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阴间系列第三集)-4

白素应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卫斯理又道:“当年,天留下了这孩子,比他更小的都死了,真下得手啊!”白素仰头看天:“天道好还,必有报应!”祖天开惨叫一声:“求求你们,别说了!”卫斯理和白素异口同声:“苦主姓曹,我们已经见过了!”白素立时补充一句:“被你杀了合家大小的,是你的把兄弟吧!”祖天开听到这里,又是一声惨嗥,双手掩面,头在铁门上不断撞著,撞得铁门吭啷乱响,自他的喉间,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声音。卫斯理在白素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表示他对她的钦佩。刚才,白素曾提及曹金福的祖父,应该也是高个子,祖天开是高个子,两个高个子之间,会有甚么关系。卫斯理只是随口答了一句,白素未置可否,而这时,她忽然说出了祖天开和曹金福祖父是“把兄弟”(结拜弟兄)的关系。而且,这句话又显然击中了祖天开的要害!令卫斯理佩服的是这一句话,是经过缜密的推理,才能得出的结论  江湖上你争我夺,视同等闲,唯有在自己人手中巧取豪夺,那才卑鄙。祖、曹之间,若不是关系密切,仇恨也不会如此之深。祖天开还在撞头,卫斯理伸出手去,按住了他的头:“快开门吧,看看事情是不是有挽回的余地!”祖天开抬起头来,打开了门,退后几步,转过身,垂著头,一言不发,向前走著。卫斯理和白素看著他佝偻的背影,十足是一个衰老的老人,而且,越是高大的人,佝偻起来,也格外苍老。但两人又知道,不论他现在看来多么苍凉,他早年确曾犯过严重的恶行!等到进了屋子,祖天开先取过一瓶酒来,大口喝了三口,一抹口角,却又恢复了常态,虽然说不上甚么豪情胜概,可也不致于身子发抖。他用很镇定的声音道:“叫曹普照的儿子来杀我吧,我也该遭报应了!”卫白二人这才知道,曹金福祖父的名字是“曹普照”,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卫斯理道:“不是曹普照的儿子,是他的孙子!”祖天开“啊”地一声:“那也一样,反正是他的后人,都一样。”他说著,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只是我还有点不甘心,那些年来,我一直没找到那个人!”七、黄鹤楼头吟啸卫斯理和白素,都没有出声,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祖天开口中的“那个人”是甚么人。他们互望了一眼,等待祖天开进一步解释。只见祖天开面肉扭曲,现出极痛苦的神情  那时,他的样子很可怕,若是要拍甚么恐怖电影,他根本不必化妆,就可以收到令人震栗的效果。等了一会,不见他有表示,看他的神情,像是正沉浸在往事之中。卫斯理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人?你是指王大同的祖父?”卫斯理这句话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问错了。因为刚才祖天开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那当然不会是王大同的祖父  祖天开是一直和王老爷在一起的!可是,世事当真难料得很,有时误打误撞,错有错著,虽然事后回想起来,仍不免啼笑皆非,但当时确然使事态大有突破!卫斯理说了这一句话之后,祖天开顺口应了一句:“不……不是王妹妹。”祖天开在回答的时候,一定全副心事,仍放在回忆往事上,是在精神不集中的情形之下,顺口说了出来的。可是这句话才一出口,他却陡然震动,立时向卫斯理和白素两人望来,神情古怪之至。卫斯理和白素两人乍一听得祖天开那句话,也是一怔,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可是再一看到祖天开那种古怪之至的神情,他们也就明白了!在无意之中,祖天开称王大同的祖父为“王妹妹”  那当然不是王老爷的真名字,哪有大男人的名字叫“妹妹”的?那是一个亲密之极的称呼,情形如贾宝玉称林黛玉为林妹妹一样!在祖天开和王老爷之间,竟然出现了这样亲密的称呼,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也可想而知。卫斯理和白素,刹时之间,都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祖天开和王老爷,是同性恋者!一明白了这一点,许多古怪的现象,都迎刃而解了。例如祖天开和王老爷之间,主仆不像主仆,朋友不像朋友的关系。又例如祖天开对王家三代,忠心耿耿,把王家的下一代当成了是自己的后代。再例如他对王大同的婚事,如此超乎寻常的紧张。以及像“许愿宝镜”这样的宝物,他甘心让给王老爷先使用。这一切,都是为了王老爷是他的“王妹妹”!王老爷的情形,比祖天开复杂。祖天开是彻底的同性恋人,而王老爷则是双性恋,所以他也娶妻生子。同性恋这回事,科学家已证明是受到遗传密码的影响而产生的人类行为,不由个人的意志而控制,也不能称之为不正常,当然更不应受到歧视。但当时,卫斯理和白素,还是感到了一阵子不舒服。后来,他们讨论,交换了当时相同的感觉,卫斯理摇头:“我自问并不歧视同性恋者,为甚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白素想了一想:“我想那是由于太意外了,像祖天开这样的一个大汉,又那么老了,怎么也和同性恋扯不上关系……太突然了!”卫斯理仍摇著头  并没有甚么意义,正如白素所说:“太突然了。”他叹了一声:“同性之间的恋情,也很有些回肠荡气,至死不渝的。”或许是由于卫斯理感叹得太深切了,白素立即张臂,轻抱住了他。卫斯理笑:“放心,我才不会去找  ”白素一伸手,掩住了卫斯理的口,没让他再说下去。当时,两人明白了祖天开和王老爷的这种关系,有了不舒服的感觉,神情自然不免也有点古怪。虽然同性恋关系,在中国古已有之,历史上都有明文记载,并不是西风东渐之后从西方传过来的,而且也一直十分公开,反而一直到了近百年,才被社会普遍歧视,被当作是见不得人的事。这种社会风气是为何形成的,很是莫名其妙。既然社会风气如此,那种关系自然也成为不可告人的秘密,祖天开无意之中泄露了,一时之间,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好。卫斯理和白素同时也想到,祖天开一定极爱恋他的“王妹妹”,可以想像的是,“王妹妹”就算要他赴汤蹈火,他也不会拒绝!祖天开挥著手,在古怪的神情之中,先是极勉强地挤出了一个难看之至的笑容,然后道:“看,我竟然……竟然……”他想掩饰,可是却又实在不知道如何措词,更是尴尬。白素若无其事地一笑:“男孩子,从小家里怕他多病痛,取小名叫妹妹,也多的是。”祖天开一听,感激莫名,连声这:“是!是!”卫斯理没有白素那么厚道,而且,他知道,再在这个秘密上掩掩遮遮,对了解当年发生的事,并没有帮助,还是挑明了的好。所以他提高了声音:“其实,两个男人之间,有超乎朋友的感情,也不算甚么,这种事,只要不妨碍别人,大可我行我素!”当卫斯理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祖天开样子怪异,等到卫斯理讲完,他才长叹一声:“冤孽,真是……前生的冤孽啊!”卫斯理又道:“我曾遇到过两个将军,也有此好,那是由不得人作主的事!”祖天开伸手在脸上重重抹了几下,声音像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傅来:“我一见到了他……就不能自主,是的,由不得人作主……那一次,他带著一船货,在运河遇了盗,恰好我经过……”祖天开接下来的十来分钟之中,就断断续续,很是凌乱地叙述著往事。那一椿往事,并没有甚么特别,无非是在兵荒马乱的岁月中,一个商人遇上了盗匪的经过。特别的是,在这次盗劫事件中,恰好叫祖天开遇上了,祖天开出手,救了商人,商人自然感恩,两人就此相识。不单祖天开同性恋的因子发作,偏偏对方也有同性恋的倾向。从此,就开始了两人之间难分难舍的关系,一直到王老爷死,祖天开伤心得七天不进食,仍然未曾终止,而延续到王大同的父亲……到王大同!祖天开说完了这段经过,又连喝了几口酒:“自此,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很是逍遥快活……说快活过神仙,也不为过,他对江湖上的事,甚么都不懂,我就带著他到处去开眼界……”祖天开越说越是陶醉,从他的话去想像,当年的情景,应该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伟丈夫,带著他新婚的娇小妻子,到处去游历亨乐,风光无限  不论局外人怎么想,他们确然是这样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享受著人生。那么,怎么又会和曹普照发生关系的?祖天开把一瓶酒喝完,白素劝阻:“别喝太多了,喝多了,话说不清楚,你不把往事全说出来,只怕死也不会瞑目!”祖天开居然听劝,点了点头:“是,非得竹筒子倒豆,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不可,不然……真的是死不瞑目,卫夫人说得没错!”妙的是,他话是那么说,可是说了之后,却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他抹著口,忽然又道:“那晚上,赶走了盗贼,进船舱,掌起灯来一看,我就呆了,以为是哪一个戏班中的花旦,他……长得好看,所以,我和他在一起,到处都招惹他人的眼光。”王大同的祖父,如果从王大同的身上去找影子,那不失是一个俊俏男子,而在祖天开眼中看出来,自然更加“好看”了。事实上,祖天开这样的大汉,单是一个人,不论出现在何处,已经够招惹他人的目光了,何况再和一个俊俏郎君在一起,那自是火上加油。祖天开又举起瓶来,但这一次,他没有喝酒:“是在黄鹤楼,在楼上,我和他正在看江景,他学问好,会吟诗,吟诗的声音又好听  ”听他说得肉麻,卫斯理忍不住道:“吟诗就吟诗,声音又好听到哪里了?”祖天开没有听出卫斯理觉得肉麻的反感(当局者迷),一本正经地道:“是好听,比唱戏还好听,当时,就有不少人叫好,喝采,他念的是……念的是……”祖天开伸手敲头壳,他想不起那首诗来了。古来颂黄鹤楼的诗虽多,但无过于“昔人已乘黄鹤去”了,卫斯理不耐烦:“是不是‘白云千载空悠悠’甚么的那几句?”祖天开瞪大了眼,神情怪异  像是这首诗,别人都不会,只有他的“王妹妹”才会一样!他望了卫斯理一会,才道:“会这诗的人虽然多,但是谁也没有他吟得好听!”卫斯理并不反对同性恋,可是这时,祖天开在没口称颂的,就算是一个绝色美女,他也会感到忍无可忍。他正想出言,结结实实讥讽一番,白素已轻碰了他一下:“从美的方面去设想一下当时的情形!”卫斯理“哼”了一声,刚想说“何美之有”,已听得祖天开用十分神往的声调在说著:“他洋化,爱穿洋装,格外醒神,吟的却是古诗,我不懂诗,可是也豪兴大发,不禁引吭长啸,一时之间,黄鹤楼上下,好几百游人,全都屏气静息,听我们一啸一吟。后来那人说,我们配合得那么好,简直是天人合一!”听得祖天开说得那么有感情,卫斯理也不禁动容,立刻设想出六十多年之前,著名的胜迹,黄鹤楼头的景象来。在那时代,穿西服自然惹人注目,卫斯理脑中泛起的情景之中,代入了他曾见过的京剧大师,四大名旦之首的梅兰芳的西服相片,俊俏非凡,玉树临风。王老爷当年,当然不可能比得上梅兰芳,但也必然英俊挺发,仪表出众。而在他的身边,则是一个彪形大汉。武林大豪,自有一股慑人的气概,也不是寻常人所能及。这样的两个人,凭栏而立,面对波光粼粼,帆影点点,江风习习,又当两人心情最快乐的时候,一啸一吟。此情此景,自然既有诗情画意,也有豪情胜概,确是不可多得的情景。卫斯理想到这里,和白素互望,两人都发出了会心微笑,显然两人的脑海之中都出现过同样的画面。卫斯理不再讥讽祖天开,因为这样的场面,不相干的人设想起来,也不免悠然神往。当事人在回忆时,自然格外陶醉,说起经过来,再肉麻也情有可原了。卫斯理问了一句:“王大同的祖父,名字是  ”祖天开立即道:“他名字很雅,叫王朝。他告诉我,那字,不念‘朝廷’的朝,是念早字音。”卫斯理一听,心中又忍不住好笑,“王朝”这个名字,只好算是特别,不见得有甚么雅。祖天开又道:“他自号‘绛霞’。”卫斯理不由自主,身子发了一下抖  这位王朝先生,看来早有女性化的倾向,哪有大男人取了这样女性化的名字的?看祖天开在说出王朝号绛霞之际,还十分自傲,卫斯理只好苦笑。白素却道:“好,朝霞之中,以绛色的最美,他这号可取对了!”祖天开一听,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笑容,连声道:“卫夫人是有学问的,真懂!”祖天开说著,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神情陶醉之极。过了一会,祖天开才道:“他一开始念,我就长啸,跟著他抑扬顿挫,他见我不换气,知道我在逞能,所以故意放慢了来吟,我越啸越有精神,等他吟完,我兀自拖了好久的尾音,直到静下来好久,才有轰雷也似的采声傅来。唉!采声雷动,自然也惊动了游人,那人就是这样被吸引来的!”祖天开在叙述之中,再度提及“那人”,自然就是他一直在找而找不到的“那人”了。他第一次提到那人的时候,说是叫曹金福来杀他,他并不怕死,只是“不甘心一直找不到那人”  连死都甘心,可知“那人”在整件怪事之中,十分重要。但是说到现在,除了知道他、王朝和“那人”是在武昌长江遇上,黄鹤楼头初识的之外,那人是何方神圣,一无所知。卫斯理性子急,想要催促,却被白素连连使眼色阻止。祖天开又道:“楼上楼下,在采声之中,不少江湖中人认出了我来  我这样子,容易叫人认出。那时,我在江湖上颇有名头。认出来的人,纷纷前来行礼,有受过我大恩的,更当众叩头,一时之间,热闹非凡。他也很高兴,在我身边说:‘一直只当你吹牛,原来你真是武林大豪,了不起!’听得他那样说,真是比喝了最好的酒还舒服  后来他教我,那是说如饮……如饮……”他连说了两次“如饮”,难以为继,卫斯理提醒他:“如饮醇醪!”祖天开道:“对,就是这句话!”他说著,舐著唇舌,仍然在回味著这句话,过了一会,他才道:“就在这时,那人就出现了!那人……那人……那人……”卫斯理叹了一声,祖天开也叹了声:“要不是那人出现,也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所以提起他来,不免感慨。”卫斯理不再催他,祖天开喝了一会闷酒,才道:“那人器度轩昂,看来不是富商巨贾,就是达官贵人,而且出言斯文。他走向前来,第一句话我就没有听懂,可是他却一听就和那人搭讪上了。”祖天开口中的“他”自然就是王朝。可以想像,当时的情形是,那人走向前来,吐属文雅,祖天开没有听懂,王朝听懂了,就和那人攀谈起来。祖天开又道:“那人既然得他欢喜,我自然也对他客客气气,他请我们喝酒,说是很仰慕我们。他在喝了几杯之后,指著我道:“阁下可以说是人中龙凤了,若不是我早几个月见到了另一个人,一定会托你做那件事。”卫斯理道:“等一等,你们坐下来喝酒,相识有一些时间了,难道还没有互相请教姓名?”祖天开这:“有,甚么贵姓台甫了一阵子,那人说他姓阴,单名差。”卫斯理道:“岂有此理,哪有人叫这个名字的?”祖天开连连点头:“是呀,后来我就问,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我也不知有人姓阴的。可是他说:‘他就是阴差。’”卫斯理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一动。曹金福那血海深仇的主要仇人,是从阴间来的。他们推理的结论是,那人可能是李宣宣的前任,阴间使者,也可以简称阴差。祖天开口中的“那人”是不是就是那个阴差?这“阴差”两字,不是他的名字,是他的身分。祖天开为人粗豪,大而化之,弄不清楚。王朝却知道了那人的身分,所以告诉祖天开、那人就是阴差。祖天开的叙述,虽然细碎零星,但是也渐渐说到骨节眼儿上来了!卫斯理一挥手:“好,就算他叫阴差,请再说下去!”祖天开皱了皱眉:“当时我极不喜欢这个名字,阴差,阴差,倒像是从阴间来的一样。我也不喜欢那人老和他一起低声说些我听不到的话。我曾和他说,他笑著回答我:‘他真是从阴间来的!’当真胡说八道之极!”从这段话来分析,可以看出,阴差出现之后,和王朝合得来,和祖天开没有那么亲热,所以引起了祖天开的不满和妒意。自然,在这样的情形下,王朝知道阴差的事,多于祖天开所知了。祖天开道:“当时我心想,你有事要托我,还这般大模大样,若是掉转来,有事要求他,不知是甚么模样了。我并没出声。那人又道:‘那另一个人,嗯,个子比你还高了半个头!’我一听这话就乐了,个子要比我还高的人,我看普天下很难有几个,我有一个把兄,是当年在关中道上相识的,武功极高,个子比我还高半个头。那……便是……曹普照了。”祖天开在说到“曹普照”这名字之后,沉默了片刻,又喝了很多酒,一路啰啰嗥嗥,说如何和曹普照一见如故,肝瞻相照,歃血结义的经过。又说有两年,和曹普照携手并肩,闯荡江湖,在江湖上威名大震,黑道中人更是闻名丧胆等等事迹。甚么夜挑了秦岭的黑虎寨,甚么消灭了巢湖的湖匪,八十八个湖匪,无一幸免等等。他的这一部分叙述,每一段都是武侠小说中的上佳情节,可是卫斯理却越听越不耐烦,因为卫斯理不想知道那些事,只想知道以后的事。他一伸手,自祖天开手中夺过酒瓶:“别说你和他如何并肩作战了,说说何以你竟会令他合家大小,一起命丧吧!”八、情义难两全卫斯理这话,当然说得很重,白素后来也怪他不应该那样说。卫斯理分辩:“重症用重药,他说个没完,要是不狠狠阻止他,十天八天也不够他说!”当时,卫斯理这句话才一出口,祖天开便陡然静了下来,喉际发出了几下抽噎的声音,哑著声,含糊不清地道:“我……我是……情……义难两全啊!”若不是早已明白了祖天开和王朝之间的关系,还真不容易明白他的这句话。但既已明白了情由,这句话就很容易明白  后来祖天开成了“血海深仇”事件中的凶手,原来竟是为了王朝,是王朝要他如此做的。王朝是“情”,曹普照是“义”,“情义难两全”  他祖天开这个混帐王八蛋武林大豪,就舍义而取了情!卫斯理自然而然,骂了祖天开,是因为祖天开为了顺王朝之意,竟杀了曹普照合家大小,这是甚么行为?江湖上向来鄙视“重色轻友”的行迳,祖天开的重色轻友,可谓已至极点,难为他还有脸为自己的恶行开脱,说甚么“情义两难全”!卫斯理并不掩饰鄙夷的神情,白素问:“事情总有一个缘起,因何而会情、义之间,有了两难全的情形出现?”祖天开道:“当时我一听,就知道那人所说的高个子,八九不离十,会是曹普照,所以我道:‘那位好汉是姓曹吧?’那人一听,大是讶异,我哈哈大笑,告诉他那是我的把兄!”卫斯理咳嗽了一声,示意祖天开快些转入正题。祖天开停了片刻:“那人接下来的一番话,决定了以后发生的事  我一时好奇,问了一声:‘你托我的把兄做甚么事啊?’那人的回答,我到现在,每一个字都记得,那……畜牲答的是:‘我托他把一件东西带回阴间去……物归原主!’那……畜牲!”卫斯理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知道他们事先的分析,离事实不远,那名阴差,确然是李宣宣的前任,身分特别之极,负有往来阴间和阳世的任务,和李宣宣一样,是替阴间工作的。(这个特殊而又神秘的身分,由于超出了人类的知识范畴之外,所以很难用一个名词,或是三言两语可说得明白的。但是在看了这个故事,和以前的几个故事,或以后的几个故事之后,必然会有相当概念,知道有这种身分的人在  或者如后来,陈长青、温宝裕他们称之为“半人半鬼”。)祖天开在连骂了两声“那畜牲”之后,像是多少解了些恨:“当时,我一听,又轰然大笑起来  当我第一次听到他自称从阴间来的时候,我已经轰笑过。可是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示意我不要笑,他常说我人太粗鲁,待人处世,没有礼貌,所以处处提醒我。他……对我真好……”祖天开又陶醉在他和王朝的感情中,回味了好一会,才道:“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发笑,非但笑了,而且还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你这说的是人话吗?’那家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我没听到他的笑声,也向他看去,却见他眉心打结,正在想甚么。那人向我道:‘你不信就算了,我看王兄倒是相信的!’我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他才不会信,托人带东西到阴间去,那这个人岂不是要死了才行,谁会信这种鬼话?’你们说是不是?”卫斯理和白素一起点头:“这种话,才一听到,确然不会相信!”祖天开道:“可是……可是……”白素沉声道:“可是王朝却相信了,是不是?”祖天开长叹一声:“开始,我想他至多也是好奇,所以问了些问题,可是不知怎么,三弄两弄,他就相信了那人的屁话!”祖天开说到这里,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闭上了眼睛,看来又沉浸在回忆之中了。确然,六十多年前的往事,这时正一幕又幕地在他的脑海中浮过  既然如此,不如就直接来看当时的情景,不必由祖天开断续地来叙述了,那要直接得多。而卫斯理、白素两人,对事情经过的反应,会夹杂其中,来一个时空交错,这可以说是“立体说故事法”  其实,用甚么法说故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出来的故事是不是好听。好了,六十多年前,黄鹤楼头是怎么样的一副情景呢?三个人在共饮畅谈,一个是西装草履,头发中分,发腊令头发铮亮的美男子。美男子看来文质彬彬,眉目如画,可是身形也很高,形容这样的美男子,用“玉树临风”这句成语,最恰当了。黄鹤楼是游人众多之处,也有相当多女性游客,见了这美男子,没有不使自己的眼光多停一两秒的,有好几个妙龄艳妆的女子,甚至双颊会无缘无故红将起来,以致要手托桃腮来掩饰。可是美男子对那些异性,都并不多望一眼,只是兴高采烈地在交谈。这个美男子,自然就是祖天开口中的“他”,姓王名朝字绛霞的那位仁兄了。另一个则是铁塔一样的彪形大汉,说话时声如响雷,喝酒时气吞山河,说到兴头上,醋钵也似的大拳头,随便在桌上敲一下,就发出砰然巨响,把桌上的一切,震得直跳了起来。有这样的一个大汉在,所以附近的几张桌子都没有人,谁都这样想:这样的大汉,别说他有意打你一拳,只消他挥手的时候,给他带上一下,只怕也得断上几根骨头。那大汉,自然就是祖天开  那时,离他在法场之上,夺了刽子手的大砍刀,天神一样,在雷声电光之中,大踏步离开之后,已有好多年了。他在江湖上闯得轰轰烈烈,已成了武林大豪,不单是身形魁伟,而且另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一袭宝蓝长衫的左襟上,竟用金线绣了一柄大环金刀!再一个,则是一个胖子,面团团如富家翁,半秃头,顶心没有头发之处,冒油而发亮,看起来很有气派,说他和阴间有关系,确然不容易令人相信,但是他却就是那位阴差先生。已经由祖天开叙述过的部分,自然不再重覆了。所以一开始,是王朝望著阴差的胖脸,饶有兴趣地在问:“阁下从阴间来,何以倒要托人把东西带回阴间去,自己带回去不就行了吗?”王朝这样问,很有些调侃的意味,祖天开应了一句:“照啊!”喝了一大口酒。王朝在这之前,已经和阴差说了许多话,那令得祖天开心中微感不快,所以他希望阴差受窘。谁知道阴差竟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那可不行,要用那物事,才能来去阴间,我是偷出来的,不想再回去了,唯有托人带回去,那物事在阴间很重要。”祖天开越听越不耐,正想大声责斥,但是王朝却兴趣盎然:“那是甚么物事?”阴差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称之为阴间之宝,那是错不了的!”王朝再问:“替你带东西到阴间去的人,是不是还有还阳的机会?”阴差点头:“当然有,不过照我看,人人都会愿意留在阴间!”祖天开这一次,不等王朝再问,就大喝一声:“那你又怎么不留在阴间,却到阳世来了?”他的嗓门大,一开口,连楼下都能听见,说的话又古怪,一时之间,人人向他望来。阴差淡然一笑:“我另有特别的原因,不必告诉你,告诉你,你也不会信!”祖天开闷哼了一声,向王朝一挥手:“我游兴已尽,我们走吧!”他这话已说得很露骨了,那是说,阴差败了他的游兴,他不想再逗留在这里,和阴差这个人胡说八道下去。可是王朝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朝居然道:“不,我和阴兄一见如故,正要请教!”他说完,看到祖天开怔在那里,他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想走,只管先走!”祖天开一听,几乎肺都要气炸,他自然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是一腔怒火,偏偏在王朝面前,一点也发作不出。他当然不舍得离开王朝,霍然起立之后,只是走开了几步,到了栏杆旁,看江水,生闷气,大口喝酒。开始时,他还听王朝在向阴差询问阴间的情形,阴差有问必答,祖天开越听越闷,酒也越喝越多,渐渐地酒意涌起了上来,也听不清王朝和阴差又说了些甚么。一直到夕阳西下,落日血红,王朝才来到祖天开的身边,宣布:“我要和阴兄作竟夜之谈,阴兄会随我们回客栈去!”祖天开盯了王朝一会,又怒视著阴差,几乎要出手把阴差抓起来,抛下长江去喂王八!王朝可能看出了他目有凶光,所以叫了他一声,并且道:“事情很重要。我还有好多地方不明白,必须请教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缘,我不能错过!”王朝说来,坚决之极。祖天开本就扭不过王朝,这时也只好点头答应。回到了客栈,在上房之中,祖天开喝闷酒,王朝和阴差密谈,也不知说的是甚么,两人竟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祖天开自顾自喝酒,不一会就已鼾声如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王朝在打太极,看来精神奕奕,极其兴奋。阴差则歪倒在一张榻上,沉沉入睡。王朝一看到祖天开醒了过来,就向他走来,一面走近,一面卷著雪白的绸衫的衣袖,样子潇洒,他来到祖天开的面前,问:“你那位姓曹的把兄,和你的交情如何?”祖天开想也没想:“极好,一起出生入死多次,算得是生死之交。”王朝皱了皱眉,半转过身去,把卷起了的衣袖放下来,又卷上去,重覆了好几次。祖天开等得不耐烦,正想问怎么了,王朝并不转回身来,先问:“和你我相比,是谁和谁的交情深些?”祖天开又好气又好笑:“这是甚么话,我和你是甚么关系,世上又有谁能和你相比,我们是同命  ”王朝疾转过身来,伸手掩住了祖天开的口:“那么,你就答应我一件事!”祖天开佯怒:“你叫我做事,还要先问明了交情如何,这未免太令人心寒了!”王朝叹了一声:“不是我不相信你不肯为我尽心尽力,而是由于事情和令把兄有关!”祖天开不解:“和他又有何干?”王朝一字一顿:“我要阴差自阴间带出来的那宝物,怕你把兄不肯给!”祖天开先是一怔,接著,他算是明白了王朝的要求。他立时又轰笑了起来,伸手拍胸脯,发出响亮的声音,大声道:“除非是要他脖子上的人头,不然。我一开口,曹大哥没有不给的!”王朝斜睨著祖天开,缓缓摇头。祖天开一跺脚:“走,这就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天河口有祖产,正在湖北境内,一两天就可以到!”王朝叹了一声:“你就是这样的毛躁脾性,你先弄明白那东西是甚么才好!”祖天开不屑地望了正在沉睡的阴差一眼:“从阴间带出来的东西有甚么了不得,就算是十殿阎王的宝玺,在阳世也并无用处!”王朝神情严肃:“你错了,那是一件真正的宝物,妙用无穷,连阴差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妙用,他只知两个用法:一是持著它,可以来去阴间:二是得此宝的人,可以向它许愿,所以,他把这宝物,定名为‘许愿宝镜’。”祖天开虽然没有学问,但是“许愿”是怎么一回事,他自然知道。他吐了吐舌头:“许了愿,能实现?”王朝点头:“是,情形是那样  ”王朝接下来,就把那“许愿宝镜”如何使用,特性如何等种种情形,告诉了祖天开。(有关“许愿宝镜”的使用法和种种禁忌以及它的奇妙之处,在“从阴间来”、“到阴间去”这两个故事之中,已有详细的解说,不再重覆。)王朝当时告诉祖天开的一切,自然都是阴差告诉他的。祖天开当时,由于那一切很是复杂,一时之间,他也弄不明白。可是他久历江湖,自有一套精明的应世之方。等王朝兴致勃勃地讲完,由于兴奋,他的双颊,甚至泛起了酡红,祖天开再向阴差看了一眼,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这东西既然那么好,他自己怎么不留著用?”王朝急得顿足:“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你究竟听进耳去了没有?许愿宝镜一个人一生只能用一次!他用过了,就没有用了。而且,他从阴间逃出来,又偷走了阴间的宝物,怕阴间会派别的阴差来追拿他,所以要有人替他把宝物送回去!”祖天开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他为甚么要把这一切告诉你?”王朝的样子很自得:“当然是投缘!也是该我有此奇遇,一听他从阴间来就信了。若是像你那样,只顾哈哈大笑,甚么机缘都叫你笑走了!”祖天开给王朝一阵埋怨,说不上话来,只好讪讪地笑。过了一会,他才想起另一个问题来:“曹大哥还没有动身到阴间去?”王朝冷笑一声:“你把兄也不是白替人家做事的人,他要先对宝镜许了愿才动身  许愿的时间,每个人不同,一生只有一次,若是已过了时间,宝镜到手,也没有用处。阴差根据我的生辰八字,替我算过了,我能使用宝镜的时间,就在十天之后!”祖天开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才认识的陌生人,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了人!”中国人一向把自身的“生辰八字”当作是一个秘密,因为有不少巫蛊之术,可以根据这一组数字,作出损害一个人的行为。王朝瞪了祖天开一眼:“既然相识,就不是陌生人了,何况还能有这样的好处!等我许了愿,愿望实现,你也别在江湖上过那刀头上舐血的日子了,到时,日子多好过!”王朝的这几句话,算是一种许诺,这许诺,听在祖天开的耳中,自然受用之至,全身都暖烘烘。而且,他当时想,事情再简单不过,以他和曹普照的交情,还不是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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