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阴间去(阴间系列第二集)-5

在黄堂发呆时,那杂工又是一声怪叫,挣脱了向外就奔,迎面撞到了终于敢进来的两个医生身上。那两个医生一看到王大同坐了起来,也惊得呆了,其中一个双腿发软,竟然被撞得跌倒在地,一时之间,起不了身。那时,反倒是王大同先开口,声音难听之极,他是医生,自然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所以他开口问的是:“我已经死了?”黄堂鼓起勇气,向他走去:“本来是,可是现在,你显然活回来了!”王大同闭上眼睛一会,一字一顿地道:“我要见卫斯理夫人,白素。除了她之外,我甚么人也不见!”黄堂并没有作声,只是一挥手,令那两个吓软了脚的医生过来。不到十分钟,医院中乱得像是每一个人都被沸水淋了脚一样,王大同又被移到了病房中,再替他的伤口止血,包扎,医生围著他团团转,黄堂向他表明了身分,可是王大同甚么也不说,只是道:“白素,快找她,我只要见她一个人!”王大同死了还阳,竟然不提他妻子李宣宣,也不提他的关系非常的管家祖天开,只是要见白素,黄堂不知为甚么,也只好照办。九、从煤层中冒出来的两个人他和医院方面商议好了,对王大同还阳一事,严守秘密。医院方面,怕事情传出去对名誉有损,所以来不及找藉口,只说是一时的疏忽,当然对黄堂的布置,也全部同意。黄堂于是开始寻找白素。白素一直和卫斯理在一起,在那个矿洞之中,如果不离开的话,黄堂无法找到她。黄堂的办法也不错,他动员了众多的警员,广设路障,他们不出现则已,一出现,他必然可以得到消息。黄堂说完了经过,车子已经驶过了那警告牌,卫斯理把车驶得很快,也开始了他的叙述。等到车子驶返矿洞口,看到了那可稀的景像时,由于早已红日高挂,看得格外清楚,也就格外怵目惊心,黄堂的反应,前面已说过,不再重复了。卫斯理在矿井之前,和黄堂一起合力把升降笼绞了上来,又下矿井去,在坑道中行进,带著食水食物,挤在那裂缝之中。这段路程不长,可是都用很困难的方式行进,所以花了一个多小时,卫斯理边走边说,祖天开剖开了那神秘漆器之后的发现,都告诉了黄堂,直听得黄堂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卫斯理吸了一口气:“其实,只要王大同肯说出实情,问题至少可以解决一半!”他这句话才出口,就听得陈长青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时,卫斯理估计,离那空间,至少还有百来公尺,但裂缝有奇妙的声波传送作用,所以他们的交谈声,自然也是已传入陈长青的耳中!陈长青道:“卫斯理,你在说甚么?王大同死了,他能说甚么秘密出来!”卫斯理苦笑:“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又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陈长青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喜:“甚么好消息?”卫斯理道:“你听了之后,可不准大叫  王大同活回来了!”陈长青果然没有大叫,但是,“嗖嗖”地一下吸气声,却清晰可闻。黄堂对于这种闻声不见人的现象,开始也很奇怪,但随即明白了道理。陈长青接下来的声音,有点发颤:“那……那她真是从阴间来的……能起死回生……大同阳寿未尽,命不该绝,所以才复活的?”陈长青在过度的惊愕之余,有点语无伦次,说话之间,已经到了那个空间,陈长青满面皆是惊骇之容。卫斯理一见到他就问:“有甚么结果?”陈长青摊了摊手,表示他在这里,一无所得,而且,他多半由于太急于想知道王大同复活的事了,以致许多问题,挤在喉咙,不知道该如何发问才好。看到他那种情形,卫斯理忙把情形说了,陈长青的头上下四方摆动著,也不知道他在干甚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是……李宣宣到了阴间,放他还阳的?”陈长青的说法,虽然怪诞之至,但是倒和卫斯理和黄堂的想像,很是吻合,所以两人并没有反对,陈长青兴奋得涨红了脸:“那么,这里,真是通向阴间的门路,真是的,真是的。”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握成了拳,在壁上不住地敲打著,打得壁上不住有小煤块簌簌落下来。卫斯理道:“别太兴奋了,虽然这里是通向阴间的门路,可是你找不到!”陈长青手舞足蹈:“我可以等  我已决定了等,本来,我决定在这里等一年,现在,我决定等三年,不,等十年八年!”黄堂毕竟和陈长青不是太熟,一听得陈长青为了要发现通向阴间之路,竟准备在地底深处,等上十年八载,他不禁大是吃惊。但对于卫斯理来说,那却是理所当然之事,要是陈长青肯离去,他反倒会当成怪事,其怪异程度,和太阳忽然在西边升起相同!当时,在那个小空间中,各人都自然而然,背靠著壁站著  由于空间不大,三个人如果全站在中心部份的话,会显得拥挤。陈长青可能由于兴奋的原故,说著话,就拿起了带来给他的食水桶  那是一只普通用来盛汽油的扁方形桶,他举了起来,就大口大口喝著水。黄堂就在他的身边,两人和卫斯理面对。黄堂看到了陈长青那种喝水的样子,又是骇然,又是好笑,取笑道:“像你这样喝水法,看来要打一口井,不然,你在这里等久了,哪够水  ”他那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陡然停住,双眼紧盯著卫斯理,口形还停在“水”字的发声形状上,可是两边面颊都在颤抖,双眼之中现出的神情,怪异之极。而在同时,正在举桶喝水的陈长青,动作顿时停止了,有一口水可能还在他的口中,他也不咽下去。陈长青是举著那水桶在喝水的,这时也仍然举著,但是却不用口去接水,任由水自桶中流出来。流水的声音本来很简单,可是刹那之间,两人的情状,如此怪异,流水声听来,也就变得震人心弦了!卫斯理一看到两人这等情形,就知道有甚么奇特之极的变故发生了,而且,意外发生在他那时所处的方位,看不到的地方!那空间很小,卫斯理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他的背后,而他的背靠在壁上,不可能有甚么变化,那只有在他的头顶之上了!卫斯理心念电转,那时,由于黄堂和陈长青两人的情状,实在太怪异,所以他的视线,一时之间,离不开他们。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伸手向自己的头上摸去。他的手才一伸上去,就碰到了一样东西。卫斯理自小就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反应极快,而且几乎和生理上的条件反射情况相类似,根本不必想,就会有自然而然所产生的反应。他的手一碰到了有东西,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五指一紧,已将那东西抓住  直到五指一紧,抓住了那东西,他才感到,他像是抓住了一个人的足踝。那真是不可思议之极了!在他的头上,怎么可能忽然出现了一只人的脚呢?但那又是必然的事,如果不是那样,他又如何能抓到一个人的足踝?卫斯理虽然有过种种怪异的经历,但是这种事情,也未免太难以设想了,他一张口,就想发出怪叫声  这也是自然之极的反应,可是他才一张口,就突然有一只手,也不知是从甚么地方伸出来的,掩住了他的口。卫斯理那时,虽然在极度的震骇之中,但是也还可以感到,掩住了他口的那只手,软绵绵,香馥馥,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这时,别说陈长青和黄堂了,连卫斯理,也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事后陈长青回忆:“卫斯理的口叫人掩住了,只看到他的眼睛,像是两只高尔夫球一样,认识他那么久,没有见过他这种样子!”卫斯理一下没有叫出来,只觉得被他抓住了的足踝,向下沉了一沉,突然有一只脚,踏到了他的头上。卫斯理的行动能力恢复极快,他一松手,顺势拨开了那只女人的手,身子向前,一步跨出,陈长青和黄堂,这时也开始行动,各自一伸手,拉住了卫斯理,把卫斯理拉了过来。这时,他们两人伸手拉卫斯理,也不知是想救助卫斯理,还是他们自己感到害怕,需要向卫斯理求助。总之,就在他们一拉之下,卫斯理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并且立时转过身来,三个人自然而然,靠在一起。这时,卫斯理也看到了那诡异绝伦的情形。卫斯理看到的情形,并没有比黄堂和陈长青少太多,因为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发展进行得很慢,像是电影中的超级慢动作镜头。黄堂和陈长青,首先看到的是,在卫斯理的头顶上,煤壁之中,忽然有一只脚,伸了出来  有鞋有机,那是一只男人的脚,斜斜地伸了出来,眼看要踏到卫斯理的头顶之上了!看到了那样怪异的情形,如何不叫他们两人,在刹那之间,呆若木鸡,几乎连血液循环,都像是停顿了!卫斯理的反应算是快的了,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只脚的足踝,同时,张口想叫,他一张口,就在他身后的煤壁上,一只手伸出来,掩住了他的口,那是一只又白又嫩的女性之手。而那只脚,还在继续伸出来,已可以看到小腿,差点没踏在卫斯理的头上。等到卫斯理转过身时,那只女人的手,已经伸到了手臂,那只脚,也伸到了腿弯,还在继续慢慢向外升,像是昆虫在成虫之后,自茧中挣扎出来一样,也像是正在蜕壳的虫,要从旧壳中挣出来,也像是那幅煤壁,只是一大桶厚稠的液体,所以肢体可以挤出来。这种情形,当真是想像不出的怪异,三人之中,卫斯理最先定过神来,他虽然也是第一次目击这种怪异莫名的情景,但是却曾有过相同的经历。就在不久之前,他曾在中国四川青城出的一个幽谷之中,在一个神仙洞府之中,和神仙相遇,神仙洞府有很大的石门对著,可是,在某种情形下,固体的石门,会变得可以任由人穿过去  卫斯理在那时,退了一步,他伸手按向石门,如同按在柔软的,未曾凝结的石膏上,留下了一个手印,而他的一个同伴,却已经穿过石门,进了神仙洞府之中!(这一段经历,记述在“神仙”这个故事之中。)所以,卫斯理这时,略定下了神,就可以知道那是甚么样的一种现象,他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令黄堂和陈长青两人镇定。当时,一男一女现出煤壁的身体部份更多了!虽然很明显地,自煤壁中慢慢现身出来的,是一男一女,可是一时之间,也看不清他们是用甚么样的姿势在冒出来。男的在上面,这时,他的右腿,已全部现出来,也看到了他的手和手臂,可是手臂和大腿,却就在旁边,并列著  从这种情形看来,这个人像是弯著身子,在向外挤出来的。而那个女的,现出煤壁的速度更慢,她的一条手臂才完全伸出,可以看到她的肩头,接著,是奇特之极的,看到她的一头秀发,自煤层中挤了出来。头发何等柔软,煤层坚硬无比(要用风钻把煤块采下来),可是头发却渐渐自煤层中现出来,一出煤层,就在轻轻飘动!而那个男人的头部,这时已现出来了,他竟然是脸直向著外露出来了,所以先看到他的鼻尖,接著是整个鼻子,额角,眉准,然后,是一张脸,那情景,真是诡异之极,看得三个人目定口呆。虽然在衣服上,三人早已知道,那冒出来的男人是小郭,但到真正看清了那张脸正是小郭时,感觉还是十分怪异。而且,小郭的神情,看来很是迷惘,像是他根本没有知觉,是在一种昏迷状态之中。而在这时,那女的冒出来的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一个俏生生的大美人,就已站到了三人的面前,三个人都认出她是李宣宣,只见她虽然娇艳,可是神情疲累之极,她看到了眼前的卫斯理,黄堂和陈长青三人,倒立没有惊讶之感,只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三人不要出声,随即转过身去。这时,最难忍受的当然是陈长青了,他总算忍住了没有说甚么,可是在他的喉际,却发出了一阵连续不断的“咕噜”声,像是冬天在晒太阳的猫儿一般。李宣宣转过身去时,小郭也现出了一大半来,他果然是弯著身子,那姿势,有点像在子宫中的胎儿,他的神情仍然迷惘。直到他整个人都快要冒出来的时候,看来他会从高处跌下来,卫斯理先走过去,小郭果然身子直向下跌来,卫斯理接住了他,他才睁开眼来,略为挣扎了一下,总算自己站定了身子。他的神情,仍是一片惘然,四面看看,看到了李宣宣,他陡然怪叫了起来:“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亲眼看到你从煤层中冒出来,你不是人!”卫斯理,黄堂和陈长青三人,再也想不到小郭由惘然到清醒之后,所说的第一番话,会是这样子的!这几句话,证明他可能不知道曾发生过甚么事!因为他自己也是才从煤层中冒出来的!陈长青再也忍不住,先怪叫了起来:“你自己也是从煤层中冒出来的,难道你也不是人!”小郭一听得陈长青那样说,又是惘然,又是愤怒:“你在发甚么神经病!”他这样一说,更证明了他不知发生过甚么事。卫斯理高举双手,示意他们先别为这事争吵,他向李宣宣望去,李宣宣用听来很乏力的声音问:“大同……他……”卫斯理立时道:“王大同还阳了。”卫斯理在这时候,故意用了“还阳”这个词,而不用“活回来了”,自然是针对王大同所说的“阴间”,用意是观察李宣宣的反应。李宣宣的反应是,听了之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刹那之间,像是整个人都脱了力一样,身子摇晃著,跌退了一步,背靠在煤壁上,整个人软软地滑了下去,终于变得坐倒在地上。那情形,分明是她用尽了力量,终于完成了一件事之后的松弛。看到李宣宣这种情形,几个大男人尽管满腹疑问。但也不好意思立刻追问,所以陈长青又面向小郭:“你被她带到阴间去了?”小郭又惊又怒:“你放甚么屁?”陈长青望向卫斯理,寻求卫斯理的支持。卫斯理虽然没有看到小郭是如何“走进”煤层的,也不知道小郭是不是真的到过阴间,但刚才小郭从煤层中冒出来,他是亲眼看到的,所以他犹豫了一下,问小郭:“你不知道你刚才,是从煤层中冒出来,和她一样?”卫斯理说著,向李宣宣指了一指。陈长青趁机向李宣宣问了一句:“你丈夫说你是从阴间来的,那是怎么一回事?”李宣宣没有回答,只是倚壁而坐,喘著气,神态疲倦之至,双眼已半开半闭。小郭听得卫斯理那样说,神情疑惑之至,望了望自己的身子,又望向煤壁,陈长青走过去,伸手拍打著小郭刚才冒出来的地方:“就在这里,你一只脚先伸出来,差点踏在卫斯理的头上!”小郭又望向卫斯理,卫斯理点了点头。小郭陡然激动起来,两步跨到了李宣宣的面前,伸手指著她:“你……你……”李宣宣仍然坐在地上,慢慢抬起头,望向声势汹汹,站在她面前的小郭。小郭也分明不知道有多少话要责问她,可是李宣宣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在她的俏脸之上,现出了一股十分哀切,带著无奈的恳求的神情。这种神情,透过她的眼波,形成了人人都可以明白的语言:“求求你,先别追问,甚么也别问!”小郭一看到李宣宣现出这样的神情,他只说了个“你”字,也就再也说不下去了。陈长青也张大了口,把要问出来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卫斯理见了李宣宣的那种神情,也在心中叹了一声,他沉声道:“我看,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王夫人,你是再在这里消失,还是和我们一起离开?”李宣宣慢慢挣扎著,想要站起来,可是又力有未逮,当真是弱不禁风之至,小郭和陈长青,连忙一边一个,扶著她站了起来。李宣宣软弱无力地道:“我要去看……大同……素姐呢?我也想见她!”卫斯理苦笑:“王医生一活回来,也指名单要见白素一人,她应命到医院去了。”李宣宣又呼了一口气,黄堂沉声道:“一共是五个人,那升降笼的负重  ”卫斯理道:“应该不成问题,送矿工下来,一定是挤满了笼子的。”四个男人并没有商量过,可是行动都大有默契,黄堂和陈长青,先走进裂缝,卫斯理向李宣宣作了一个手势,请她启驾,李宣宣一声不出,也走进了裂缝,然后是小郭,而由卫斯理殿后。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把李宣宣夹在中间,以便监视之意。可是后来,卫斯理向白素说起了这情形,白素笑:“你们四个大男人,也真算有出息,李宣宣有穿透煤层的本领,她要离开你们,再容易都没有,小郭那一抱,就没能阻止她!”卫斯理听了,也只好苦笑。而白素所说的“小郭的那一抱”,很有来由,是小郭在上了车子之后说出来的。升降笼升上了矿井,上了车,陈长青和黄堂,异口同声,说了矿洞口的可怕情形,李宣宣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很是动人。十、美女的力量一时之间,几个人都向她望去。李宣宣却除了那一下反应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行动和表情,只是垂著眼睑,一动不动。她坐在驾驶位的旁边,车由卫斯理驾驶。所以,卫斯理一转过头,就可以把她看得很清楚,他看到她真正是一动不动,甚至连长长的睫毛,都不颤动一下。卫斯理在他的冒险生活之中,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是像李宣宣那样深沉的人,却也极罕见。这时,她俏脸煞白,看来娇柔无限。但是卫斯理知道,要凭在车中的四个大男人的力量,想要令她说点甚么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不单是卫斯理,其余三人,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陈长青一开口,不是问李宣宣,而是问小郭:“喂,油头粉面,卫斯理说听到你的语声,可是赶过来,你已不见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小郭闷哼一声,还没有回答,已看到了矿洞内外,布满了厚厚一层死蝙蝠,其中许多还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可怕情景。一时之间,他张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神情骇然  那自然是正常的反应。陈长青有点自豪:“油头粉面,想不到吧,我是踏著它们走进来的!”小郭听了,在他的喉际,突然响起了一阵乾呕声。卫斯理尽量提高车速,车子飞快地辗过死蝙蝠,发出可怕的声响,溅起怵目惊心的腥血。卫斯理在倒后镜中,看到小郭骇然欲绝的神情。那是第一次身历此境的人的正常反应  小郭是第一次看到震撼人心的情景。李宣宣也应该是第一次,所以卫斯理也特地留意她的反应  出色的女性只有白素,在见到那么可怕的情形时,也不免张皇失措曰可是李宣宣却全然无动于中,她仍然一动不动,不知道她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矿洞内外有那么震人心弦的情景,还是看到了之后,仍然镇定以恒。看她这时的情形,倒像是在录影带中看到的,她坐在王大同的病床边上相仿,只是一动不动地垂首而坐,只怕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些甚么!车子跳动颠簸,李宣宣的身子,自然也不免震动,但是她给人的整体感觉,却是丝纹不动!车子驶离矿洞,小郭才定过神来,陈长青取笑他:“魂飞魄散之余,还记得我刚才向你问了甚么问题吗?要不要我向你重复一遍?”小郭闷哼一声,一开口,声音很是难听:“不劳费心,我记得!”他略顿了一顿,先把他如何设计,料定了卫斯理必然会“借”用他车子的经过,说了一遍。说的时候,自然不免有点得意洋洋。他这一番话,连卫斯理也是第一次听到。卫斯理这才知道小郭是怎么来的。陈长青本来,大有责怪卫斯理之意,这时方始释然,伸手拍了拍卫斯理的肩头,表示歉意。小郭继续道:“卫斯理和白素一离开,我就进了升降笼,落矿井  ”陈长青打断了他的话头:“油头粉面,你为甚么要冒这样的大险?”小郭木然:“我受人委托!”卫斯理和陈长青同时闷哼了一声  因为小郭一直用这样的回答在搪塞,可是却又全然不肯透露他的委托人是谁,显得十分神秘。黄堂沉声道:“请别打断郭先生的叙述!”在车子的后座,黄堂坐在小郭和陈长青之间  这样坐法很重要,可以避免小郭和陈长青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陈长青不再说甚么。小郭续道:“我下了矿井,到了深度三七二公尺处,进入了坑道,发现了那裂缝,也自然而然,到达了那个空间之中  那时候,离卫白二人去而复回,并没有多久,我在笼底和坑道口,都留下了记号,知道他们必然会来找我,只是我未曾料到他们会来得那么快!”陈长青又忍不住:“别作心理分析了,说事实!”小郭没有和陈长青争论,抬眼,盯著李宣宣的背影看,慢慢地道:“在那空间中,我花了点时间检查,可是没有发现,想起自己身处在那么深的煤层中心,总有一股怯意,因此准备离开,可是又明知必然有人,先我来到这里,却又在这里消失!”小郭说到这里,车里的四个男人,视线又集中在李宣宣的身上。可是李宣宣仍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小郭所说的一切,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小郭又道:“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看到……煤层之中,有一只手,正在慢慢向外挤出来,那只手虽然极美,可是……可是……”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表示当时的感觉,难以形容。卫斯理这次,同意了陈长青的意见:“不必加文学修饰了,说事实经过吧!”小郭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到了一个突然超出我知识范围的现象,一个美女,自煤层之中慢慢地溶了出来,或许是有了王大同所说的话先入之见,我就觉得她是从阴间来的!”李宣宣就在小郭的面前,小郭却不提她的名字,只说是“一个美人”,当然是由于他心中对李宣宣极之不满的缘故,陈长青像是在法庭之上的律师一样,问:“那个美女是不是在车中?”小郭居然也回答:“是,就坐在我前面,她就是王大同夫人,李宣宣女士!”陈长青疾声道:“王夫人,李女士,你有甚么解释?”陈长青的责问,可以说很是咄咄逼人,可是,李宣宣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连眉毛也不扬,眼皮也不拾,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表示愿意回答或不屑回答的声音。她根本不理!陈长青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别无他法。小郭闷哼了一声:“我和那美女之间,有若干对话,卫斯理和白素都听到了。她一听到了王大同的死讯,激动无比,又是悲愤,又像是受了欺骗,一面和我说著话,身子忽然变矮了,我在一怔之间,看到她不是身子变矮,而是她的双脚,竟已陷进了地下的煤层,已然没到脚踝,还在继续下沉,像是她正踏在一个泥沼上!”陈长青一字一顿:“她要到阴间去!”小郭提高了声音:“我也是这样想,我当然要阻止她,因为太多的疑团,要落在她的身上解决,我就伸双臂,自她的胁下,环抱住了她……想把她……提起来,自下陷的煤层中提起来……。”小郭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变得很是异样。卫斯理当时也曾设想过李宣宣是用甚么方式消失的,这时才知道她是垂直沉下去的。小郭停了一会,声音变得含糊:“我那样做,自然唐突佳人,可是一时情急,也说不得了,但是看来,没有用处,她一面喝我离开,一面仍然在向下沉,我猜,她终于把我也带了下去!”陈长青现出极之羡慕的神情:“她把你带到阴间去了?那里的情形如何?小郭苦笑:“我眼前一黑,就丧失了知觉,一直到忽然又看到了你们!”陈长青失声道:“我们是看著你从煤层中出来的!”小郭摇头:“我不知道,在这段时间中,我完全没有知觉,全是那位美女的……妖法在起作用!”陈长青和小郭一搭一档,配合得极好,他立时道:“或许是鬼法  祖天开就说,她可能是索命的冤鬼!”陈长青的话,已说得露骨之至,卫斯理已决定要阻止他再这样说下去了。但是卫斯理在出声之前,再向李宣宣看了一眼,却见她仍然是老样子,显然陈长青那种爆炸性的话,也未能给她甚么刺激。这使卫斯理改变了主意  他想看看,李宣宣可以忍受刺激到甚么程度。陈长青步步进逼,直接对李宣宣进攻:“王夫人,祖天开用他那柄大环金刀,一刀劈开了你的那只漆器,对半剖开之后,那样说的!”李宣宣仍然没有反应,她的神态,完全有理由叫人相信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虽然车中的其他人都知道她的听觉绝无问题。陈长青闷哼了一声,又道:“那漆器之中,有一个凹痕,是放置许愿宝镜的吧!你嫁入王家,究竟是甚么目的?”陈长青的话,简直不是责问,而是在审问了。李宣宣仍是一动不动,恍若石像  由于她肤色晶莹,应该说是玉雕美人。小郭却大是诧异:“甚么叫许愿宝镜?”陈长青大声道:“你不知道?待我告诉你!”于是,陈长青用夸张的声调和手势,把有关许愿宝镜的事,说了出来。小郭一声不出,神情凝重地听著。有关许愿实镜的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十分惊讶,可是小郭却并不大惊小怪,他在听了之后,只是问:“这面宝镜现在在哪里?”陈长青道:“王大同知道,或许,王夫人也知道?”他把后半句话,提高了声音来说,震得人耳际嗡嗡发响。他显然故意如此,可是也一样没有效,李宣宣依然故我,卫斯理也回头瞪了陈长青一眼,示意他不必这样。卫斯理这时想的是,刚才李宣宣还问起过白素,或许,她愿意向白素说出一切秘密。在卫斯理的冒险生涯中,这种情形,相当罕见,因为眼前虽然迷雾重重,但只要李宣宣肯开口,甚么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偏偏李宣宣不肯开口!所以,一切的努力,都应该集中在如何使李宣宣开口,其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如何可以令李宣宣改变态度呢?卫斯理一面驾车,一面正在不断地想,他相信其余的人也在想,陈长青且不断地在实行,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一点办法也没有!是的,若是有一个人,下定了决心,不把她心中的秘密说出来,那么,不论是野蛮的办法,还是文明的办法,或科学的办法,原始的办法,都不能有效地达到目的。卫斯理这时,甚至想到了,或许可以借重玄学的方法,例如利用巫术,是不是可以令李宣宣吐出她心中的秘密来呢?卫斯理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因为他想到,巫术就算能对人起作用的话,也未必能对李宣宣起作用  李宣宣“人”的身分,也大有可疑,不能确定!卫斯理这时,把希望寄托在白素的身上  盼望李宣宣在见了白素之后,会倾吐心中的秘密,所以他尽量不出声,以免引起李宣宣的反感。陈长青还在继续发挥:“王大同临死之前,倒一往情深,他虽然知道有人从阴间来,可是却表示不信,连许愿宝镜告诉他的结果,他也不信,那真的可以说是世上痴情男子之最了!”卫斯理一直在留意李宣宣的反应,他看到,李宣宣在听到了这几句话时,睫毛抖动了几下,可知那几句话,给她相当大的刺激。卫斯理扬起手来,伪装在头上抓了几下,竖起手指来,作了一个手势  他和陈长青熟,一看到这个手势,陈长青就知道,卫斯理是在暗示他:此路可行!陈长青受到了鼓励,又道:“不知道王大同在镜子上看到了甚么异象?是青面獠牙的恶鬼,被上了美丽的画皮?连异类都爱得那么深,王大同真是难得!”黄堂和小郭,在一旁帮腔,可是那一番话,却又不起作用,李宣宣没有反应。陈长青又东拉西扯,说了一会,忽然道:“王大同能还阳,这说明他的感情没有下错注,虽是异类,也有良心。”陈长青一口咬定李宣宣是“异类”,目的自然是在激怒她,可是收效不大。他这时那样说,是根据小郭说了王大同死讯之后李宣宣的行动分析所得的  李宣宣急急再赴阴间,极有可能,就是令得王大同还阳!陈长青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卫斯理又抓了抓头,因为他看到李宣宣的睫毛,又抖动了两下。陈长青人也很机灵,他知道,一提到和王大同的感情,李宣宣就会略有反应,所以他接下来道:“可是,任何事,总有一个极限,超过了极限,就忍无可忍了,王大同从鬼门关回来,再世为人,就只要求见白素,想必是认清异类的真面目  ”陈长青得意洋洋地说著,可是突然之间,停了下来,卫斯理也在那时,陡然踏下刹车,使急速前驶的车子,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而黄堂和小郭两人,也不由自上,挺直了身子!其实,并不是有甚么非常的变故发生,而是一直纹丝不动的李宣宣,这时忽然半转过身,向陈长青望来!她若是怒斥陈长青,或是为自己辩护,或是随便怎样,各人也自有应付之法。可是她却只是用极其哀伤,充满了恳求的目光,望向陈长青!那比起在煤矿下,他望向小郭的眼光,还要令人心酸。陈长青一接触到了这种眼光,第一个冲动,是要扬手打自己一个耳光  他虽然没有那么做,但是也用十分真诚的声音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本来,所有的人中,对李宣宣心肠最硬的,言语之间最不容情的是陈长青。可是这时,李宣宣一个凄美无限的眼神,就令得他再也没有了战斗力,可知自古以来,美人的力量是何等强大。这几个人之中,自然是卫斯理最不会对李宣宣不加追究,他在停了一会之后,继续开车,这时,李宣宣又回复了一无反应的样子,陈长青在道歉之后,也不再出声,卫斯理首先打破沉寂,他道:“王夫人,我们现在到医院去,你要有心理准备。”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  在正常的情形之下,那是供她发问的时间,可是李宣宣并不出声,所以卫斯理又道:“王大同可能不愿意见你!”李宣宣仍然不出声。卫斯理也觉得没有甚么好说的了。车子驶进市区之后,卫斯理仍然维持高速,有一个交通警员,骑著摩托车追了上来,一看到车厢之中的黄堂,作了一个鬼脸,一言不发离去。不一会,车子驶进了医院的大门,卫斯理一眼就看到,白素正站在医院的门口,和几个医生在说话,像是正在为甚么事争执,那几个医生的神情都很激动,还有两个警官,神色也难看之至。卫斯理停下车,首先下车,黄堂也在他的座位上,向外挤了出来,那两个警官一见黄堂,立即行礼,齐声道:“这位女士放走了警方扣押的……疑犯!”他们在说“这位女士”之时,伸手指向白素。卫斯理大是奇怪,因为卫斯理一听,就知道警官口中的“疑犯”是指王大同  车祸发生之后,他是闯祸者,虽然受伤,但一直接受警方的看管。白素神情优闲:“我没有放走任何人,只是他自己坚决采取行动要离去!”一个医生插口道:“当时病房中只有你和伤者两个人,伤者要离去,你为甚么不阻止?”那医生问得有点声势汹汹,而且极不礼貌,卫斯理刚想过要给他一点小教训,白素已经极其优雅地道:“根据哪一方面给予我的责任,我应该阻止他?”白素的话,不但把那医生的话堵了回去,而且也使得警方人员无法再向她发出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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