳得一丝不苟,盘成一个髻,我弄乱了,他却破天荒地没有躲开。“走吧,带我去永安宫”,我抚了抚他的头发,历史上刘辩是被囚禁在那里,最终也是被鸠杀于那里吧,“难道你来这里不是希望用我的性命去换你哥哥的性命吗?”我微笑着一语点破。苍白的面色微微一僵,刘协抬头看我,有些惊愕,有些惶然,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神色。“走吧。”我拉起他有些单薄瘦小的手,走出房间,犹记得那一回,他被董卓囚在暗房里,我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吧。“陛下,司徒大人交待貂蝉姑娘哪儿都不能去的。”小眉和几个婢女慌了神,忙挡了上前,拦住我。我站住,看向刘协。他抿唇,半晌,轻轻吐出两个字,“让开。”我弯唇,这个孩子,果然也学会了权衡利弊,谁的性命比较重要,谁是可以牺牲的,他分得很清楚,如果不是身逢乱世,如果不是无人相助,或许,他会是个好皇帝也说不定。一个有着生杀予夺大权,一个可以牺牲所有完成大业的好皇帝。一路,他任由我拉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讲。走过皇宫里的幽径,有熟悉的地方,也有陌生的地方,还路过了那个曾与刘辩一起用龙袍烤红薯的地方。在一处有些破败的宫门前,刘协站住了脚步。抬头,我看到了刻着“永安宫”的匾额,很是破败的模样。“现在反悔,我可以送你回昭德殿。”咬牙,刘协低头,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我笑了起来,心里没那么冷了,“谢谢你,小毒舌。”松开他的手,我推开门。门内有数十名武士,看样子,皆非泛泛之辈。“何人?”一声怒吼,在看清我的模样后,却都怔住了,有些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夫人?”为首一名男子惊呼。我淡笑,我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应该见过貂蝉。在他们的面面相觑中,我气定神闲地走进了永安宫。“君要臣死,臣不死视为不忠!你们这些乱贼子,竟是欺君犯上!”房内,传来一声尖锐的斥骂声,那声音听来很是苍老。“不必拖延时间了,没有人会来救你们的,喝了这酒,走得痛快些。”一个声音冷冷的传了进来,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啊……你们……”那个苍老叫嚣的声音蓦然消逝。“母后!”刘辩惊痛的声音骤然传出。我大惊,快步冲上前推开了房门,原本一片黑暗的房间里骤然亮了起来。我看到一个衣着寒酸的妇人委顿在地,曾经养尊处优的身子瘦骨嶙峋,脖颈之上缠绕着一条白练,双目凸起,舌苔外露,死状极其可怖。这个妇人,竟是曾显赫一时的何太后。荣辱之间,风云变幻,竟是那般的难以捉摸。在何太后尸身一旁,站着一个男子,身形极高,一头黑发箍着束发金冠,一袭墨绿的长袍衬得他愈发地挺拔,左肩上是一副兽口吞肩的护臂,一手拎着方天画戟,大概是我突然打开房门让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他侧过头,不适地眯了眯眼。呆立于一旁的刘辩却是缓缓上前,跪下身去,伸手,轻轻阖上何太后未曾瞑目的双眼,披散的长发掩住了他的神情。董卓不在,是调虎离山吧,他在城外杀戮,引开王允和婉公主的注意,却又派了吕布来杀弘农王刘辩。看着我,吕布皱眉半晌,阴寒的眸子忽然明亮起来,几步上前,他凑近了我。憂u书擝 UuTXT.cOM 诠蚊字板阅镀火烧洛阳 容颜改安若美人如夕 永安宫吕布得见笑颜(下)我微微垂下眼帘,我在想……太师府的那一场决绝的阴谋,有他的份吗?非我多疑,而是现在,真真是草木皆兵了。“笑笑,你是笑笑?”他伸手,有些不确定地轻触我的脸颊,那没有一丝瑕疵的容颜。我微微后退,抬眼看他。他愣住,“你……是笑笑吗?”看着他,我不语。果然,又犹豫了。呵呵,那一块疤,来的不是时候,去的也不是时候呢。“无盐,你来了。”身后,有个轻轻柔柔的声音。我微怔,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是刘辩,他一身略显陈旧的白色的单衣长袍,雾蒙蒙的眸子,仍旧是漂亮得奇异。那双一直都是雾蒙蒙的漂亮双眸,其实看透了很多东西吧。因为知晓一切,所以才能那么淡然地面对一切,甚至于……死亡。“母后死了。”看着他,他复又开口,声音略带一丝哀然。“嗯。”我不自觉地轻应。“我也会死吧。”仿佛雾着一层雾,那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哑然。历史上,他原是应当死的……原本明亮的眼睛微微冷冽起来,吕布拿了酒鼎上前,“王爷,请。”定定地看着那酒鼎中泛着寒光的液体,刘辩没有伸手接过。“将军心心念念的人便在眼前,认不出来么?”轻轻柔柔的声音,刘辩仰头望着吕布,蒙着雾的漂亮眸子里映出吕布微怔的神情。我不语,只看着刘辩,这个孩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呢。“眼睛会骗人的”,弯唇,刘辩伸手从吕布手中接过酒鼎,轻轻晃动了一下,那冷冽的液体微微晃动,漾着寒光,“可是心却不会呢。”微微咬唇,我上前一把拍掉他已放到唇边的酒鼎,“知道有毒还喝,你是笨蛋吗?”看着那酒鼎滚落,清寒的液体洒了一地,刘辩微微弯起眸子,盯着掉落在地的酒鼎,却不看我,“硬生生被人夺了身份,你不是笨蛋吗?”我语塞,真是笨蛋。“当不成皇帝,是天意;丢了性命,也是天意”,刘辩轻轻笑开,“在这乱世,软弱的心肠注定了悲惨的下场。”“那就狠狠地活下去吧。”我开口,有些茫茫然。掌心忽然微微一热,吕布温热的大手紧紧握上了我的手。“走吧。”他拉着我的手,转身便要离开。我抬头看他,讶异。“我不杀他,你跟我出宫。”吕布道,却是没有看我。虽然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却是没有挣扎,任他拉着我的手。“将军,太师大人的命令……”一旁,有副将小心翼翼地提醒。吕布冷冷扫去一瞥,那副将立刻收口,再不敢言语。被吕布拉着走出永安宫,我回头看向刘辩,他站在原地看着,漂亮的眸中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仍是雾蒙蒙一片,看不真切。随行的几名副将谨慎地将太后的遗体妥善地整理好,一并带出了宫。刘辩也没有阻止。永安宫门口,小毒舌像被罚站一般,一直站着,华丽的衣袍下,单薄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进去吧,你皇兄没事了”,我开口,末了,又低低地道,“我要出宫了,以后自己小心。”说完,吕布拉着我离开。身后,是刘协泛红的眼睛,但他却最终也没有流下泪来。出了宫,吕布吩咐几句,便遣了众将先行离开。握着我的手,吕布一路缓缓步行,赤兔马始终跟在身后。大街上仍是热闹,此时的我却是没有逛街的兴致。吕布停了一下,松开我的手,似乎买了什么。我垂下眼帘,耳边却忽然想起“咚咚”的声音。愕然,我抬头看着吕布,他手中轻摇的,竟是一只拨浪鼓。他似乎若无其事地又拉着我的手,默默往前走。“咚咚咚……咚咚咚……”一路,他摇着手中的拨浪鼓。挺拔的身姿,高束的发髻,令人不容忽视的样貌,一旁夺目而嚣张的方天画戟挂在赤兔马上,那样一个男子,手中却一直摇着那一个小小的拨浪鼓,不由得令路人侧目。他却仿佛浑然未觉,仍一径轻摇着。“其实……你还记得我吧……”他忽然开口,“曾经瞎了眼,却不料连心都盲了……我辩不清谁是谁,竟是连笑笑也认不出来……”他握着拨浪鼓的手微微一紧。那拨浪鼓上有了裂痕。“笑笑是知道的,小药罐一向都很笨,不够聪明,也学不会心细如尘……一介武夫而已……”看着他孤孤单单的身影,听着他嘟嘟囔囔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轻叹一声,侧头看他,松了口,“眼睛,都好了么?”“嗯?”听到我的声音,他微微一愣,回头看我,随即重重地点头“嗯!”剑眉朗目之间还是带了三分孩子气。“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嗯?”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老老实实地回答,“那一回,你央我带你去太师府的路上,听到你摇拨浪鼓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明白了呀。我垂下眼帘。可是,他没有告诉董卓。轻轻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我默然。“可是,我更确定是因为……如果是媳妇的话,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我的眼睛痊愈的事,因为……笑笑最善良了……”善良?我失笑。忽然想到了那个总是一身明紫的男子,用他的话来讲,那是无用的妇人之仁吧。“果然是笑笑治好了我的眼睛”,他眼里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那一晚,你说去带董卓来见我,你呢?去了哪里?”握了握拳,我终于开口。我想听到他的回答,我想知道小药罐没有骗我,没有背叛我。吕布愣住,随即咬牙,双手紧握,额前青筋渐露。“我去了凉州。”他低低地开口。“什么?”我一头雾水。“那个女人说,董卓回凉州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心里有些明白了。“我以为董卓也发现了貂蝉的秘密,我以为董卓去凉州找你,所以……”吕布咬牙。“所以你连夜赶回凉州了?”奇异地,我吁了口气。还好……小药罐没有骗我。幽幽书盟 UuTxT.cOM 铨纹吇坂阅渎火烧洛阳 焚心(番外)漫天大雪,董卓站在原地,望着那早已消失在风雪中的身影。心,一点一点裂开,连血,都仿佛结成了冰……那双眼睛……是笑笑的眼睛……那双流泪的的眼睛……是笑笑的眼睛……而他……居然……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指尖狠狠刺破掌心,殷红的血沿着指缝滴下……滴入那纯白的积雪之上,鲜红得刺目。无声地张了张口,他却是连那个名字都无法从口中喊出。他,还有什么资格,再唤这个名字?居然……他居然认不出那个可以舍命相爱的女子……蓦然抬手,两指如勾,他面无表情地直直刺入自己的双目,他要剜了那眼睛,剜了那辨不清真相的眼睛。认不出笑笑的眼睛,要来何用?当他在太师内享受那自以为是的幸福之时,他的笑笑……他的笑笑究竟禁受了怎样的苦楚?这天下,还有比他更为愚蠢的人么?!“大人!”樊稠的声音蓦然响起,已触到眼眸的手被急急地挡下,“大人,你要干什么?”一掌击出,董卓只字未讲,将樊稠打翻在地。眨眼间,几员副将齐齐上前,制住了董卓。“放开我。”低低地开口,董卓暗哑的声音仿佛没了生命一般。“大人,得了天下,何愁没有女人?何苦为了一个女人如此气短?”一旁,郭汜气急道。血红的双眸直直地刺向郭汜,那般恐怖凌厉的目光,仿佛地府中爬出的恶鬼一般,郭汜惊得收了口。“大人,小姐她……看到您这个样子,会伤心。”樊稠抬手拭去嘴角被打出的血迹,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开口。“我差一点……便亲手……杀了她……”血色的双眸一片死寂,董卓低低地说着,随即蓦然抬头,狠狠一抡手臂,几员制住他的副将皆被甩开,倒在地上无法动弹,“我差一点便亲手杀了她!”樊稠微微一愣,不自觉地轻轻抚向胸口,那胸口,贴身收着一只碎镯子。“小姐……不会怪您的。”董卓蓦然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入耳却如恶鬼呜咽一般……笑笑……不会怪他吗?刚刚……就在刚刚……他亲手扼着笑笑的喉咙,他想掐死他……他差点杀了比自己性命还要宝贝的笑笑……抬起双手,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上……沾了笑笑的血……那双流泪的眼睛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在流泪……她在流泪啊……他的笑笑,在哭……她在哭……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混帐如他……就连他自己,都恨不能一刀砍了自己……今天,是个雪天呢。今天,原是笑笑的生日……他们约好的。心痛得仿佛已经停止了跳动,董卓重重地倒在雪地上。口中咳出血沫,他就那么直直地躺在雪地上,望着漆黑的天,府门前的灯笼映着银白的雪,漫天飞舞。“仲颖……”眼前,一个可爱的小女娃,粉粉的脸颊上挂着甜甜的笑,她张着短短的小手,向他跑来。董卓微微动了一下,那个小女孩仿佛伸手可触,仿佛只要他一抬手,便能将她抱入怀中。可是,他没有动……他,不敢动。因为,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幻影,一触即碎……所以,就这么看看,也好啊……那小女孩蓦然不见,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她背着双手,一脸狡黠地看着他。她说,“你为什么不娶我?”她说,“你不老,我也刚刚好。”她说,“笑笑永远都不会怕仲颖,无论仲颖变成什么样子。”她说,“娶我啊,娶我,然后一辈子都陪我在凉州,哪儿都不去……”就这么看看,不去碰她……不能碰她……“太师大人,夫人她……”管家从府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一种惊恐地大叫。董卓仍是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夫人堕胎了……夫人快死了……”那管家一路哭喊,如丧考妣。与他何干……与他何干……莹白而柔软的雪覆在他的脸上,仿佛笑笑的手一般,他闭着眼,不动,不出声,仿佛真的死了一般。那一场婚礼,他期待已久;那一个孩子,他期待已久;那样一个家,他期待已久……可是,没有笑笑……他便什么都不要。捡回笑笑之前,他没有幸福,失去了笑笑,他没有幸福。他的幸福……从来都只因笑笑而存在。董卓,何许人也?他当朝太师,位高权重,他暴虐荒淫,杀戮成性。洛阳城内人人腹诽,却无一人胆敢将此大逆不道之话说出口去。可是,他不在乎,纵使天下人口诛笔伐,他也不在乎。这天下,他在乎的,唯有一个人。那个从天而降,笑靥如花的女子。笑笑……他荒凉生命里唯一的期待。可是……他,伤了她!“大人……”见董卓没有回应,管家小心翼翼地上前,“夫人她……”。“传御医。”雪花覆在他的脸颊上,慢慢融化成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和着唇角殷红的血沫。笑笑,你千万要活着,活着看我将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个生生地凌迟……包括我自己……伤了你,没有人可以轻易地死去……我要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我也一样……幽幽書盟 UUtxt。coM 诠蚊自版越渎火烧洛阳 费思量笑笑无意郎君 司徒府纤尘共进晚餐(上)在心里吁了口气,我终是安下忐忑的心,我害怕……如果连吕布也学会算计我,那么我……真的是心力交悴了。“我真的只是有勇无谋之辈,是不是?我只会逞匹夫之勇,是不是?”他狠狠握拳,满面都是挫败,“赤兔马日行千里,往返凉州六天时间,回到洛阳,却得知笑笑已死的消息……如果不是赵云,我甚至于不知道死的是谁……”“我……还好。”伸手,我抚上他紧握的双拳,“你无需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