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 续 探 险----------------------------------------------------------------------------自序《探险》和《继续探险》这两个故事,全部采用各种各样的倒叙,如文中一再提及的“拼图”一样,逐步逐步把故事拼凑起来。所以在许多情形下,这件事和那件事,看来全然无关,但等到凑在一起之后,才知道大有关系,非此不可,这种情形,十分有趣。基督教圣经,罗马人书第八章第二十八节︰“我们晓得万事都互相效力。”正说明了世事相互之间的微妙关系。绝不能预知前路如何,正是人生的写照,所以每一个人的一生,也就是一个探险的历程,每人都是探险家,每天都会有新的遭遇,没有人可以例外。故事中提到卫斯理的女儿。那个故事中,科学家把猩猩的脑移植到人的头部,最近报上看到的资料是,科学家把人的脑,移植到了猩猩的头部,把剪报排在下面︰巴西医生宣称有惊人成果移植人脑组织猩猩竟会说话“本报美国航讯”信不信由你,一头猩猩移植了人的大脑组织后,竟然会与医生讲话。它用英语说︰“让我刮胡子。给我一串香蕉。”主持这次实验的帕凯医生说︰“我们感到极之震惊。我们从未想过会有这个结果。”实验在巴西进行。捐出大脑组织的是纽约一名股票经纪,他在里约热内卢旅游时遇交通意外丧生。接受移植手术的黑猩猩名叫查查。帕凯说它手术后不再搔腋窝,也没有在身上捉蚤子,却喜欢口叼烟斗,聆听莫扎特、巴赫的音乐作品。帕凯说︰“捐献者是华尔街出色的经济分析员,他的智慧显然已移植给查查,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发展。”他说︰“这次巨大成功后,我敢说在数年内我们可在人类之间进行脑部移植手术。”不过一些医学界人士对此仍抱怀疑态度。亚特兰大著名的脑科专家路易斯说︰“在亲自检查该黑猩猩前,我不会做出任何评论。无论如何,若该次手术的确是成功的,它将彻底改变未来脑部外科手术的方向。那就是说二○○○年前脑部移植已变成平常事。”可知脑子,是生命的主宰!一九九○·十二月·九日第一部:前言戏言和遗言《继续探险》自然是《探险》的继续。像这种两本书的故事互相间有联系的情形,以前也曾出现过,在卫斯理故事中的《错手》和《真相》、亚洲之鹰故事中的《死结》和《解开死结》、原振侠传奇中的《爱神》和《寻找爱神》等等。把一个故事分成两部分来叙述,和把一个故事分为上下册,略有分别。在卫斯理故事之中,硬分成了上下册的有《蓝血人》和《回归悲剧》、《地底奇人》和《卫斯理与白素》等等,那是旧作写的太长,重新制作出版时觉得太厚,所以才不得已一分为二的,那是“无心插柳”,和“有意栽花”不同。《探险》和《继续探险》采用的叙述手法,是采用了许多回忆,追索往事的片断,再一点一点拼凑起来,弄明白一件巨大的隐秘。不但书中每一个段落可以自成一段,而且,各位可以发现,就算前后次序弄乱了,也不要紧,隐秘的真相是逐点逐点暴露出来的,先暴露了哪一点哪一面,并不重要。整个故事的中心人物,自然是白老大和白素兄妹的母亲,经过了许多日子的探索,各方面所得资料的汇集,似乎并不是将谜团一层一层剥了开来,而是一头栽进了谜团之中,越来越深,再也走不出来了。但是我、白素、白奇伟,却还是不死心,一有机会,就聚在一起,讨论种种疑点,而且,也变成了我们三人和白老大之间的暗中“斗法”,所有的秘密,对白老大来说,自是了然于胸,他一言不吐,我们就是要从另外的途径,把谜团揭开。好了,前言表过,继续探险,还是先从红绫说起。红绫这个在苗疆发现的女野人,我一再说了,她是故事中一个意想不到的重要关键人物,可是又一点口风也没有透露过,是的,露了口风,故事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有趣味了,而且,千真万确,直到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我也还根本没有想到,红绫这个女野人,会是这样子的。《继续探险》开始的时候,和《探险》开始的时候,其实只相差十来天。《探险》开始的时候,白素从苗疆回来,带来了纪录红绫在苗疆蓝家峒生活的录影带,我看到她一身长毛脱尽之后,开始学言语,被打扮成了苗女之后,浓眉大眼,是一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姑娘,接著,就一件件,一桩桩,回忆起往事来了。等到回忆往事告一段落,再继续看录影带,由于越看越有兴趣,终于废寝忘食,甚至别的事也不作,花了十多天时间,把所有的录影带,一口气看完了。在这十来天之中,白素大多数时间,和我一起,但也有时不在,我由于看得出神,也没有问她去干什么,她也没有向我提起。温宝裕他们,有时也来和我一起,看的啧啧称奇之余,自然也有不少辩论。等我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录影带之后,萤光屏上,是杂乱无章的闪动的点和线,发出毫无意义的“沙沙沙”的噪音。可是我的脑中,却比这种情形,还要凌乱,简直无法集中精神去思索。我先勉力令自己镇定下来 方法是一口喝下了一杯放在摄氏零下二十度的冰库之中,冷冻成了糖浆状的烈酒伏特加。待得一股冰凉的冷泉,直趋丹田,再化为一股暖意,流向四肢百骸之后,我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眼前仍然有许多彩色绚烂的影子在跳动。出现的最多的,自然还是红绫的圆脸,和她的浓眉大眼。没有必要叙述这一百五十多卷录影带的详细内容,可是也必须约略提上一提。红绫在完全脱离了“野人”的外形之后,她野人的本质,也在起迅速和剧烈的变化。首先,是她学习正常人生活的速度极快,尤其是在语言方面,吸收和学习的速度,更是惊人 只要听上一遍两遍,马上就记住了,而且就能正确的运用。这证明她有过人的领悟力和记忆力,也就是说,她的智商极高。白素不但近乎贪得无厌的教她讲话 除了白素教她的话之外,她又很快地在苗人那里,学会了“布努”,那时,她已完全和苗女生活在一起,根本看不出她曾是一个女野人,苗人也对她完全没有顾忌。白素和十二天官还教她武功,这一点,更是完全符合红绫的天分,红凌力大无穷,纵跃如飞,在武学上的进境之快,更是令人难以相信 就像武侠电影中的情节一样,在一连串的交替镜头之下,已经练成了绝世武功,可以下山行道了。这一部分情形,特别令我感叹。因为精娴中国武术的人已然不多,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学中国武术,必须经过一个十分刻苦,而且十分漫长的训练过程,还要习武者有好的天分和筋骨,才能达到“有所成”的阶段。不然,就算十年八年勤练不辍,只怕到头来,也至多落得一个可以在武术表演中得奖的结果。这种情形,和现代社会早已脱了节,所以,像良辰美景她们的出现,又发现了十二天官,虽然证明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甚么样藏龙卧虎的人物都有,但总已是奇迹了。可是,如今却又有了红绫这样奇迹中的奇迹。看红绫在练武,跳纵如飞,扑击凌厉,再困难的动作,对她来说,比拿筷子夹食物还容易 确然,拿筷子,她反而学了相当久,焦躁起来,顺手一捏,就捏断了不知多少对粗大的竹筷子。白素也灌输她别的知识,向她讲述外面的世界,弄了一套小学的教科书来,教她写字。红绫认字的本领很快,可是学写字,却很笨拙,而且,对写字十分抗拒。白素很耐心的教她,哄她,劝她,有时也不免吓她,可是收效甚微。我举一个最常见的白素教红绫写字的场景,很有趣。白素教她写的是汉字,十分令我吃惊的是,白素对红绫的智力,估计得极高,在简单的单字上,她同时教红绫英文,希望“打好她的英文基础”云云。我们之间曾有一段对话︰我说︰“她就算不是女野人,也是一个苗女,我不认为苗女有必要懂英文。”白素道︰“我不认为她是苗女 我的意思是,她不会在苗疆中过一生,以她的聪明才智,绝不会。”我没敢出声,因为我早已隐隐感到,白素对红绫的感情异样,她要把红绫带出苗疆,引向世界的意图,十分明显,我也不会反对,但是也不鼓励。白素那天,教的是一个“猫”字。摄影机可能是固定在架子上的,所以看到白素,也看到红绫。红绫正和一群猴子玩成一团。我绝不怀疑红绫懂得猴子的语言,她甚至可以和猴子心灵相通,看她和猴子一起玩的情形,她自己也根本是一只大猴子。而且,还有一个十分异样的情形,若是有研究灵长类动物的生物学家看到了这异样的情形,必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和红绫在一起嬉戏的猴子,至少有三四种不同的种类,有一双长臂猿,有一只是罕见的金丝狐猴,还有三只身型很大,头上有一圈棕黑色的长毛,也叫不出是甚么名称来的猿猴。猿猴具有“种族主义”,不同种的猿猴,不会走在一起,看到一大群猿猴在一起,必然是同种类,或是及其相近的种类。这时,三四种种类绝不相同的猿猴,不但和红绫玩,互相之间,也玩作一团。红绫是由一种被称作“灵猴”养大的,据苗人说,灵猴是一切猿猴的王,是不是红绫也有著可以号令天下猿猴的本领呢?白素摊开了书,红绫一下子跃向前来,十来只猴子也跟著跃向前。摊开了的书上,有几只猫,也有老大的一个猫字。红绫看了一眼,就大声念出来︰“猫”。接著,她又用英语念了,再用“布努”念,还触类旁通地向一边指了一指,白素面有嘉许之色 多半红绫所指之处,有猫只在。然后,白素就取出了硬纸板和笔,红绫一看到,就皱起了眉,抿起了嘴,一副不愿意的样子。白素循循善诱︰“来,写这个猫字,照著写。我教过你了,你会写的。”红绫不肯去接纸和笔︰“我不写。”白素摇头︰“你要写,人一定要会写字,猴子才不用写字,你是人,要写字。”红绫摇头,又向一旁一指 那边一定有一些人在,所以她说的是︰“他们都不写字,我也不要写。”这个问题就不容易解释了,穷乡僻壤中的苗人,当然不会写字,可是白素再有办法,也无法向红绫说得明白这个问题。白素十分有耐心︰“我昨天教过你写这个猫字,你是忘记了?”红绫一扬眉︰“我记得,不必你教,我看到甚么字,认得它,就会写,可是我不愿意写,认识就行了,我为甚么要会写?”红绫这时,不但学会了说话,而且,伶牙俐齿得叫人吃惊。白素笑了起来︰“你不会写,人家怎么知道你想表示甚么?我已教过你,文字,是 ”红绫不等白素说完,就道︰“我要人家知道我的心思,我会说。”她用手指著自己的口,开合了很多次,表示会说话就可以了。白素仍然笑︰“那人不再你身前呢?你说的话,他听不到,就得写了送去他看。”红绫又大摇其头,伸手直指白素︰“你不是告诉我,外面世界,隔著几千……老远,也可以讲话。”白素呆了片刻,说不出话来。我看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看来,你找不出理由要她学写字。”白素正在我身边,她苦笑︰“你能想出甚么理由来,使她学写字吗?”我道︰“以她此际的知识程度而言,确然很难,她认识字,可以看书,可以通过文字来接受知识,会不会写字,确然没有甚么大不了。”白素生气︰“我一直想不出办法来,你怎样可以这样说,文字的功用那么大 ”我笑︰“细想起来,也不是那么大,就算要著书立说,也不一定会写字,可以口述,由他人笔录。”白素闷哼一声︰“不像话。”我心急想看下去,因为我知道白素要红绫写“猫”字,她一定非达到目的不可,看红绫的情形,不会肯写,且看白素有甚么法子收服女野人。白素又向红绫灌输了一些要学写字的道理,红绫一个劲儿的摇头 在红绫摇头的时候,那十来只猴子,也就跟著一起摇头,情景十分有趣。白素最后大声道︰“你根本不会写。”白素说著,用力合上了书本,现出一副生气的神情来,红绫大叫一声︰“我会写。”她一伸手,抓起笔来 就是一把抓起来的,全然没有执笔的正确方法,迅速的在纸上写起来,看得我目瞪口呆,因为顷刻之间,纸上就出现了一个“猫”字,并不歪斜,十分过得去,的的确确,是一个“猫”字,可是竟不知她是从何处开始,又自何处结束的。红绫写完了字,把笔一抛,望向白素,白素多半是看惯了这种情形,竟十分高兴︰“来,再多写几个。”红绫摇头︰“不写了,书上的字我全会写,学打拳吧,我学会了教它们,它们也会打。”红绫说著,就身手异常矫健,生龙活虎地打起拳来,那些大小猿猴,果然也跟著她一样动作,看得白素也不禁好笑,再也难以坚持。我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把红绫写字的经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看清她从“田”字的右下角开始画,一下子就把那个“猫”字画了出来。我不禁感叹︰“素,这女孩子有过人的记忆力,她必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灵猴能抚育出她强健的体魄,可是决不能给她知识,这是遗传的。”白素默不作声,可是她点头,同意我的话,又补充︰“许多字,只要是她认识的,她都可以随心所欲,用她自己的方法写出来,可是她最不愿意写字。”我叹了一声:“别勉强她,她又不是不识字,也不是不会写,只是不愿写,不算甚么。”白素瞪了我一眼,说︰“你真会纵容孩子。”我笑︰“别忘记,半年之前她是甚么样子,半年之中有这样的进步,已经是奇迹,若是让我来教她,成绩必然大大不如。”白素道︰“要不要把她带到城市来?见识一多,进步自然神速。”我大吃一惊,用上了一句京剧的道白︰“娘子何以竟有这般戏言?”白素并不回答,只是望著我。我和白素之间,在相当多的情形之下,根本不必通过语言,也可以了解相互之间的心意。所以我知道,白素这时这样望著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不是戏言呢?我叹了一声,我相信白素也明白我的意思︰我不同意,而且是相当强烈的不同意。白素仍然望著我,看来,她在表示,她要坚持她的主意,我则再以眼神,劝她再思,三思。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白素这时现出了语言又止的神情,可是她却没有说甚么,偏过头去,不再望著我。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不仅大是讶异。因为白素分明是心中有话要和我说,可是又感到难以启齿。这种情形,可以在任何两个人之间出现,但是绝不应该在我和白素之间出现,我和白素之间,还有甚么话是不能说的?而情形也正糟糕在这里︰我和白素之间,应该是无话不说的,竟然出现了她欲语又止的情形,可知她心中一定及其为难,这就使得我连问也不能问了,一问,只有更增加她心中的为难程度。白素竟然不能坦率告诉我的,究竟是甚么事呢?这时我实在无法想像。我只是在白素的神态上,联想到了白老大的难言之隐。白老大和白奇伟、白素父子父女之间,本来也应该甚么话都可以说的,而白老大居然对子女保留了那么重要的秘密,这“难言之隐”,实在是重要之极矣。有一次,我在白老大的脸上,也见过白素刚才现出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 那并不是故意做给人看,反倒是想竭力掩饰而不成功,所以才被有敏锐观察力的熟人所觉察到的。那一次,我十分清楚白老大欲言又止的原因,但现在,我不知道白素欲言又止的原因。我反对白素把红绫弄到文明社会来,虽然在录影带上看来,白素这五个来月对红绫的训练,使红绫已然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来到了文明社会之后,她会有更多更快的改变,但是她毕竟是女野人,从她坚决不肯写字,而且认为写字没有用处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她自有她的一套想法 要使她改变习惯,认识文明,这比较容易,但是要改变她的观念,却比较困难。譬如说,来到城市,可以很容易教会她交通灯的讯号和作用,可是,她是不是愿意遵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会认为别人要遵守交通灯的讯号,她可以不必,因为她有纵跃如飞的本领,可以在车水马龙之中,行动自如,那么,她一出马,就天下大乱了。这,只不过是例子之一而已。我认为,把红绫交托给十二天官,是最好的办法,而白素对红绫的照顾,也已经仁至义尽了。约有一分钟,我和白素都没有出声,白素首先打破沉寂,她道︰“我还要到苗疆去。”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十分坚决、绝不可动摇的神情。我叹了一声︰“你和令尊,真的十分相像。”我这样说,当然有感而发,白老大要任意而为时,也会有这种天塌下来都不改变的神情,而且,我也想藉旁敲侧击的办法,弄明白为甚么白素居然会有话不能痛快地对我说。果然,白素立时向我望来,我道︰“我记得,有一次,在病房中,看到令尊望著我们,有欲言又止的神情,你记得吗?”白素低下头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明知故问,她自然不会忘记。几年之前,白老大由于被查出脑部有一个十分细小的瘤,需要接受当时十分先进的激光手术治疗,治疗的过程,有程度相当高的危险性,几个专家会诊的结果是︰手术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白老大虽然出色之至,但是在那种情形下,他也有一般老人的固执 他不肯动手术。我和白素,自然劝他一定要进行手术治疗。我们专程到法国之时,还发现了一桩奇事︰从一座小山中开采出来的石块,上面都有花纹,这些石上的花纹,竟然和世上发生的事有关,这花纹所显示的竟就是全然不可思议的“预言”,其中有一组花纹,竟然是苏军在阿富汗的飞弹布置图 这把整个东西方阵营的间谍网,闹的天翻地覆。又有一块石头上的纹路,竟赫然是白老大脑部X光照片的放大图。(这些怪事,都记述在题为《命运》的这个故事之中。)白老大的态度开始十分坚决,他声称︰“够老了,最多死。”他在医院的病房之中,责斥医生,呼喝护士,任意喝酒,吵闹的像一个顽劣无比的儿童,令我和白素,十分头痛。有一次早上,我们去看他,推开门,看到他半躺在床上,手中拿著一只小型录音机,看来正在说甚么,神情十分严肃,而且有一种深沉的痛苦。他一定是全神贯注在做他要做的事,所以,竟然没有觉察到我们推开了门。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说甚么了,可是却又现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是一种为难至极的、欲言又止的神情,这种神情,一落在我们的眼中,我们立时明白他想干甚么了。白素首先叫了起来︰“爹,你想干甚么?”白老大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神情苦涩,声音也是乾枯的︰“我……想留下些遗言,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才好。”白素又大叫了一声︰“爹!”别看她平时文静,这时,像是一头猎豹一样,扑向前去,一伸手就把那小型录音机抢了过来,用力摔在地上,又道︰“好好的留甚么遗言?”第二部:美丽不羁的女中英雄白老大望著白素,白素来到床边,抱住了她的父亲,声音有著呜咽︰“爹,你只要肯听医生的话,就一定会好起来,健康如昔,啥事也没有,照样去研究你的速成陈酒之法。”白老大也十分感动,所以促使了他有了决定︰“好,请医生定动手术的日子吧。”白老大这才肯接受手术,手术也成功,白老大身体壮健,当然再也不会提起“遗言”两字了。而当时,我和白素,一听到白老大提到遗言,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因为白老大曾对白素兄妹说过,他临死之前,会把一个大秘密告诉他们,使他们知道生身之母是甚么样人。白老大脑部生瘤,面对生死关头,他准备留遗言,自然是想说这段隐秘了,而他也知道白素十分想知道这个秘密,可是白素还是把录音机夺了下来,可知白素对父亲的关怀,这才令白老大感动,肯动手术的。事后,我略有埋怨︰“让他把话说出来,有多好。”白素大嗔︰“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不觉得自己有甚么不对。可是,白素和白老大,毕竟父女情切,她说出一番话来,令我叹服不已。她道︰“爹年纪大了,一直身体很好,忽然有了病,求生的意志,就十分重要。若是他真的写下了甚么遗言,他自忖死亡会来临,求生意志就会崩溃,那对他的健康,极其不利。”我高举双手,表示自己失言,心中却有几句话,在心中打了一个转,不敢再说出来了。我想说的是︰如果不早留遗言,老人家很可能在毫无病痛的情形下,安然逝世,加果有这种情形发生,那么秘密就永远成为秘密了。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但是白素显然明白了我的心意,她沉默了半晌,才叹了一声︰“只要他老人家好,秘密……就让它 ”我不等她讲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秘密,凭我们的努力,一定可以找得出来的。”我在作这样豪语的时候,确然十分有信心。可是在事实上,若是想探索一个昔日的秘密,每过 天,困难就增加一分。因为随著对光的流逝,知道当年事实真相的人,就越来越少,等到所有曾经参与或是知道当年事实真相的人全都不在人世了,那这事情也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基于这个原因,我们都相当积极地在进行这件事,然而所得的资料之少,真足以令得人万念俱灰。我和白素把已得的资料整理了一下,发现一个极为奇怪的现象。那怪现象是,不论白素兄妹的母亲是谁,一直到白素出生的那年正月,也就是白老大救了那个团长的时候,白老大的爱情生活,或夫妻生活,还是十分快乐和融洽的,因为在团长的转述中,曾有白老大和两岁不到的白奇伟的对话,说“妈妈会惦记我们”,证明那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可是何以到了白素出世,白老大离开苗疆,遇上了鸦片贩子殷大德的时候,就彷彿全世界的愁苦,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呢?可知一切变故,全是在那半年之中发生的。在那半年之中,又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呢?最特别的,自然是那“摔下来的飞机”,和有可能被白老大救起来的两个人。可是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出那是甚么飞机,获救的是甚么人。单是这个现象,已经十分难解,因为几乎是有准确的日子的。年份、月份都可以肯定。团长离开成都,带著那箱金洋,进入苗疆,大约是十五到二十天,还在正月份。有那么可靠的日子,应该可以查到飞行记录的。为甚么竟然一点资料都没有呢?有一次,和几个退休了的空军将官谈话,我和白素,提出了这个疑问,那几位空军将官,都是驾驶员出身,身经百战,其中还有一位,是抗日战争时,陈纳德将军飞虎队中著名的战斗英雄。他们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也觉得奇怪,议论纷纷。可是他们的意见,十分可取,他们的意见是︰“那极可能是一次小型机的军事任务飞行。”我道︰“即使是极秘密的军事飞行,也有飞行记录,我曾有机会翻阅当时军中的机密档案,可是却一点线索也找不到。”一位将官咬著烟斗,说出了极其重要的一句话︰“当时两军对垒,已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候,你所能翻查的档案,只是一方面的,有没有接触过对方军队的纪录?”一听到这句话,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发出“啊”的一声,刹那之间,想到了许多问题。确然,那时,正是两军对垒,进行你死我活的决战的时刻,情况错综复杂之至,简单地来说,分成甲军和乙军两部分。多少日子来,我们接触的,全是和甲军有关联的人物。像陈督军,就属于甲军的阵营,打陈督军翻天印的那两个师的师长以下的高级军官,受了乙军的收买,才有叛变的行动,我们连他们也未曾见过,更不必说正规的乙军人物了。两军对垒的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我们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得胜的一方。所以,当年那架失事摔在苗疆的飞机,如果就是军机,而且又属于乙军的话,那确然无法找到资料的了。当天晚上,白素有一个提议︰“听说古怪的原振侠医生有一个亲密女友,隶属于最高情报组的,是不是可以托她去查一查?”我迟疑了一下︰“好多年之前的事了,只怕不容易查得出来。”白素扬 扬眉︰“查不出,也没有损失。”白案提到的原振侠医生的密友,名字是海棠,身分奇特之至,白素后来,在一个怪异的化妆舞会中和她相见 在那个化妆舞会之中,海棠竟化妆成为白素。海棠确然尽了力,可是她得到的资料是︰“当时,军事上的胜利,来得实在太快,一切混乱之极,根本没有任何制度,也没有甚么纪录,只知道争取胜利,只知道战斗,所以查不出甚么来了。”我们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希望,所以也就没有甚么失望,因为那是意料中的事。海棠带来的资料,有一点也相当有用︰“当时,乙军根本没有空军,没有飞机,就算偶然捕获了一些小型飞机,也不会有人懂得驾驶的。”海棠的意思是︰飞机不会属于乙军。于是,本来就虚无飘渺的一条线索,又彻底地消失了。举出这一件事来,只是想说明想要获得一点资料之难。而且,有些时候,见到了当年的人物,讲述了一些事,当时以为和整件事无关,日后资料多了,才知道原来大有关联。这许多点滴的资料,幸而我们在得到的时候,都十分重视,所以后来才能串连起来,至于获得资料的时间次序如何,反倒不重要了。所以,我在叙述的时候,以“有一天”、“有一次”作开始 这是这个故事的特色。有一天,我才准备出门,门打开,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我的门口,看来正在踌躇著,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该叩门。正好门打开来,他们都一愣,我也一愣。我首先看到的一个人,又高又瘦,奇怪之极。这个人,瘦得十分可怕,他的骨骼十分大,一只手正半扬著,我估计自中指尖到手腕,至少有三十公分,正如一些通俗小说中所形容的那样,是“薄扇也似的大手”。这样的大手,若是捏成了拳头,自然也是“醋钵也似的拳头”了。身形魁伟的大汉,我也见过一些,却未曾见过瘦成这样子的,而且他的那种瘦,显然是由于营养不良,而形成的,所以看来更是怪异。我抬头再打量这个大汉,只见他满面风霜,头顶中秃,只余了一圈白发,显然年事已老,但是难得的是他的身板笔挺,这就更显得他高大,可是,他分明已踏入了生命的暮年,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株仍然挺立的枯树一样。我不知道他是甚么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必然会有十分多姿多采的过去。我刚想开口问他有甚么事,自他的身后,就闪出了另一个人来。那个人,我倒是认识的,他就是我不久之前见过的那个出售金币给收藏家的团长。团长见了我,十分熟络地向我打了招呼,大声道︰“卫哥儿,介绍一个人给你,他有陈督军的事要告诉你。”我愣了一愣,登时省悟到,这大汉的身子这样挺,自然是军人出身的缘故了。这时,我已知道陈大小姐至少曾和白老大共入苗疆,所以,有关陈督军的事,我也很有兴趣知道。我就向那大汉伸出手去︰“欢迎欢迎,阁下是 ”那大汉一开口,声音倒并不特别宏亮︰“我也姓陈,是和督军一条村的人,叫陈水。”他自我介绍的方式十分特别,可想而知,他必然和督军有相当亲密的关系,而且,他对督军有很深的印象,督军成了他记忆中十分重要的部分,所以才会有这种古怪的现象出现。我一面让他们进屋子,一面问︰“陈先生在督军麾下,担任的职务,一定十分重要了?”这时候,已经进了客厅,陈水听得我这样说,神情变得十分苦涩,双手互握著,手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长叹了一声,并不出声。那团长则道︰“陈水是大帅的警卫队长,也是大帅的贴身侍卫,你别看他现在瘦,当年,他身形如铁塔,力大无穷,鎗法如神,能把两只相斗的大牯牛硬拉开来,也曾一拳打死三个土匪……”看来,团长还准备说下去,但是陈水一扬手,止住了团长,声音嘶哑︰“好汉不提当年勇,说这些干甚么。”团长道︰“那你就说说那一年正月初一的事,卫哥儿有兴趣听。”“那一年正月初一”,自然就是陈督军在部下的叛变行为中丧生的那天,我确然对那天发生的事,十分有兴趣,因为其中还关系著一个人︰陈督军的二女儿,也就是后来的韩夫人。算起来,韩夫人那年只有七岁,她是如何在那么险恶的环境之中脱身的呢?所以我忙道︰“是啊,请说。两位要喝甚么?”那团长作了一个喝酒的手势,我道︰“我有几瓶极好的老窖泸州大麴,我去拿来。”酒还没有拿出来,单是听了我这句话,陈水不但双眼放光,连全身都像是多了一股生气,他搓著手,咽著口水,声音竟然有点哽咽︰“多久没尝到真正的老窖了。”我把他们让到了桌前,又请老蔡弄了些适合下酒的菜,一打开酒坛,酒香扑鼻,陈水和那团长,已自然而然,欢呼起来。本来,那团长形容猥琐,看来不是很顺眼,可是忽然之间,他竟也变得豪意甚高,脱胎换骨一样,那自然是酒精在他体内,发生了作用之故。陈水这大个子,更脸发红光,像是回复了当年征战沙场,在鎗林弹雨之中冲锋陷阵的气概。陈水先不对我说甚么,却尽对那团长说些当年的军旅往事,看来他们也有很久没有相聚了。虽然他们的言谈,也很有趣,尤其若是研究那一段时期的军队野史者,更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