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这时已除去外罩的幂离,露出一身鹅黄色的雅致衣衫。未曾敷粉涂朱的素颜并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楚楚的风韵。对于萧景睿的盛情相邀,她很认真地起身施礼,低声婉拒道:“宫羽虽蒙下帖,但毕竟只是艺伎,来尊府为公子助兴而已。长公主殿下何等尊贵的人,宫羽怎敢进见?”言豫津眉头一皱,正待开口说话,萧景睿已抢先一步,温言道:“这是私交场合,姑娘何必顾虑太多?再说内院中我娘和青怡妹子都是江湖人,并不在意俗礼,谢绮妹妹也一向性情豪阔。我母亲虽为人冷淡些,但素来不是傲下的人,加之她爱好音律,对于姑娘的乐名更是仰闻已久,早就吩咐过我,等姑娘来了,一定要先引来让她见见呢。”他这番话说的恳切,宫羽也不好再推脱,谢了两句,便随他进去了。言豫津没道理跟着,只能在花厅前游来荡去,好在不多时萧景睿便匆匆回来陪他,宫羽并没随行,可见是被内院给留住了。聊了两句,言豫津觉得时辰大概差不多了,正想问问,突见谢弼疾步过来,隔着一段距离便开始叫道:“大哥快来,蒙统领到了。”萧言二人忙起身,匆匆迎出二门外。由于蒙挚是谢玉的朝中同僚,身份贵重,所以门房下仆先去通报的是老爷,故而萧景睿赶到的时候,谢玉和卓鼎风已经双双迎出,正与蒙挚在门厅处站着寒暄。萧景睿不敢打断长辈们交谈,便静静站在一边,候到一个谈话空隙,正要过去见礼,门外又传来语调高高地扬声通报:“苏哲苏先生到……”门厅诸人一齐转过身来,萧景睿更是准备迎出门去,脚步刚动,梅长苏含着浅浅笑意的面容已出现在眼前。他今晚着了件月白外袍,内衬天蓝色的夹衣,看起来气色甚好,那温文清雅的样子,实在令人无法想象这近一年来京城的连绵风波,能有多少是出自于他的手笔?淡淡一瞥,梅长苏已将门厅的情况应收眼底。按照礼节,他首先向谢玉欠身致意,道:“苏某见过侯爷。”“小儿区区一宴,竟能请动先生大驾光临,敝府实在是蓬荜生辉。”谢玉客套地应答着,抬手介绍身边的人,“这位是卓鼎风卓庄主。”梅长苏微微一笑道:“卓庄主与我是见过几面的,只是无缘,未曾交谈过。想不到今天能在此幸会。”“梅宗主客气了。卓某久慕宗主风采,今日也甚觉荣幸。”卓鼎风抱拳过胸,长揖下去,回的是平辈之礼,旁边的两个年轻人怔忡之间,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因为跟苏兄交往频频,竟渐渐有些忽略了他在江湖上的傲然地位。接下来梅长苏又与蒙挚相互见礼,几个人赘赘地客套了半天。言豫津早就不耐烦,无奈都是年长者,他又不敢造次,只能陪在一旁站着,心中后悔不该跟着萧景睿一起出来,看,人家谢弼就比较聪明……好在客套话总有说尽的时候。尽完礼数,身为主人的谢玉和半个主人的卓鼎风便陪着两位贵客上正厅奉茶,萧景睿自然从头到尾跟着,但言豫津却趁着后行的机会,跟只闪现了一下的飞流一样,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突然觉得本文是有些长,新进来的读者如果看的慢,到看完时差不多推荐周已经结束了~~郁闷~~但如果都看到这一章了还不去投票,那就是不厚道啦啊~~~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八十八章 剑试新投票的结果,实在让俺大跌眼镜,才出场几分钟的小念念居然战胜了霓凰和夏冬姐姐??~~~读者们啊,不是俺说,喜新厌旧是很不好的习惯,要以专一长情为荣,以见异思迁为耻!!--------------------这是满地眼镜碎片的分割线——————————————谢府是一品侯府与驸马府合二为一,规制比同类府第略高。除却一般的议事厅、暖厅、客厅、花厅、侧厅等厅堂以外,还在内外院之间,建了一座临于湖上,精巧别致的水轩,命名为“霖铃阁”。由于今年人数适中,故而莅阳长公主特意将萧景睿生日晚宴的举办地指定在此处。等最后一位客人夏冬到达之后,谢玉便遣人通报了内宅,引领客人们进入霖铃阁。由于大家都是平素常有交往的熟人,只有卓夫人认识的人稍稍少了一些,故而厮见介绍的时间很短,不多时便各自归座了。因是居家私宴,座次的排定并不很严谨,谢玉夫妇是主座,卓鼎风夫妇侧陪,夏冬与蒙挚相互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年纪较长的蒙挚坐了客位居右的首座,夏冬的位置在他对面,蒙挚的右手边是梅长苏,夏冬的右手边坐了言豫津。为了防止夏冬姐姐习惯性地顺手拧自己的脸,言豫津很谨慎地把自己的座位向后挪了有一尺来远。其余的年轻人都是序齿顺位,只有宫羽坚持要坐在末席,大家拗她不过,也只能依了。卓青怡因为非常喜欢这个姐姐,便跟她挤在了同一个几案前。萧景睿还想把飞流找到照顾一下,可惜到处都寻不到有少年的踪影,梅长苏笑着叫他不用管。寿星今天穿的是卓夫人亲手缝制的一袭新袍。虽然江湖女侠的手艺是比不上瑞蚨斋的大师傅,但心思还是花足了的,领口袖口都绣了入时的回云纹,压脚用的是金线,腰带上更是珠玉玛瑙镶了一圈儿,一派富丽堂皇。好在萧景睿腹有诗书气自华,穿上才不至于变了富家浪荡子的模样。不过言豫津在第一次见他试穿此衣时,还是很委婉地评论道:“景睿,看你肯穿这个衣服,我才知道你是真正的孝顺。”宴会开始时各方的礼都已经送上了。长辈们无外乎送的衣衫鞋袜,卓青遥夫妇送了一支玉笛,谢弼送的是一方端砚,卓青怡则亲手做了个新的剑穗。言豫津送了一整套精致的马具。夏冬与蒙挚都送的是普通的摆件玩器,宫羽则带来一幅桌上摆的精巧绣屏。夹在这些礼物中, 梅长苏送的护心丹一开始并不显眼,如果不是言豫津好奇地凑过来问,问了之后还大惊小怪的惊叹了几声,旁人也没注意到他送的是如此珍贵之物。“不行不行,苏兄真是太偏心了,送这么好的东西给景睿实在是糟蹋,连我你都没送过,你明明更喜欢我的!”言豫津正在笑闹,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只修长有力的玉手,准备无误地拧住了他侧颊上肉最厚的地方,微一用力,半边脸就红了。“你闹什么闹?七月半不是还没到吗?说不定苏先生到时候送更好的东西给你呢。”夏冬咯咯笑着,朝言豫津的脸上吐了一口气。国舅公子捂着脸挣扎到一边,恨恨地道:“我的生日不是七月半啦,是七七,夏冬姐姐不要再记错了!”“喔,七夕啊……”夏冬斜瞟他一眼,“跟七月半又差不太多,你急什么?”言豫津泪汪汪地瞪着她。拜托大姐,七夕跟七月半不光是日子,连感觉都差很多好不好……“行啦行啦,”谢弼笑着来打圆场,“你真是什么都争,护心丹虽贵不可求,但也不是平常吃的东西。等哪天你吐血了断气了,我想大哥一定会喂你吃一粒的……”言豫津立即将愤怒的视线转到了谢二身上。你才吐血,你才断气!年轻人这一闹,宴会最初的拘谨气氛这才松泛了下来,连莅阳长公主都忍不住笑着道:“豫津有时会来向我哭诉你们欺负他,我原来还不信,今天看来,你们真的是在欺负他……”“好了,”谢玉微笑道,“哪有这样待客的,睿儿,快给大家斟酒。”萧景睿边应诺边起身,捧着一个乌银暖壶,依次给诸人将案上酒杯斟满。谢玉举杯左右敬了敬,道:“小儿贱辰,劳各位亲临,谢玉愧不敢当。水酒一杯,聊表敬意,在下先干为敬了。”说着举杯一饮而尽。席上众人也纷纷干了杯中酒,只有梅长苏略沾了沾唇,便放下了杯子,萧景睿知他身子不好,故而并不相劝,悄悄命人送了热茶上来。“来来来,既是私宴,大家都不要客气,谢某一向不太会招待客人,各位可要自便啊,就当是自己家好了。”谢玉呵呵笑着,一面命侍女们快传果菜,一面亲自下座来敬劝。酒过三巡,夏冬拨了拨耳边垂发,单手支颐,一双凤眼迷迷蒙蒙地对主人道:“谢侯爷说让我们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这句话可是真的?”“此言自然无虚。夏大人何有此问?”“我不过确认一下罢了。”夏冬面上流动着邪魅娇媚的笑容,轻声道,“我在自己家,一向任性妄为,但凡有什么无礼的举动,想必侯爷不怪?”谢玉哈哈大笑道:“夏大人本就率性如男儿,谢某有什么好怪的?”“那好。”夏冬抿着嘴角慢慢点了点头,妖柔的目光突然变得如冰剑般冷厉,越过谢玉的肩头,直射到主座旁卓鼎风的身上,扬声道:“夏冬久仰卓庄主武功高绝,今日幸会,特请赐教。”与此冷洌语声出唇的同时,夏冬高挑的身形飞跃而起,以手中乌木长筷为剑,直击卓鼎风咽喉而去。这一下变生急猝,大家都有些发呆。还未及反应之下,那两人已来来往往交手了好几招。虽然只是以筷为剑,但其招式凌厉,劲风四卷,已让人呼吸微滞。片刻之间,数十招已过,夏冬纵身后撤,如同她攻击时一般毫无征兆地撤出了战团,抬手抚了抚鬓边发丝,直到凝定了身形,飞扬的裙角才缓缓平垂。在一般人的眼中,此时的夏冬神色如常,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敏感地察觉到她眼底快速掠过的一抹困惑之色。宁国侯谢玉的唇边,淡淡地浮起了一个冷笑。夏冬果然是执着之人。内监被杀案其实现在已经冷了,但她却仍然没有放弃追查,只不过今天敢请她来,必要的准备总是做了的,这位女悬镜使想要从卓鼎风出招的角度刃锋来比对死者身上的伤口,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精彩精彩!”瞬间的沉寂后,蒙挚率先击掌赞叹,“两位虽只拆了数十招,却是各有精妙,幻采纷呈,内力和剑法都令人叹为观止,在下今天可真是有眼福。”夏冬娇笑道:“在蒙大统领面前动手,实在是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卓鼎风也谦逊道:“是夏冬大人手下留情,再多走几招,在下就要认输求饶了。”“高手相逢,岂能少酒?来,大家再痛饮几杯。”谢玉执壶过来亲自斟了满满一杯,递到夏冬的面前,显然是想要就这样平息这场猝然发动的波澜。夏冬一动也不动地看了他片刻,方才缓缓抬手接了酒杯,仰首而尽。卓青遥此时也携着妻子走过来,拱手道:“夏大人真是海量。青遥也借此机会敬大人一杯,日后江湖相遇,还望大人随时指正。”夏冬浅浅一笑,也没说什么就接杯饮了。接着谢绮、谢弼和卓青怡都在长辈的暗示下纷纷过来敬酒,连卓夫人都起身陪同丈夫一起敬了第二杯。本来在一旁悄悄跟萧景睿说着什么的言豫津觉得有些奇怪,小小声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灌酒吗?”萧景睿也低声回应道:“我很少见夏冬姐姐喝酒,她酒量如何?要不我过去挡一挡?”“我也很少见她喝酒……你看那脸红的,你还是去挡一挡吧,我怕她喝醉了来折磨我……”刚好从他两人身边走过的蒙挚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安慰道:“没关系,夏冬喝一杯就脸红,喝一千杯也只是脸红而已……你们刚才在商量什么?”“不是商量,我是在提醒景睿,现在气氛正好,该请宫羽姑娘为这厅堂添辉了。”言豫津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转到静坐一旁的宫羽身上,见她抬头回视,立即抛过去一个大大的笑容。萧景睿笑着用脚尖踢了踢他:“好啦,口水吞回去,我这就去跟母亲提一提。”说罢正要挪步,就看见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嬷嬷快速走到谢玉身边,低头禀了几句什么,谢玉随即点头,转身回到主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各位,雅宴不可无乐,既然有妙音坊的宫羽姑娘在此,何不请她演奏一曲,以洗我辈俗尘?”此建议一出,大家当然纷纷赞同。宫羽盈盈而起,向四周敛衣行礼,柔声道:“侯爷抬爱了。宫羽虽不才,愿为各位助兴。”此时早就侍女过来抱琴设座,萧景睿一眼认出那是母亲极为珍爱的一把古琴,平时连孩子们都不许轻碰,今天居然会拿出来给一个陌生女子演奏,可见她确实非常爱重宫羽的乐艺。而身为乐者,宫羽虽然不清楚莅阳公主素日是何等爱护此琴,但却比萧景睿更能品鉴出此琴之珍贵,以至于她坐下细看了两眼后,竟然又重新站起来,向长公主屈膝行礼。莅阳长公主面上表情仍然清冷,不过只看她微微欠身回应,就已表明这位尊贵的皇妹对待宫羽实在是礼遇之极,令一向知道她性情的谢玉都不禁略显讶然。重新落坐后,宫羽缓缓抬手,试了几个音,果然是金声玉振,非同凡响。紧接着玉指轻捻,流出婉妙华音,识律之人一听,便知是名曲《凤求凰》。一般乐者演曲,多要配合场合,不过对于宫羽这般大家,自然无人计较这个。因此尽管她是在寿宴之上演此绮情丽曲,却并无突兀之感,曲中凤兮凤兮,四海求凰,愿从我栖,比翼邀翔之意,竟如同潇湘腻水,触人情肠,一曲未罢,已有数人神思恍惚。谢玉虽书读的不少,但对于音律却只是粗识,尽管也觉得琴音悦耳华艳,终不能解其真妙。只是转头见妻子眉宇幽幽,眸中似有泪光闪动,心中有些不快。待曲停后,便咳嗽了一声道:“宫羽姑娘果然才艺非凡。不过今日是喜日,请再奏个欢快些的曲子吧。”宫羽低低应了个“是”字,再理丝弦,一串音符欢快跳出,是一曲《渔歌》,音韵萧疏清越、声声逸扬,令人宛如置身夕阳烟霞之中,看渔舟唱晚,乐而忘返。纵然是再不解音律之人听她此曲,也有意兴悠悠,怡然自得之感。但谢玉心不在此,一面静静听着,一面不着痕迹地察看着莅阳公主的神情。眼见她眉宇散开,唇边有了淡淡的笑容,这才放下心来,暗暗松了口气。两曲抚罢,赞声四起。言豫津一面喝采,一面厚颜要求再来一曲。宫羽微笑着还未答言,谢府一名男仆突然从厅外快步奔进,趋至谢玉面前跪下,神情有些仓皇,喘着气道:“禀……禀侯爷……外面有、有客、客……”谢玉皱眉道:“客什么?不是早吩咐你们闭门谢客的吗?”“小的拦不住,他们已、已经进来了……”谢玉眉睫方动,厅口已传来冷洌的语声:“早有旧约,卓兄为何拒客?莫非留在宁国侯府,是为了躲避在下的挑战不成?”-----------------------------------很少新读者还没有养成投票的习惯,这样不好,要改~~~~出门就改!!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八十九章 壮士断腕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特别爱困,常常等不到十一点就想睡~~~~推荐对历史剧感兴趣的读者看〈贞观之治〉这部片子,记住是〈贞观之治〉,别看成那个什么长歌了,我今天看了两集,舍不得再看了,要等推荐周完后,安安心心好好地看~~~————————————————————这是春眠不觉晓的分割线——————————————随着这内容挑衅、温度冰冷,但语调却并不激烈的一句话,霖铃阁的格花大门外,出现了几条身影。当先一人,穿着浅灰衫子,梳着楚人典型的那种高高的发髻,面容清瘦,两颊下陷,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直视着厅上主座,整个人如同一把走了偏锋的剑一般,凌厉中带着些阴骛。这便是琅琊高手榜上排名第五,目前任职大楚殿前指挥使,以一手遏云剑法享誉天下的岳秀泽。谢玉振衣而起,面上带了怒色,厉声道:“岳大人,此处是我的私宅,你擅入擅进,这般无礼狂妄,视我谢玉为何等样人?难道在大楚朝廷上,就学不到一点礼数吗?”“冤枉冤枉,”谢玉话音未落,岳秀泽的身后突然闪出了一个宇文暄,拱着手笑嘻嘻道,“岳秀泽早已在半月前辞去朝职,现在是一介白衣江湖草莽,谢侯爷对他有何不满,只管清算,可不要随便扯到我们大楚的朝廷上来。”谢玉气息微滞,忍了忍,将寒冰般的目光转到宇文暄身上,冷冷道:“那陵王殿下总算是大楚朝廷的人吧,你这样冲进来是否也有违常理?”“我没有冲进来啊,”宇文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表情甚是夸张,“先声明清楚,我们跟岳秀泽不是一路的,我来是因为听说今天是萧公子的寿辰,想着怎么也是相识的人,所以备了薄礼来祝寿,顺便也讨好一下谢侯爷。这一路走进来的时候只看见贵府的家仆不停地在拦岳秀泽,又没有人来拦我们,我怎么知道不能进来?侯爷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亲自问问贵仆啊。”他这一番胡言乱语,诡词巧辩,竟将谢玉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欲要认真分证,对方又只是进来,并没做什么,何况还打着给自己儿子祝寿的旗号,如果就这样粗暴地将联姻使团的正使,一个大楚皇族赶出去,未免显得自己太失风度,只得咽了这口气,将精力转回到岳秀泽身上,道:“本侯府中不欢迎岳兄这般的来客,若岳兄尽速离去,擅闯之事可以揭过不提,否则……就不要怪本侯不给面子了。”此时厅堂之上甚是安静,他的语调也不低,岳秀泽对他的话应该听得非常清楚,可看他平板的神色,却分明如同没有听见一样,丝毫不理会,仍然将湛亮的眸子锁在卓鼎风脸上,用着与刚才同样淡漠的声音道:“当面挑战,是江湖规矩,为此我还特意辞了朝职,卓兄若要推脱,好歹也自己回个话。如此这般由着他人翼护,实在不是我所认识的卓兄,难不成卓兄跟谢侯爷成了亲戚之后,就已经不算是江湖人了吗?”卓鼎风眉间一跳,颔下长须无风自飘,右手在桌面上一按,刚刚直身而起,就被谢玉按住了肩膀。其实江湖挑战,一向是武学比试和交流的一种普遍方式,跟仇斗怨斗之类的打斗根本是两回事,双方一般都很谨慎,如果在一场挑战比斗中给予对方除必要以外的重大伤害,这种行为一向是为人所不耻和抵制的,尤其是对岳秀泽和卓鼎风这样的高手而言,更是不须伤人就能分出胜负。所以除了场合有些不对外,卓鼎风接受此项挑战并不是很凶险的事,至多就是打输了,导致名声和排位受损,但要是他身为江湖人,拒不接受对手登门发出的挑战,那名声只怕会受损更多。所以此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太明白谢玉为什么要强行阻拦,难道就因为岳秀泽进来的方式不太礼貌?感觉到凝聚在自己身上的数道困惑目光,这位宁国侯现在也是有口难言。说实话,岳秀泽嗜武,喜欢找人挑战的习性天下皆知,对于他闯入的行为,其实一笑置之是最显世家贵侯气度的处理方式,可惜他现在却没有显摆这种气度的本钱。因为夏冬和蒙挚在这里。因为岳秀泽是高手。方才夏冬猝然发难,向卓鼎风出手,目的就是要观察他的剑锋与剑气是否与除夕晚被杀的内监身上的伤口相符。对此谢玉已提前料到,所以让卓鼎风做了充足的准备,再加上他们拿准了夏冬只是试探,出手总要留上几分,故而接招时心态轻松,刻意改变后的剑势没有被女悬镜使发现异样。可是岳秀泽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一来他与卓鼎风以前交过手,熟知他的剑路,二来他毕竟是来挑战的,就算再不伤人,也必然会进攻得很猛。有道是高手相争,毫厘之差,这一场比斗可跟应付夏冬的试探不同,想要刻意藏力或者改变剑势的微妙之处,那就不仅是会不会输得很难看的问题,而是也许根本做不到……但如果任凭卓鼎风以真实的武功与岳秀泽比斗,那么就算侥幸没让夏冬看出来,蒙挚这个大梁第一高手的如电神目是瞒不住的。而内监被杀案的钦定追查者,至少在表面上恰恰就是这位禁军大统领。谢玉的额上薄薄地渗出了一层冷汗,开始后悔怎么没早些将卓家父子都遣离京师。不过话又说回来,谁能料到从大楚会跑一个岳秀泽过来,巧之又巧地找了个夏冬蒙挚都在场的时候挑战卓鼎风?“岳兄,今晚是我小儿生日,可否易时再约?”卓鼎风温言问道。“不可。”“这是为何?”“我辞朝只有半年的时间,可以自由四处寻觅对手。”“那约在明日如何?你不至于这么赶时间吧?”“明日……”岳秀泽眸中闪现出一抹让人看不懂的悲哀之色,“夜长梦多,谁知道今夜还会发生什么?谁知道还有没有明日?既已见面,何不了断?对试又不是凶事,难不成还冲了你儿子的寿宴不成?”“岳兄的意思,是非要在此时此地了断了?”“不错。”“放肆!”谢玉一咬牙,扬声怒道,“今夜是小儿生日宴会,贵客如云,岂容你在此闹场!来人,给我轰了出去!”岳秀泽神色如常,仍是淡淡道:“卓兄,我是来挑战,还是来闹场,你最清楚。给我一个答复。”此时已有数十名披甲武士涌入,呈半扇形将岳秀泽围住,枪尖如雪,眼看着就要发动攻势,卓鼎风突然大喝一声:“住手!”谢玉眉睫一震,按在卓鼎风肩上的手猛地加力,正要说话,这位天泉山庄的庄主已将恳切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脸上,低声道:“谢兄见谅,我……毕竟是个江湖人……但请放心,此事我会团满处理的……”谢玉唇角一抖,隐隐猜到了什么,欲待出言阻止,想了想,又硬起了心肠,缓缓收回了自己压在卓鼎风肩上的手,语调温和地道:“卓兄有何决策,我一向是不干扰的。”卓鼎风淡淡一笑,面色宁静地站起身来,与岳秀泽正面而立,道声:“请。”此时宫羽已抱琴退回到角落,厅堂正中一大片空地,竟仿若天然的演武场。凝目对视的两大高手,剑虽未出鞘,但那种渊停岳峙的气势,那种傲然自信的眼神,当远非前日他们两人的弟子对战时可比。为表对此战的尊敬,除了长公主仍然端坐外,其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连谢绮都在夫君的扶持下捧着隆起的腹部起身。由于宇文暄等人站在厅口,故而厅门是开着的。一缕夜风晚来清凉,卷了红烛焰舞,室内光影摇动。与烧焦的烛芯噼拍裂响的同时,两柄剑似闪电横空,交击在了一起。听名思义,天泉与遏云剑都是以剑法飘逸灵动著称,两门传承都近百年,彼此之间历代互有胜负,纵横江湖时,除了北燕拓跋氏的瀚海剑或许偶能压它们一头外,其他剑门基本上都望其项背而莫及。卓鼎风二十七岁那年与岳秀泽初战获胜,三十五岁那年再战又获胜,看战绩似乎占了上风,但从他面对遏云剑时异常凝重的表情来看,无论赢了多少次,这仍然是一个让他无法等闲视之的对手。厅堂之上两人这第三战,剑影纵横,衣袂翻飞,来回近百招,仍未入高潮,单从场面上来看,竟好象还不如那日萧景睿与念念打的好看。但实际上,这一战的分量当然远非那一战可比,从两战皆在场的夏冬眼睛里,便可以清楚地明白这个事实。她的目光晶莹透亮,似乎已完全被这场剑试吸住了心神,而忘记了其他应该注意的一切。那每一剑的角度、力度、速度,无不精妙到毫巅,剑诀心法,更是如同附着在剑锋之上的灵魂,与挥出的一招一式水乳交融,丝毫不见年轻人出招时的刻意与生涩。这一点卓青遥与萧景睿当然体会得更深,两人都站在烛光最明亮之处,目不转晴地凝视着场内每一道光影。高手与高手的碰撞,才能迸出最亮丽的火花,观摩这一战,当比他们受教一年都有进益。可是与大多数全副心神观战的人不同,厅上还有三个人似乎对此比拼毫无兴趣。莅阳长公主闭着眼睛,靠着短榻的扶手小憩,神情与旁边紧张凝重的谢玉和卓夫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梅长苏倒是看着场内,但从那没有焦距的目光和有些发呆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只是应景地瞧着,脑子里不知在想些别的什么。角落的宫羽安然宁和,怀里抱着琴,细细看着木质的纹理,流水般的长发垂在她粉颊两边,眼睫根本抬也没有朝场中抬上一眼。他们三个人都在等待,等待这场比斗结束的那一刻,莅阳公主是因为本就漠不关心,而另两个,则是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高潮还在后面……旁边蒙挚放在书案上的手指突然一紧,握成了一个拳头。被他的动作惊动的梅长苏略略收敛心神,看向场中。缠斗的双方仍然气息均匀,看来与刚开始时并无二样,可是真正的高手都已看出,决胜的一刻已经到来。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他们二人决胜的最后一招,竟与前日萧念二人所比拼的最后一招相同。天泉剑翻动雨云,漫天水雾散开,光影细如牛毛,似无孔不入。岳秀泽双手握剑,抡起飘乎剑风,然而幻出的却不是他女徒的那一片光网,而是一堵光墙。细针入墙,可没不可透,仿若茸茸春雨入土,只润了表层。岳秀泽的眸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然而笑意刚起,瞬间又突转凌烈。对手剑尖余势未歇,强力停住,一片水雾刹那间凝为一支水箭,在光墙似隐非隐时突破。岳秀泽侧身转腰,避开光箭来势,然而胸前的衣衫已被剑锋割裂了一条长口。大楚人在空中换气,丝毫不乱,手指翻弹间剑柄已转为反握格击,挡住了对手横削过来的后招。然而他心中已明白,自己虽然及时化解了卓鼎风的后手,但那毫厘之败,终究是已经败了。接下来的这一回合,不过是为了将那败局定格为毫厘这一程度,不再扩大罢了。卓鼎风的脸上,此时也现出了微笑。不过他的笑容之中,多了些怆然,多了些决绝。横削过去的一剑,被岳秀泽格稳,只需在对手滑剑上挑时顺势跃开,这一战就结束了。所有认真观战的人此刻都已预见到了这个结果,全体放松了身体。只有谢玉的眼睛,仍然紧盯着场内,如同一潭寒水般冷彻人的肺腑。梅长苏轻轻地长叹了一声。在他叹息的尾音中,岳秀泽滑剑上挑,剑锋切入卓鼎风本应早已回撤开的手腕中,鲜血四溅,天泉剑脱手落地,发出尖锐的铿然之声。“爹!”“老爷!”妻子与儿女们的惊呼声四起,萧景睿与卓青遥双双抢上前去,扶住了卓鼎风的身体,同时将怒意如火的视线投向了岳秀泽:“这只是比试,你怎么……”岳秀泽的震惊似乎也不少于他们二人,瞪着卓鼎风道:“卓兄,你、你……”“不关岳兄的事……”卓鼎风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刚才最后一下,我有些走神……”萧景睿和卓青遥都不是外行,刚才只是情急,其实心里明白这不是岳秀泽的责任。只不过萧景睿惊骇之中甚是迷惑,而卓青遥心里略略有些明白罢了。“快,快请大夫来!”谢玉一面急着吩咐,一面快步下来亲自握着卓鼎风的手腕检视,见腕筋已然重创,恢复的可能渺茫,脸上不由浮起复杂的表情。“这只是外伤,不用叫大夫来了,让青遥拿金创药来包扎一下就好。”卓鼎风刻意没有去看谢玉的脸,低声道。夏冬与蒙挚一直凝目看着这一片混乱,直到此时,方才相互对视了一眼。虽然该看的东西都看到了,但卓鼎风这一伤,一切又重新烟消云散,谢玉与内监被杀案之间那唯一一点切实的联系,至此算是完全终结。可是卓鼎风一不愿避战损了江湖风骨,二不愿被抓到把柄连累谢玉,故且不论他是否做得对,单就这份壮士断腕的气概,也委实令人惊佩。只可惜卓青遥功力尚浅,琅琊高手榜上大概又有很多年,看不见天泉剑之名了。“此战是我败了。”岳秀泽看着卓鼎风苍白的面色,坦然道,“我遏云一派,日后将静候天泉传人的挑战。”说罢抚胸一礼。“多谢岳兄。”卓鼎风因手腕正在包扎,不能抱拳,只得躬身回礼,之后又转身对谢玉道:“我确对岳兄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随时候教的话,所以今夜他入府对谢兄的冒犯,还请勿怪。”谢玉笑了笑道:“你说哪里话来,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这个我还懂,我不会为难岳兄的,你放心,到后面休息一下如何?”卓鼎风伤虽不重,但心实惨伤,亦想回房静一静,当下点头,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正转身移步,突然有一个声音高声道:“请等一等!”-------------------------------这几天让我想加精的回贴反而少了,郁闷~~~P:十一点前睡了一觉,现在睡不着了,就聊聊本章的一些设定吧.我一直认为,合理的情节是指可以解释得通的情节,而不是指那是唯一可能的情节.本章中卓鼎风的行为就是这样的.他不一定会选择自残,但他选择自残也是可以说通的,下面就是作者让他做了这个选择的理由,唉,当时我也考虑了好久,读者们提的我都想过了~~首先有读者质疑卓鼎风要是不伤能留下什么证据,是不是逼他到皇帝面前舞剑.当然不是,他就是去舞皇帝也看不懂.这个证据是由悬镜司来提取的,也就是说,当夏冬确认是卓鼎风干的之后,悬镜司可以进入常规的证据提取程序,比如正式传审卓鼎风,由夏冬和夏春同时签定比对,做出结论呈报皇帝.他们是有这个能力的.因为安心要鉴定,和纯粹试探是不一样的,卓鼎风硬要装,几十年练出来的东西,那是瞒不住的. 这样提取出来的证据是很实在的,报上去后,就算谢玉抵赖,皇帝不信,再派高手来重新鉴定,只要卓鼎风不死不伤,悬镜司是不用担心的.现在卓鼎风一伤,这个证据就提取不到了,也无法复核了,虽然夏冬心里明白是卓干的,但却不可能就这样上报,因为那只是推测,最多能赌赌皇帝是信她还是信谢玉而已.而这样做太主观了,不是悬镜司的办案方式.虽然有些读者一直认为夏冬就是个狗腿子,但悬镜司其实在设定中并不是明代的血滴子,他们做事是有原则,也是有制度的.所以大家不要说既然夏冬心里已经认定了,完全可以跟夏春商量着造个合程序的证据出来,如果悬镜使在皇帝那里居然是这种做事态度,也有这种影响力的话,那他们会如此受信任就太奇怪了,而且这样的话它会变成整个朝廷中最强的机构,因为谁只要引起了他们的疑心,管你收不收集得到证据,我们两个联手就把你灭了,想也是不可能的啊~~当然,读者还认为卓鼎风现在自残会不会太急了的,完全可以等到去鉴定时让夏冬打伤算了.大家想,卓鼎风与岳秀泽武功相仿,跟他比武受伤说出去并不奇怪,谁也不能硬说他就是装的.可在公开鉴定时他再装,以天下第四高手的身份被夏冬给打伤?可能吗?一看就是装的吧.这样的话,夏冬本身已确认过,而夏春可以鉴定出他在装.两人仍然可以组合成证据向皇帝提交.如果皇帝派高手复核时他还装,人家那可是高手,就算看不出他的真实武功,至少也看得出他是装的吧,你心里没鬼装什么装?回去一禀报皇帝,卓鼎风是不是凶手不知道,但他不敢显露真实武功,一直在硬装.皇帝能不疑心吗?这时再自杀就晚了,那才是真正的欲盖弥彰.总之,一旦被悬镜司提审,问题就大大了.还不如先受个伤,绝了悬镜司来审问他的念头,外面也没人会因为他被提审而把谢玉和内监案联在一起,谢玉也才摘得更干净.另,也许有读者会说夏冬既然疑心,为什么不直接就把卓鼎风弄去提取证据算了.这就牵涉到卓的身份,和谢对他的回护.悬镜司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是不会冒着得罪谢玉到死的风险,强行把一个象卓鼎风这样身份的人拖去审问的,万一错了呢?先在下面把情况调查清楚,有了一定的把握后再动手,这样才更合情理.再另,对于真正的江湖人而言,武功虽然重要,但绝不是第一位的.否则武侠小说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动不动就自残啦自杀啦,本文也有武侠设定,所以卓鼎风为了不连累谢玉放弃武功,是他个人性格问题,应该也不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吧.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九十章 情何以堪今天陪一个朋友去看车,她订了红色速腾2.0,一个好小个子的人,一进去就看不见了,象无人驾驶似的,可俺一说实话,她就打人…………——————————————————————这是诚实的分割线——————————————这一声来得突兀,大家都不由一惊。声音的主人学着梁礼向四周拱着手,满面堆笑地道歉:“对不起,惊扰各位了……”“陵王殿下,你又想做什么?”谢玉只觉一口气弊着吐不出来,直想发作。宇文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反而把视线移到了岳秀泽脸上,静静道:“岳叔,我已经按承诺让你先完成心愿挑战了,现在该轮到我出场了吧?”“喂,”卓青遥怒道,“我爹刚刚受伤,你想趁人之危吗?要出场找我!”“哎呀误会误会,“宇文暄双手连摇道,“我说的出场可不是比武,在场各位我打得过谁啊?我只是觉得接下来的一幕,卓庄主最好还是留下来看一看比较好。”谢玉冷哼了一声,拂袖道:“真是荒诞可笑,卓兄不用理他,养伤要紧。”梅长苏却在此时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嘴,道:“景睿,我送你的护心丹给你爹服一粒吧。”“啊?”萧景睿不由一愣。伤在手腕上的外伤,吃护心丹有用吗?梅长苏直视着卓鼎风的眼睛,叹道:“一身修为,断去之痛,在心不在手。卓庄主终有不舍之情,难平气血,只怕对身体不利。今夜还未结束,庄主还要多珍重才是。”他刚说了前半句,萧景睿便飞奔向摆放礼品的桌案前取药,所以对那后半句竟没听见,只忙着喂药递水,服侍父亲将护心丹服下。宇文暄在一旁也不着急,静静地看他们忙完,方才回身拉了拉旁边一人,轻轻抚着她的背心推到身前,柔声道:“念念,你不就是为了他才来的吗?去吧,没关系,我在这里。”从一开始,念念就紧依在宇文暄的身边,穿着楚地的曲裾长裙,带了一顶垂纱女帽,从头到尾未发一言。此时被推到萧景睿面前后,少女仍然默默无声,只是从她头部抬起的角度可以看出,这位念念姑娘正在凝望着萧景睿的脸。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连最爱开玩笑的言豫津不知怎么的都心里跳跳的,没敢出言调侃。萧景睿被看得极不自在,脑中想了很久,也想不出除了前日一战外,跟这位念念姑娘还有什么别的联系,等了半日不见她开口说话,只好自己清了清嗓子问道:“念……念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念念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手,慢慢地解着垂纱女帽系在下巴处的丝带,因为手指在发抖,解了好久也没有完全解开。梅长苏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地将头侧向了一边。纱帽最终还是被解下,被主人缓缓丢落在地上。富丽画堂内,明晃晃的烛光照亮了少女微微扬起的脸,一时间倒吸冷气的声音四起,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一眼,只看了一眼,萧景睿的心口处就如同被打进了粗粗的楔子,阻住了所有的血液回流,整张脸苍白如纸,如同冰人般呆呆僵立。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互相凝视。在旁观者的眼中,就仿佛是同样的一个模子,印出了两张脸,一张添了英气,棱角,给了男人,另一张加上些娇媚与柔和的线条,给了女孩。可是那眉,那眼,那鼻梁,那如出一辙的唇形……当然,这世上也有毫无关系的两个人长得非常相象的情况发生,但宇文暄打破沉默的一句话,却断绝了人们最后一丝妄想。“这是在下的堂妹,娴玳郡主宇文念,是我叔父晟王宇文霖之女……”主座上突然传来异响,大家回头看时,却是莅阳长公主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地昏晕了过去,她的贴身侍女们慌慌张张地扶着,一面呼喊,一面灌水抚胸。宇文暄的声音,仿佛并没有被这一幕所干扰,依然残忍地在厅上回荡着:“叔父二十多年前在贵国为质子时,多蒙长公主照看,所以舍妹这次来,也有代父向公主拜谢之意。念念,去跟长公主叩头。”宇文念目中含泪,缓缓前行两步,朝向莅阳长公主双膝跪下,叩了三下方立起身形,再次转过头来,凝望着萧景睿,眸中期盼之意甚浓。然而萧景睿此时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根本看不见她,看不见厅上二十多年的父母家人,看不到任何东西,就好似孤身飘在幽冥虚空,一切的感觉都停止了,只剩了茫然,剩了撕裂般的痛,剩了让人崩溃的迷失。小时候,他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卓家的孩子,还是谢家的孩子。后来长大了,他渐渐地开始接受自己既是卓家的孩子,又是谢家的孩子。那两对父母,那一群兄弟姐妹,那是他最最重要的家人,他爱着他们,也被他们所爱,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上苍会冷酷地告诉他,他二十多年来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幻影和泡沫……莅阳长公主悠悠醒来,散乱的鬓发被冷汗粘在颊边,眼下一片青白之色,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侍女将热茶递到她嘴边,她推开不喝,撑起了发软的身子,向阶下伸出颤颤的手,声音嘶哑地叫道:“睿儿,睿儿,到娘这里来,快过来……”萧景睿呆呆地将视线转过去,呆呆地看着她憔悴的脸,足下却如同浇铸了一般,挪不动一丝一毫。“睿儿!睿儿!”莅阳公主越发着急,挣扎着想要起来,双膝却抖动地支撑不住身体,只能在嬷嬷和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向阶下爬去,口中喃喃地说着,“你别怕,还有娘,娘在这里……”这个时候首先恢复镇定的人竟是卓鼎风。二十多年来,他早就有景睿可能不是自己亲子的准备,而当下这个结果,最震撼和最让人难以接受的部分又都在萧景睿和谢玉身上,他反而可以很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感觉。所以最先拍着萧景睿的肩膀将他向莅阳公主那边推行的人就是他。梅长苏就在这时看了角落中的宫羽一眼。这一眼,是信号,也是命令。当然,沉浸在震惊气氛中的厅堂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寒气如冰,决绝如铁的眼神。除了宫羽。宫羽将手里抱着的琴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前行几步来到烛光下,突然仰首,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此时发笑,无异于在紧绷的弓弦上割了一刀,每个人都吓了一跳,把惊诧至极的目光转了过来。“宫姑娘,你……”言豫津回头刚看了她一眼,身体随即僵住。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宫羽,似乎已经不是他平时所认识的那个温婉女子。虽然她仍是柳腰娉婷,仍是雪肤花容,可同样的身体内,却散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厉烈灼焰,如罗刹之怨,如天女之怒,杀意煞气,令人不寒而栗。“谢侯爷,”宫羽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割向这个府第的男主人,字字清晰地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亲了,原来是因为先父办事不力,受命去杀害令夫人的私生子,却只杀了卓家的孩子,没有完成你的委托……”这句话就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厅上几乎所有人。谢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吼一声,抓起跌落在地上的天泉剑,一剑便向宫羽劈去。谢玉本也是武道高手,这一剑由怒而发,气势如雷,可是弱不胜衣的宫羽却纤腰微摆,如同鬼魅一般身形摇荡,轻飘得就象一缕烟一般,闪避无痕。夏冬不由失声道:“夜半来袭,游丝无力……杀手相思是你何人?”“正是先父。”宫羽应答之间,已连避数招,谢玉急怒之下,大喝一声:“来人!”随着他这一声召唤,一道身影攸忽而至,直扑宫羽而去,与两支判官笔的攻势同时,还发出了三柄飞刀,一枚透骨钉,出手狠辣毫无余地,目力好的人还能察觉出暗器上幽幽的煨毒蓝光。宫羽甩袖如云,仍是应对自如,卷走三柄飞刀之后,拨下银钗,正准备格挡那枚透骨钉,一柄峨眉刺横空斜来,将毒钉震飞,一个身影随即挡在了她身前,大家一看,出手的竟是卓夫人。“你继续说,谁杀了我的孩子?”卓夫人眸中一片血红,语声之凌厉,丝毫不见平时的温柔娴雅。“夫人,你先冷静一下,”卓鼎风喝止住妻子,全身轻颤地转向谢玉,“谢兄请让宫姑娘说完,她若是胡言乱语,我先不会放过她!”“我是不是胡言乱语,看看萧公子的脸就知道了,”宫羽说出的话,直扎人的心肺,“大家谁都不能否认,他有杀婴的动机吧?当年死去的婴儿全身遍无伤痕,只有眉心一点红,我说的可对?谢侯爷那时候还年轻,做事不象现在这样滴水不漏,杀手组织的首领也还活着,卓庄主若要见他,只怕还可以知道更多的细节呢。又或者……现在直接问一下长公主殿下吧,当初殿下明知丈夫试图杀害自己的儿子,却又不能当面质问他,个中苦楚自是煎熬。不过还好,虽然那时候听你倾诉的姐妹已不在,但幸而还有知情的嬷嬷一直陪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