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桥-12

“你想问什么?”“老爷子这事算是成定居了,我想问的是欧阳烈的事。你们还在查他吗?”秦浩歌有点为难,但还是很爽快地说:“查是一直在查的。”“只是没有查出什么来?”秦浩歌苦笑,“查出来的都是小的违章,哪家公司不会有那么几项?但是无非罚点钱而已。”许诺不明白,“到底谁那么恨他们家,非得把父子俩整死才甘心?”秦浩歌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沉吟,半响才说:“老爷子以前整过一个人,整的人家妻离子散的。那人后来卷土重来,拉老爷子下马。”秦浩歌说得十分简单,许诺听起来却觉得惊心动魄。“那,要怎么样才肯松手?”秦浩歌摇头,“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会知道?”他的话尽管轻松,却有种掩饰不住的冷漠。“你始终不喜欢欧阳烈啊。”秦浩歌很坦白,“一个男人不会喜欢另外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男人的。”许诺斟酌着,说:“其实他和小曼,根本就没有什么。””我知道。”秦浩歌笑了笑,“虽然看起来暧昧,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会有什么。不然依照小曼的性子,这事早就闹翻了天了。”“可是你还是不喜欢他?”许诺觉得好笑。秦浩歌淡淡笑着,注视着许诺,“因为他同你太亲了。我嫉妒,不服气。我觉得你该是属于我的,他侵犯了这片领地。”许诺觉得有人轻轻在她胸口锤了一下,让她愣住了。“浩歌……”“那么多年了,你一直在我身边,注视着我,追随着我,冲我笑,听我说话。我……我以前不知道,但是我后来,都知道了。虽然……是晚了……”许诺十分窘迫,低头绞着手指。秦浩歌说:“虽然我们越来越远了,可是你知道,男人的虚荣心和占有欲,总是让我觉得你该永远都是我的。看到你为了别人那么牵肠挂肚,我嫉妒。”坦白的,赤裸裸的话,如温酒一样贴烫温暖着许诺。许诺又想起了少时的自己,总是追随着秦浩歌身影的目光,一个女孩子孤独迫切的渴望。她身体里那个胖丫头,也终于等来了这句话。“浩歌,我永远当你是好哥们,好朋友。”“我知道。”秦浩歌笑着,伸出手,拥抱住许诺。许诺靠在他肩头,闻到亲切的气息,心潮澎湃,觉得十分温暖。秦浩歌抱着她,感觉着她的柔弱和坚强,才想起,自己其实很少和她这么亲密。这种感情并不是爱情,但是它会比爱情更牢固,更长久,更深远。许诺同秦浩歌告别,拦了一辆出租车而去。上来车,感受到车内带着芳香剂的温暖空气,许诺才后知后觉打了好几个喷嚏。司机说:“降温啦,冬天就快来啦。”“是啊。”许诺抽着鼻子应道。车载广播里正放着刚才的审批,看样子这案子实在是没有什么翻身的余地了。司机义愤填膺道:“像这样的大贪官,早就该抓出来枪毙了。现在才抓,他早贪饱了,钱都拿去给老婆孩子去外国花了。”许诺不禁说:“其实他儿子的成功,大部分还是靠他自己……”“你认识这家人?”司机这口气,仿佛如果许诺说是,他就立刻要把许诺丢下车似的。许诺吓得赶紧改口,说:“我看报纸上这样写的。”司机又骂报纸的报道不属实。这一路到公司,许诺的耳边没得过安静。许诺已经去老师开的公司报道,考虑到最近不方便出门,老师也很照顾她,让她把方案带回家做。她想给老师和同时留个好印象,于是做得份外用心。闲了一段时间,工作起来便忘记了时间,完全沉浸在工作里。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抬头一看,都已经半夜十二点过了。许诺洗了个澡,冲了一杯咖啡,坐在床头慢慢喝。静下来,白天的那一幕又在眼前不停回放。欧阳烈平淡无波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像在看她,又不像。他就像是为了看她一眼,又像不认识她。许诺闭上眼睛,似乎能听到他如往常一样在屋里走动的声音。她摸到手机,咬牙下来决心,拨了欧阳烈的号。照例响了几声转到留言箱。许诺苦笑,说:“烈哥,是我。我今天看到你了,在法院。不知道你看我没。没看到也不要紧,当时人那么多。我看你气色不是很好,你最近一定很累吧,为你爸爸的事。你要注意身体,别把自己累垮了。呃……也没什么事了。就是问候一声。有空见个面吧,我领工资了,请你吃饭哦。好了,我挂了,今天事情很多。我估计得加班到三点呢。”挂了电话,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很。欧阳烈明显是不想理她,她大一万个电话都没用。咖啡终于发挥了作用,许诺回复了精神,回到电脑前埋头苦干。这情形,倒像她读书的时候临到要交作业的前一天,通宵狂赶的架势。只是那时候有一个寝室的同学陪着,大家一起干活,而如今,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也许,许诺想,也许她该养一只猫。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许诺瞬间觉得所有寒毛都立了起来,跳起来扑过去接。“许诺,是我呀!”林天行笑嘻嘻的声音响起。许诺顿时泄了气,心里失望,空落落的。“你呀。”“你这什么口气嘛?”“你也不看这是几点了,找我什么事啊?”“嘿嘿,我知道你加班没睡,打电话来骚扰你呀。”许诺没好气,“没事我挂了。”“别!别!”林天行忙叫,“我就在小区外面。”“什么?”许诺站起来,“你在小区外面?为什么?”“因为那个该死的保安说现在已经过了12点,非住户的车没有邀请不能进!”“不,我是问你这个时间来我这里干吗?”“哦,给我送点夜宵啊。快下来,把我弄进去!”许诺真是拿他没办法,“你等着。”外面大街上一片寂静,路灯孤零零地亮着。许诺在警卫带着睡意和怒火的眼神下看到了林天行,这家伙靠在车边,正低头玩着手机。“林公子。”许诺咬牙切齿。林天行急忙收起了手机,嘿嘿笑。“来啦?走吧!”“不了。”许诺拒绝,“我还要赶工,你去了我家,我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东西交出来,咱们各回各家吧。”“怎么可以这样?”林天行叫起来,“我大老远的夜半三更地跑来找你,你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你还知道现在是夜半三更啊?”许诺打了一个一平米的呵欠,“心意我领了,真的谢谢你了。我今天真的很忙,也很累,没办法招待你。不是有夜宵给我吗?”林天行赌气道:“不让我进去,我就不给你。”许诺终于不耐烦,“无所谓。”说完转身就走。“许诺!”林天行大声喊道,“你怎么这样?敷衍一下我都不行吗?”许诺快哭出来了,“林公子啊,你要逗着我玩,也要看时机好不?现在半夜一点,我还有一大堆活没做完,今晚能不能睡都不知道。你就不能行行好,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林天行叫道:“我并不会打搅你,我来看你也是想让你放松一下。看,我给你带了柠檬慕司蛋糕,你喜欢的口味。”“谢谢!”许诺叹了口气,“只是你每次来,哪次不是闹的天翻地覆,让我做不成事?这次的活明天就要,我真的没办法。”“我可以保持安静!”林天行立刻保证,“我在你旁边看看书,或者干脆睡个觉。”许诺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看书睡觉呢?”林天行被问住了。“天行,谢谢你。”许诺接过了蛋糕,“真的谢谢你。明天等我交差了,我请你吃饭。”林天行忽然问:“那以前欧阳烈还和你住一起时,你又是怎么工作的?”许诺一愣,“他……我们……他不会打搅到我。他和你不通。”“怎么个不同?”林天行追问。许诺一时词语匮乏,“他,他比较安静……他看看电视,看看书。”林天行笑着:“我还不知道他也看书。”许诺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其他意思。”林天行说,“是你说他是混混头的。”许诺啪地一声将蛋糕顿在车前盖上,“他是,十年前是。他现在是一名成功的民营企业家,所有一切都是他双手挣来的。他看书,他不但看书,他还有正经的学士文凭!你凭什么瞧不起他?”林天行不免有点恼羞,大家都又累又气,场面继续失控,“我哪里瞧不起他?他是实业家,我是二世祖,爹都还不是亲的。他有个亲爹,你敢说他就没沾过他亲爹的好?”许诺的怒火终于轰地一声点燃了,“好!我虽然不知道他生意上的事,可是我想他爹是帮过他的忙。那又怎么样?谁家父母不帮子女的?他要靠着他爹活,他现在早就跟着他爹一起倒了!林天行,你说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太失望了!”林天行也不示弱,“你会这样看我,那是因为你待我和他本来就不公平。如果今天是他给你送东西来,你也这样把人赶走?”“如果是欧阳烈,他根本就不会不识趣地非要进我家,他见了我就会走!”“我不识趣,真是好心被当做狼心肺!”林天行大手用力一挥,蛋糕啪地掉落地上,摔成一团面泥。许诺的脸色被路灯照得像鬼一样难看,她忍了又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说:“我谢谢你关系我,给我送东西。我真的很累了,我还有工作要做。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她没再看林天行,转身往大门里走。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天行追上来,将她拉着转了一个身,用力抱住。许诺吓了一跳,急忙推他,可是林天行把她抱得死死的。“你和我说实话,”林天行在她耳边问,“你喜欢的是不是他?”许诺像是被突然扇了一记耳光,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台词都失踪无影。他?欧阳烈?许诺无言,不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天行捧起她的脸,“诺诺,你看着我,看着我。”许诺茫然地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脸上。俊秀的眉目,深邃的目光,里面的深情,她不是不懂的。可是……林天行的额头抵着她的,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相信,我更适合你。你也要相信我。”许诺依旧没有说话。“回去吧。”林天行温柔地说,“回去休息了吧。工作永远没有做得完的时候,身体要紧。我明天来接你上班。”许诺下意识想拒绝,可是想到两人才吵了一架,不能再把关系恶化了,这才点了点头。她慢慢走回小区内回头看一眼。林天行还站在车边,注视着她的离开,见她回头,笑着挥了挥手,路灯照耀在他雪白的衬衫上,折射起一层光芒。她不免觉得有几分欣慰。话虽这么说,许诺还是加班到快四点才把工作做完。上床后,似乎眼睛只是一闭,闹铃就想起来了。她顶着又黑又肿的眼睛摇摇晃晃地下楼去上班,果真看到林天行的车停在楼下。车身凝着一层霜气,林天行还是昨天那一身衣服。他的笑容如晨光一般清爽灿烂,可是也有难掩的疲惫在里面。“你没回家?”“回家太远了,我就在车上凑合了一下。”林天行笑着拉她上车,“来,豆浆和油条,还有你喜欢吃的芝麻油饼。”许诺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何必呢?你今天也要去上班的啊,休息不好很累的。我今天交了作业就可以回家睡觉了,你呢?”“没事,我是总经理,我可以关上门在办公室里睡一下嘛。”林天行开着车说,“最近新招的人办事都很麻利,我不需要怎么操心。一会儿你回家前给我打个电话,我送你回来。”许诺笑,“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你要有这份伺候人的心思,以后有的是机会。”林天行也不再争辩什么了。他们到了公司楼下。许诺道了谢,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林天行忽然伸出手来按住她。许诺疑惑地转过头去,林天行脸就已经压了下来。许诺微微一惊,把头稍微一侧,那个吻印在了嘴角。林天行哀怨地说:“嫌弃我没刷牙吗?”许诺扑哧笑了,“别闹了,我上去了。”林天行深沉地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还是放开了。许诺看着他的车开走了,才松了一口气。今天气压很低,空气潮湿,她觉得憋闷,出来一背的汗。六十六交代了工作,又被老师抓去办公室听他发了近一个小时的关于这届新生的牢骚,成绩不好,懒惰,作业烂,不尊重他等等。老师问许诺:“我老吗?我很老吗?我才五十八!”许诺打折呵欠说:“您哪里老了?今年五十八,明年五十七。再过几年,学生都要等你是才毕业的辅导员了。”老师笑骂,终于把她赶出了办公室。许诺在路口吃了一碗粉,然后回了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色昏暗。她打呵欠伸懒腰,这才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回来。手机显示八条信息两个未接来电,她睡死了先前真是一点都没听到。短信全是林天行发来的,说他打了电话没接,想她该是在睡觉。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晚上想吃什么?明天周末,他们俩逛街看电影还是去博物馆?还说他有朋友从美国来,问许诺是否原意和他们见上一面?许诺一条一条看过去,最后一条居然还是一个黄色笑话。许诺看着又笑又骂,林天行这个混球。两个未接来电,第一个果真是林天行打的。第二个却是欧阳烈打来的。许诺看到屏幕上那三个字,像是一下被雷电劈中,好一阵不能动弹。等她恢复,立刻两手发抖地捧着手机,回拨过去。“您好,你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在提示音响后留言。哔——”一盆凉水冲头浇下,熄灭了许诺的希望之火。她垂头丧气地坐回床上。“烈哥,是我。你有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到,对不起啊。是什么事啊?你给我再打一个过来吧,我保证这次一定接……”电话里忽然传来接电话的声音,然后一个女声传来。“哪位呀?”许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啊,你好,请问欧阳烈在吗?”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而且温柔迷人,男人听了肯定立刻身子发麻,“烈哥啊,他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那头果真隐约传来水声,“你是谁呀?”许诺暗暗有点不爽,这么多年,她给欧阳烈打过成百上千通电话,这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种语气问身份的。那口气,就好像她不是什么正经女人似的。“我是许诺,烈哥知道我的。”许诺也改了口。女人轻笑了一声,“好的,许小姐,我会告诉阿烈的。如果他有空,会给你回个电话。”这种表面客客气气,其实是在打发叫花子的态度真是惹怒了许诺。她忿忿地挂了电话。欧阳烈身边那些花花草草!她气得又生了一身的汗,干脆去洗澡。天已经黑了下来,天空中时不时有闪电划过。电视里正放着天气预报,今天台风登陆,市民出行要谨慎小心。真是稀奇了,这都秋天了,还在下夏天的雨,今天真是无一不反常。自从上次跳闸后,短路的那个微波炉就被丢去地下室了。外面已经开始了雨前的狂风大作,许诺对着冰箱的冷食发呆。她被那通电话气得觉得肚子疼,最好只吃了半碗泡面。看了会书,又倒头大睡。睡到后半夜,许诺被痛醒过来。肚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绞着,又涨又酸,她以为是吃错了东西,蹲了半天厕所,却是越来越痛,一身冷汗。外面风雨大作,雷电交加,一副天地都要毁灭的架势。许诺看时间,三点十五,真是连猫都睡着了的时候。但是许诺知道即使外面下刀子,她都该去一趟医院。两个月内第二次打120了,这房子或许真是风水不大好。不过更糟糕的是,她在家里疼的死去活来得苦等了半个多小时,120的电话打过来,告诉她因为台风,许多路段封闭,车一时间到不了。许诺又痛又急,吼道:“那到底什么时候来得了?”“可能还需要一个小时,我们要过河必须绕很大一个圈,而现在雨真的非常大。”许诺丢开电话,抱着肚子缩在沙发上,眼泪疼得直落,嘴巴也被咬着没知觉了。外面又一个响雷滚过,震得窗户地板都在动。许诺觉得那股剧痛已经渐渐转成了麻木,她尝试着坐起来,可是头晕得厉害,手脚发软,一没留神,又跌到了地上,屁股又摔得老痛。外面风雨大作,没几个小时是停不了的,救护车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得了,她总不能在家里等死不是?哆嗦着摸到手机,手里全是汗,差点抓不住。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欧阳烈。可是她今天打去电话,他到现在都没回一个来,这次打过去他肯定也不接,打了也没用。她斟酌了片刻,拨了林天行的电话。电话拨打出去,响了几声后几声后,居然转成了留言信箱。许诺傻眼了,她怎么都没想到林天行也来留言这套。今天是老天爷要亡她了!许诺疼得满头满身冷汗,想到秦浩歌。可是秦浩歌住诚实另一头,救护车都来不了,他还能飞过来不成。无奈之下,她还是拨打了欧阳烈的电话。听到留言提示,倒也不意外,只是声音因为虚弱和疼痛变得格外可怜了些,“烈哥……”不知道过来多久,许诺被人轻轻摇醒,她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睡着了,或者昏了?外面的台风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她的肚子已经由涨痛变成了绞痛,就像肠子断了似的,疼得浑身是汗,身子控制不住的一直在发抖。有人抱着她,手臂有力,胸膛温暖,是这么的熟悉。欧阳烈低沉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怎么样?疼得厉害?”许诺鼻子一酸,眼里涌了出来,死死闭上眼。“怎么了?很疼吗?”欧阳烈一下慌了,抱着她急忙往外走。许诺偏过头去,把脸埋进他的胸前,一下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气息就像麻药一样,瞬间她忽略了疼痛。欧阳烈一直紧抱着她。司机开着庞大的路霸,一路开风劈雨,将他们送到医院。医生见了他们还吓了一跳,说救护车说他们还没到呢。许诺被推进急诊室里,欧阳烈就守在外面,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难看。小护士看他一头一脸的雨水,好心拿毛巾来,结果被吓跑了。回去说那帅哥虽然很帅,就是脾气很坏了。医生检查完了,出来说:“阑尾炎,要手术,亲属去交钱签字吧。”欧阳烈站起来问:“很严重吗?”“送来的及时,没什么大碍。”医生安慰他,“阑尾炎是个小手术,不用太紧张。”许诺打了止疼针,疼痛褪去,意识也渐渐模糊,依稀记得欧阳烈走过了看她。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听,只听到一句模糊的“对不起”,然后滚烫的吻印在她的手背上。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湿了,不过欧阳烈很快就放开了她,她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果真如医生所说,并不复杂,也没有消耗很多时间。医生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走廊里站着起码七、八个男人,全都是穿着深色西装,表情和行动上带着不同常人的警惕和干练。欧阳烈正在低头讲电话,看到医生出来了,立刻站起来。“已经没事了。”医生说,“麻醉过去后会有点疼,关于术后的修养,护士会和你们说的。”“谢谢医生。”欧阳烈点了点头。麻醉过去没多久,许诺就醒了,自然是疼醒的。不过不一样的疼痛让她明白,这是手术后的状况。她稍微动了动,立刻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又松开,改成小心翼翼地捧着。“诺诺,醒了?觉得怎么样?”欧阳烈在她耳边轻声问。许诺张开眼睛,看到他。欧阳烈眼里全是血丝,脸色也不大好,想必是一夜没休息。“疼……”“我叫护士给你打止疼针。”欧阳烈站起来。小护士过来给许诺打了针,又嘱咐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止痛药很快发挥作用,许诺又感觉到昏昏欲睡。可是欧阳烈就在身边,她憋了那么久,一肚子话想和他说。她强打精神,眼睛一耷一耷的,欧阳烈看着轻笑起来。“睡吧,我不走。”“不走了?”“不走了。”欧阳烈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个吻像是有镇定的效果,许诺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欧阳烈微笑着注视她,把她的手放好,拉好被子,再用毛巾给她擦了擦脸和脖子。门上响起敲门声,下属谨慎地走近来,“烈哥,你也该吃药了。”欧阳烈没有回头,继续给许诺擦手,“知道了,放一边吧。”下属有点为难,“容医生说要我们看着你把药吃下去的。”欧阳烈停了下来,沉着脸,接过药片吞了下去,“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外面的弟兄守了一夜也辛苦了,换一班吧。”下属又说:“外面有个姓林的先生要进来。”“林天行?”欧阳烈想了想,“让他进来吧。”门打开,冲进一个人来,看到欧阳烈,朝着他直直奔过来。林天行跑到他面前,开门见山地问:“她怎么样了?”“你接到我的留言了?”欧阳烈淡淡地问。林天行估计是一路跑来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昨天手机落在车上,又没电了……她到底怎么样了?”欧阳烈说:“是急性阑尾炎,做了手术,已经没事了。她在里面,你去看看吧。小声一点,才睡下。”林天行点点头,冲进病房里。欧阳烈走到走廊窗户边,才回到病房里。手下守在门口,房门半合着,可以看到林天行正趴在床边,握着许诺的手。那个丫头睡得无知无觉,脸色苍白,甚至有点发青,嘴唇没有半点血色。欧阳烈轻叹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林天行才出来。他肩膀挎着,垂头丧气,眉头紧锁,一脸担忧心疼。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许诺。“有烟吗?”林天行问。欧阳烈摇了摇头,“早戒了。许诺讨厌我抽烟。”林天行抓了抓头发,“她打的你的电话?”欧阳烈朝身后望了一眼。手下退了出去,林天行和欧阳烈面对面坐在茶几两边,一个明朗俊逸,一个成熟英挺,却都一样的面带忧色,沉默不语。还是林天行先开的口,“我要是知道她病了,绝对不会不闻不问的。”欧阳烈说:“她先打的你的电话。”“什么?”林天行过来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喜上眉梢,又觉得不合适,泄了气,“我没接到。怎么偏偏是这次!”欧阳烈把玩着茶几上不知道谁遗落下来的一支笔,说:“好在不是什么大病。”林天行也点头称幸,“谢谢你把她送到医院。”欧阳烈抬头,目光犀利地扫了他一眼,“不用谢,我有这份责任。”林天行不迟钝,立刻听到他话里别有他意。他也抬头看他,“是吗?我还以为你和她闹矛盾了,你两个月不接她的电话。”欧阳烈移开视线,“这是我和她的事。”林天行冷笑,“和她有关的,当然也是我的事。”欧阳烈笑了笑,动手倒茶。林天行冷冷注视着他,说:“你若不要她,就干脆放开她,和她好好谈一谈,别半吊着不放。你知不知道,她每次打电话接到留言信箱,脸上那失望的神色,让人看了多心疼!”欧阳烈端着茶壶的手轻微一抖,一杯茶满,他推到了林天行面前。“如果,”他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要她呢?”林天行端起茶,轻吹了一口气,轻笑着说:“那就像个爷们儿,站出来跟我抢吧!”欧阳烈笑了,几分无奈,积分不屑,“和你抢?你抢不过我。”林天行心里浇了油的柴堆被这句话一把点着了。他冷笑:“你自信十足啊,不知道凭的是什么?烈哥,身体还好吗?”欧阳烈放下茶壶,从容不迫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问:“你怎么知道的?”“要查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林天行笑了笑,“许诺那傻丫头只知道等,等到天荒地老,她还是等。她以为你有什么忌讳,才避开她的。”欧阳烈旋转着茶杯,说:“我知道这样不好。”“人你不想她担心,那就编一个谎言,然后消失。我会保证她很快忘了你的。”欧阳烈哑然,林天行倒笑得十分惬意,“真的,这点信心我是有的,只要你保证别再出现。”“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了。”欧阳烈靠近沙发里,“你能给她什么?一份天真、冲动、热烈,却未必能持久的爱情?你甚至吧、还不能给自己做主。我记得你圣诞节前就该会美国继续读硕士了吧?许诺不会跟着你去美国,而你父母是不会同意你就这样在国内混下去的。你的人生还没有定下来,你甚至还没有一个可以让你为之奋斗的事业目标。你能对许诺好多久?在困难来临时,在考验面前,你能坚持得了多久?”林天行冷笑道:“那你呢?你的手术日期定在什么时候?”“下个月中。”欧阳烈十分坦白地说,“我过几天就要走,先住院做些准备,上月许诺只能留给你照顾。”“不想让她看到你这样子?”欧阳烈坐直,凝视着林天行的眼睛,“我不是怕她失望,我只是不想让她为我担心。”他站了起来,往门走去,脚步沉稳,背影高大而坚实。就如同他以往一样,始终都像个有承担的男人。“我也一样。”林天行在他身后低声说,“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欧阳烈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开门而去。许诺下午的时候醒过来。日头已经有偏西,病房里很安静,她听到机器运转的电流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她脸上浮现出笑容,朝着那个呼吸转过去,却对上林天行惊喜的面孔。她的笑容凝结着脸上,然后慢慢消去。“是你……”林天行把这一幕全收在眼里,脸上的喜悦也带上了苦涩,“是我。你感觉好点了吗?”许诺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被活体解剖了。”林天行笑,“坚持一下,医生说伤口不大,过一两天就不疼了。”许诺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林天行拿毛巾给她擦脸,许诺伸手接了过去,“我来吧。”林天行有带你窘迫,“对不起。”许诺不解地看他,“你打我电话,我没能接到。”许诺微笑,“这点小事。这本来就是一个意外,和你没关系。再说了,这都是道歉,欧阳见了我,还不得跪下了磕头了。”林天行顺着她的话说到:“能开玩笑,想必是死不了了。”许诺笑起来,又牵扯到伤口,疼得脸都皱成一团。林天行吓一跳,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好。许诺笑话他不懂应变,自己按铃叫一声。医生过来检查完毕,告诉许诺,伤口没有问题,只是她得同自己的阑尾说永别了。许诺笑问可否把那节发炎的阑尾要回去,自己埋去后院里。林天行赶紧捂住了许诺的嘴。闹完了,林天行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到病房里,只看到许诺侧着脸望着窗外,一脸平静,可是眼眸里一片深沉,似乎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悲和喜,都沉到了水底。那个让他喜爱,让他疯狂的女孩子,那份坦率开朗,那份明媚自然,似乎都被欧阳烈给带走了。他从来不知道欧阳烈对她的影响有你们深,从来不知道。林天行站在门口,站了很久,许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没发觉他。他就看到她时而微笑,时而忧伤,显然是在回忆。而那回忆着的人,必然也不是他。“他中午走的。”林天行开口,许诺转过头来,“走前我和谈了很多,关于你。”“是吗?”许诺看上去并不激动,语气里带着一点任命的意思,“他答应过我,说不走了的。”“答应的事,也未必就会兑现。”林天行握住许诺的手,“不过我不会像他,我不会走的。”许诺默默注视着林天行,随即笑了,“谢谢,我知道,谢谢你。”林天行看着她宛如秋日要凋零的花朵般的笑容,心里疼得在流血,多么想一把将她脸上淡淡地失落和哀愁抹去,又想不顾一切把事实说出来。可是他忍住了。人总是自私的,欧阳烈未必回死,而他不想失去许诺。养病的日子很无聊,但是可以忍,而且林天行带来了小说和影碟。高级病房的影音设备十分不错,许诺一边看木乃伊一边按照一声嘱咐在屋子里走动。老师同事都来看望她,送了一大堆水果吃不完,全让林天行提回家去了。后来杨延之问了问她现在工作任何,然后笑道:“有没有兴趣继续深造?”许诺笑问:“考研?我很喜欢北大清华啊,杨总莫非能帮我?”杨延之不屑,“如今本土文凭怎么有海龟文凭吃香。”许诺做着健身运动,说:“海龟固然号,可惜小女家贫。”杨延之说:“我出钱。”小女停了下来,盯着他瞧,“奇怪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杨总你居然这么重视我?”杨延之叉着手笑,“我历来重视你。怎么样?美国喜欢不?天行就读的那所学校,就有你这专业,你先过去,在那边学英语也来得及。”许诺点点头,了然而笑,“还要我继续做保姆呢?”杨延之挑了挑眉毛。许诺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天行向我表白了。”“哦?”杨延之歪了一下脑袋,“他终于说了。那你呢?”许诺整了整同事送来的花,“我……挺感动的。我觉得他感情真挚,此生难得。”“仅此而已?”许诺不说话。“瞧!”杨延之拍手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让他不要说的原因。”“你看出来什么了?”“你并不拿他当一回事。”“是吗?”许诺皱眉,思考道,“如果一辆车冲过来,我会先把他推开的。”“哥们儿都会这么做。”“他亲我,我也不讨厌。”“可也不激动。”“杨总还是爱情顾问?”许诺讥笑。杨延之面部变色,“到我这样年纪的男人,再不懂爱情,那就是感情弱智了。”许诺坐了下来,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人,尽管你从小就认识他,认识了十多年了,可是倒头来,才发觉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杨延之坐在她身边,“说来我听听。”许诺自嘲,“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我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可是又怕伤感情,只好回避这个问题。”“这就像你对天行做的。你一直在回避,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确切的回复,拒绝还是接受,你在等待,他也在等待。”许诺扫了杨延之一眼,“还有呢?”杨延之得到肯定,拿出一副专家派头,继续说:“但是感情不是回避就可以解决的,天下这孩子,说他成熟,他很天真,他会一直坚持,坚持到你明确回答他。不然要他自己成熟起来并且死心,我看很难。”“你还真对自己的弟弟没信心啊。”许诺讪笑。杨延之忽略她这句话,“现在你是夹在中间的人,往哪边靠,看的是你自己。”许诺明白了,“你和她就像爹妈一样管教关照这林天行,你们多人爱他护他,难怪他永远长不大。”“所以你不喜欢他?”“也不是这么说。”许诺说,“我很喜欢这样的林天行,和他在一起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可是,也不过如此了。”许诺从花瓶里抽出一只嫩黄色的花,柔软的花茎在手指间缠绕。“他很好,只是,那个人不是他。”杨延之怎会不明白,“可怜。”“你可怜谁?”“我可怜我自己。”杨延之说,“那小子失恋,又得折腾一番了。家父又得想法子重新安置他的好。”许诺不由说:“也许,有时候,你们也该问问他自己的意思。”杨延之挺惊讶的,“他从来没反对过。”许诺说:“其实天行很体贴懂事,他不说,只是为了让你们放心而已。因为你们很爱他,他觉得不该再提更多要求了。”杨延之很快就明白了,“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许诺欣慰地点了点头。杨延之出来电梯,看到林天行孤独地蹲在花坛上的身影。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林天行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都听到了?”杨延之问。林天行哼了一声,“故意把门打开,不就是想让我听的吗?”杨延之不顾身上名贵西装,一屁股坐在弟弟身边,攀着他的肩,“我说,天行啊。是男人,就总要经历这么一回的。之后你就会长大,成熟,然后遇到适合你的女人。”林天行抱着膝盖,说:“别总把我当孩子。”杨延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是孩子。”“她也觉得我幼稚。”“她没有,她只是已经喜欢上了别人。”“欧阳烈有什么好?”杨延之想了想,老实说:“我挺乐意和欧阳做生意的,他是个爷们!”林天行再度被打击,“我总比他出身清白吧?”杨延之承认:“这是你的优点。不过——”“不过什么?”林天行怒问。杨延之说:“做生意的,能清白到哪里去?你以为我又清白到哪里去?”林天行愣住,“哥……”“所以啊,许诺说你天真,也没说错。她就很明白。她是欧阳烈带出来的人。欧阳烈守护着她,也灌输给了她生存知识。从这方面来看,你的确纯洁如白纸一般。”林天行的头都抬不起来了。杨延之见效果已经达到,拍了拍他,站了起来,“我走了。你加油。”第六十七章许诺是月底最后一天出的院,林天行开车送她回家。半个月没回来,屋子里稍微有些不同,仔细一看,才发觉是收拾过了,垃圾倒了,花草都浇过水,冰箱里不易放的食物也都已经清理干净了。许诺坐在床上,摸着洗过的被套,胸口闷痛之感,怎么都无法消散。林天行过来敲了敲门,“午饭吃什么?”许诺打起精神来,“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们出去吃吧。我还要谢谢你照顾我这些天。”林天行不习惯,“同我不用客气。”“应该的。”许诺病才好,吃得很清淡,林天行不知怎么胃口不好,筷子也动得不勤。许诺给他夹了一声烧鸡,说:“这家??菜馆子的菜做得还不错,我以前和欧阳常来吃。”“是吗?”林天行停了筷子,“许诺,你和我说说他吧。”许诺莫名其妙,“你又不是不认识他,有什么好说的?”“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许诺笑起来,“我和他的故事,流水帐一样,怎么说得清楚。”“你们认识多少年了?”许诺想了想,说:“我初中的时候认识他的,不过欧阳烈说那之前他就知道我了,我小时候胖,又挺能打架的,他知道我不稀奇。”“怎么认识的?”许诺瞪着林天行,“你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啊?”林天行放下筷子,手撑着下巴,“说吧,我想了解一下你小的时候,除了和秦浩歌他们以外的事。”许诺轻叹一声,一边回忆着,一边絮絮说着往事。她和欧阳烈的过去,冗长而琐碎,一点一滴的生活小事,不回忆不知道,一回忆才发觉居然那么多。最初欧阳烈把她当一个傻丫头逗着玩,她也把欧阳烈当一个小混混糊弄,然后慢慢发觉彼此性格合的来,渐渐开始交心。许诺记得她去欧阳烈家玩,那时候欧阳烈的房间虽然大,却堆满了换下来的臭衣服和袜子,篮球足球丢在角落里,墙上贴着球星和女明星的海报,书桌下还有拉环和哑铃,少年欧阳烈每天晚上就站在窗前练肌肉。许诺想起就忍不住大笑,“你简直想象不出来,欧阳烈现在看来这么酷的人,精英人士,黑白通知,笑傲风云,也有过惨绿的少年时期。他父母离婚,他还跑去染了一头五颜六色,带着我去酒吧。那个年代的酒吧,多乱啊,是他和人一起开的,后来他喝醉了,拿啤酒瓶拍了一个小混混的脑袋,后来是他兄弟赶到,把我们两个救了出来,现在,他恐怕连不是信任的人递过去的酒都不喝了吧。”林天行听着有趣,“听起来,你跟他还更亲一点。”许诺拨了拨额前的头发,说:“秦浩歌他们两人,你也知道的,好起来如蜜里调油,哪里有我参合的份。不过秦浩歌一直和欧阳烈不对盘,我要去见欧阳烈,总是背着他,他知道是要数落我的。不过我喜欢和欧阳烈出去玩,我们俩投缘,即使坐在一起喝果汁聊天都是好的。欧阳烈教了我不少东西,你知道吗?我会拆枪,拆了又装上,八、九种枪都会,不过都是老式的,而且现在已经手生了。还会修车,以前帮着欧阳烈护理过他的摩托车,不过现在也忘了大半了。”林天行听着,没说话,许诺像是也忘了他,自顾说着:“暑假我带他去田里玩,我们偷了别家放养的鸡,跑到偏远的林子里去,他教我做叫花鸡,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还是让我妈知道了,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还是他骑车来把我救走的。我妈也不高兴我和他来往,觉得他是混混,其实那时候他酒楼已经开了三家了,他有做生意的头脑,做混混只是业务爱好。”林天行笑道:“听着怪羡慕你的。”许诺歪着头回忆着,脸上不觉浮现了温暖笑意,“他一直说我不像个女孩子,会送我一些发卡项链,我不喜欢,也不敢戴,都被小曼拿去了。小曼和浩歌两人是高二开始交往的,那时候我很难过,一个人跑到学校花圃里哭,欧阳烈不知道怎么居然把我找到了,一句话都不说,拉着我上了摩托车,带着我开出城去。那天他把车开出很远很远,一直开到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村子里,车没油了,我们回不去,只好去村公社里借电话打回家,骗我妈说我在小曼家住一晚。”许诺闭上眼睛。她记得那个村子在半山腰,入夜了很凉,他们俩借宿在农民家里,挤在一张竹床上,欧阳烈身材高大,屈着身子侧躺着,把许诺抱在怀里,那个怀抱温暖包容,许诺靠着他,默默掉眼泪。后来欧阳烈还说了一句:“他不要你,就算了,我在你身边呢。”那里她听了很感动,觉得欧阳烈讲义气,关心朋友,现在想来,心跳如鼓。简单的一句话,该怎么理解?那时候许诺又胖又不漂亮,欧阳烈身为高官子弟,英俊挺拔,气势潇洒,街道上,多少女孩子追着他跑,以前许诺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现在她虽然想了,也觉得那是不切实际的。小曼去世后,许诺整理她的日记,看到她曾写着:当初许诺接了电话连夜不远万里赶过来看她,这世界上恐怕找不到比小诺更好的朋友。许诺心想,连夜开车陪全程陪她奔波操劳的男人,恐怕也再找不出来。林天行在旁边,耐心地等待着许诺从回忆里走出来。林天行注视着许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诺茫然地望着他,而后明白过来。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她又摇了摇头,“早点知道就好了。”林天行伸过手去,却还是没接住她眼角滑落的那滴泪。他觉得心像被插了一刀似的疼着,伸手抱住许诺,紧紧抱着,仿佛想把她嵌进身体里一样。许诺对林天行说:“天行,我一直有点自卑。谁对我好点,我就紧紧抓住谁。比如你,暧暧昧昧着,我觉得那弥补了我的自信心,我以为我很成熟,其实我幼稚而且懦弱。对于这个世界,我还是个实习生。比如欧阳,你若说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当然不可能,只是我一直觉得他是那么高大、优秀,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我觉得那没半点可能性,又比如说你,虽然我讥讽你天真不成熟,可是我又能比你好到哪里去?”“许诺……”“我说你该长大了,其实我也该长大了。”许诺对自己说。欧阳烈的手机还是处于留言状态,许诺心平气和,依旧每天给他打几个电话留言,问问好,说一说生活琐事,比如邻居家的猫生了三只小猫,比如对楼夫妻俩打架闹到警察上门,又比如工作完结客户给了一份厚厚的红包。许诺打听过,这种留言有限量的,满了就要删除。她这样没完没了的留言,对方都还能记录,这说明这些留言欧阳烈都有接听,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很满足了。这样过了一个礼拜,她接到了一个陌生人来的电话,声音有几分耳熟,等对方报上名,许诺才回忆起来,那居然是欧阳烈在国外旅居多年的母亲。第六十八章欧阳妈妈姓刘,刘女士今年五十五岁了,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穿着打扮高雅时髦,听说这两年一直住在巴黎。许诺一直挺喜欢这位刘阿姨,她没有别的官太太的那种高傲,大概因为出身书香世家,饱读诗书的缘故,为人温婉谦和,以前还给她补习过功课。刘阿姨笑着打量许诺,“八年不见了吧,真是女大十八变,从一个胖丫头,变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许诺有些不好意思,“人不能总是那个小孩子模样。”刘阿姨叹息道:“孩子都长大了,也由不得大人说教了,你最近和阿烈联系多吗?”许诺摇头,“我有一阵子联系不上他了。”刘阿姨说:“这孩子,也是我和他爸拖累了他,当初如果不闹离婚,对他管教严厉一点,他也不会和社会上的那些人混在一起,现在倒是混得有出息了,他爸爸的事也没拖累到他,只是什么贴心的话,都不肯和我们说了。”许诺安慰她,“阿姨别担心,烈哥是男人,怎么会轻易说心里话?”刘阿姨笑了,“说的也是,我糊涂了。唉,当初就想再要一个女儿,像你一样,多贴心啊。”说着拉着许诺的手。许诺也握住她的手,她知道刘阿姨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一句客套话。刘阿姨说:“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了,只是我有点担心阿烈,你知道他生病了吗?”许诺像是被人在胸口狠捶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震,半边身子麻木了。刘阿姨看她,“你也不知道?”许诺茫然地摇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让人瞒着不告诉我,不过老头子知道了,不放心,找人告诉我,他心脏出了点毛病,要动手术。”“心脏?”许诺觉得不可思议,“他才多大年纪?你们家有遗传病史?”“这事说来复杂, 我觉得还是让他和你说比较好。”刘阿姨焦躁忧虑地说,“诺诺啊,我一直很喜欢你,你塌实又能干。阿烈这个孩子,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和他爸闹离婚,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七、八年没回来,和他也生疏了。弄得我现在想关心他,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好,好在还有你,你代我好好看看他吧。”许诺说:“阿姨,我和他……是他不肯见我,也不接我的电话。”刘阿姨更焦急了,“瞧,那一定是很严重了,唉,这不是急死人!他老头子才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把自己关进了监狱——当然我觉得那是他活该;阿烈这会儿又病了,诺诺,你和他最亲了,他对你……你去看他,他肯定高兴,真的!”许诺手脚冰凉,再也坐不住了,一下抓住刘阿姨的手,“阿姨,我要去看他,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刘阿姨大喜,“我知道地址,在R市,离这里也不远,我这就告诉你,他一定不会反对的。”许诺对刘阿姨说,又像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去的,我会在他身边的。”告别了刘阿姨,走出茶馆。外面,深秋的冷风夹着雨丝,冰凉刺骨,许诺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窟之中,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气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一边疾步奔走着,一边发了疯地拨打欧阳烈的电话,可是那边永远都是提示留言,那冰冷无情的电子音仿佛在嘲笑着她的无能与恐慌。许诺对着手机大喊大叫:“欧阳烈,你到底在哪里?你给我出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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