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20

“出事了!”竹染步伐匆匆的走向房内,“神尊呢?”  东方彧卿拦住他,眉头深锁:“她正在休息。”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午觉?”竹染伸手便把他往一旁随意一推,大步就要向里走。却一眨眼,东方彧卿又到了他面前。  “不得无礼!”  竹染眯起眼睛看着他,很明显他只是一介凡人,没有道行,更不懂法术,却不知为何如此厉害,花千骨又如此依赖于他。不过他们能够出蛮荒也全部靠他,此人神秘莫测,不容小觑,暂时还不能得罪。  “我有要事向神尊禀报,请代我通传。”  东方彧卿犹豫了一下,再一抬头,斗阑干也来了。出了蛮荒,他法术很快恢复,钉过消魂钉的地方,虽不能像花千骨一样自动愈合,但是已完全不需要再借助拐杖行走。  东方彧卿见连他都浓眉紧锁,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骨头现在的状态,应该是什么也听不下去了。  “她真的在休息,有什么事一会再说吧。”  房内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东方,我没事,让他们进来吧。”  竹染和斗阑干入内,花千骨正披衣坐在床上。整个人仿佛大病一场一般,憔悴不成人形。可是明明刚刚回来的时候还满脸兴奋的神采,这才过了多久一会。  “你怎么了?”竹染凝眉开口,就是当初她奄奄一息,雨打风吹躺在他门前几天几夜,都未曾见过她如此颓废绝望的神色,仿佛瞬间便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刚一开口,突然发觉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关切和温柔,不由得眉头皱得更深了,厌恶的撇开头去不再看她。  花千骨努力的挤出笑脸:“我没事,可能呆在蛮荒久了,突然出来有点不适应,其他人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事,清怜和清怀二人擅自出岛了。”  花千骨一惊:“清怜?清怀?”在脑中搜索一遍,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不过的确,蛮荒众人自己又认识见过几个?基本上都是竹染在应对,自己都不管,也管不来。  “他们是?”  斗阑干在一旁答道:“他们二人以前是茅山弟子,掌门清虚的师弟和师妹,五十年前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清虚逐到蛮荒的。这次好不容易出来了,应该是急着回去找清虚报仇去了。”  “什么?”花千骨一下就睁大眼睛坐直了,“茅山?报仇?可是清虚道长已经仙逝了啊!”  死了么?竹染和斗阑干皆是一愣,他们离开六界这么久,又怎么会知道。  花千骨低头一想,这事清虚道长和云隐都没跟她提过,六界全书里也没有记载。清虚道长这么慈祥和蔼的人,却不知道两个师弟妹犯了怎样的过错,他才下得了这种狠心。  东方彧卿看穿她的疑惑,沉声道:“那清怜是清虚和清怀的小师妹,从小体弱多病,性格乖僻,却仗着两位师兄的宠爱更加刁蛮任性,嚣张跋扈。她本来长相就其貌不扬,还患有怪病,不管用什么灵丹妙药就是无法生长体毛,所以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和睫毛,看着别的女子都是满头青丝,她却只能一直靠法术乔装维系,心态日渐扭曲,几欲发狂。她痴恋清虚,清虚对她也满心怜爱,原本二人都快成亲了。后来清虚却发现她日渐美丽妖冶起来,发丝也开始飞速生长,心里觉得奇怪,便暗中调查,这才被他发现,清怜利用清怀对她的爱意,虏了百余名少女来,借由吸取处子的阴气和精血,食其心肺,然后施用禁术来助自己养颜。事迹败露,清怀要带清怜逃走,她却死都不肯,自以为此事并无其他人知晓,清虚爱她定不会为了其他不相干的人责罚于她。可是清虚毕竟是一派掌门,整整一百多条人命,又如何能够徇私。为了茅山的清誉,也为了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虽没办法依门规取他们性命,却终于还是狠下心将他俩逐到蛮荒去了。那清怜外表虽柔弱,手段却毒辣决绝,又怎么肯善罢甘休。五十年的积怨,好不容易等到出蛮荒的这一天,自然首先便是前往茅山找清虚报仇去了。却不知道,早在多年前,清虚道长就已经被云翳和春秋不败他们杀害了。”  几人听的都不由微微出神。花千骨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心头不由得一痛。一个女子,可以为了自己的容貌做到那种地步么?那她呢?  “清虚当初念在同门之情,逐他们去蛮荒之时,并未伤他们一分一毫。所以他们一回来法力恢复,别说是大闹茅山,就是灭了茅山也不在话下,以云隐他们的力量很难对付得了他们。到时候事情一闹大,很快整个仙界的人便会发现不对,随便派人到蛮荒一查便知你们已出蛮荒,若他们二人再次被俘,大家的行踪也会很快暴露。”  竹染用力点头:“现下最紧要的是赶快把他们二人抓回来。”  斗阑干在一旁冷笑一声:“抓回来?说的容易。以他们二人的法力,随便一人你小子都不是对手。”  “我自然是不成,也知道前辈腿脚不方便,所以特来向神尊禀报……”  “哼,你想丫头亲自去么?”  “我去吧。”东方彧卿道,“骨头你好好休息。”  花千骨拉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我也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我毕竟曾经也是茅山掌门,却从没未茅山做过些什么,这次也该负些责任,我担心云隐他们,想回去看一下。”  竹染和斗阑干二人又是一惊:“你当过茅山掌门?”  花千骨苦笑一声,望着远方微微有些出神,是啊,一切还要从那时说起。茅山,是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东方彧卿道,花千骨点头。  “我也去吧。”斗阑干也道,好不容易出蛮荒,他可不想又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  花千骨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只有竹染在岛上看着这些人:“战神前辈,你还是留在这吧,如果还有谁要强行出岛,也只有你留得住他们。”  斗阑干只能点头。他倒也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虽然她身上被激发出来的妖神之力只是一小部分,可是竟然能破妖杀之阵,可见哪怕放眼六界也几乎罕逢敌手。只是时日太短,她根本就不会,也没能力驾驭使用。但是有那个深不可见的书生在一旁帮她,对付清怜和清怀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是不能弄出太大的响动,让仙界有所警觉。  花千骨和东方彧卿即刻启程,茅山离这并不很远,全力御剑飞去不要半天光景。  准备出发花千骨才发现东方彧卿不会御剑,不由觉得有趣的挑起了眉毛:“我以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呢!”  东方彧卿乐呵呵的笑:“我又不是修道之人,只是区区凡人之体,自然不能像你们一样随心所欲遨游天地,造化自然。不过我自有办法来去,虽不能御剑,却可以御兽。”  “是像杀姐姐一样的火凤么?”突觉不对,不应该叫姐姐了,可是又一时改不了口,对了,杀姐姐怎么样了。  东方彧卿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立马岔开话题:“像他那样当然也可以,随手叠的纸鹤,或是用机关术做出来的东西,也都可以飞的比御剑快,而且丝毫不损真气不让人感觉疲惫。”  东方彧卿变魔术一样摊开手掌,顿时手心里接连飞出一只又一只小小的七色的纸叠的小鸟出来,还叽叽喳喳的,绕着花千骨飞上飞下。  花千骨忍不住笑了起来。东方彧卿久久望着她,多想将她的笑容就这样永远留住。  “我们还是乘云走吧,比较快也比较隐蔽,不容易被发现。”花千骨伸手往天空中一朵不大不小的云儿一指,那片云便飘飘悠悠的飞了下来。  二人坐在云端,面面相对,花千骨却形容呆滞,微微有些出神。  “骨头?”东方彧卿唤她。  她愣了一下,仿佛从遥远的记忆里猛然收回神来,心头一痛,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开始急促的喘息。  “你身体真的没事?”  花千骨轻轻摆手,凄凉一笑:“我是妖神啊,没有人比我身体更好了,怎么砍怎么刺怎么钉,都杀不死的。”  “骨头!”东方彧卿撇见她眼中沉甸甸的绝望和心灰心头猛的一疼。  花千骨反应过来,立马微笑握住他的手:“别担心,我开玩笑的。”  她只是突然回忆起当初和白子画回长留时,也是这么共乘一云。没想到后来当真成了他徒弟,更没想到那么快他又要重新收徒,一时绝望悲撼难以自己。  “像清怜和清怀的这种事还会不断的发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东方彧卿温柔的说道。  花千骨点点头:“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之前在六界莫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却委屈在蛮荒受了那么多非人之苦,心头积累下的怨恨,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安抚。之所以肯乖乖随我留在岛内,暂不出来生事,不过是因为法力尚未复原,在养精蓄锐,静待时机罢了。而那些真心想要寻求庇护留在岛上,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开始一段的生活的,都是一些或者法力被废,或者能力不足以自保,没办法出来兴风作浪的人。我们逃出蛮荒的事不可能隐藏得了太久,很快仙界便会进行大规模的围捕和绞杀。我只希望在救出小月前能够先瞒上一阵子,这样救他会容易一些。”  “所以你并不担心竹染会利用你的力量还有利用其他人做出什么事来?”  “你也看出他的野心来了?”  “那是自然,虽然他被逐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我还没出生,长留山也瞒得极为隐秘,但并不表示我对他一无所知。”  “恩,他们是仙魔,不是兵将,竹染把一切想的太容易了,在蛮荒他们为了出来,迫不得已可能还会虚与委蛇,既然得出,又怎么还会听命于谁。我只担心他们为祸,倒不担心竹染的企图。不过他太聪明,还是得多加提防。”  “骨头,你长大许多。”东方彧卿心疼的摸着她的一头乱发,不再像以前一样扎成可爱的两个包子一样的发髻,而是随意披散开来,否则便会露出额上和鬓间几块结疤无发的头皮。  花千骨抱着膝盖,脸埋在腿中:“我年纪不小了,总不能一次又次心存侥幸的靠着你帮忙,靠着杀姐姐或是谁来救我。我不想变多强,只希望一直有你们宠着,有师父宠着……后来被逐到蛮荒才发现,原来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我自己,你们谁都不可能永远都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偏偏还是如此卑微无能,只得靠哼唧和竹染照顾我。我不想成为谁的负担,也不想长大不想懂那么多,可是有些事又非明白不可……”  东方彧卿心头一酸,便想开口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有什么资格?对她做这种承诺?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心下一片凄凉,眼睛迷蒙中竟有了一些雾色,时间剩下不多了。    ——骨头,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保护你,坚强,是你唯一的出路。94.情为何物【VIP】  还没到茅山,老远便听到万福宫里钟声大作长鸣。弟子皆持兵布阵,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气氛十分肃杀紧张。  没来晚吧?一直到看见广场正中云隐迎风屹立的身影,花千骨才长长的松一口气。  一红衣女子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应该就是清怜了。她旁边凝眉不语的应该就是清怀。周遭地上坑坑洼洼,草木山石皆毁,犹如狂风席卷过一般,看来刚才有过一场恶战。  怕吓着其他众弟子,花千骨戴上东方彧卿给她的罩着白色面纱的斗笠才从云端降下,丝毫不被阻碍的直落阵中心。  云隐直直盯着她,激动的双眼圆睁,嘴唇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掌……?”  花千骨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摇了摇头。  云隐微微有些缓不过神的茫然点头,看看罩着面纱的她,又看看东方彧卿,心潮激荡万千。  ——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东方彧卿终于把她接回来了?!  紧紧握住花千骨的手,一时不由得泪眼模糊。  “他们二人?”东方彧卿指着场中不时失声痛哭,又仰天大笑看起来疯疯傻傻的清怜。  “是我的两位师叔,我入门晚没见过,但是师父有曾跟我提过,说五十年前他们犯下大错被驱逐到蛮荒去了,如今回来是为了找师父报仇。我说师父已经仙去,他们不相信,说师父已是仙身不可能死,疯疯癫癫大闹一场,非说师父怕了他们躲了起来。说要灭了整个茅山就不相信师父不出来。”  “没弟子伤亡吧?”  “没有,他们俩太厉害,又毕竟是长辈。我不想添无谓的伤亡,便只是用阵围困,没有起正面冲突。不过清怜师叔用观微寻遍整个茅山乃至六界都没有找到师父一点气息半分行踪。这才相信师父是真的仙逝了,便自己突然在场中发起狂来。”  他在一旁看着,反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知道他们既然是从蛮荒出来,定与东方彧卿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花千骨也已经出来了。心头不由一阵狂喜,没想到不多时,便见东方彧卿将她带来了。只是,为何她要蒙着面,又不说话,是怕其他弟子知晓,将她从蛮荒出来的消息泄漏出去么。  花千骨透过白纱望着场中的清怜,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悲悯。上前两步,却发现云隐仍紧紧的拽住她的手。  回头看他,云隐这才慢慢松开,仿佛手中一空,便又再寻不着她踪迹,再见也只是幻梦。  “他们俩十分厉害……小心……”  花千骨点点头,走到清怜和清怀面前,巨大的光芒溢出,将三人包裹其内,外面模模糊糊仿佛隔着水帘看不清楚。  “神尊。”清怀见她淡淡开口,他形容消瘦,面色颓废,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身上感受不到半点仙风道骨,看上去跟再正常不过的平凡人一样。  花千骨心头一惊:“你是?”  转头看向清怜,披头散发坐在乱石堆中,犹如一朵正在飞速衰败枯萎的花,嘴里不停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你应该死在我的手里!你怎么可以死!”  轻轻皱了皱眉:“原来是你们。”  当时眼虽瞎看不见,声音她却是认得的。他们二人便是当初在蛮荒时,抓住自己的那一伙人其中的两个,那个要吃自己心肺的女人,和带着宫石的男人。  后来知道她是妖神,他们俩虽跟着一块出蛮荒,但是一定小心的避开了自己,所以从未见过。  和他们虽谈不上什么仇怨,可是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心酸和屈辱,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阵凄凉。想着自己裸身被眼前这男人看过,微微有些尴尬的别开头去。  “你们怎么可以擅自行动,暴露行踪。”  清怀只是一动不动,眼神迷茫又绝望的盯着那个仿佛疯了一样的女人。  “神尊恕罪,一些私怨未了,再等不及了,所以没有请示。”好不容易出了蛮荒,对花千骨,他心头始终是心存感激的,想着当时为了生存做出的那些非人行径,又微微有些内疚。  “回去吧,清虚道长他已经不在了,用不着报仇了。”  突然那个红色身影便扑了上来,将她紧紧钳制住:“他是怎么死的!他是怎么死的!他怎么会死!那个烂好人!谁会杀他!谁杀得了他!小小一个春秋不败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清怜……”清怀心疼的想将她扶开,却被她不客气的一掌推开。  花千骨直直望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解释道:“他的确是被春秋不败和弟子云翳杀死的,为了抢夺拴天链,茅山整门被屠。我当年正好上茅山拜师学艺,满地的尸体还有道长仙去是我亲眼所见,云隐没有骗你。如果你心里还有一丝当自己是茅山弟子的话,就不要再在这生事了,随我回去吧。”  清怜眼中满是血丝的瞪视着她:“你有见了他最后一面?他说了什么?他有没有提到我?”  花千骨皱起眉,慢慢摇了摇头。  清怜抓住她使劲摇晃,长长的指甲深陷进她肉里:“我不信!我不信!他怎么可能没提起我!他那么爱我!那么爱我!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花千骨看着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泪水滚滚滑落,仿佛瞬间苍老一般,一头青丝慢慢变灰,变淡,变白。一阵风吹过,竟全部随风而落。一时间,漫天都是她银白的发丝飞舞交缠。  “清怜!”清怀踉跄退了两步,惊讶的看着几乎转瞬间她的头发便已掉光,皱纹一点点的在脸上蔓延开来。  清怜瘫坐在地上,犹如失去魂魄的娃娃,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喃喃自语着,仿佛在对谁说话一般。  “我体弱总爱生病,每天只能躺在床上,透过窗看大家练剑。你和二师兄每天来看我陪我玩,给我带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二师兄只会傻傻的看着我笑,对我百依百顺。而你知道好多事情,给我说故事,给我说道理。你教我翻花绳,教我解九连环。你说清怜啊要多出去走走病才会好,便背着我将几座茅峰都爬遍了玩遍了。待你会御剑了,我缠着你要你带我飞,你却说风大,小心的把我放在云里。我发脾气时乱砸东西,骂你打你,可你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哄我开心,从不生气。我讨厌一切可以照出身影的东西,你却举着铜镜对我说,我其实有多漂亮,有多好看,要学会面对自己,爱自己珍惜自己。你到处给我找药,温柔的给我洗头,给我束发,鼓励我要有信心,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也会永远爱我。你对我那么好!是你宠坏了我,是你宠坏了我!  下山捉鬼除妖的时候被王屋山那对狗男女嘲笑我的相貌,我要你帮我报仇,你不肯,二师兄想杀他们也被你阻止了。我哭着说你不爱我了,你却说你可以为我出生入死,却不能因为我而伤害他人性命。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和天下人要你选一样,不是我死便是别人死,你也不愿意为了我而伤害他人么?你说你还是会选天下人,可是会与我一起死。  我感动了,也释怀了,爱你更加迷恋痴狂。可是我不懂,我始终只记得那一句你会和我一起死。可是我忘了你选的是天下人,我在你心里是比你自己还要重要,可是你本就把自己放在天下人之后,茅山之后。我还是傻傻的坚信着你对我的爱,像二师兄对我的爱一样,可以凌驾一切,包括尊严,包括正义,包括一个人的原则,包括世上其他人的生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离谱……你说我以爱之名,行尽不义之事。可是我只是想要爱你,以更美丽的模样去爱你,也只希望你能更爱我而已……  你逐我到蛮荒,可是你的眼分明告诉我你比我更难受,可是你为什么还舍得?为什么还舍得?整整五十年!我从来没有一天放弃过希望!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只是惩罚我,像我小时候做错了事你不肯给我糖吃一样。等总有一天我罪赎清了,你想我想的受不了了,你一定会来蛮荒接我回去的!”  清怜仰着天,如同嘶喊一般已经泣不成声。  “我等了你五十年啊!你为什么不来接我!为什么还不原谅我!你已经忘记我了么?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离开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恨你那都是假的!我知道错了!我好不容易出来找你,你怎么可以丢下我先死了?你不是说,会和我一起死么……”  “清怜!”  清怀飞速上前将她抱在怀里,却见她眼泪仍滚滚不绝的流着,竟用内力自断了心脉。  “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人而已,只想以美丽的姿态被你爱着,你不懂我的爱,为什么会这么自私这么自我,我也不懂你所谓的宽怀所谓的悲悯所谓的大爱。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没变过,不论你还爱不爱我,记不记得,会不会在黄泉路上等我。虽然晚了一点,可是,我想你知道,我也是可以为你生、为你死……”  清怜慢慢闭上眼睛,手无力的滑落。清怀紧紧的抱住她,身体因为痛苦而剧烈颤抖着。  花千骨但觉得头晕目眩,清怜每一句话仿佛都在她心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微微上前一步,站到清怀身后,留神提防着。  清怀凄凉苦笑:“你放心,我不会随她去的。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我嘴笨,不会说话,没悟性,也没天资。我喜欢师妹,也羡慕师兄。我不期望有一天她会将我放在心上,我只要他们二人好,他们不论叫我做什么,我都会赴汤蹈火。可是师妹总是嫌我累赘多事,打扰他们谈情说爱,单独相处。这回,我再也不会跟去妨碍到他们俩了。他们可以为对方死,我也可以带着思念,为了他们孤独的活下去。哪怕这一生,我在他们二人心中,都来都不曾重要过……”  花千骨紧咬下唇,只觉得心痛的像要炸开来。  “神尊见谅,我就不跟随你一同回去了,我想留在茅山,在二茅峰的静思洞面壁终生,已赎我这些年犯下的杀孽。”  花千骨点了点头,清怀抱着清怜起身,一阵风一般失去了踪影。  爱便是这样的结果吧,最后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离的离。  花千骨摇摇晃晃走到东方彧卿和云隐面前。  ——天下人和我你选谁?  ——我选天下人,可是我会与你一起死。  清虚道长,或许才是世上真正懂得爱为何物之人吧?一切顺其自然,任凭时光流走,自己白首老去,哪怕被背叛被杀害,到死也淡然通透,没有半点心生怨尤。可惜斯人已去,这些年,他有没有过思念,想没想过接清怜回来,已经没人可以知道……  而她,从来都只想像清怀一样,安静的爱着守护着那个人罢了。  心下仿佛被赤裸裸的撕开了一般,她脚下虚虚浮浮,好像踏在云中。匆忙的捂住嘴,一口血还是就那样兀的喷了出来,溅到白纱上,顺着指缝流下,怵目惊心。  东方彧卿和云隐同时上前一步及时的接住跪倒在地的她,搀扶起来,快步向后殿走去。  郁积太久的血一股股向外涌着,花千骨身子哆嗦个不停,一边咳嗽,一边拼命的捂住嘴。  东方彧卿让她在桌前坐下,飞快的点了她背上几处穴道,厉声道:“不要憋着,吐出来,郁气太深,纠结不散,太伤心肺。”  云隐看她拿下面纱的脸,一阵晕眩,退后两步,扶着墙艰难的喘息。  花千骨脸上还努力维持着笑:“我没事,你别……别担心。”又连忙安慰云隐道,“别怕,只是伤疤……”  “骨头!”东方彧卿突然扬手扇了她一耳光。  三个人都愣住了,屋子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花千骨瞪大着眼睛看着东方彧卿,捂着自己的脸,慢慢低下头去。  云隐不可思议的看着东方彧卿,却见东方彧卿轻叹一声上前将花千骨轻轻揽进怀里。  花千骨终于忍不住的大声哭了起来,天空中也突然响了一个巨大的旱天雷,四周房屋仿佛都在震动。  “没事没事,哭出来就好了。”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松一口气。  花千骨头紧紧埋在他怀里,身子剧烈颤抖着,整整一年隐忍淤积的悲伤痛苦还有委屈,终于完全溃不成堤。  “他不要我了么?他不要我了么?”  如一道咒语终于被揭开,一直强逼着自己佯装出的坚强无畏,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而一切,只是因为他,又要收新弟子了。最后一丝牵连就这样终于被无情斩断,从此以后,他对她,再无瓜葛。  不论多少苦,她都挨得住,可是就这么简单一个消息,几乎断了她所有生存的念想。她几乎快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坚持下去,活下去。  云隐望着她脸上因绝情池水留下的疤,也不由得满脸泪水。是他无能,是茅山无能,才会一次次,连自己的掌门都保护不了,都救不了!!  东方彧卿轻拍着她的肩:“骨头,忘了他!”  “忘不了,不能忘……”  是忘不了?还是不能忘?她可笑的看着自己,已经爱他爱到哪怕痛到锥心刻骨也不愿放手,也不愿忘记他,忘记他们那些共有的曾经的地步了么?  无怨无悔,无怨无悔,她终归还是做不到像清怀那样无怨无悔。她不需要他爱她,可是她想在他身边,想做他的徒弟。  就这一个“想”字,就注定了她的爱会是痛苦的,一旦这个“想”字破碎,就只剩下刻骨的刺痛了。  她终归不是仙也不是圣人,她只是个孩子,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不知道如何去弥补。只要师父可以原谅她,她什么都愿意做。她的爱其实跟清怜一样自私又渺小。她没有无怨无悔,更无法对他重新收徒的选择无动于衷。如果说当初他收她为弟子带给她多少幸福感动,如今就有多少的肝肠寸断。她终归是自私的,没办法自私的奢望他来爱她,却自私的希望他永远只有她一个徒弟。这么久的委屈和不甘,终于洪水般倾泻而出。  依旧没有泪水,可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哭在宣泄,那么久压抑的郁积沉闷慢慢散开,她才感觉到了自己束缚和紧绷太久的心又开始重新跳动重新开始呼吸。  东方彧卿看她哭着哭着睡着了,这才将她抱到榻上。  云隐咬着牙问:“她的脸和嗓子是怎么回事?是白子画施了刑罚?”  “应该不是,白子画早就知道那件事了,没必要再用绝情池水泼她。如果他连那手都下的去,简直就不是人了。”  “那是谁?”  “我问骨头,她不肯说。但是看神情,她以为是白子画,所以始终避开不谈。怕她伤心,我也就没多问,不过不怕查不到。让我知道谁毁了她的脸和嗓子……”东方彧卿拳头紧握,眼睛里的狠光让云隐都不由得寒了一下。  “你怎么有办法进到蛮荒的?异朽阁凡事都讲代价,你……”  当初消魂钉刑后,茅山勒令长留山交人,摩严却以人被杀阡陌救走为借口来拖延。然而当时杀阡陌重伤又中了剧毒,到处都找不到他。待到杀阡陌再次领兵到长留要人之时,白子画却出来公告天下说把花千骨逐到蛮荒去了。  从此以后仙魔两界更加势不两立。杀阡陌一改漫不经心,开始励精图治,重整妖魔二界。妖神已出世,本来世道就灾害祸乱不断,如今妖魔鬼怪力量更是大增。完全足以与仙界匹敌,仙魔大战数十场,仙界势微,几乎只有防守之力。只盼着早日到五星耀日那天先除去妖神南无月,以压制世间的暴戾、野心、绝望、争斗、枉死等各种邪魔之气。否则六界终会落入妖魔手中。  杀阡陌不顾自身伤势,五度率兵攻打长留山。而且果然如之前所言,一年间,每天捉一名长留弟子剥皮杀掉,然后弃尸海上,到如今已残忍的诛杀了三百多人,只为了逼白子画将花千骨从蛮荒召回。  长留弟子八千,死的死,逃的逃,几经战乱,如今却衰败到只剩三千余人。当初仙界最鼎盛最兴旺的名门大派,万万没有想到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花千骨,几乎毁了千年的基业。  白子画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任了长留掌门,然而他和杀阡陌二人,一个死都不肯将花千骨召回,一个死都不肯停手。屠戮依旧持续下去,摩严就算再厉害,也没办法护每一个弟子周全。整个长留山便笼罩在杀阡陌的阴影下惶惶不可终日。  而杀阡陌不顾伤势一次次强行逆天练功施法,凶残暴戾,魔性一日强过一日。谁的话也不听,简直换了个人一样。东方彧卿本想将已救出花千骨的事告知于他,让他不要再杀人,可是想到他那性子。一旦看到花千骨的脸,知道她在蛮荒受的那些苦。怕不只是一天杀一人,可能就真要屠了长留满门了。  至从白子画代花千骨受了那么多颗消魂钉,元气大伤,仙力已没剩多少,就是落十一和云隐都不可能打得过,长留山光靠摩严和笙箫默苦苦撑着。这个时候突然说什么收玉帝的玄孙女为徒,可能也是内忧外患的形势所迫。  白子画再怎么也没想到,长留会因为花千骨而毁在他手里吧……  东方彧卿轻叹口气,安慰云隐。让他吩咐众人,今天清怀清怜来生事的事切不可传出去。虽然当初是秘密进行,并无多少人知道他二人是被逐去蛮荒。但是若被白子画知道,定然瞒不过去。到时候要救小月,就更加难上加难了。他时间有限,必须赶快帮骨头完成此事,安顿好一切,才放得下心离开。  傍晚时候,东方彧卿端了些吃的拿到花千骨房里,却发现人已经睡醒不见了。不由得摇头苦笑,如今有了妖神之力变得如此厉害,便是他也看不住她了。  桌上留书一封:我去长留一趟,看看糖宝和小月,放心,不会被发现的,很快就回来。  他怎么会不放心呢,以她现在的力量,别说不知不觉潜入长留,只要沉着冷静,就是正面遇上摩严应该也能全身而退。只是有白子画在,她又怎么可能做到沉着冷静呢?  想到这里心又乱了乱,闭目沉思,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说要去见糖宝和小月,她真正想见的,是白子画吧……  罢了罢了,不完全死心,不亲眼所见,她又怎么能真正放得下。95.桃花幽若【VIP】  自从出了蛮荒,花千骨时刻都能感觉到身体里那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就像酝酿的火山迫不及待想要喷薄而出。可是却被什么牢牢压制着。二者如猛虎相争,僵持不下。在蛮荒时力量还迫不得已静静蛰伏,一回到六界,就整个在她身体里开始沸腾咆哮起来,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当初身体的伤大都是永久和致命性的,可是如今却已奇迹般的全部愈合,身形甚至比以往更加迅捷灵敏。如果不是留下疤痕,她会以为曾有过的那些疼痛都是假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身心俱疲的她一直强撑着绷得紧紧的,而白子画重新收徒的消息终于叫她心中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哪怕依旧挤出笑脸佯装无谓,可是心头的苦楚和委屈一再叠加郁积,与强大的妖神之力混合,时刻在肺腑中狠狠灼烧着她,仿佛要将她焚化。虽不至于入魔,却也是内伤不轻。发泄一场后总算平静下来,终于肯理智认真的面对此事。  心底一万个声音在喊着,想要见他,想要弄清楚她不在的这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说她固执也好,说她执迷不悟也好。那么多年了,她了解也绝对相信师父的为人。他既然在天下人面前说了今生只收一个徒弟,在没有逐自己出师门的情况下,就不会再另收他人为徒,此事必定别有内情。  回长留的归心似箭,太多的话,太多的情念,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是想见师父,疯了一样想见他,可是却知道绝不能让他见到自己。   天很冷,海上寒风刺骨,夹杂着细小的冰雹直往她脸上打,尽量飞低,真气在身体周围形成壁罩。天空阴霾低沉,怕是不多时会有一场大的暴风雪。如今无剑,她只能御风,但是速度却比当初御剑还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到了长留山上空。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长留悬浮海上,隐隐发出银色微光,像一块巨大的宝石。海浪一浪高过一浪,漩涡一样想将长留卷入其中。  花千骨取出刚离开茅山之前,按《七绝谱》仿制的人皮面具覆于脸上。由于时间仓促,做的并不十分精致,却也应该足够应付一时,只要不被三尊和那几个眼尖的长老瞧见就是了。  绕着长留飞了一圈,却发现几条密径全被封了,空中密密麻麻结满了印,根本连靠近都不能。花千骨微微觉得有些奇怪,长留乃仙界大派,一向自诩甚高,妖魔皆不敢侵,往常都只有简单的一层壁罩,如今却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还好她比当初法力强了不少,虽费了些周折,总算开了条密径入山。回到千思万想的地方,心头激动可想而知。本以为外面层层壁垒,山内也会严加防范,让她没想到的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殿前、长廊、练场、林子……到处都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寂静的有些诡异。  虽然长留夜里一般都会有宵禁,但是怎么会连半个巡逻的弟子都没有?心头不由一股寒气冒了上来,至从那年上茅山看到那场屠戮,之后只要有这种空无一人的场景出现,她都会习惯性的感到紧张和害怕。轻轻闭上眼睛,探知到几座熟悉的寝殿内都有人她才微微放下心来。  遥望着上方的绝情殿,那个她思念至极,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的地方。隐忍住心底的刺痛,告诉自己绝不能上去,若是被师父发现自己已回来,再救小月就难了。  小月身份特殊,可以说是整个六界最要紧的犯人,关押之地必定也极为隐秘。不可能再像当初一样仓促的仅仅关在布满结界和封印的长留天牢内。她这次来事先没有什么计划,自然明白哪怕以现在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毫发无损的将小月救出。她只是担心,只是想念,只是想来探探虚实。就算没办法救他,如果能看看他,通过密语与他说说话什么的也好。  密行潜入天牢之中,依然半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凝神一探,里面也没任何人关押,难怪不需要人守。小月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微微皱眉怪自己来得太过莽撞,应该先和东方商量好,问清楚。说不定小月早已经被转移了,不在长留了也说不定。  闭上眼睛又开始找糖宝,却发现不但糖宝,连落十一和轻水他们都不在山中。怎么回事?明天不是长留大宴群仙么,他们应该不会在这个关头有事出去啊。  她一开始还想,哪怕自己对这一年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只要见到糖宝了,便什么都清楚了,找到小月也不会太难,没想到糖宝也不在,真是失策。  微微有些沮丧泄气,轻倚着廊柱,遥望着绝情殿发呆。她本来还以为这次来可以见到大家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啊,却没想到大家居然都不在。  看了看周遭,依旧是她熟悉的长留山,却又感觉有哪儿不一样了,空气中到处都充满着肃杀之气。  师父,就在那个她仰头可见的地方。  不行,要以大局为重。她咬咬牙,便准备飞身离开长留,却突然见不远处一道红光一闪。  什么人?!  花千骨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看衣着还有身形应该是长留的弟子,只是以前未见过,面生的很。  她悄无声息的游走在亭台楼阁间,然后偷偷摸摸的一闪身溜进了厨房。  花千骨见她形容如此鬼祟,一时无法断定她是外面混进来的奸细,还是贪吃的弟子冒着宵禁溜进厨房找东西吃。可是见她梳着两个圆圆的发髻,模样单纯可人,估计着应该不会是坏人。  不想多生事端,正准备离去,却听到厨房内传来乒乒乓乓一阵倒塌和破碎声。  以为出了什么事,她慌忙闪身入内,却见那孩子正手足无措的张大着嘴巴,看看地上的烂摊子,又看看花千骨。  连连抱拳讨好的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心下一阵纳闷,自己明明立刻施下防护罩,怎么还是被人听到发现了,还那么快的赶来。  花千骨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一定是把自己误认为是专门在厨房打杂的弟子了。  看着她一副干坏事被抓住了的乖乖低着头认错的样子,花千骨不由温柔的笑了,轻轻摇摇头,然后蹲下身子,帮她清理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堆。  “小扫帚不在了,你是新派来接替他的么?”那粉扑扑的丫头突然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泪眼婆娑的望着她。  花千骨愣住了,只能微微点头。  却没想到面前的人一下子扑了过来,她蹲着身子重心不稳,一下子被她压倒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丫头已经埋首在自己怀里,紧紧抱住自己哇哇大哭起来。  虽然自己外表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但是终归年龄比她长了许多了。这样被她压在地上,难免有些窘迫。无奈她哭的正伤心,身子像寒风中的小兔子一样哆嗦个不停。花千骨只能反射性的轻拍她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那小孩哭了一会,眼睛红彤彤的更像小兔子了,不客气的在她衣服上擦擦鼻涕。然后笨拙的爬起身来,一面不好意思的将她扶起。  “好难在山上看见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了啊,世尊把道行比较低和年龄比较小的都送离山了。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看着她大大的单纯望着自己的眸子,不由皱起眉头,前前后后的事连起来一想,长留山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了么?师父可还好!?  心头无端一阵慌乱,她信口答道:“我叫小七。”  竹染,落十一,狐青丘,上上飘,火夕,舞青萝。字辈算起来,自己的确是三尊弟子里最小的,排行老七。  “啊!你怎么不张口就可以说话啊!声音从哪里传出来的!”  面前小孩惊讶的手舞足蹈,绕着花千骨转了一圈,兴奋的仔细打量。  “我……是哑巴,只能用内力说话。”  花千骨看着她,眼睛好奇的大睁着,叽叽喳喳,活蹦乱跳,像极了当初刚进长留的自己,心下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啊……”那丫头脸瞬间黯淡悲伤下来,抱歉的看着她。  突然伸出小手,抚上了花千骨的脖子。花千骨身子一震,差点以为自己易容的假脸被她看穿识破。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的抚摸着,仿佛看到她的喉间有一个伤口一般,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忍。  “好像是伤的很重啊,我也没办法复原。”她一开始对眼前这个叫小七的心头还是有一点疑虑和提防的,可是手一碰,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说话,同情便将猜疑全打消,上上下下的警告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会治伤么?”花千骨不自然的轻轻拉开她的手,突然不太习惯陌生人表露的亲昵,不是因为反感,而仅仅是因为潜意识里自卑,知道自己面皮下的那张脸有多丑陋多吓人。  “恩,你不知道么?我可很厉害的啊,从小不需要法术,小鸟翅膀什么的受伤了我碰碰就又能飞了。我喜欢帮人救人,所以这些年主要修的法术也是治疗术,五行术什么的都不喜欢,但是爹爹老逼着我练,说对战中不打别人就会挨打,就会受欺负,我才不听他的呢,我不喜欢跟别人打架。后来来了长留山,尊上跟我说,光是有治愈别人的能力是不够的,治标不治本,我要足够强大,要学会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受伤才对。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开始学其他法术,虽然我才来了大半年,可是已经很厉害了!你……你不认识我?”  花千骨愣住了,她应该认识她么?她很出名?  “我是刚入山的……”  “我看你可以用内力说话,法术应该很厉害,又能够留在长留山,不被送离,我还以为你已经修炼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呢!”  “我……我以前在蜀山修炼过一段时间。”  “哦,这样啊,怪不得你会不知道,这么晚还来厨房呢!世尊没告诉你么,在长留山晚上很危险,是绝对不可以出门的。”  “为什么?”  “因为妖魔晚上会来长留山抓人啊,每晚抓一个,已经死了好多人了,怎么防都防不住……”面前的孩子低下头开始抽泣,“小扫帚就是昨天夜里被妖魔抓走的,而且是被从守卫重重的寝殿里直接抓走。大家都说他已经死了……”  花千骨怔住了,看着面前的孩子又开始伤心的哭,突然羡慕起她来,可以这样肆意的流泪,宣泄自己的情感。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这事和阡陌姐姐有关么?太多事发生,她却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摸摸她的头,无私的奉献出袖子再次帮她擦干泪:“可是你怎么又会晚上一个人跑出来呢?肚子饿了么?来找东西吃?”  “不是……”她低下头嗫嚅着,“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啊。尊上今天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旧伤复发,一直在咳血。我怎么都治不好,可是他又不准我告诉世尊和儒尊,我一个人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了一会,突然说想吃桃花羹,可是绝情殿上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又哪里会做什么桃花羹。只能偷偷摸摸溜下来,想尝试着做一下,平时我来厨房偷吃,都有小扫帚会做给我的,现在小扫帚不在了,却没想到要自己做吃的这么难……小七,你怎么了……”  花千骨踉跄退了两步,无力靠在墙上,伸手止住她的搀扶。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幽若啊,我今天刚打赢了仙剑大会,可风光啦!我还以为你会认得我呢!嘿嘿……”  花千骨颤抖着唇慢慢闭上眼睛。原来……就是她啊,怪不得……  “你没事吧?”  “没事。”花千骨苦笑叹气。世事如此荒谬,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冒着危险跑出来,就为了为尊上做一碗桃花羹?”96.物是人非【VIP】  “恩……”幽若低下头对戳手指,“可惜我太笨,不会做。小七你会不会啊,可不可以帮帮我!”  花千骨强忍住心底涌上的酸涩,咬着牙点了点头:“我来教你,不过要你自己做。”  “太好了!”幽若欢呼着又扑到她怀里,她虽然和这个小七认识还没多久,但是她身上有种香香的气味她好喜欢,让她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自己以前是不是和她见过啊?  花千骨不动声色的推开她,说不清面对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便是那个即将要替代她的人么?她曾经很不甘心的将身份特殊的她幻想成霓漫天那样娇蛮无礼的大小姐。如今一见,才发现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难怪师父会喜欢她,连自己都忍不住喜欢她吧……  桃花羹——  为什么师父会突然想吃桃花羹?他是病了还是伤了?很严重么?当初的余毒明明应该都肃清了。这一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他打伤了么?不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打得过师父?  她很想像当初一样亲手为他做一碗桃花羹,虽然简单,师父却一向最喜欢。  可是她不能,如果她动手的话,师父吃到味道跟当初一模一样的桃花羹,就全露馅了。  看着幽若在自己的指挥下忙活开来,虽然动作略显笨拙,但却不失条理,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的都是兴奋神色,额上沁出细小的汗水,说不清心里是羡慕还是苦楚。  不多时桃花羹便做好了,幽若尝了一口,开心的大呼小叫:“小七你好厉害,做的好好吃啊,简直不敢相信是出自我的手笔啊嘿嘿!”  花千骨轻轻点头:“你住绝情殿上?”  “恩,爹爹不放心,我来长留就一直和尊上住在绝情殿。”  “尊上……他待你可好?”  “尊上人可好了,待我也好!我一直想拜入他门下,今天好不容易打赢了仙剑大会,我立马跑去求尊上和世尊,没想到他居然点头答应了耶!”  “他自己答应的?”  “当然啦,小七,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花千骨笑得虚浮,轻轻握住幽若的手,“请你……好好照顾他。如果他还想吃桃花羹,就按我今天教你的做。”  “恩,好,谢谢你!”幽若笑嘻嘻的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给你个美女的吻,我得赶快回去了,尊上一定等急了,要是醒过来被他发现我一个人溜下殿就大事不妙了。我明天有空就来找你玩。”  花千骨点头,挥挥手,看着幽若开心的往绝情殿飞了去,粉红色的背影明媚得让她想流泪。  ……  自己就这样回去了么?虽已接受他重新收徒之事,可是,却又怎么放心得下他的伤病?  不被他发现,只光靠近一点,听听他的声音好不好?  她捂住绞痛的胸口,不舍的望着绝情殿。见了幽若她已无怨,只是却更加想见他了。  或许那样,才真正放得下?  苦苦挣扎,再忍不住了,她终于还是踏着飞瀑上了绝情殿。  身子如一道轻烟飘浮,幽幽落在院中树颠一朵怒放的桃花上,轻如鸿毛。  小心的隐去所有气息,放眼四顾,绝情殿里一草一木仍旧和离开时一模一样。满庭的桃花树芳菲如雨,寒风中依然开得缤纷艳丽。一只粉嫩嫩的桃花精从睡梦中惊醒,看见她惊讶的发出嗡嗡嗡的疑惑的声音。花千骨食指一嘘,对她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认出她是谁一般,立马扇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扑进她怀里。  花千骨不近不远的坐在一株桃花树上,静静的看着白子画的房门发呆。闭上眼睛,感受到那个熟悉的气息,知道他此刻就在房内。心像麻花纠成一团,快要喘不过气来。一年了,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他又是否想过自己?  师父啊,小骨回来了……  死死压制住想见他的冲动,狠狠咬住下唇告诉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否则一定会被他发现。更不能用观微去窥探他,让他有所觉察。  仅仅几丈开外,为何,她却依旧觉得隔了万水千山?  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  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咳嗽,花千骨倒抽一口凉气,大脑一片空白,连忙捂住嘴,止住忍不住便要脱口而出的呼喊和啜泣声。  为什么师父会虚弱成这个样子?  心陡然揪作一团,然后便听见幽若的声音道。  “尊上,桃花羹做好了,你趁热快吃吧!”  顿了好半天,她终于听见了那个千思万念的声音。  “桃花羹?为什么会做桃花羹?”  “尊上说想吃的啊。”  “我说想吃?”  “恩,尊上刚刚中途睡醒时有说过,所以我就马上去做了来。”  房间里一阵久久的沉默。  “对不起,尊上刚睡糊涂了。这里没有食材,你独自下殿了是么?”  幽若不说话,只传来白子画的叹气声。  “千万不能大意,以后绝对不可以夜里一人下绝情殿知道么?”  “我知道了尊上,那些坏人最想抓的就是我,但是我已经很厉害了,仙剑大会我不都打赢了么,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抓走的,尊上你不要担心。你快吃吧,一会就凉了。”  “我不吃了,你拿出去倒了吧。”  “啊?为什么?尊上刚刚不是还很想吃的么?我尝过的,味道很好的!”幽若微微有些不解和激动。  房间里又是一阵强烈的咳嗽声,每一声都狠狠敲打在花千骨心上,疼得她想掉泪。  “尊上你没事吧?”幽若紧张着急的说着,声音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前些天明明都还很好的,为什么今天突然一下身体会变这么坏,是不是今天变天马上要下雪了,所以旧伤复发啊?有没有哪里酸痛不舒服,我帮你捶捶好不好?”  “不用了,你今天比试也累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  花千骨从来没听过师父用如此温柔宠溺的语气说话,就算当初对自己也不曾。他的声音总是淡淡的,就是关怀的话也带着一份疏离和教导的意味。就像初雪安静的落在屋檐上,冷清又寂寞。  这个孩子,对他是不同的吧。师父从不做违背自己本心的事。这个叫幽若的即将成为他徒弟的孩子,他是真心疼爱并喜欢着的吧……  她快速点了胸口两个穴道,硬咽下喉头涌上的那一股咸腥,头轻轻靠在树上,慢慢闭上眼睛。  一直抱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希冀破灭了……  傻傻的用力说服自己收徒的事只是摩严世尊一手安排策划,如今看来,真的是师父发自本心的决定,没有任何人或者外力逼他。  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又何尝不知呢,师父虽然是以大局为重的人,却从来都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威胁还有逼迫的。  她听见自己的心一点点破碎的声音,不想再在这呆下去了,想离开,可是却舍不得。历经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回到最初的地方,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点,只想再多听他说说话,感受一下真实的有他的存在。可是见到的,却不过是这样的场景。  天空中有片片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了下来,寒风呼呼的吹着,手脚和心都慢慢凝结成冰。  “尊上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我好不容易做的,可舍不得倒掉。”  她看着幽若开门出来,转过身背着某人调皮的吐吐舌头,门开的那一瞬间,依稀闪电般有看到师父坐在桌边的白色衣角。  忍不住伸出手去,却只抓住无限的虚空。  她看着幽若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睡觉,进的却是当初自己的房间。  绝情殿那么多间房,她却为何偏偏要住那一间?师父把她的东西都扔掉了么?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一片雪花落在她手心,冰凉冰凉,是彻骨的寒冷。  收回手,转而紧紧握住怀里的铃铛,握住那个他们师徒关系的凭证,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她是不是应该把这铃儿也送给幽若呢?仰头,看着雪花漫天飞舞,想哭可是哭不出来。  在树上对着房门呆呆坐了一晚上,雪越下越大。她的头上肩上都落满了积雪,一动不动,仿佛变作雪人,和满枝桠桃花融为一体。  听着房内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脑中不断闪现的是当初在这庭前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手脚慢慢冰冷麻木,心冻到连痛楚都感受不到了。  天快亮了,该走了。  她僵硬起身,抖抖身上的积雪,脚步虚空踉跄。突然轻轻一声铃响,迟钝的低下头望,见手中紧握的铃铛不小心从僵硬的指尖滑落在地。  ……  檀香袅袅,轻烟弥漫。  房中白子画对着一碗桃花羹整整坐了一整晚,虽然知道那东西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看的。可是不想吃,也不想亲手倒掉。就好像回忆,满满一钵,不肯触碰,亦不肯遗忘。  万籁中突然听见一声轻响,犹如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匆忙几步打开门,却只看见空落落的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又幻听了么,为什么总有铃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白子画无力的倚在门边,手指深陷柱中。依旧清冷傲岸,孤高出尘,只是面色苍白晶莹,眼神历经苍然中是掩饰不了的疲惫。97.罪孽深重【VIP】  “神尊。”  竹染看着花千骨与雪花一同轻盈而又脚步虚浮的飘落在他面前,翻飞的裙角慢慢合拢,似乎没有重量般,林中雪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看到竹染,花千骨茫然的抬头一笑,目光却没有焦点,眼神是绝望后的一片死寂,瘦弱单薄的身影看上去脆弱而悲哀,没有一丝生气。  想当初就算要死不活倒在他家屋门口,她也从没有放弃过。就算被他推下悬崖走投无路,她依然倔强的坚持着要活下去。可是小小一件白子画收徒的事,却能叫她丧失所有求生的意志么?  为什么?他不明白……  竹染手微微握紧,那样仿若一片死水的神情竟像极了当初的那人。心底隐隐有些作痛,垂下眼帘,再抬眼时又恢复成平常的傲然不羁。  “你刚从长留回来么?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去,异朽君很担心你。”  花千骨微微一愣,回过神来:“你知道他是谁?”  竹染点头,眼中颇有深意。  花千骨心道也是,异朽阁的存在明里暗里加起来近千年,竹染被逐到蛮荒八十年,就算以前没见过,刚见时不知是何人,但以前总也或多或少听过异朽君的名。而且回来之后东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要弄清楚不是难事。何况竹染生性多疑,对东方也必定是记恨和防备大于感激。他一向自负,自诩计谋过人。东方却处处胜他一筹。因为他的出现,他也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自然会把东方当作心腹大患,仔细调查一番,做到知己知彼。  花千骨知道自己既不如竹染有心机,也不如他有手段,更不如他能忍辱负重。可是他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有恩于她,不论他心术是邪还是正,她都打从心底感激他。  无以为报,所以……他可以利用她,如果她还有那个价值的话,她不在乎被他利用,但是前提是不能伤害其他人。一开始离开蛮荒的时候她还很担心,不过现在有东方在她就不怕了。不管竹染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东方,蛮荒相处那么久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  竹染是个聪明人,从来凡事都是机关算尽,利益为先,不会冲动不会不管不顾,遇事先会想好如何保全自己。就算他的野心再蠢蠢欲动,只要东方在一天,他就不敢明着翻云覆雨,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怎么也会来茅山,是不是岛上出了什么事?斗阑干前辈他们呢?”  “他们都还在岛上,你们一直没回,也没传个信,前辈怕出什么意外就让我过来随便看一下。东方彧卿说你一个人去长留了,没被发现吧?”  “没有。”花千骨低下头,或许内心深处她是希望被师父发现的,她想见他……  “岛上的人情绪怎么样?”  “一个个都是刚放出笼子的鹰,自然拼命想往天上飞。但是大多数人太久没动真气,刚回六界有许多都不适应,法力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慢慢恢复。他们也知道自己今不如昔,在蛮荒的日子也都过怕了,不想再回去,应该不会像清怜一样随便出去寻仇闹事。再加上有斗阑干和腐木鬼他们在,应该还镇得住一时你放心。”  “那就好,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林子里?外面下雪这么冷。”  “刚刚来了两个长留弟子,有一个法力挺强。我怕隐藏不住自己的气息,便出来随便走走避一避。”  “长留弟子?”花千骨心头一惊。  竹染点头,眸子陡然阴沉:“一男一女,女的好像叫轻水,男的叫落十一。”  花千骨心头一喜:“他们人呢?”  “刚走没多久,你路上没遇到?”  “没……”花千骨皱起眉头,难怪在长留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竟到茅山来了。这么说糖宝也应该来了……  不由得心头一阵懊恼,居然这样眼睁睁的错过了见面。抬头看竹染,隐隐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淡淡杀气。尽管他已刻意隐藏,但是不知是不是功力未恢复完全,似乎很难压抑克制。  试探猜测:“你以前没见过落十一?”  竹染冷哼:“我在长留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  “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之前身在蛮荒,但是回来也快一天了,要弄清楚长留乃至六界这八十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你就是急于知道一切,所以才找借口从岛上出来上茅山。这短短期间,你应该去了不少地方吧?”  竹染挑眉看着她:“聪明。”  花千骨知道竹染为什么要从殿内出来了,以他的能力怎么会隐藏不了自己的气息,而应该是没办法克制住体内狂暴的杀气吧。看到那个取代自己成为世尊弟子,长留首徒的人。他的心里究竟是恨意,是嫉妒,还是不甘呢?  自己好歹还算师父的徒弟,可是他却是已被正式逐出门去。多了一个小师妹自己已经这么难受,身为弃徒他心里肯定更不好受吧?  身上同样被绝情池水烙下疤痕,同样身为六界的罪人,同样被无情的驱逐到蛮荒。花千骨心头不由涌起一阵同病相怜,他和她,同样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竹染见她目光陡然悲悯,骄傲自尊仿佛被刺伤一般冷笑道:“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并论,是我自己背叛长留的,你以为我像你,很想做谁的徒弟么?”  花千骨摇头,她并不了解竹染对长留对摩严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当初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明显竹染是很恨摩严的,他的处心积虑,似乎也是为了要报复他,而这似乎并不仅仅因为他被放逐那么简单。而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一向严厉苛刻的世尊,应该是很了解竹染的心性的,当初竹染也定是犯了大过,摩严才会逐他出师门去蛮荒,但是却没有废掉他。难道是念及师徒之情?  突然忆及白子画手持断念那毫不留情的一百零一剑,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只是竹染恨摩严也罢,恨长留也罢,乃至恨了六界也罢,很明显他将那恨意也波及到了落十一的身上。不管他自己愿不愿意,被人取代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何况竹染何等的心高气傲。他一贯都是冷静而又自持的,可以面对落十一产生如此强烈的杀意,可见他心头的怨恨到了何种无以复加的程度。  花千骨心头微微有些发寒,只是看着他严厉说道:“我提醒你,落十一是我的师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不会放过你。”  师兄?朋友?  竹染久久的看着她不说话,嘴角一丝轻蔑的笑。轻轻弯下腰,瞬间又恢复到那副恭敬严谨的模样。  “神尊有命,属下不敢不遵。”  花千骨皱起眉头,她宁愿听他狂傲的指挥她顶撞她,也好过这样完全不知他心底的算计。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她要负起责任,保护好落十一也保护好长留,绝不能出任何的闪失。   回到殿内房里,刚推开门,一个绿色的东西就“啪”的一下飞贴到自己脸上。花千骨心头一震,抬起手来一摸,软软的,圆滚滚的,不是糖宝又是谁。接着就听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声响起,然后便是无边泪水滔滔不绝。  “骨头妈妈……呜呜呜……哇哇哇……”  花千骨闭上眼睛,感觉脸上不断有水在滑下,几乎快分不清是糖宝的泪水还是自己的。紧咬下唇不哭出声来,只觉得自己身子在不停颤抖。从来没跟她分开过那么久,它知不知道,独自一人在蛮荒的时候她有多想它。如果那时至少有它在,她也不会那么苦,那么难熬。  “糖宝……”  “骨头妈妈,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了。”糖宝恨不得自己再长大一点,可以把她紧紧抱住,而不是仅仅抱住她的鼻子。恨不得自己修炼得再厉害一点,就可以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再受任何的伤害。  “虽然重逢的这一幕很感人,可是为什么我很想笑呢?”东方彧卿在一旁打趣道。  花千骨转头,见东方彧卿和云隐正乐呵呵的坐在桌边,桌上几杯茶水未凉,落十一他们应该没走多久。  花千骨用袖子抹一把脸,擦去糖宝涂得到处都是的眼泪鼻涕口水。开心的揪住它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捧在手心里使劲亲,糖宝痒痒的乐得直打滚。  东方彧卿将花千骨轻轻揽到怀里坐着,驱走她一身的寒气。见她神色憔悴,嘴唇苍白如纸,知道她这趟去长留回来定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心头不由轻叹一口气。  云隐看他们三个其乐融融的抱成一团,笑道:“难得糖宝可是觉都舍不得睡,眼巴巴的等了你一整夜啊。天都亮了,肚子都饿了吧,我去给大家做早餐去。”  “呵呵,好,云隐,我要喝……”  “莲藕清粥对不对?”  “啊?对。”花千骨开心的笑,想到当年和他来茅山的时候,心里暖融融的。躲在东方的怀里,又抱着糖宝,适才在长留的绝望和伤痛得以慢慢抚平。突然觉得,师父不在身边也不要紧,只要他一直好好的,开心的。而她的身边还有糖宝,还有东方那么多重要的人,为了他们,她也一定要快乐的活下去。  “糖宝糖宝糖宝……”嘴里碎碎念,一面不停的用脸和它身体蹭来蹭去,只觉得拥抱和话语远远不够弥补彼此那么久的思念。她们血肉相融,本是一体,又怎么能够分开。  “骨头妈妈,你的嗓子,你的脸……”糖宝哭得更伤心了。虽然之前东方已经和它说过了,可是这番近了再看,才知是多么的惨烈。  “没关系的,皮相而已,不足挂齿。能够再见到宝宝,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了。我刚刚去长留山找你没找到,你不知道我有多失望,却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你!”花千骨激动的捏捏它,糖宝和一年前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只是身体更加晶莹透亮,翠绿欲滴了,看来灵力大增。  “我家糖宝很乖啊,体型保持的真好,都没有变胖。”  “当然啦,骨头不在,我茶不思饭不想,睡觉也会做噩梦,怎么会变胖。”  花千骨心疼的看着它:“对不起,都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留你一个人在这……”  糖宝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是糖宝没用,不能好好保护骨头妈妈,让骨头妈妈受苦了。糖宝发誓,若有以后,拼了命也要救你出来!”  花千骨亲亲它,看着它可爱的模样,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东方轻轻摸着她的头,温柔的笑:“糖宝这一年可真是担心你担心坏了,知道我有办法进蛮荒的时候开心的不得了。我怕它着急,所以出来没多久就传信给她知道了,没想到这小家伙片刻也等不及的非要立刻回来看你,轻水和落十一也想你的不行,便找了个借口出来带着它往茅山赶了。却没想到你又不声不响去了长留,两边正好错了开来。他们二人在这等了你一夜,仍不见你回来。今天长留宴事务繁多,他们怕被察觉,快天亮时又连忙赶了回去。糖宝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非要留在这里等你。不过你也不用心急,既然回来了,见面是迟早的事。”  花千骨点头:“恩,我知道,能见到糖宝我已经很开心了。如果落十一和轻水他们有事出不来,到时候我再偷偷溜进长留去。还有杀姐姐和朗哥哥,我明后天就去找他们。”  东方彧卿突然凝眉正色道“你暂时还是不要去见他们两个。”  “为什么?”  东方彧卿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才好:“在救出小月之前,最好他们俩都不要见。”  “可是为什么啊?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应该也很担心。杀姐姐和朗哥哥对我都那么好,我至少应该跟他们说一下。而且……我也好想他们。东方,你老实和我说,我不在的这一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蛮荒她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住。师父重新收徒的事她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来……  东方长叹一口气:“杀阡陌再不是从前那个杀阡陌,他是真的已经入魔了。你去长留应该也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吧?”  花千骨一愣,想起之前所见的防卫森严,还有一片死寂萧条。难道幽若所说的,那些妖魔……东方看她面色瞬间苍白,轻轻拉过她的手。  “你出事后,长留为了应付一时,先是对外宣称你被杀阡陌救走。我当时心急如焚,不疑有他,连忙去妖界找他,长留却趁机躲过异朽阁的层层监控,将你送去蛮荒。我找到杀阡陌时,才发现他身受剧毒和重伤,摩严似乎跟他私怨甚深,下了重手,但是因为他是妖魔之首,怕二界暴动大乱,故而又放他回去。杀阡陌虽然美艳绝世,法力高强,手段毒辣。可是性格火爆冲动,古怪任性,心思单纯。摩严的法力连白子画都不一定能胜,更何况他挂心于你,方寸大乱,论城府论能力又怎么斗得过。可是他一向心高气傲,又怎会甘心受此大辱,千方百计想救你出来,却一样进不了蛮荒,只能每日杀一人,逼长留将你召回。到如今,已经死了三百多长留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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