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下婢BY秋李子-27

,可我以后还要生儿育女,难道不为儿女们打算了?所以,我得想想,该寻个什么生钱的法子,好让你不这么辛苦。”  这样坐在灯下,逗着儿子,听妻子算着家计帐,真是一种十分温暖妥帖的日子。张谆唇边含笑,突然道:“还有,要给孩子们置办点田庄铺子,这样就算……”  张谆把万一的话给咽下去,只是笑着说:“他们也好有生计。”绿丫瞪丈夫一眼:“不许说这样丧气话,你我要活到九十九,看着儿孙满堂,那时不光是儿孙,只怕连灰孙都有了。这才手牵手一起死。”  张谆忍不住笑了:“我比你大一岁,怎能一起活到九十九?”  绿丫咦了一声就飞快地说:“虚岁也成。”这让张谆快活地笑起来,绿丫听他笑的快活,伸手锤他几下,两人想着以后儿孙满堂的日子,不由又是一阵欢喜,相视而笑。  “我早和你说过,这银子,能生钱才是好东西,不然的话,放在家里不过白白霉烂。”朱太太听绿丫说了心中打算,不由取笑她。绿丫的脸忍不住微微一红:“我原先不是怕吗?”  “做生意,哪能担不了风险,有一年,连我的首饰都当出去,才算过的年。”提起这个,朱太太不由叹息,虽着现在膝下有女有孙,可朱老爷两年前满了五十,也就回了家乡,到现在,不过逢年过节送封信来。少年夫妻老来伴,原本朱太太不在意这句话的,可现在想到这句话,心都有些疼。  自从朱老爷回乡,朱太太这种黯然就是经常的,绿丫心里明白,用别的话岔开了:“原先住的离这边远,再说那时胆子也小,这会儿搬过来,转个弯就到,再想想您那些话,也是有道理的,我这不是特地来向您请教。”  “算你还有几分可造。”朱太太也取笑了绿丫几句,这才正色把原先和绿丫说过的话都又说了一遍,最后道:“你也晓得的,好的产业十分难寻,况且我们住在京城,这京里别的不多,权贵既多,有那特别好的产业他们自然先买了。但那差的产业,难道我们就白白赔钱?因此只有买权贵眼中鸡肋的产业,虽说在权贵眼里是鸡肋,一年也不过赚百把两银子,可有两个好处,一是买这些花的银子不多,二是不会被人觊觎。”  绿丫深以为然,又请教了朱太太许多,两人足足说了两顿饭的工夫,朱小姐让人来请她们俩去吃午饭才算停了。朱太太不由叹一声:“我那女儿,未免养娇了,她要肯多听听这些话,我现在也无需为她操心。”  绿丫忙安慰朱太太:“都说教子不如教孙,您现在才四十刚出头,好好教养孙子,还能瞧见曾孙子呢。”朱太太也点头,绿丫在这吃了午饭也就回家。  到家后辛婆子迎上来就道:“奶奶,您吩咐请的几个媒婆,都到了。”要买人,总要有个中间人,这些媒婆都是惯做这事的,绿丫嗯了一声就往里面去,那几个媒婆已经迎上来,这个说我晓得哪家的全灶好,那个说全灶难保干净,还是去那些专门去乡下收小姑娘,调|教了两三月的人家家里瞧瞧。  见这个要抢生意,原本说全灶那个,登时眼睛就立起来:“干不干净什么的,只要做饭好吃就好,再说一个全灶,连谢媒钱,不过三十两银子,总好过外面那些生巴巴的,不会做饭。”  “那些全灶,有些极浪|荡,我瞧奶奶家风,定是十分清白严谨的,哪能容得下那样的人进家门?到时坏了家风怎么办?”说全灶不好的那个媒婆的下巴登时一抬,鼻子里面哼出一声。  两人眼瞅着就要打起来,另一个忙道:“我们说了不算,还要奶奶说了算,奶奶,您到底是要买个全灶,再外带两三个丫头呢,还是只买丫头,不买全灶。哎,奶奶,奶奶。”  这人见绿丫眼里满是泪水,登时吓的叫起来,绿丫只觉得心如刀割一样,想辩解竟说不出半个字。辛婆子晓得绿丫底细,忙笑着对那几个媒婆道:“你们太吵,我们奶奶身子弱,心又慈,只怕听了伤心。”那几个媒婆急忙闭嘴,出去外面等着。  辛婆子扶一把绿丫,低声叫声奶奶,绿丫的泪这才滚出眼眶:“她们胡说。”辛婆子眼里也忍不住有泪:“是,我晓得,奶奶,那些事,都过去了。”  就是因为知道过去,才明白有些事无法忘记,绿丫把眼里的泪擦掉,声音有些破碎:“辛妈妈,苦命人为何要欺负苦命人?那些媒婆,难道又是个个好命吗?”这话虽如同从天外飞来的一样,但辛婆子还是懂了,叹一声才道:“奶奶,您该晓得,有些苦命人,是知道自己一辈子挣不出去,于是就作践别人,因为他欺负不了作践他的人。”  “所以那些人,活该一辈子受穷,不,不光是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该受穷。”近乎诅咒地说完这句话,绿丫这才抬起头,眼里的泪已经消失:“就买一个全灶,和两个小丫头,再去雇一个专门洒扫的婆子就够了。人你仔仔细细挑了。”  辛婆子应是,出门去和那些媒婆说了,那些媒婆听了,又说这家好那家好,绿丫任由她们和辛婆子争着,头靠在椅背上,秀儿,你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你?若你也知道那些媒婆说的话,是不是当时就要骂出来。秀儿,我没用,辩解的话总是说的不够好。  辛婆子袖里带了相看钱,和那些媒婆跑了两三日,挑了两个全灶和六个小丫鬟来给绿丫瞧瞧。  绿丫瞧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八个人,小丫鬟的眼里怯生生的,思绪不由飘的很远,飘到当日自己被娘卖掉的那个早晨。算起来,原来已经过了十二年,恰好一个轮回。  八个人都屏息站在那里,等待着绿丫的挑选。绿丫低头,把那些思绪抹去,一一问过她们的名姓,今年多大,也就挑了三个人留下,别人每人赏了二十个大钱让她们回去。  媒婆们进来领了人离开,辛婆子叫小荷把人带下去安置,这才问绿丫:“奶奶,要说这两个全灶里面,您不要的那个手艺还更好一些,为何您偏要另一个?”  绿丫笑了:“眼神,辛妈妈你没发现她们俩的眼神都不一样吗?一个太飘,另一个很镇定,我问到是否被收用过时,有一个略微迟疑,另一个只说,这是难免的。手艺好不好是可以练的,可是这人心好不好,就不能练了。”  原来如此,辛妈妈哦了一声表示了然,也就出去和那些媒婆说立券的事。绿丫坐在椅上,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悄悄擦掉。谁也不知道,绿丫说话时候内心有多煎熬,自己只能努力做个好主母罢了。  等张谆回到家中,绿丫不等小柳条她们退下,就上前抱住丈夫的腰。这突然的热情让张谆吓了一跳,接着就把妻子的脸抬起来,看着她满面泪痕,再想到今儿家里添了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谆轻轻拍着绿丫的背:“这些,都是难免的,你以后只会遇到越来越多。”  绿丫嗯了一声:“我就是晓得这些是难免的,这才找你哭。不然我也就随便了。”张谆唇一弯勾起笑容:“你倒是能找我哭,那我该找谁哭去?”绿丫啐他一口,接着伏在他胸前:“当然是找我哭了。”  张谆捏捏绿丫的下巴:“这下巴都越来越圆了,还哭?”  “难道你嫌弃我不好看了?”看见绿丫叉腰,登时变身茶壶样,张谆笑了:“谁说的,你最好看,顶顶好看。”这还差不多,绿丫这才把手放下:“我让她们把晚饭送进来吧,你以后想吃什么,也可以点了。”  “我就想吃你做的菜,然后再……”张谆故意说的暧昧不明,绿丫的小拳头已经打到他身上:“胡说八道什么,天还亮着呢。”  “我说,然后再和我们儿子一起玩,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张谆挑眉一笑,把话说完,自然引来绿丫的另一番嗔怪。  该买的买,该雇的雇,家里添了人之后,这宅子显得不那么空旷了,在花园里走走,也能遇到一两个人,而不是只有自己身边一个小柳条。此时朱太太也让人来传话,上回绿丫说的要买产业,现在离京二十里地,朱太太的庄子旁边有个小庄子要卖,一百亩地带所小庄房,地算不上特别肥,但有鱼塘有竹林,到时养的藕、出的笋、捉的鱼都可以自家吃,也能省了一笔。价钱算不上特别贵,总共五百两银子带一房下人。  绿丫听的有些动心,和张谆商量了,决定先去瞧瞧这庄子,也就带了小全哥,小柳条和小荷服侍,让辛婆子看了家,和朱太太往城外来。  这不光是小全哥头一回出城,也是绿丫头一次出城,小全哥在车上咿咿呀呀指东指西,朱太太逗他一会儿,和绿丫说会儿话,二十里地很快就到了,先在朱太太庄子里歇下,然后把中人寻来,去瞧瞧庄子。  绿丫这是头一回瞧自己买的产业,当然揣了十二万分的欢喜,那中人也在旁边说这产业的好处坏处,正说的高兴,朱家下人匆匆而来,瞧见朱太太就道:“太太,您快些回去吧,家里乱套了。”  作者有话要说:起章节名什么的,真艰难啊。  绿丫和榛子不同,榛子出身本就很好,所以她的进步只能算是外人觉得很常见的,但绿丫的出身遭遇,让她的进步如脱胎换骨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选绿丫线而不是榛子或者秀儿线来进行主线的原因。好吧,其实秀儿线是太虐了。。。☆、第72章舌战  朱太太治家严谨,很少看见下人这么慌张,那眉不由微微蹙起,淡淡地道,“又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你这么慌张做什么,”下人的话绿丫也听见了,往后退了一步,中人乖觉,指着另一边的竹林道,“奶奶,这会儿虽是秋日,可也有笋出,您随我来。”  绿丫牵了小全哥,小柳条和朱家的一个婆子跟在后面往竹林那边去。等只剩下朱家的人,朱太太才瞧一眼下人,那下人这才道:“太太,今儿刚用过午饭,小姐说想去歇一歇,就有人闯进来,口称是家乡那边的二爷,还说老爷两个月前已经过世,临终前留下遗嘱,要二爷把这里的产业收归回去,还说……”  两个月前老爷已经过世?朱太太如被雷击一样,眼已经夺眶而出,还在怨着他,可是谁知道他已经过世,已经过世。身边的婆子急忙扶住朱太太,连声唤太太。朱太太用手扶一下额头,自己不能倒下去,不管遗嘱是真是假,朱二爷要来找麻烦是肯定的,现在,先回城才是最要紧的。  绿丫已经在众人簇拥下从竹林里走出来,瞧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对这份产业也是十分满意。朱太太努力想在脸上露出笑容,但那泪怎么都止不住,绿丫已经发现,快步上前道:“朱太太,您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下人想开口,但被朱太太这么一瞧就急忙低头,既然笑不出来也就不笑吧,朱太太心里想着就对绿丫道:“我家里有事,还要赶回去,你就在这住一夜,到的明日再回去吧。”  说着朱太太就急匆匆往外走,绿丫忙拦住她:“朱太太,你我相识也有许多年了,当晓得我是什么样的脾气,您这样我还怎么在这住一夜,不如我跟你一起回去,到时有什么事也好帮忙。”  家丑不可外扬,朱太太此时心里想的是这句,倒是婆子忍不住:“太太,您就让张奶奶陪您回去,人多总能说理,再说这事,只怕此时早已闹的沸沸扬扬。”既然如此,朱太太也就点头,那中人被晾在一边,忍不住问:“这里……”  绿丫已经匆忙地道:“这产业我很喜欢,不过我总是女人家,十分做不得主,等我夫君有空,我再带他来一起瞧瞧。”说着绿丫要走,猛地想起不对,忙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也分不清多少,让小柳条拿给中人做辛苦钱。  中人接过碎银子,掂了掂也足有一两,虽不如中人钱那么丰厚,也不算白跑一趟,忙连声应了。绿丫和朱太太匆匆赶回庄里,上了马车就往京城赶。  在车上朱太太把事情缘由大略说了,最后才道:“要来拿我的产业,我并不担心,自然有应对的法子,我只是心疼,我和他二十多年夫妻,虽非结发也是从来不红脸的,可他临终前,竟连一份书都不给我,我这心,疼啊。”  绿丫伸手握住朱太太的手,安抚她道:“朱老爷不过五十出头,算不上十分老迈,只怕是去的太急,不然他定会给你留些话的。”留话,朱太太眼里的泪又流出:“但愿吧,到了此时,我竟不知道该怨谁,我和他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虽使君有妇,但这从不带回家乡,也是常见的事,可是谁也想不到,这二十多年下来,到头来,还是要和那家乡来的人,争一争。  回去京城这路就没有来时那样轻快,一路飞驰,半个时辰多一些就匆匆赶到京城,进了京城不敢让马飞奔,朱太太只是抓住帘子紧紧往外瞧,心都提到喉咙口了。  转眼已经到了朱家附近,平日极宽的路,今日被挤的水泄不通,还有人在议论纷纷。听来都是说朱家这事,说是朱二爷拿了遗嘱,要把两头大的孩子给赶出去,占了产业。旁边一人啧啧道:“虽说有遗嘱,可也未免太绝情了,天下哪有只认嫡出,不认这边的道理?”  “谁晓得呢,只怕这遗嘱都是假的,再说了,这些商户人家,最爱搞这样事情,什么两头大啊,什么妾当家啊,官家也装聋作哑不好管,就该让嫡出的儿子来把他们都赶走,才晓得两头大这种事情,是不能做的。说白了,什么两头大,不过是一个外室,外室女还想占了这份产业,真是做她的美梦。”  有人恨恨地说,这话入了朱太太的耳,登时脚步有些趔趄,绿丫忙扶一把她,又见小全哥在那直发困,把孩子交给小柳条让她抱回去,自己陪了朱太太往前走。  朱家的仆人在前面开道,听到朱太太回来,瞧热闹的登时让开一条道,朱太太也是见过风雨的,用手拢一下头发就走进宅子。  宅里大厅上此时正嚷个不休,影影绰绰似乎能瞧见几个公差模样的站在厅上。此时朱太太哪还有半分伤心,只剩下对朱二爷的怒火,就算有遗嘱,也要掰扯个曲直出来。  遗嘱?真是笑话。朱太太在心里冷笑一声。绿丫瞧见朱太太脸色,不知怎么心里一凛,叫了朱太太一声,朱太太回头对她笑一笑就走进大厅。  朱小姐坐在厅里椅上正在低头哭泣,旁边一个忠心的丫鬟正在劝解,吴二爷坐在她旁边,对面坐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瞧那模样,和朱老爷年轻时候很像,那么这人就是朱二爷了。朱二爷身后还站了两个公差。  朱太太心里品评完了,这才缓缓开口:“怎的,小姐都在哭,你们还不赶紧把小姐扶到里面去,如果动了胎气,我瞧你们拿什么赔。”瞧见岳母进来,吴二爷如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朱二爷一闯进来一说话吴二爷就慌了急忙让人报信去请自己的姨母和岳母,偏偏姨母去尚书府赴宴去了,信传不进去,这边朱二爷要逼着拿账本拿钥匙,还要拿了花名册来,把这家里的人都清点一遍,好把自己全家赶出去。  吴二爷忙让丫鬟把自己妻子扶下去,朱二爷这才懒懒开口:“休想,你若进去里面,偷盗了我家的东西,我找谁赔去?”吴二爷被这句话气的差点晕了。朱太太在心里叹气,也不瞧他们就径自走到上面坐下,唤管家们道:“传话下去,老爷仙逝,我十分哀痛,举家戴孝。”  管家们刚想上前应是,朱二爷已经站起身,对朱太太冷哼道:“一个外室,也敢在这作威作福,还枉称太太,也只有那样没规没据的人家才有这样的事,我朱家本是乡里望族,哪容得下这种事,给我把这外室和她所生的野种,都统统给我赶出去。”  朱太太这才转而瞧向朱二爷:“你,没资格。”  没资格?这三个字简直就像三把尖刀一样戳到朱二爷心上,他拍下桌子:“你这外室,迷惑了我的父亲,才有这些东西,你需知道,我娘嫁了我爹,这一切都是我娘的,你没有资格受用。还有,我娘是你的主人,你见了主人之子,为什么不行礼?”  朱太太冷眼瞧向朱二爷,朱二爷本以为自己说的话很对,没想到朱太太竟如此冷眼,还要再嚷朱太太已经淡淡地道:“这位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你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罗涅?”  朱二爷实在太不像话,那两个公差中老成些的一个急忙道:“这位,你要晓得你嫁的男人姓朱,这就是他嫡出的二公子,朱老爷上两个月已经去世,临终前吩咐要把京城中的产业收拾回乡,我们就是陪着朱二爷来办这件事的。”  朱太太这才瞧着那两个公差:“京中骗子极多,谁知道你们是真是假?你要知道,这些产业也不算少,况且我还有女儿,难道他临终遗嘱里不提这个女儿的产业?”  “女儿?不过一个外室生的野种,受用这么些年也够了,许她姓朱,已是我家宽宏大量了,若不然,我是兄长,完全可以把她提了脚卖掉,就算你也是一样。”  “你兄长还活着吗?”这突兀的一句让朱二爷不晓得怎么回答,张了张嘴才怒道:“我兄长当然活着,此时还在家中守孝,不但我兄长,连我娘都活着。”  原本朱二爷是想拿嫡出兄长和自己的母亲来压朱太太,谁知朱太太冷笑一声:“我从不知道,收拢产业这种大事,会在家主不出面的情况下随便找个人来做。”  “那是我能干。”朱二爷脖子一梗就叫道。  “我更不晓得,有规矩的人家,父亲三年之孝未完,就出门做这些事,真是好一个乡里望族,有规矩的人家。姑爷,我还没问问你,京里可有这种规矩没有?”  “父母生我育我,自当为父母守三年丧,绝不问世事才是。”吴二爷自朱太太一进来就恭敬而立,此时听朱太太问也答出来。  朱二爷一张脸登时涨红,没想到朱太太竟这样刁钻,本以为她不过是寻常妇人罢了。朱太太已经瞧着他:“所以,你有资格吗?今儿的事,我告诉你,要你大哥亲自前来,拿出遗嘱,那时我们再掰扯掰扯,至于你,给我从哪来滚回哪去。”  叫自己大哥来?朱二爷瞧着朱太太,恨不得一把把她掐死。朱老爷临终前分了产业,带来的六万现银子,朱大爷分了三万,朱二爷两万,剩下一万两给已出嫁的妹妹增了嫁妆。在家置办的产业,除留下两个庄子做原配的养老送终之资外,剩下的兄弟两人一人一半。  又对原配、两弟兄备细说了这边的事,说自己死后,给京城送一封信,日后若有机会,兄妹也该见面,纵不能常来往,多门亲戚也是好的。况且这件事,全因自己而起,现在自己将死,什么老醋也该消了。原配和两兄弟自然连连应是,可朱大爷是老老实实在家守孝,朱二爷却动了别的念头,先是嫌做爹的分的不公,给哥哥多分了一万两,还不该给妹妹多添一万两,毕竟在乡里,一千两的嫁妆也是十分丰厚了。  况且自己的娘住在兄长那里,现在没有说什么,可那两个庄子既是娘的养老送终之资,那将来娘一去了,那些私房还有这两个庄子,岂不全成兄长的囊中之物?毕竟娘做了这么些年的富家主母,私房少说也有万把,那两个庄子都是上好的水田,加起来五百亩田,也有五六千两。算来算去,兄长比起自己,足足多了近三万两的家私,这口气朱二爷怎么都吞不下去。  朱二爷这样想,朱二奶奶也是一般心肠,见丈夫愁眉不展,就想了个法子,说京城这里,虽朱老爷说要多方照顾,可细算起来,什么两头大,连家乡都没回过,生的孩子都没上族谱的,不过一个外室,外室子哪算得上朱家子孙,到时就说是朱老爷吩咐的,这些产业哪能流落在外,把这些产业收回来,了不起给那外室子千把银子让她过日子,也算有情有义。  朱老爷听的妻子这话,登时大喜,而且心中的念头比自己妻子还要更狠一些,说什么要留千把银子,她们母女这些年受用的也够了,见不得光的外室,在外充作太太这么多年,哪还有资格和嫡出兄长说话,到时只能全都赶出,也好为自己的娘消了这多年受冷落的气。  两口子商量定了,又去劝原配,说爹当年在外头,冷落你多年,你现在就给我写一封信,我上京去把那外室母女全都赶出,把产业全收回来,朱家的产业,哪能流落在外?  这位朱太太本是乡里出生,从没去过比县城更远的地方,也只晓得孝敬公婆料理家务。就算知道朱老爷在外置办了别的妻妾,也只说这是乡里常见的事,横竖朱老爷也拿银子回家,睁只眼闭只眼过了算了,只要不和那人见面,全当这人不存在。  等朱二爷夫妇这番话一说,她也就想起原先的那些老醋,狠狠落了些泪,再加朱二奶奶在那叹息,说公公临终时候惦着那边,全不记得你在家这样辛苦。这位朱太太也就转了心肠,虽还记得丈夫的话,可更记得当初那些孤独的夜。只是不好十分做主,要朱二爷去问问朱大爷的意思。  朱二爷生怕哥哥来分一杯羹,忙说这种事,总要悄悄去做,不然这乡里去京城的人极多,到时那边晓得了消息,要做防范,岂不白白便宜了外人?既然儿子这么说,这位朱太太也就同意了,写了封信给儿子,上面大略就说嫡室收外室在外的产业也是常事,求官家做主。  朱二爷拿了这封信,如得了尚方宝剑一样,飞快去了府衙,塞了些银子给一个相熟的师爷,递上状子,师爷听说京城这里足有四五万两的产业,又和朱二爷要了五百两银子的好处,这才把状纸呈给知府,知府见争产事也是平常事,就批了,让两个公差陪着朱二爷上京去做这件事。  朱二爷这一路上,打酒买肉,又包了两个粉头给这两个公差,这两个公差感念朱二爷款待,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把外室赶走,给朱二爷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到了京城,这两公差又去寻了相熟的人,打听了朱家情况,晓得朱太太是个厉害的,这才趁了朱太太出门时候上门,为的就是等朱太太一回来,账本钥匙花名册全都被收了,纵她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翻天。  谁知朱小姐虽娇弱,但就是不肯交,这又是在京城,两个公差不敢闯进内室去翻箱倒柜,只得在厅里大呼小叫。  此时朱二爷见事不谐,若是自己哥哥来,肯定会照父亲说的做,到时说不定还要骂自己一通,一想到这前前后后花出去的上千两银子,朱二爷就一阵心疼起来,为了银子也不能叫哥哥来,于是脖子再一梗:“你说我没资格,你又是什么东西,有资格教训我吗?一个外室……”  不等话说完,朱二爷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接着脸上被拍了样东西。朱二爷尚未开口骂,就听朱太太道:“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当年你老子亲手写的婚书,聘万氏女为妻,为妻,你给我瞧清楚,是妻不是妾,更不是那没有婚书,随意处置的外室。”  这一手朱二爷没料到,但那两公差已经笑道:“这话说的好,若没有婚书,我们还不好办事,有了婚书就好办了,停妻再娶,这是什么罪名,随我去公堂上走一遭吧。”  朱太太说了这么大半天,口已经干了,喝着茶道:“上公堂,好啊,我就怕你不上公堂呢。停妻再娶,那也是男子有罪,这男子已经死了。上公堂,后娶者,不过是被仳离,被仳离,外室能用这个词吗?”  被仳离,那就证明朱老爷娶双妻是事实,犯的是国法,可朱老爷已经去世,这国法也难追究,更难以用外室这个名义把朱太太母女全都赶出去,毕竟娶双妻被仳离的后妻所生子女,也是要有产业的。  朱二爷想到这点,在心里恨自己老爹不迭,怎能做出写了婚书的事?也不想想,不写婚书,朱太太的爹娘怎能放心把女儿嫁给朱老爷?这商户在外娶两头大的多了去了,写婚书的当然也不少,未必没有妨着原配子女来闹事的。  两公差没想到朱太太不被吓住,眉不由皱紧,朱太太的手缓缓拂过婚书,这些东西,都是贴身藏着,虽然知道这纸婚书一拿出来,自己不过是被仳离的那个,可是官家既允许被仳离,那朱老爷娶双妻的事实就存在,那么女儿,当然不是什么外室女了。  “我,我,我”朱二爷我了好几声才恼怒地道:“你女儿又没上我朱家族谱,她有什么资格……”  朱太太没有理朱二爷,而是瞧向两个公差:“我倒想问问两位,你们俩瞧来也是办差办老的了,是家法大还是国法大?是认上族谱呢还是认上户籍?”  这还用说吗?两公差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并不开口说话。朱太太这边有婚书有户籍,朱小姐就不能被认为是外室女,那还收个什么产业?朱老爷要高兴,把所有在外产业给了朱小姐做嫁妆,外人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朱太太淡淡一笑,再没说话。绿丫站在那里,能感觉到朱太太脸上的伤心,二十多年夫妻,又不是无媒苟合,可是又如何呢?这么些年的朱太太,这么些年的日子,不过是一场自己骗自己的美梦。  吴二爷见众人都不说话,晓得这件事多半可以落了,心里大定,对管家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让全家都戴孝。”说完吴二爷又对朱二爷拱手:“舅兄,虽则你口口声声不肯认内人,但你不管怎么说,也是内人兄长,还请受我一拜。”  若朱二爷是个聪明的,也就该就坡下驴,受了吴二爷这拜才是。可他是爱钱的性子,心里恨吴二爷还来不及,怎肯受他的拜,只是袖子一摔:“一个外室女的姑爷,不过下人,要拜我,哼。”  “外室?朱二爷,你敢不敢跟我这个外室去上公堂?”朱太太淡淡地道,一点也不羞恼,外室两个字还咬的很重,朱二爷晓得上了公堂对自己不利,爹已经去世了,官家就算想追究他也没法追究,所谓仳离,不过就是上不得朱家族谱入不得朱家祖坟罢了,可瞧朱太太这样,只怕也不稀罕。  那还上什么公堂,浪费什么银子?朱二爷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这才恨恨地道:“你既说我没资格,那我就回乡把那有资格的人给请来。”说完朱二爷转身就走,两公差也急忙跟上。  朱太太还招呼吴二爷:“去取十两银子来,给两位差爷喝茶。”听到有十两银子收,这两公差急忙停下,等吴二爷取了银子来,接了银子说一声多谢也就走了。  吴二爷刚要转身就见朱太太摇摇摆摆,竟要往下道,亏的旁边的绿丫急忙扶住她,连声唤她,朱太太这才睁开眼:“我没什么,只是心疼,心疼。”  心怎能不疼,朱二爷骂的话,句句字字都入了朱太太的耳,自己打的女儿被骂做野种,可该怪的那个男人,已经去世了,也不知他去世前,有没有提起自己?朱太太的泪又往下滚落,伸手抓住绿丫的手:“张奶奶,切记,不能让男人在外娶什么两头大,不然,只是白白便宜了男人,让两边都伤心。”  争赢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成为笑柄。朱太太的泪继续滚落,吴二爷说一声抱歉,请绿丫让开,让几个婆子抬朱太太进去。绿丫也没和他们告辞就自己回家。  外面围观的人已经散去,不知他们在议论什么,绿丫茫然地走回家,不晓得心里的悲哀是因谁而起,到底是朱太太哪句话起了作用?  辛婆子来迎接绿丫,见了绿丫的脸色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急忙扶了她一把:“奶奶担心脚下。”绿丫嗯了一声,辛婆子还想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女声响起:“我说,张奶奶,这成了家的女人,是不是就喜欢去瞧这些热闹,这些热闹有什么好瞧,说白了,不过是男人造的孽,女人受罪。”  作者有话要说:为免被掐,我先声明,所谓两头大当然是不合法的,但和外室妾室又有区别,绝大多数情况,家乡那边也不当这个人存在,装聋作哑过日子的。☆、第73章目的  这声音如此耳熟,虽然带有揶揄,却让绿丫加快脚步,说话的人已经掀起帘子走出来,笑吟吟站在那。此时夕阳斜照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榛子。”绿丫赶上一步拉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的温度,这才开口说话,“我不是在做梦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一直以为,你在江南舍不得回来呢。”  榛子笑吟吟地瞧瞧绿丫这才挽住她的手进屋,“回来两天了,杭州虽好,可终究不是家乡,谁知我在家里等来等去,等不到你来,这才跑来。一进来一问,你竟然都不在家,现在啊,可是正经八百摆起这做奶奶做主母的谱了。”  绿丫让榛子坐下,让小柳条端来茶,自己给榛子倒了杯茶端到她手边这才坐在她旁边,笑着道:“得,三年不见,你也会来取笑我了,还什么做奶奶做主母的谱?我这不是你张大哥水涨起来,我也要跟着船高,不然的话,我不就沉在水里?”  榛子笑的连茶杯都端不住:“瞧瞧,我才几年没回来呢,你就这样了,等我再过个几年回来,只怕都不认识了。”绿丫抿唇一笑,小柳条也在旁边说几句凑趣的话,绿丫让小柳条把小全哥抱来:“给你瞧瞧那孩子,你离开的时候他还在我肚里呢,现在能跑能跳,还爱说话,每日叽里咕噜的,也不晓得自己在和自己说什么。”  “别,你这一抱孩子出来,我就要给见面礼了,这给多给少都不好。”老友重逢,自是十分欢喜,榛子也笑吟吟地说。  绿丫啐她一口:“偏不,这见面礼啊,绝不能给少了,还要给双份。”  “双份?”榛子往绿丫肚子上瞧去,绿丫摇头:“不是我的,是兰花姐的,她又生了个儿子,现在是儿女双全,姐夫成日家只晓得傻乐,两个孩子,都被他宠上了天,兰花姐成日和我抱怨呢。”  说是抱怨,更多的是欢喜,榛子的手轻轻地敲下额头:“哎呀,我都忘了这事。”小柳条已经抱了小全哥过来,绿丫招手让小全哥过来,教他叫敏姨,小全哥睁圆了眼睛,连叫了好几声,还学着大人样子,跪下来给榛子磕头。  喜的榛子急忙把他拉起来,瞧了又瞧又抱在手里问东问西,打开桌上一个小匣子,里面是金光灿灿的一个项圈,上面还挂了一个白玉雕就的观音。  绿丫虽和榛子开玩笑,也晓得榛子出手不会小气,可瞧见那项圈和观音,忙道:“这也太贵重了,这小小孩子,戴这样东西折了他。”榛子已经笑吟吟地给小全哥戴上,小全哥极喜欢这观音,用手拿着这观音瞧了又瞧。  “这啊,是我离开杭州前,特地去灵隐寺寻高僧开过光的,都说灵隐寺的观音灵,我啊,就盼着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再说也不止一个,四五个呢,就防着你们一个个都生儿育女,瞧瞧,果然用上了。”榛子把小全哥的手握在手里,这才对绿丫解释。  “嗯,这么一来,他磕那个头,也不算亏。小全哥,你可要记好了,再大些读书识字的时候,要记得这些。”小全哥听不大懂,但还是拼命点头,绿丫和榛子又逗了他一会儿,绿丫这才让小柳条把孩子抱下去,两人说些别后的话。  榛子比不得别人,绿丫开口就问:“你逍遥了这么几年,这会儿回来,只怕门槛要被踏破了。”榛子在杭州三年,自然不会是游山玩水或者闭门不出,时常巡查廖老爷在杭州乃至江南的产业,有时也会处理掌柜们处理不了的事,见识比起当初在京城时更广,当然心绪也就更不一样,此时听绿丫这样说就瞥她一眼:“我当你是个开阔的,谁知啊,也是个俗人,见了我也只会问我这事,你该知道,我三年前说过的话到现在都没变。”  那就是不嫁,绿丫瞧着榛子,不知为什么,那种骄傲又涌上心头,这个女子,这样值得自己仰望的女子,竟是自己的知己,何其幸运。那么,绿丫也笑了:“所以我不会拦你的,榛子,三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到现在都没变。”  榛子笑了,脸上的笑容十分舒展喜悦,人生在世,要做与众不同的事,总是会得不到众人称赞,可是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都站在自己身边支持自己,何其有幸?上天待自己从来不薄,即便曾经落到那样境地,还能让自己结时绿丫这么一个好友。而且,绿丫也是一直在前进,一直没有把眼界仅仅放在后宅之中,世间得友如此,真好。  再多的话都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一个眼神已经会意,榛子又给绿丫讲了许多江南那边的事,不光绿丫听的津津有味,连服侍的人也在那竖着耳朵听,等榛子告辞,张谆进房时,绿丫才笑着和张谆说了榛子说的话,最后叹道:“我竟没想到,榛子变成这么开阔的一个人,她的眼界见识,远远比我强,甚至,比你还要强些。”  张谆本在解衣衫的手停在那里,绿丫抬头瞧见丈夫这样,伸手拍他一下:“你岂不闻,有智妇人,胜过男子?难道你也是那样的小气人,容不下这个世上有比你能干的女子?”  张谆哈地笑了一声,继续换着衣衫:“我当然不是容不下,只是想了想,这样的女子,我竟然遇到两个,而且有一个是自小相识的,有些奇怪罢了。”两个?绿丫伸出两个指头,瞧着张谆等他回答。  张谆换好衣衫,坐到椅上自己换着鞋才笑着说:“还有王尚书的夫人,原先我以为她不过是普通妇人,即便官太太有两个眼界开阔的,也不稀奇,可是见过两次王夫人,我才晓得,竟是我想错了,王夫人的智谋,不但不输男子,而且比男子更为开阔。难怪连东家都很佩服她。”  这些事绿丫还是头一次听张谆讲,不由有些神往地道:“如果能见见,肯定能学到很多。”张谆伸手刮妻子的脸一下:“嗯,你学的越来越多,到时会不会看不起我,觉得我不过是个庸常商人?”  绿丫的小鼻子一皱:“少来取笑我,难道只有我在学,你就原地不动?”张谆笑着连连点头:“是,是,我一定要听奶奶你的话,绝不敢原地不动,觉得自己家里银子够了,就安安生生下来歇着。”  绿丫又是一阵大笑,得夫如此,也是一种幸运,这才和张谆说了那边庄子的事,说自己很喜欢,五百两银子现在也不是拿不出来,买了就是。  张谆自然是听绿丫的,答应等自己歇下来就去乡下把那契约立了,夫妻也就收拾歇息。  朱二爷来闹的事情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绿丫去应酬时,难免也听到那么一两耳朵,当然也有人来和绿丫打听的,绿丫只当一个不知道,绝不吐露半个字。朱二爷很快也就回了家乡,朱家闭门守孝不出门,传了半个月,这事也就渐渐落下。  那时绿丫已把那个小庄子买下,既然是自己的,绿丫也就和张谆两人兴致勃勃地往那庄子去,打算把那庄子重新打理一下,看看房屋需不需要修整下,还有这每年的地租,要怎样安排。那连庄子一起买的一房下人,绿丫和张谆问了他们几句话,见他们夫妻也还老实,离了这里也没别的生理,也就让他们继续管庄,免得另寻人也是件麻烦事。  这田本就不特别肥沃,不过就指望着春日的笋,秋日的藕和鲜鱼,那地的租子,不过算个添头,也就照了原来地主的例,寻来佃户把这话说了。听的新地主不用加租,别的也不再添加,佃户们也各自称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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