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们在一起,我经常觉得自己老了,所以基本上我很少参与她们的活动。 可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我听到水欣的声音,她说素颜,我好痛,我好痛啊素颜。 水欣的电脑就放在我床前的桌子上,好久没有人动,积了厚厚的灰。我小心地将它擦干净,然后开机,接上宽带。 电脑里有很多歌曲、游戏,还有蜡笔小新、名侦探柯南等动画。 一个个无意地翻过去,充斥着水欣的味道,突然,在E盘里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我看到了这样一个Word文档:写给我的爱人。 几乎是颤抖般的,我双击了Word文档,这封信果然是写给侯明的: 侯明: 老公,我还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像是做梦一样,我们就这样分开了,你甚至没有来得及和我说声再见。或许你觉得愧疚?其实你不用这样的,即便你离开了我,我依然不会怪你,既然我爱你,那么你就有权利决定爱我,或者离开我。 可是,侯明,今天是我流产整一个月。我想起我们的孩子,我梦到他了,是个男孩子,有着和我一样明亮的大眼睛,皮肤很白,他叫我妈妈,叫你爸爸,可是后来,找不到你了。 然后,我和孩子一起找你,旁边围了好多人,他们说你欺骗了我,说你是有妻子和孩子的,他们说你是个混球。 可是无论怎样,你都应该告诉我的,不要让我整天地等待。因为你是知道的,我就是如此痴情的一个女子,我爱你,是的,很爱很爱你。 我记得你说最喜欢看我换衣服时的样子,你说我就像你的小媳妇一样,让你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情。现在的我,只在夜深,室友睡觉的时候才换衣服,因为我怕换衣服的时候会想起你,怕自己不争气地掉眼泪。 昨天去上课了,稀稀拉拉的教室几乎没有什么人,我想要是你在就好了,我们可以回到咱们的家里做饭,我想念你给我做的油炸冰激凌了。 我曾经和素颜说过,如果你回来,我还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因为一个女人有多少个第一次?我第一次给了你,我第一次堕胎也是为了你,既然什么都给了你,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侯明,我想你了,可你,还会回来吗? 侯明,我的手机号一直没有换,我经常幻想着有那么一天,在某一个深夜,我的手机会响起,然后我听到你熟悉的声音,你说宝宝(你最爱叫我宝宝了),我回来了,你还在吗?从内心的最深处涌上来无数个声音她们答应着你,说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我在这儿等着你。 可是,我知道,你是不会回来的。 你换了手机,换了座机,你没有给我留下一丝一毫的东西。 咱们租的房子,现在已经被另外一对小情侣租下了,我经常从那里路过,总是会想起你。我在房子的外面,捡到了一个香囊,侯明,那一刻,我的眼泪流下来。我是真的知道,你就这样狠心地离开了我,因为,这个已经破烂斑斑的香囊,是我从贵州带过来,笨拙地绣上你我的名字,送给你的。 可是,它被你遗弃了,我们的爱被你遗弃了,我给你遗弃了,我们的孩子却被我遗弃了。 每一天,我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平平静静地过着。我甚至刻意疏远了梁素颜,虽然我知道她没有任何恶意,可是我现在讨厌她,因为她只会让我回想起过去,回想起我在医院堕胎那生不如死的日子。 侯明,我告诉自己应该忘记你,可是我不够争气,因为我反而记得更加清楚。我想,你会不会记得我呢?在你心中,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位置呢? 夜深了,我想我已经没有泪水了吧。 侯明,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老是心神不安,或许我的心脏病又要犯了,我想家了,我想妈妈。 我想妈妈了。 …… 信末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我的眼泪,就这样崩溃,一颗颗滚落下来,打在键盘上,滴答滴答……侯明如此对她,她都可以原谅,并且还依然这么痴心地等待有一天侯明会回来找她。这是一个女生的爱。 在此我借这本书的出版,奉劝所有诸如侯明这样的男人几句话:如果你只是想玩爱情游戏,请你找一个像你一样想玩游戏的人一起来玩,或者找一个不容易受伤、不痴情的人来玩。 像水欣这样的女生,她玩不起,也输不起。 室友们说笑着回来,买了好多的水果和零食,一样样放在桌子上,招呼我来吃。终是有人发现了我的不同。 “素颜姐姐,你怎么了?” 她们一个个围拢过来。 我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电脑。 “没事,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不用管我,过一会儿就好了。你们玩你们的。” 刘希撒娇似的揽过我的肩,“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过去的就过去了,自个在这里瞎寻思什么?我告诉你吧,素颜姐姐,今天发生了一件特好玩的事情……”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钱小蒙在一边急了,“臭刘希,还取笑我,我跟你没完……”她一边说一边朝我们这边奔过来,两只胳膊挥舞着作挠痒状,“看我怎么胳肢你……” “救命啊,素颜姐,”刘希躲闪着,又向钱小蒙讨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放过我吧!” 钱小蒙夸张地“哼”了一声:“我料你也不敢。” 刘希冲我调皮地吐吐舌头,转向钱小蒙:“嘿嘿,我就是不告诉素颜姐有两个男生同时向你求爱……” 两个女生在宿舍打闹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我无奈地笑笑,整理下书桌,悄悄地关上门,走了出去。在校园里我碰到了正哭泣着的赵云嫣,我俩撞了个满怀。 “赵……”“赵云嫣”三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我随即意识到我俩之间已经不再如从前那么亲近,那么无话不谈了。 “赵老师,你,你怎么了?”我惊讶地看着她。 “素颜?”赵云嫣有些意外,“好久不见。” “是……是啊……”我同样有些尴尬地回应她,我们是好久不见,以至于见了后都不习惯,甚至无话可说。 “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情?”我终是忍不住。 她擦擦眼泪,“我刚接到妈妈的电话,姥爷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马上坐火车赶回去。不聊了,回来再说吧。”她急匆匆地走开。 又是心脏病,我嘟囔道,心脏病这么厉害吗? 我突然停住,“又是?”我怎么会说“又是”的呢?还有谁得了心脏病? 头好痛,似乎有个毛茸茸的小虫子在吞噬我的思想,一下,两下……越是思考,吞噬得越快。 好痛啊! 我想起来,刚刚在寝室打开水欣的文档,里面似乎隐约看到她说自己有心脏病的。 坦白而言,虽说上了这么多年的学,读过这么多的书(暂且不管它有用无用),我对心脏病还真的是知之甚少。 我只隐隐约约地知道心脏病是一种很厉害的病。电视上,小说里,动不动就说某人突发心脏病逝世,或者某个女孩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生育,因此男友离他而去云云。然而它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病,发病时有何症状,如何抢救,目前我国对医治心脏技术水平如何,得了它有什么注意事项,我一无所知。 我突然有个大胆而又让自己震惊的推测:会不会是学校医务室用错了药,导致水欣突发心脏病?或者是水欣在被送到医务室时,就已经犯了心脏病,而医务室用了导致她病情加剧的药,夺取了她的性命?从水欣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以及她父母被接到医院的过程当中,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白丽她们为什么会全部回家呢?绝对不是什么第一次面对死亡,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应该是被强制回家的! 白丽及其他室友回到学校后,对水欣的事情只字不提,难道仅仅是因为水欣的死,这个生活在我们中间的室友,突然离奇的死亡使她们感到恐惧?不,应该不是的。 或许是学校领导出面,威胁过她们什么? 水欣送到医务室总共打了两针药,一针是镇静剂,一针是兴奋剂,如果弄清楚有心脏病的人,在注入镇静剂及兴奋剂后,有什么不良反映,或者换个说法,弄清楚镇静剂及兴奋剂对于心脏有问题的病人有无致命的后果,那么,真相或许就可以大白了。 我觉察到我的心跳,怦怦怦……我掏出手机打给磊子,他妈妈就是医院的主任医师。十分钟后,磊子打给我。 “素颜,我妈说虽然心脏病和兴奋剂都分好多种,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俩用在一起,绝对是杀手。而脑炎只要抢救及时和有效,多半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根据你描述的这个同学发病的症状,我妈妈说百分之九十是心脏病犯了。” “好,知道了,谢谢,回头说。”我不由分说地就挂了电话。 这么冷的天,我的衣服由里到外,居然全都湿透了。 水欣。 水欣。 水欣,水欣,水欣,水欣。 我发现自己失去了语言的表达能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家里回来后的王惠、白丽,甚至是李雀,都完全变了样子。她们一个个沉默寡言,表情麻木,神情呆滞,像是所有的血液被抽干了一样,所有证明她们还活在世上的东西,都被抽掉了,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躯干,在校园里晃来晃去。 可我,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尸体已经火化,已经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来证明,证明了又如何?我去告发?怎么告发?去找水欣的爸爸妈妈,别说我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即便是有,我能怎么说?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再往他们的伤口狠狠地撒把盐?还是去找什么所谓的媒体,通过媒体的力量,把Z大搞臭? 那时的我,哪里有那么高的觉悟,我同样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和信心。 多日来的猜测在这一天得到证实,来得是这么快,让我措手不及。可眼下的我应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 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超凡脱俗,最后却发现自己同样软弱渺小,不堪一击,如此怯懦! 我抱着水欣的电脑哭得一塌糊涂。 9我想起我童年在农村的时候,经常做这样一件事情:在春天或初夏时到稻田边或水沟中捉满一瓶子蚂蟥(它们经常扭动着细长的身躯吸食着人和牲畜的血),我把它们都倒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然后用小刀切成段,看着那流满一地的说不清是动物还是人的殷红色的血,我会兴奋不已。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很快乐。 可是多年以后我给很多朋友讲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说我有杀人的欲望。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的确是想再回到农村去,抓几只这样的蚂蟥,再这样慢慢地割下去。 我想让Z大的所谓领导知道,什么叫痛。 眼下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回到宿舍写些闷骚的文字。我还养成了一个坏毛病: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侧着身体,面朝着墙,无论多么不舒服,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因为我怕冲外面睡,一抬头就看到水欣写着“冤”字的脸。 我害怕。 就在我沉浸在水欣的事情不能自拔时,王惠突然跑过来找我,居然还给我带了一兜水果。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思忖着,小心谨慎地招待她。 “稀客稀客!有什么喜事啊?不会是你和周小奋结婚了吧?” “去你的,不过我这件事情比结婚还要开心!” “啊?比结婚还要开心,不会是……”我觉得自己有些坏了。 “你想哪儿去了?”王惠见我盯着她的肚子,几乎气结,“算了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你知道吗,《自考××报》今天给我打来电话叫我去上班!试用期两千块,转正后根据发稿版面再加奖金。” “啊?真的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有些嫉妒地看着她,“《自考××报》?天啊,这份报纸在自考生中名气还是很大的呢!那真是恭喜你了!” 她没有觉察到我的心口不一,依旧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老天真是垂怜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你不知道,那天面试的人就有五十多个!” “你是自考生,自考的通过率又那么高,找到这样对口的工作真为你高兴。我就不行了,到现在专科还没有毕业呢!” “瞧你说的,素颜,你不会是嫉妒我了吧?你也不赖啊,你看,你举办过那么多的活动,这就是你的财富和武器,再说你现在不是就差两门就毕业了吗?不要这么悲观嘛!” “嗯,我会努力的,把你当成我的对手,直到有一天超过你了,我就过去气气你,怎么样?” “你个小女人,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哎,对了,我听说学校决定让你留校了?怎么还……” “学校给的薪水太少了,正好周小奋有个朋友在《自考××报》上班,无意中谈起来,于是我就偷偷去了,没有想到,居然真的录取了!” “真厉害!那周小奋呢?他怎么打算?” “他现在本科已经毕业了,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接着考研。我边工作边复习,等到把剩下的三门课程过了,也去考研,然后又可以和小奋在一个校园生活了。” “苟富贵,毋相忘!”我叹口气,“王惠,我真是羡慕你。你看你,毕业证书基本上到手了,男友也那么优秀,工作那么顺心,我现在嫉妒得你要死,我什么都没有……” 王惠笑得灿烂无比,越发让我怀疑她此番前来就是气我的,“瞧你说的,呵呵!其实是事在人为吧。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当中,我不会忘记我的梦想,只要我努力,谁都不能影响我,改变我,我会一步步走近我的梦想,直到完全实现它。” “你在暗示我什么?”我有些意外,王惠很少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不会是谁派你回来的吧?” 她怔住,“你怎么会这么敏感呢?我没有暗示什么,也不想暗示你什么。只是看到你圈在自己的生活里,为你惋惜罢了。你一直很努力,但外在的环境特别容易地就可以影响到你。我说句不客气的话,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我自找的?” “是的。我听说你在写一本反应民办高校内幕的书,好像还在里面对Z大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当然我不是说反对你写这些东西,我只是担心,担心你的文章以偏概全,担心你会误导大众,让众人对Z大的万名学生,乃至对全国的民办高校、对民办高校的学生,对那些依然跋涉在自考路上的自考生们有更多的偏见、痛斥、羞辱……我知道你一直对水欣的死耿耿于怀,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在这里蹉跎岁月、独自悲伤、心怀不满,或者揭露真相,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笑笑,拍着我的肩,“素颜,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客观环境对人的影响纵然是不可低估的,它很大程度上是关系事情成败的重要因素。但更重要的是人的性格的差异、需求的差异,还有个人的价值观、个人的勤奋和努力。难道这些你都看不到吗?有很多优异学生就生活在我们周围,是你,是我,是周小奋,是自考状元……” “你误解我了,我当然没有否定这些……” “不,你听我说,你可以去打听下,法学院有个班这次有四个报六过六,二十三个报四过四的学生,通过率是百分之四十一;还有商学院的,虽然低点,但基本上也达到了百分之三十;还有外国语学院、信息工程学院……这说明,在Z大,只要你努力付出,是肯定会有收获的,不是吗?你现在不是做得也很棒吗?专科马上就毕业了,你为什么总是耿耿于怀?”“如果你写,也请你不要偏激,尽量地做到客观公正,可以吗?” …… 这个晚上,王惠那满足而幸福的笑声一直沉浸在我的脑海中,我又失眠了。 关于书的问题,我是很清楚的。即便没有王惠的提醒,我也知道应该如何落笔——我看过电视台某个反应质量生活问题的调查节目,基本上一期节目播放后,被揭露的某种食品,无论什么牌子,全国的销售都会一路狂跌。 我不希望将来一旦有机会我的书出版,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先声明下,我丝毫没有抬高自己的意思)。毕竟,那不是我的本意。如果可以,我希望有那么一所民办大学,它可以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不断完善自己,不断完善它的各项规章制度,越来越像,不,应该是成为一所名副其实的大学;我希望它可以继续承载那些渴望继续获得教育的人们,让他们快乐地在那里学习、生活,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并学有所成;我希望诸如水欣这样的事情将永不再发生;我希望,有一天所有民办高校的大学生走出去,都可以骄傲地对自己,对企事业单位,对全世界所有的人,高声喊出:“我们,是民办大学生。”我更希望,有那么一天,社会各阶层的各界人士,看我们的时候,不再戴着有色眼镜,可以平等地、公正地对待每一位民办大学生、自考生…… 这,是我的希望。 但王惠还是刺激了我。甚至于,我发现自己的心态有些不正常,我看不得别人比我好。好龌龊的心态,我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别人得到。现在,我心里很不舒服,一种无比压抑、无比痛苦的不舒服。 我听人说,中国人有一个普遍的心态,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幸运,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要坏一起坏,要不景气一起不景气,这样才能平衡。 我现在就到了无法平衡的地步:她现在的成就让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我该何去何从?我的前途,我的未来,在哪里? 关于Z大,我错了吗? 我不知道,或许的确是我错了,对Z大,出于水欣的原因,我无法释怀,我无法忘记水欣母亲那痛苦的哀嚎声,是的,我不会忘记。美国对伊开战,校园里贴出了写有“把对战争的仇恨,转化为学习的动力”的条幅。 经过时,我对自己说,把曾经对Z大的仇恨,转化为学习、找工作的动力,这样多好。 罗植终于如愿以偿地留校了,担任学院的学生干事一职,月薪八百,可以继续留在学院看吴天用的脸色。 李雀在学校外面租了间房子卖早点,她对罗植忠贞不贰。 我想,我也有变化了。 从我来到Z大,一直到现在,我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在前面曾经写道:以前的我,总是找好了退路才肯前进,想好了可以承受才愿意付出。败了就庆幸自己的未雨绸缪,胜利了就心惶惶地以为不可能如此顺利。 我现在变了,凡事都尝试着把自己逼上绝路,不留后路。对自己狠,有两方面的好处:只有对自己狠了,尝到了苦头你才会懂得什么时候应该对别人狠;当你懂得对自己狠的时候,再有别人对你狠时,你也就不觉得狠了。 我想找一份工作。 一份可以养活我自己的工作,让父母为我骄傲、证明自考生不比公立大学生差的工作。 怕只怕,我们这些人,是一群飞得跌跌撞撞的飞蛾,看见一团神圣的亮光在不远处闪耀,于是毫不犹豫、丝毫不敢怠慢地奋力奔去,却不知道那神圣的光芒是火,会烧掉我们的翅膀,烧掉我们的生命。 怕只怕,我们是一群懵懂无知的少年,我们站在公立大学的门口,前门见到我们紧紧关闭,后门被企事业单位围得水泄不通。 怕只怕,我们是一群无头苍蝇,我们飞到公立大学的门口,前门见到我们用“枪手杀虫灵”四处喷洒,后门见到我们用苍蝇拍四处拍打。 工作还没有找着,我却意外地发现Z大所谓的毕业证书居然都是结业证书!赵云嫣作为Z大第一届毕业的学生,领到的就是这种墨绿色的结业证书。墨绿色的证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真是漂亮。 可惜,这么漂亮的毕业证书却不能证明学历——因为再傻的人也知道真正的证明学历的毕业证书是红色的,写有“毕业证书”,但Z大颁发的却是“结业证书”!我知道“结业证书”什么用都没有,就算是在公立大学获得此证,它也不能作为学历证明。 它根本就不是学历证明! Z大不仅把把所有的学生当色盲,还把所有的学生当傻子耍。 关键是,很多色盲不知道自己是色盲,这样的毕业证书,只有毕业的时候才会见到和得到。 后来我在教育部的网上看到,有很多民办高校是经国家教育部批准,可以独立颁发国家承认学历资格的专、本科证书。但很可惜,在那么多的民办高校名单中,惟独没有Z大。等到Z大终于申请到独立颁发学历证书的时候,我已经离开Z大半年有余。 2003年4月,我最后一次的自学考试。 之后,非典肆虐而来,在Z大进行了一个月的全面封锁之后,我将行李暂时存放在宿舍,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暂时离开了Z大。我在八宝山附近的一个小旅馆里租了一个小房间,月租三百元。在等待自考成绩出来的同时,我去各大人才市场上转,想为自己寻找一个不错的买主。 六月,自考成绩揭晓,我剩下的三门自考课程终于全部通过,在递交申请毕业证书不久,我领到了由北京自学考试办公室和中国人民大学共同颁发的新闻学专科毕业证书。看着两个鲜红的章,我兴奋得一晚上没有睡着。 又一次没有任何收获地离开人才市场,我垂头丧气地坐上地铁,却意外地遇到了安离。我们之间几乎半年没有联系,虽然觉得有些疏远,却并不生疏。 此时的安离已非昔日的安离。她和我同一时间毕业,并且在一家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份广告文案的工作,月薪三千元,公司提供食宿,宿舍离八宝山地铁很近,每天早上坐地铁到公主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这一切,再次让我羡慕得眼珠差点掉下来。 在安离的建议下,我精心制作了自己的求职简历,在各大求职网站不厌其烦地投递。 安离说在面试的时候,如果碰到考官提问,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一定要假装成很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这样会给自己斟酌、思考的时间,让他们以为你是个很缜密的人,是故意这样的,真够酷,真有学识,真有派!表达的时候,尽管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就可以了,如果你偏偏知道的还很浅薄,那么你只要把你所理解的轻轻一点,然后做出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后面的话让别人接就可以。万一真的没有人接,你就说:这个,这个,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啊!这样那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句的人,还会为自己如此不能理解你的意思而萌生出自卑感来,谓之一举两得。我说其实我一直是个急性子的人,估计这个有些难度。 “我曾经喜欢上一个大帅哥(我喜欢上了他的大鼻子),我不知道怎么说,又怕说了他会以为我是坏女孩,所以我只是跟在他的后面走。大概过了十分钟,帅哥突然停下来,冷不防我就撞到了他的身上。 “帅哥猛得一回头,问:你是推销化妆品的吧,我不买。你去找那些时尚的小姐吧…… “那个伤心劲儿啊,就别提了。从那以后,我见了帅哥再也不跟着他们了,而是想方设法叫他们跟着我走,当然,这只是我的理想,目前,还从来没有实现过。所以,从这儿以后,我明白了,如果再碰到帅哥,最应该做的就是快步跑上前,说:我喜欢你啊。然后丢下一个留有自己联系方式的小纸条,快步跑开。这样一来,你已经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由他来决定剩下的事情。如果他有意,自然会联系你;如果无意,反正他也没有具体看到你长什么样子,也不算丢脸了。退一步说,他一大男人,沦落到还要女人来追求,有什么好神气的呀,是吧!” 安离说:“素颜,你说这么多,到底要表达一个啥意思啊?” 我说:“其实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实在不知道,可不可以在他先问我之前,我先考考主考官。” 安离说:“懒得管你。” 可后来安离还是管我了,她把她自己所有关于面试的注意事项告诉了我。老天爷再度不忍心灭我这只瞎家雀,一周后,一家经济类的报纸招聘实习记者,我被顺利录取。 随后,我雇了一辆松花江回Z大取所有的家当。寝室空无一人,估计那几个小女生还在上课,我走得如此悄无声息,在别人的眼里,我不过是“总有一些人消失得莫名其妙”中的任意一个。 将行李一件一件拖上面包车,我回过头,一眼看到昔日热闹的公路护栏上,贴了好多的横幅,看来看去不过是这样的内容—— 热烈祝贺我校洪思展、赵明为全球500强企业录用! 热烈祝贺我校信息工程学院学生洪思展为微软公司录取! 热烈祝贺我校商学院学生赵明为中国移动录取! 好牛的单位啊! 我愣住,半侧着身子,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在我的心口,压得我无法喘息,我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保安正在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我。 阳光照耀在我因搬运行李而脏兮兮的衣服上,我狼狈地擦擦额头的汗,在心中默念着:热烈祝贺……祝贺梁素颜同学,顺利离开Z大! 热烈祝贺梁素颜同学顺利毕业!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得有些忘形,并且我突然发现,两年来,我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么透彻,这么无所顾忌! 哈哈哈!我开心,我当然很开心! 我蹦上了车,顺手狠狠地拉上门,“走吧,师傅,去八宝山地铁。” 司机师傅飞快地打着火,发动油门,那一刻,我还是听到保安用极为鄙夷地语气说道:“丫就是一神经病!” “姑娘,那保安好像骂你哪!” “噢?骂就骂吧,哈哈!” “你没事吧?你居然不反驳,也不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啊,我生气不就中了他的计了吗?再说了,他的谩骂我不接受,那么那些话最后还是属于他自己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太懂。” “没什么,听不懂反而更好。” 司机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终于闭上了嘴巴。 我在心中默念着:再见了,Z大!再见了,我曾经的朋友!再见了,水欣!再见了,那些我永远也不会忘怀的……年轻岁月! 汽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飞速行驶着,看啊,车窗外,一张张似曾相识而又陌生的脸…… 白丽招到了一个学生,还和一个老乡谈了恋爱,让我惊讶的是她居然告诉我说她要退学。 “退学你去哪里?” “我已经在学校外面租好了房子,二百五十块一个月,虽然是平房,但是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我可以在外面住,然后每天来Z大上课,还不用交学费,省下了一大笔钱。” “啊?你跟谁学的?”我不由得佩服起她的本事了。 “咱们学校好多人都这么干。有的在外面租房,过一阵就退了的,然后还回原来的寝室住。反正没人查,也不多这几个人。我的好多网友,还有咱们班的同学,像咱们班在报社工作的王姐,这个学期她就在外面租了房子,还有李强、胡雯……” 瞧,Z大是多么的锻炼人,培育人,使他们深深体会到“勤俭节约是我们的传家宝”! 李雀晒得黝黑黝黑的,她配合学院的老师,差三个名额完成招生任务,成绩也算不错;而罗植,是超额完成任务,他总共招到了六十七名学生,整整超了十七个名额,按超出一人奖励一千元计算,他仅奖金就可以拿到一万七千元! 据说招到最多学生的是一家中介,他们代理全国各地民办高校的招生工作,这次总共为Z大招到了二百零九名学生! 天,那得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