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下婢BY秋李子-50

办喜事?冯三爷有些怀疑地问:“办什么喜事?”绿丫瞥也不瞥他一眼:“今儿掌柜的出嫁。”  出嫁?这两个字落在冯三爷耳里,如同一个霹雳打过,看着绿丫不确定地问:“这位嫂子,你在说笑话吧?哪有……”不等他说完话绿丫已经抢过小青手里的扫帚就扫起地来,也不把扫帚绕过冯三爷,而是对着他的脚边扫起来:“先不说初嫁从父母,再嫁从自己,就说这看对眼的,今日相看,明日过门的情形又不是没有。果然是没什么见识的,这么件事都大惊小怪起来。”  绿丫嘴里说着,手里的力气可不小,那些鞭炮纸屑,还夹着瓜子壳,全往冯三爷脸上飞去。就算明知道绿丫是故意的,冯三爷也不能立即翻脸,只得往旁边让了一步:“这位嫂子,我不过多问一句,孩子呢?”  绿丫本打算停下,见冯三爷问起锦儿,手上的力气越发大了,扫的烟尘滚滚:“这世上只有孩子跟着娘走的,自然是跟过去了。”轻轻松松一句话,冯三爷的心却往下沉:“世上只有从父没有从母的道理。”  绿丫的眉一皱,把扫帚丢给小青,抬头瞧着冯三爷,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有父有母,哪里能算得上是从母,话已经说过,还请赶紧出去,我们这还要打扫完了做生意呢。”  说着绿丫就唤小青:“那条癞皮狗又来了,你赶紧拿棍子把人赶走。”这是明明白白骂人,冯三爷总不是那街面上的流氓,也要面子,再说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处,只得走出去。  绿丫瞧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真当别人是傻子不成?冯大爷活着的时候不闻不问,人死了倒要巴巴接回去,想都能想到定是打了不好的主意。冯家要真不罢休,也不是想不出法子来。  冯三爷走出了一截,回头瞧着这铺子,脸色开始阴沉,他的小厮追上来:“三爷,已经问过了,嫁的不远,就在背后一条街,那户人家姓石,也是殷实人家。”冯三爷的脸色没有好转,只是带着小厮要往石家去。  这一去,定不是去送贺礼的,小厮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三爷,毕竟是在京城,万一得罪了?”  “住嘴!”冯三爷呵斥小厮一声:“横竖以后也不来往,得罪了又怕什么,到时一走,他还能追去江西不成?”小厮被呵斥也不敢说话,就陪着冯三爷往石家来。  石家门前,鞭炮声刚刚散去,花轿刚进了门,这会儿堂上正在行礼。来的恰好,冯三爷的眼一眯就往里面去,石家迎客的人见冯三爷过来急忙上前相迎:“尊驾来的晚了些,您尊姓大名,可否?”  冯三爷并没理他就往里面去,冯家的小厮忙道:“我们主人姓冯,特地来贺喜的。”石家迎客的人方才已经往冯三爷脸上溜了一眼,见冯三爷脸色不好,心里在嘀咕,一边吩咐人往里面报,一边要追上冯三爷。  不过冯三爷怎肯理他,况且石家前后也不过三进,不是那样深宅大院,一绕过影壁,就看见行礼的喜堂。新人正在赞拜,冯三爷一撩袍子走进去,报信的小厮还没寻到该寻的人说话就见冯三爷进来,忙要上前把他请出堂,冯三爷却已开口:“今日小嫂子新婚大喜,我也该当来贺一贺,还有侄女也该随我去,我冯家的女儿,哪能去做别人家的拖油瓶?”  秀儿虽已做了母亲,这出嫁却是头一遭,心里竟像小儿放炮一样,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生怕出一点什么岔子就被人笑话,好容易听到司仪高喊夫妻对拜,这一拜后就已礼成,这颗心方放下,谁知身子还没直起,就听到冯三爷这话,秀儿想到的,就是掀开盖头,和冯三爷辨个是非。  不光秀儿愣住,堂上众人也都愣住,这大喜之日被人闯上喜堂,追讨孩子,也算是给众人开了眼界。石大爷父母已亡,今儿坐在上方的是石大爷的叔叔婶婶,两人听了这话不由交换一个惊诧的眼神。  隔了盖头,秀儿都能感觉到喧嚣的喜堂霎那安静下来,她刚想掀开盖头,手就被今日来送嫁的魏娘子握住,要她稍安勿躁。秀儿的头继续垂在那里,心却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魏娘子的声音已经响起:“这位客人说话煞好笑,天下哪有放着亲亲的娘不跟,要跟着别人的道理?今日是喜日子,您要好心上门,就请到外头坐下,多用两杯水酒,至于旁的,还请出去。”  石大爷也能瞧见秀儿拢在袖子里的手在颤抖,虽然明知道秀儿盖着盖头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往她那边望了一眼方对冯三爷道:“娶妻嫁夫,本该知根知底,我妻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也在神明面前发过誓,待孩子定如亲生,尊驾闯进来,口口声声拖油瓶,岂不是陷我于不义?”  石叔叔婶婶原本想站起来,听到这话又坐下去,毕竟他们也不是亲生父母,石大爷的婚事也不好多做主张。  这话并没打消冯三爷的念头,他只是冷笑道:“好一句神明面前发过誓,俗话说,有了晚爹,亲娘也不那么亲。你今日说的好,可是来日呢,况且养一个女儿长大,总要陪份嫁妆出去,你家虽殷实,也没有把金子银子白白扔出去的道理。那边怎么说也有亲祖父母,还有嫡母在堂,姐妹兄弟也众多,又是冯家正根正苗的子孙,怎么都比在你石家好。”  秀儿的手已经握成拳,想开口质问冯三爷,额头已经有汗滴落,魏娘子心里焦急,但面上神色还是平静,刚要开口既听到石大爷道:“养个小猫小狗,日子长了,都舍不得打骂,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那孩子今年五岁,五岁的孩子,养到出嫁,总有十来年功夫,难道……”  “谁知道这关起门来又是什么样子?天下的禽兽多了去了。”冯三爷再次冷笑,这话让秀儿忍不住了,她掀开盖头,怒视冯三爷:“你冯家的家教就是红口白牙诬赖人吗?你冯家的家教就是只要对你冯家有好处,别人的死活都不放在心上吗?你三番五次定要我锦儿跟了你去,到底是何居心?别说是骨血亲情,但凡有那么一些些骨血亲情,当年在冯家时候,你冯家的人就不会任凭大奶奶折磨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  满堂的人都没想到秀儿竟会揭开盖头,不由发出惊呼,石大爷的姐姐眉头已经皱的很紧,她原本就不赞成石大爷娶秀儿,一个寡妇还带了一个女儿,这样的人哪能做好内宅主母,此时见这样终于忍不住,轻唤一声阿弟。  石大爷却和姐姐想的不一样,听到石大姑奶奶唤自己,只是对姐姐点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上前一步站在秀儿身边,握住秀儿有些冰冷的手对冯三爷道:“足下方才三番五次对我进行臆测,已经表明你家家教如何,现在又不管不顾,足下今日即便舌灿莲花,也搬不来一个理字,既然如此,足下还请回。”  秀儿的手被石大爷握住那一刻,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并不是所有男子都会那样,只会欺辱只会嘲讽只会……,还是会有人肯站在自己身边,握住自己的手,和自己并肩面对。  这种感觉让秀儿差点流下泪来,但此时不是流泪时候,她只是高昂着头,看着冯三爷道:“我夫君所说,就是我所说,足下请回,我的女儿,冯家当年既已对她不管不顾弃之不理,今日自然也做不得冯家儿孙。”  夫君,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字说出来时,秀儿还觉得有些艰涩,可等说出口,秀儿却觉得,有种踏实升起。石大爷心里也很欢喜,侧头对秀儿微笑。  冯三爷没料到石大爷竟会这样,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但一想到自己铩羽而归的话,就是自己女儿要嫁给那桑麻不分的痴儿,怎么可以,自己女儿可是手心里的宝,怎么舍得?他的牙已经咬住:“既然如此,我们也只有上公堂了。你可要知道,天下只有从父没有从母的。”  “我是孩子的父亲,哪能说她没有父亲?”石大爷的话更加出乎冯三爷的意料,他的眼瞪的很大,压根就不相信地道:“胡说八道,哪有……”  “继父如父,冯三爷,你没听过这句话吗?”秀儿说完就对堂上其他人道:“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我今日嫁入石家,我的女儿,自然也和我一样,是石家的人。”  石大爷听到秀儿这话,心里的欢喜更深,对堂上众人道:“我也晓得,你们难免要嚼一阵子的舌头,可是是我居家过日子,我娶的,是我心上的人,她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愿意以后再听到什么别的话。更不愿意,我的妻子,我的女儿,会被别人非议。”  原来这样的话才是能让人心生踏实的话,秀儿眼里的泪此时再也忍不住,低头不愿让石大爷瞧见自己眼里的泪,魏娘子的嘴先是因震惊而张开,接着就很欢喜,她是从心底里为秀儿高兴,见秀儿流泪,急忙拿过帕子给秀儿擦泪。  石大姑奶奶听了石大爷这几句话,原本要让秀儿把孩子交给冯家的心此时也渐渐被打消,不满地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又重新坐下。堂上别的人都有些震惊,久久没有说出话。至于冯三爷的脸色那更是不好看,想要说几句为自己撑下胆子,但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石大爷感觉到妻子的手越来越热,这才对冯三爷道:“至于上公堂,你一个外乡人都不怕在这京城里惹官非,我一个本地人有哦什么好怕的,我等着你。等着你去问是从母还是从父这个道理。”  这已明明白白堵死了冯三爷后面所有的话,冯三爷已经恼羞成怒,几近喷血,但还是没说出口,只得拂袖离去。见他走了,秀儿才长出了一口气,石大爷已经把她的盖头重新盖上,瞧了一场好戏的司仪急忙道:“方才已经礼成,现在,该送入洞房。”  这一句话让堂上人哄笑起来,魏娘子拿过一截红绸,把一头塞进秀儿手里,石大爷牵了红绸另一端,众人簇拥着进了洞房。进洞房后,揭盖头撒帐成礼,这些都做完,石大爷又出去外面陪客。  魏娘子这才对秀儿说:“秀儿,你啊,可真是嫁了个好人,不说旁的,就这份心胸,我们就拍马都赶不上。你不晓得,方才我可悬着心呢。这样被闯进来,不晓得多少人家会嫌晦气,甚至亲事成不了的。”  秀儿低头抿着唇笑,今儿的事,简直是给了秀儿一个大大的惊喜,从来没有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被人呵护的,而这种被呵护的感觉,竟然是这么好。  魏娘子还要再夸赞石大爷几句,就看见帘子挑起,石大姑奶奶走进来,魏娘子忙起身相迎道喜。石大姑奶奶勉强扯动嘴角对魏娘子说声同喜,这才请魏娘子出去。  魏娘子还当石大姑奶奶要和秀儿说几句私房话,也就走出新房。石大姑奶奶坐在秀儿身边方道:“方才的事,虽说有些晦气,可是谁让我弟弟喜欢了你,爹娘又不在了,我一个出嫁的大姐,也十分做不得主,也只得听从了。可是你方才说了,既嫁进石家,就是我石家的人,我只望你别给我石家丢面子。”  秀儿晓得,虽嫁了石大爷,可要得到石家别人的许可,还是个难事。但秀儿也没抱着一定要得到石家别人的许可,此时听石大姑奶奶这样说,只淡淡一笑就抬头对石大姑奶奶道:“姐姐说的话,我竟有些不明白呢。”  见秀儿给自己装憨,石大姑奶奶的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咬牙道:“自然是你铺子里的事,你原先不过是个寡妇,带了孩子过日子,想多赚些银子,抛头露面出去挣钱,这也无可厚非,可现在你既嫁了阿弟,以后就是这内宅的主母,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有什么好做的。”  石大姑奶奶会这样想,秀儿很明白,但即便秀儿明白,也不代表秀儿就赞成石大姑奶奶的说法,她只唔了一声就道:“姐姐的意思,从此我就再不用去铺子,也不去和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交往?可惜了,我前儿还听说,姐姐的儿子异常聪明,姐姐一直想把他送去松山书院呢。”  这话搔到石大姑奶奶的痒处,她是商户人家女儿,生了个读书聪明的儿子,自然一心巴望儿子向上,不惜银钱请了不少的老师教导儿子,听的松山书院很好,一直想把儿子送进去,但石大姑奶奶的婆家娘家,都不是那样大商家,自然没有门路。此时听秀儿这样说,石大姑奶奶忙道:“难道你有法子?”  “松山书院的山长之女,嫁的是褚翰林,这位褚奶奶,最喜欢我铺子里的胭脂了。”秀儿这话一说出,石大姑奶奶就巴不得立即让秀儿带自己去拜见这位褚奶奶,刚站起身想起秀儿还是新媳妇,只得又坐下道:“你能认得这样的人,很好,你侄儿的事,你就帮我去说一声。”  “可是姐姐方才也说了,让我不许再抛头露面,我和褚奶奶的交往自然也就没有了。”虽听出秀儿这话是故意的,可石大姑奶奶也没法反驳,只得咬牙道:“这交往的人,也要瞧瞧,如果是那样好人家,当然也可以去。”  既然她入套,秀儿也就继续往下道:“姐姐这话说错了,能从我们铺子里买胭脂水粉的人,哪家不是好人家?哪户不是有名声的?”  石大姑奶奶被将了军,只得把要秀儿不得再去铺子里的事给搁起来,怏怏地道:“我不是怕别的,是担心你只顾着铺子里的事,到时这内宅一团乱。”  “姐姐这也是关心夫君的说话,姐姐您放心,虽说我没管过家,可也知道些道理,再说男人在外的面子要靠女人在家撑着,这内宅定不会一团乱的。再者说了,这内宅也是我要住的,乱七八糟的,难道我就住的安心?”  石大姑奶奶被秀儿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再想挑什么刺可也晓得自己说不过秀儿,况且还想靠着秀儿搭上松山书院那边的线,帕子在手上绞了又绞才道:“你今日说的话,只要记住了就好。你待我弟弟好,我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也会把你闺女当亲侄女看的。”  秀儿点头,石大姑奶奶又说了几句淡话,也就出去。秀儿看着只剩自己一人的洞房,不由长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当初榛子嫁过去是怎么应付定北侯府那群人的,只大略听她说了说,并不知道详细。  外头的酒席喧哗声已经慢慢低下去,魏娘子重又走进来,对秀儿笑眯眯地说:“姑爷真是个老成人,这会儿就让他们散了,你也不是个闺女,那些话我也不用叮嘱你,只要好好的就是。”  这酒席散了,新郎就要进房来,秀儿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想起身给自己倒杯茶解解渴,可又觉得这样太落痕迹,只对魏娘子笑一笑,魏娘子又说几声恭喜,也就走出房去,秀儿听着房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这种烦躁越来越深,手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床单,不怕不怕,有什么好怕的,那么多人都见过了,还担心什么呢?  秀儿调整着呼吸,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抬头时已经看见石大爷走进房里,站在自己面前。这就是自己的丈夫了,自己从此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他保护的人。秀儿不知怎么心上浮起的却是这句。  “别哭!”石大爷的手已经摸上秀儿的脸,把秀儿眼睫下面的泪给擦掉,秀儿刚想说自己没有哭,看见的却是石大爷指头上那晶莹的泪。  “我这是心里高兴,高兴的。”秀儿又低头,声音已经开始有些低。石大爷点头,却觉得点头秀儿瞧不见,把秀儿的手握在手心:“我知道,我也很高兴。”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秀儿感到那种安心又浮现,唇边不由露出笑,任由石大爷把自己的手越握越紧,看着那高烧的红烛渐渐矮下去。  “哎呀呀,瞧瞧,果真不一样了。”秀儿虽没有了爹娘,但回门这样的俗礼也是要办的,没选在榛子家,而是选在绿丫家里。榛子也不在意,早早就来到张家等候,等见到秀儿时,开口就取笑。  秀儿脸上忍不住飞起一抹红,啐榛子一口:“只晓得取笑我,你肚子里,要是个闺女的话,就带坏我侄女了。”榛子摸摸自己的肚子,笑着说:“才不会呢,况且我说的话是好话,锦儿呢?”  榛子话音刚落,锦儿就跑进来,瞧见榛子和绿丫就叫姨,接着举起手上的不倒翁:“姨姨,这是爹爹买给我的。”绿丫把锦儿抱在怀里,榛子瞧一眼锦儿方道:“瞧见这样,我也不牵挂了。”  锦儿的小脑袋在绿丫怀里一点,就对榛子道:“姨,您不用牵挂我,真的,我一定会过的好。”绿丫点一下锦儿的小脸蛋:“这小小孩子,偏偏喜欢说大人话,还不要牵挂呢。”  锦儿的大眼睛睁大一些,一本正经地说:“姨姨,你不喜欢听吗?”绿丫噗嗤一声笑出来,亲一下她的脸:“喜欢,喜欢听,不过你再大些来说才对,这会儿,先到旁边和你姐姐妹妹们玩去,容儿嚷了你好些天了。还有你阿婆,还特地给你做了新袄子,说给你端午时候穿。”  锦儿哎了一声就跟小柳条往旁边去,屋内只剩的她们三人,讲了几句闲话,秀儿才道:“冯家那头,到底为了什么要锦儿回去,这件事不问个究竟,我心里始终不安。”  绿丫推秀儿一把才笑着道:“这事,有秦三奶奶做主,石大奶奶,你啊,就别操心了。秦三奶奶可是说了,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能让锦儿回去。”  石大奶奶?这个称呼先让秀儿微微一笑,接着才瞥绿丫一眼:“去,张奶奶,少打趣我。”绿丫故意咦了一声:“谁打趣你了?难道你不是嫁夫从夫?谁那日在喜堂上说的,嫁了石家,就是石家的人了?”  秀儿又捶绿丫一下,绿丫又笑了,榛子这才道:“早在那日,我就让人去冯三爷落脚的地方去打听了,可是冯三爷那边跟来的人都嘴紧的很,没打听出来,已经写了信,让江西那边的人帮忙打听,我就不信冯家老家那边的人,嘴还这么紧。”  打听出原因,自然也能如何应对,秀儿长出一口气,绿丫笑着道:“你啊,就安安生生过日子,锦儿可不光是你闺女,也是我侄女呢,哪能随便就被人带走。”  “对,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不许自个悄悄就有主意,一定要和我们商量,绿丫,你说这回,该怎么罚她才好?”榛子也笑着问绿丫,绿丫故意啊了一声方道:“要说打她几下呢,不疼不痒的,况且现在又有丈夫护着。不如这样,我们罚她早日给我们生个儿子做我们女婿就是。”  秀儿的脸登时红了,伸手就要去撕绿丫的嘴:“越发不会说好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结束,正式回归正常节奏。☆、第116章  绿丫轻轻一动,往榛子身后躲去,秀儿怕撞到榛子的大肚子,不好再上前,只是站在那捏着脸去羞绿丫:“都这么大的人了,女儿都那么大了,还装年轻少女不成?”绿丫顺势搂住榛子的肩笑嘻嘻地看着秀儿:“怎的,难道我就不能装年轻少女,怎么说我都还没到三十呢。”  秀儿笑弯了腰,榛子也笑了:“好了,你们俩,消停些吧,原先觉得你们一个个都比我老成,怎么这两年来,你们一个个都比我还活泼起来?”  秀儿也坐到榛子旁边,笑着道:“那是因为张奶奶什么事都不用去管,所以啊,越发可以装少女。”说完秀儿就咬住下唇笑,绿丫白她一眼,也坐下来,三个人又继续说些闲话,外面的天很蓝,偶有风吹过,带来一丝丝云,人生,本该是这样安静美好的。  过得一个月,江西那边的回信已经到了,榛子拆开信看了看,就摇头叹气,让人把秀儿和绿丫请来,把这信给她俩看了。看完信秀儿和绿丫也摇头,接着榛子就道:“这事你们也别担心,横竖都是冯家自说自话,若真要上公堂,这都个把月过去了,他们那边还安安静静的。想都晓得,并没十足把握的。”  秀儿摇头:“我并不是担心这件事,锦儿就是我的命,谁也不能抢走,我只是觉得,冯家两老,着实狠心,就为了和高门结亲,要把亲孙女嫁给一个痴儿。”信上所说,冯家也不知怎么的,和本地做过侍郎的董家议亲,董家这个儿子,今年十三,恁大年纪还没定亲的缘故,不过是因这孩子是个不辨桑麻,只会叫爹娘的痴子.  原本董家瞒着这件事,已经定了一门亲,哪晓得事情不机密,对方家里晓得,怎么也舍不得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毕竟董家门楣再高,再能给家里带来无数好处,女儿一辈子也毁了,于是退了亲。  冯老太爷不晓得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巴巴地让媒婆上门要把孙女嫁给董家儿子。冯家在当地也是大族,冯老太爷这支虽不那么兴旺,也不算什么没名声的人家,董家就应了。  董家既应了,冯老太爷就和儿子们商量,要一个年龄合适的孙女定亲。冯二爷早听到风声,已经匆忙给两个女儿定亲,于是就只剩的冯三爷的女儿,冯三爷也舍不得女儿,想来想去想到自己已故的兄长还有一个被带走的妾生女,于是说服冯老太爷,上京来寻秀儿,要把锦儿带走,给董家儿子做媳妇。  冯老太爷想想锦儿不过五岁,这么点点大的孩子拿回家中养上几年,自然听自己的话,也就应了。谁知竟遇到秀儿不肯,听说冯老太爷在家大发雷霆,已经写信让冯三爷回去,免得他在京中到处得罪人。  绿丫把秀儿的手握一下方道:“虽说大妇管教妾室,也是应当应分的,可也要分个错误,若是没有犯错,就要百般折磨,做公婆的,明晓得儿媳如此也不劝诫,只把这妾室当玩意一般,也不是什么善心人,既不是善心人,做出这种举动也能想到。”  “你说的对,倒是我想左了。”秀儿浅浅一笑,唤人点个火来,把那封信在火上烧了,瞧着那信纸在火盆中化为灰烬方道:“那些事都过去了,我的锦儿,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身边。”  “这话说的不对,秀儿,难道等锦儿长大,要出阁了,你也不肯让她离开你身边不成?”榛子见气氛有些凝重,笑着打趣秀儿。  秀儿的脸不由一红:“那总还有十多年呢,我要寻女婿,一定要挑个好的。”  “既然如此,你瞧小全哥如何,别说我夸自家儿子,我的儿子,确实很好。”绿丫见状也凑趣。  “对,这是一桩好姻缘,况且还是青梅竹马,从小瞧着长大的,不如就趁今日是个好日,把这两小定了亲。”榛子也顺着说,秀儿不由啐她们俩一口:“越说越上了,这事,哪有这么简单,我也不是说我女儿很好,更不是说小全哥不好,只是总也要他们心甘情愿,才好许亲。”  “哦。”榛子重重点头:“我明白了,你啊,是要锦儿像你一样,自己挑女婿,绿丫,你可记住了,以后可要小全哥多去瞧瞧秀儿,免得她瞧着小全哥不好,不肯让他做女婿。”  绿丫笑着应是,秀儿又啐她们一口,又笑起来,三人说笑一会儿,吃了晚饭绿丫和秀儿也就各自回家。  秀儿心里欢喜,又喝了一杯酒,在轿中只觉得有些飘飘然,这样的欢喜好像从来没有过,从此之后,很多事情都可以忘记,都不会来打扰自己,自己也可以像所有的女子一样,过着那样简单的日子。  想到成亲这一个多月来,和丈夫之间的事,秀儿唇边笑容变的越来越浓,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人那样珍视对待,而不是被欺凌,被当做脚底的泥那样踩,原来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那么几个好男人的。自己也可以如绿丫榛子般幸运。  轿子到了门前,秀儿下轿进门,见旁边有人撕扯着什么,眉头不由微微皱下,跟着秀儿出门的是石家的管家娘子,姓邹,原本是石大爷的奶娘,石大爷父母过世后,就和丈夫一起做了这石家的管家,见秀儿皱眉,邹婆子忙示意小厮去劝架,这边就扶着秀儿进去。  小厮走上前对那两个撕扯的人道:“你们要吵架,也请离人前远些,就在我家门口,方才差点冲撞了我家奶奶。”年轻那个的眉还是竖在那:“我好容易攒了一串钱,还想着拿回家去给老娘买些吃的,被他偷去赌了。不赔出来,我怎么去见我娘。”  和他吵架那个见小厮过来已经笑嘻嘻地把手松开,听到这话就道:“张小子,你也别一口一个娘,那老张婆,本就不是你的亲娘,你也不晓得是她从哪里偷来抱来的,你啊,别这么孝敬。”  小张听了这话脸都红了:“你胡说八道,就算不是我亲娘,她养了我这么十来年,难道我不能孝敬她?赶紧把我的钱赔出来。”那人还是笑嘻嘻不理,小厮见状,又见这小张说的只怕是实情,从袖子里摸出二三十个钱来塞到小张手上:“罢了,罢了,算我今日倒霉,既然你的钱被他偷去赌了,这些许几个,你也就拿回去孝你老娘。”  小张执意不肯要,那赌徒倒斜着眼想抢,小厮推那赌徒一把:“你也做的好瞧些,一串钱,总还剩的几个,一总拿出来。”那赌徒见状晓得不能不拿出来,全身上下到处摸,也只摸出四五十个钱,用手捧着那些钱到小张面前:“只有这么些了。”小厮把那四五十个钱和自己那二三十个钱全放在一块,塞到小张手里,作好作歹地劝他们去了,这才回到门里,把事情始末告诉邹婆子。  邹婆子见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当一回事就往上房去,刚走进上房院子,就被脸上蒙着纱在和丫鬟们玩摸鱼儿的锦儿一把抱住,邹婆子顺势把锦儿抱起来,解开她眼上的纱巾:“好小姐,我可没有和你玩摸鱼儿。”  锦儿笑嘻嘻地道:“知道,只是我听不到姐姐们在哪边,听到脚步声,这才抱住的,不然的话,要玩到什么时候?”锦儿这话让躲的有些远的丫鬟们都笑弯了腰,秀儿也从屋子里出来,上前捏下女儿的脸:“越来越调皮了。”  “娘,我才没调皮呢,我已经学了三十个字了,爹爹还说,等再大些,就让我去学堂。娘,我也去全哥哥去的学堂好不好?”锦儿顺势转到秀儿怀里,笑嘻嘻地说。  秀儿抱着女儿进屋:“好,到时你就去。还可以和你玉儿姐姐比比,谁认的字多,做的针线活好,好不好?”锦儿在秀儿怀里点头,邹婆子忙在旁边赞了句,顺便把方才的事当做一件趣事说了,秀儿也没放在心上,听的那少年只有十一二岁,不由叹气道:“穷人家孩子总是早当家。锦儿,娘告诉你,这赌啊,千万不能沾。”  “那沾了怎么办?”锦儿好奇地问。  “那就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屋里,一辈子不许出门。”秀儿想都没想就这样回答,门外已经传来石大爷的笑声:“这是要把谁关在屋里不许出门呢?”  锦儿听到石大爷的笑声就奔出去迎接,嘴里还不忘在那说:“娘说,以后要是女婿沾上赌了,就打断他的腿,一辈子不许出门。”石大爷不由哈哈大笑,原本还有些许发窘的秀儿瞧见石大爷在那哈哈大笑,心里那些不确定开始慢慢消失,一家子,就是要这样有什么说什么,而不是藏着掖着的。  小张已经一路奔回去,他家住在北城最偏僻的巷子里,那巷子十分狭窄,屋子也很破旧,小张和他娘住的,还算是这院子里比较结实的屋子。  小张刚进院子,就听到老张婆传来一阵咳嗽,也来不及和邻居打招呼就急匆匆地推开门,对老张婆道:“娘,你是不是又出去做席了,你这身子不好,这两日该歇着。”  昔日的张婶子,今日已经被人称为老张婆,正伸手去端桌上的一碗药,听小张这样说就道:“我腿脚都能动,不过咳嗽几声,做厨子的,烟熏火燎的,哪能不咳嗽几声?倒是你,我听说你这几日都没去学堂,到底去了哪里?”  小张把那堆散钱拿出来:“我听说南城大商户朱家要几个临时帮忙的小厮,就去了,去了三日,得了一吊钱呢,可是被同去的人偷走赌钱去了,只剩的这些。娘,我晓得你巴望我读书上进,可咱们家已经那么穷了,我今年都十一了,生的个子又高,也该出来赚钱给你养老了。”  老张婆原本已经拿起扫帚准备打,听到小张这话就叹气:“也是怪我,过了年就病了,这请医吃药把给你攒的银子都花光了,不然百来两银子,也够你我母子嚼裹几年。也不会搬到这里来。”  “娘,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病?再说你都养了我这么些年了。”小张端起药碗伺候老张婆喝了。见他那张酷似屈三爷的脸上却是完全不一样的神情,想起秀儿,老张婆不由轻声叹息:“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修的,你爹爹他,倒生的两个好儿女。”  小张正要笑嘻嘻接话,突然觉得不对:“娘,你说什么,什么两个好儿女?我还有姐姐,还是妹妹?”  老张婆并没回答他的话,只是道:“你别叫我娘了,我本就无儿无女。”  “知道,娘,我好些年前就晓得你不是我的娘了,可这又怎样呢?是你养了我这么些年,不然我怎么能活这么大呢?娘,你还没告诉我,我有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提起秀儿,老张婆脸上露出苦笑:“你有一个姐姐,今年该有,该有二十四岁了,她过的很好,原本我是赌了这口气,想着我不光能把你养大,还要让你读书,考试,等得了功名再去认她,要让她晓得,不光只有她有良心,可是我总觉得,我撑不下去了。今儿我就把你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你。你姐姐,只怕很恨你爹。”  小张的眼先是睁大,等听完老张婆把那些往事讲完,小张的眼这才垂下,老张婆晓得儿子虽然比别人要能撑的住些,但毕竟只是十一岁的孩子,拍拍他的肩说:“我一直觉得,我不能算什么好人,直到在那门前抱住你,你饿极了,边哭边拱在我怀里要吃奶,我瞧着你,那样小,那样软,白白嫩嫩一小团。和那些好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分别,我才想,这样的孩子是不能被教成坏人的。于是我抱着你,寻了间房子,出去做席也带着你,不许别人在你面前说那些不好的话,等你五岁又把你送去学堂读书,是因为要你读书明理,不要别人说,瞧这家子,种子不好,也长不出什么好苗来。”  小张的眼圈已经红了,老张婆又叹气:“喜哥儿,虽然我不喜欢你姐姐,可是你姐姐她,确实是个好人,认不认什么的,也只在她并不在你我。”  “娘!”小张叫了一声,接着眼里的泪就啪嗒啪嗒落下,老张婆抱住儿子,终究还是没有劝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声。  秀儿成亲之后,去铺子里的时间短了些,但若要往那高门大户里面去时,还是亲自去的。这日刚从外面回来,要踏进铺子里面时眼一瞥瞧见铺子门口站了个少年,也不知怎么心里一动就往那少年那里看去。  这一看秀儿不由有些惊讶,这少年似曾相识,而且有些亲切感。站在那的就是小张,他知道身世后,晓得秀儿的铺子开在这里,已经在门口徘徊了几日,也远远瞧见过秀儿,但鼓不起勇气和她说话,叫姐姐,只怕这个姐姐不会认,毕竟当初屈三爷做的事情,小张听了都觉得脸红。  可是不叫姐姐,该和她说什么呢?小张不晓得,此时见秀儿往自己这边望来,小张越发觉得害羞,转身就跑走了。这个人,好奇怪。秀儿想往下想,但不知怎么有些疲倦,这种疲倦已经三四日了,并不像往常一样睡一觉就好,秀儿琢磨着,还想再过两日请个医来瞧瞧。  尚妈妈见秀儿回来,忙迎上去,又见秀儿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对秀儿道:“王姑姑,这小子也奇怪,来这好几日了,都是远远地站在店门口瞧。”  “尚妈妈,我觉得,这小哥瞧着干净,又腼腆,只是岁数小了些,只怕想寻个事做,那样大铺子进不去,就想到我们这样小铺子来了,可又怕被赶出来,这才在那徘徊。”小青没跟秀儿去,见尚妈妈说话就笑着说。  “你啊,难道是看那小哥生的俏,有些瞧上了,才这样撺掇,不知根知底的人,哪能让他到铺子里来,更何况还是个男的?”尚妈妈伸手就点小青额头一下,小青做个鬼脸:“比我最少小三四岁呢,我怎会瞧上,尚妈妈,您说话,越来越少把门的了。”  秀儿更加觉得疲倦,坐下笑着说:“好了,你们也别争了,这孩子要是再来,就问问,是不是真要寻个事做?若真勤谨,等在这做个三四年,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打发他到大铺子去。”  小青又对尚妈妈做个鬼脸,尚妈妈笑骂一句,小荷手里已经拿了个盒子走进来,见了她们就笑:“这两日我不在,定把你们忙坏了吧,这是我哥哥嫂嫂成亲时备的糕点,我拿了些,也当做赔罪了。”  小柳条和虎头的喜期在前日,小荷这个做小姑的,请了几日假去帮忙,尚妈妈和小青也去坐了席,此时听小荷这样说,小青就笑着道:“算你还有良心。可带了枣泥糕没?我就爱吃那个,别的,都不爱吃。”  小荷把盒盖揭开:“带了,不光有枣泥的,还有藤萝饼。快些吃吧。”小青她们在那嘻嘻哈哈地吃点心,秀儿也拿了个绿豆糕,却只放在嘴边并没吃,那个少年,到底是谁?那样熟悉,秀儿觉得心跳开始加快,接着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脸开始浮现出来,秀儿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整个人都快窒息了,那张脸,是和自己有些像的,也是像,像那个自己很少叫爹的人。  手中的绿豆糕掉落地下,秀儿茫然地想站起来,这个世上,能像屈三爷的人,除了自己,或许就是那个孩子了,那个曾掀起轩然大|波的孩子,那个曾让秀儿恨之入骨的孩子。  秀儿觉得自己脑子一团乱,如果真是他寻来,他寻自己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对屈三爷的儿子,秀儿有着天然的敌意,这种敌意,是在屈家后院一日日的遭遇累积起来,这种敌意,即便是血缘也无法稀释。毕竟当年任由秀儿遭受众人j□j的,任由秀儿被买走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本该和秀儿最亲的人,那个该被叫爹的男人。  尚妈妈她们的说笑顿时停止,此时的秀儿是她们从没见过的,面色苍白眼神茫然,好像下一刻就会昏倒在这里。尚妈妈上前一步搂住秀儿,连声唤她,秀儿却什么都听不到,想抓住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抓住,手无力地垂下,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  “大奶奶是有喜了,可能这几日奔波了些,所以才会晕倒,千万要记住,不能大喜大悲,不然对孩子不好。”是谁在说话,什么都能听到,但竟有些听不懂,大奶奶是谁?不是该起来做活了,不然的话相公娘会打,绿丫会哭,还有,还有,秀儿拼命地想,但觉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她猛地坐起,身边的锦儿见她醒了,急忙叫道:“爹,爹,娘醒了。”  娘,娘又是谁?娘不是早就死了吗?那种恶臭混着血腥,一辈子都忘不掉。秀儿睁开眼,看到的不是曾在梦中久久缠绕不去的,屈家后院的小屋,而是一顶藕荷色的帐子,身上盖的是绸被面,那些噩梦都过去了,自己已经不在屈家后院,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无还手之力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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