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21

坐在车内的两名乘客,一位年纪极老,一位还是少年,一位布衣棉鞋,一位绣袍珠冠,老者闭目养神,少年却仿佛不耐旅途的无趣一般,不停地动来动去。“周爷爷,你喝不喝茶?”老者眼也不睁,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周爷爷,你吃块点心吧?”老者再次默然拒绝。再过一会儿,“周爷爷,你要不要尝尝这个姜糖?”周玄清老先生终于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穆青满脸都是天真的笑容,拿着姜糖靠了过去:“这个很好吃的。”清方严谨的周老先生,多年修习出来的气质就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可偏偏穆青穆小王爷好象感觉不到这种气质。他一开始就把这位老先生当成一个普通的爷爷,最多是在周玄清于朝堂上驳得对方哑口无言,让他很高兴为姐姐出了一口气之后,才把原有的印象修正成“一位很有本事的普通爷爷”,所以日常相处时,他仍以亲昵为主,恭肃为辅,全然没有半点疏远客套。穆小王爷年少俊俏,活泼开朗,丝毫不端王爵的架子,是个很可爱的晚辈,周玄清当然还是非常喜欢他的,只不过素来的端谨风格,使这位老人家看起来一直淡淡的,此时对于少年递到嘴边的姜糖,他也仍是摇头拒绝,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个不粘牙的。”穆青体贴地介绍道,“吃一口?”“小王爷自己吃吧。”周玄清冷淡地说了一句,苍老的双眸微微眯着,看向轿顶的流苏,静默了一段时间后,突然道:“小王爷,那件信物,老朽可以再看一下吗?”“喔,”穆青急忙咽下姜糖,抓过一旁的手巾擦净手指上的糖霜,这才从怀里摸了一个小布包出来,递给了周玄清。扯开布包的封口,朝掌心一倒,一枚玉蝉落了出来,雕工栩栩如生,玉质也异常莹润可爱,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玉器。不过对于周玄清来说,这枚玉蝉的意义,并不是在它的价值上面。“小王爷,你说让你带这玉蝉来见我的那个人,会在城外等我是吗?”穆青点点头,“他信上是这么说的。说你离京回灵隐寺的路上,他会来见你一面。”周玄清“嗯”了一声,手指收拢,将玉蝉握在掌心,再次闭目不语。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马车突然一晃,停了下来,穆青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回头道:“周爷爷,你要见的人来了。”周玄清花白的眉毛一动,颤巍巍地扶着穆青的手下了马车,正在四下张望之际,有一个中年人已走上前来,恭声道:“周老先生,我家宗主在那边恭候多时,请老先生移步。”说着便替下穆青,扶住了老人的手臂,小心搀他转过路旁的竖岩,到了弯道另一侧既避风又不惹人眼目的一个凹进处,白裘乌发的梅长苏正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轻轻躬身施礼。周玄清眯了眯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阵,摊开手中的玉蝉,问道:“这件玉蝉,是你的吗?”“正是。”“你从何处得来?”“黎崇黎老先生所赠。”“黎崇是你什么人?”“在下曾在黎老先生门下受教。”周玄清皱眉道:“黎兄当年以太傅之身,不拒平民,设教坛于宫墙之外,门下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自然是遍于天下。可是说到底,他最得意的也不过那么几人,老朽与他是学问之友,交情不浓却深,故而这几人我都认得,可是足下……老朽却素未蒙面……”梅长苏淡淡一笑:“我学艺不精,有累恩师盛名,且受教时日不长,老先生不认得我,也是自然而然的。”周玄清凝目看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有黎兄的信物,老朽自当帮忙,只是没想到时隔数年,再见故友玉蝉,竟为的是朝中之事……黎兄当年被贬离京时,满腔忧愤誓不回头,老朽也不知此番上了朝堂,是不是真的合他的心意……”梅长苏眸色安然,静静地道:“恩师当日获罪,只为直言不平,反被衷肠所累。他明知有逆龙颜,仍言所欲言,百折而不悔,此方是治学大家的风骨。故而晚辈认为,所谓世事万物,无处不道。隐于山林为道,彰于庙堂亦为道,只要其心至纯,不作违心之论,不发妄悖之言,又何必执念于立身何处?”周玄清白眉轻扬,一双本已垂老的眼眸突闪亮光,点头道:“你虽受教时日不长,却能察知他的根骨,看来他将这玉蝉留赠于你,也确是慧眼。不知你可明白黎兄身佩此蝉的寓意?”梅长苏徐徐负手,微微扬起线条清瘐的下巴,漫声吟道:“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周玄清轻轻地闭上眼睛,仿佛在沉淀心绪般良久无声,而梅长苏则是神色安宁,凝目天际不再启唇。两人立于冬日清寒之中寂寂无语,场面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仿若如此会面,只为默默地怅怀一下过去的某些岁月而已。“有生之年,能再见黎兄高足,于愿足矣,”周玄清慢慢将掌中玉蝉放回到梅长苏的手里,低声道,“老朽不知足下在京城有何风云大业,唯愿你勿忘尔师清誉,善加珍重。”梅长苏满面敬容地躬身道:“先生雅言,晚辈谨记。如此严寒季节,老先生不顾年迈,为旧友情谊冒雪出行,晚辈实在是感激莫名。”周玄清摆了摆手道:“见此玉蝉,不要说只是进城一趟,就算是让老朽到边塞一行,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如今足下托付之事已了,老朽也要回寺中清修了,就此别过吧。”梅长苏忙抬手示意等候在数丈之外的那名中年护卫过来搀扶,同时欠身行礼道:“请老先生慢行。”周玄清“嗯”了一声,由护卫扶着转身走了几步,突又凝步,回头道:“黎兄当年有个心爱的弟子,虽是将门之后,性情飞扬,但却是难得的聪颖慧黠,读书万卷,若你彼时也在,说不定可与他称为一时双璧。”梅长苏苍白的肤色在寒气中显得如冰雪一般,唇边浮起清冷的笑容,轻声道:“老先生抬爱了。如此人物,只恨晚辈无缘,未能亲慕其风采。”“是啊,这个人……是再也见不到了……”周玄清慢慢说着,眸中涌起一抹悲怆之色,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五十七章 悠悠我心今天更新较短,是因为没时间。没时间,是因为昨天得到通知,居然要我写一份年终工作总结,才会给我发红包……我明明只是一个编外的自由人,又不是正式员工啊……结果写了两个小时才写出两百字,痛苦死了,不过那五万块的大红包,不拿又确实舍不得……所以今天还要继续写……————————————————————————这是拿人手短的分割线————————————————————穆王府的车队辘辘远去,未几便只余一抹烟尘,在隆冬冷硬的空气中渐淡渐沉。离开避风的岩壁,被前方谷地挤压加速过的寒风立即擦地而来,将梅长苏的满头乌发吹得在空中翩飞翻卷。随侍在旁的那名中年护卫立即走了过来,想为他把斗篷的头兜戴上,却被那双冰凉的手轻轻推开。前方是一处舒缓的坡地,草痕早已掩于积雪之下,稀疏的几棵树零星散栽着,也是枯枝瑟瑟,分外萧索。梅长苏看着坡地那边隐隐露出的一角衣裙,伸手抚开被风吹得贴在脸上的发丝,快步沿坡地而上,一直走到最高处,方才慢慢凝住了脚步。寒枝残雪之下,霓凰郡主迎风而立,一袭玉色披风猎猎作响,更显出这位南境女帅不畏风寒的凛凛气质。梅长苏并没有想到郡主会来,但既然她已经来了,他也没有想过要避开。那曾经是他的小女孩,无论她现在是怎样的威风赫赫,无论她的爱情已归于何方,都不能改变当年最质朴纯真的情谊,不能改变他对她所怀有的愧疚和怜惜。听到梅长苏的脚步声,霓凰郡主侧过俏丽的面庞,向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自那日武英殿外分手,两人便再没见过。可是该说的话早已托夏冬传了过去,以霓凰的高傲性情,要么是两相决绝,要么是默然等待,当不会如一般小儿女样,猜疑多虑,纠缠追问。所以梅长苏猜不透霓凰为什么要特意趁此机会,出城来与自己见面。“苏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安康?”第一句话,永远是客套和寒喧,是令人倍感疏远的礼数。“托郡主的福,一切还好。苏某前不久新迁蜗居,收到贵府厚礼,却一直未能登门致谢,还请不要见怪。”“先生客气了。”霓凰迈步走近,掐云的鹿皮小靴,束腰绿云甲,整个人神采奕奕,英姿飒爽,仿佛来京后诸多烦恼委屈,都不曾有半点萦于她的心上。梅长苏不由展颜而笑,赞道:“豪阔宏量,霁月光风,郡主可当此八字。““怎比得先生才深似海?”霓凰朗朗一笑,“连周老先生都为你移驾,江左盟的实力,实在是深不可测。”“不过都是些江湖落拓之士,有缘相逢,才结成此盟罢了。”梅长苏看了郡主一眼,不忍让她先开口,自己直接将话题带入重点,“我盟中以义为先,并不过分拘管下属,所以……他不能来京城,并非有所禁令,确是事出有因……”“我并不想问这个,”霓凰坦然地迎视着他的眼睛,双眸亮如晨星,“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能来。”“你知道?”梅长苏略略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说……”“他当年远赴云南助我,殚精竭虑挽回危局,南境上下对他都钦敬莫名,所以尽管我们很快就看出他易了容,也没有人试图去刺探过他的真貌。”梅长苏垂下了眼帘,心中已隐隐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讲的话。“……后来我们渐生情意,可他却总是想要逃避和拒绝,我问了他很多次,他都不肯说为什么,直到最后,他被逼问得紧了,才让我看了他的真实容貌。”“嗯……”梅长苏神色淡淡,将手指收入了袖中,“看了之后呢?”“开始只是觉得面熟,多看几眼,多想了一会儿,便想出了他是谁……”霓凰郡主的唇边虽然一直保持着一抹微笑,但眼睛里却涌起痛苦的气息,“他是你江左盟的人,你应该也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对吗?”梅长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是,我知道。”“那你说说看。”“聂泽,赤焰叛军诸将之一,如果有人发现他还活着,他就是朝廷钦犯。”“那么,”霓凰深深地看着他,眸色烈烈,“你吸纳这样一个人在江左盟,是真的想要收留庇护他,还是打算以后准备利用他?”梅长苏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扶住一棵半枯的老树,惨然一笑:“我当然是要利用他,江左盟冒那么大的危险收留朝廷钦犯,恐怕不是为了要积功德吧?”霓凰郡主柳眉一扬,粉面上突闪煞气:“你此话可当真?”梅长苏转过头来,黑幽幽的瞳孔乌亮如同宝石一般,稳稳地凝在郡主的脸上,“当真又如何?”“你若当真,我就一定要带走聂泽,即使倾我穆王府全力,也要护他周全。这不仅仅是因为我自己对他的情意,更是为了报答他当初稳我南境危局,救我万千将士的恩情。”一抹混杂着忧伤、感动、欣慰、怅惘的笑容浮起在梅长苏的唇边,他锁住了霓凰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你是郡主,他是叛将,如何名正言顺的结合?皇帝陛下怎么会同意你下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浪子。更何况,既然你认得他,自然就有旁人认得他,你难道要让他一辈子,就这样易着容甚至毁了容呆在你的身边吗?”霓凰猛地咬住了下唇,将脸侧向了一边,倔强地不愿让人看到她脆弱的表情:“不这样又能怎样呢?自从我知道他是聂泽之后,我就明白我们的未来不会平顺。我曾经希望他能假造一个身份参加这次择婿比武,希望他一关一关地闯到我面前来,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出现……有多少次我看着你,想要问你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却又害怕他只是隐在江左盟里藏身,而你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直到后来你托夏冬姐送信,我才确认你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因为他连我们之间的事都告诉了你,应该对你就已经没有任何隐瞒了。”“你说的没错,”梅长苏的音调极其平稳,仿佛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聂泽很信任我,他对我而言没有秘密,而我对他也是一样。我现在希望你也能同样的信任我,我会尽我所能,让你们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一起,可以在迎凤楼上举行你们的婚礼,没有面具,没有伪装,用真实的名字,坦然地接受任何人的祝福……”“这怎么可能?”霓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除非赤焰军可以平反,否则这绝对只是一场无法实现的幻梦。”“事在人为,”梅长苏冷冷道,“难道你相信赤焰军真的是叛军吗?”霓凰后退了一步,香肩微微发颤,“我不知道……当时我还小……我只知道自己认识的那几个人,是绝对不会背君叛国的……但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铁案已定,太子和誉王谁都不会给赤焰军平反的,因为这桩旧案原本就是他们最得意的一个杰作啊!”“是的,太子和誉王谁也不会给赤焰军平反,”梅长苏的目光定定地投向前方,肌肤下似乎渗出了丝丝寒意,“但也没人想过要指望他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其实只有一条路好走。”霓凰的樱唇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面色乍白之后又突转潮红,一些原来模糊不清的东西渐渐从迷雾中显现出轮廓,结论已经呼之欲出。“靖王……你……你想扶持的是靖王……”面对梅长苏的默然不语,霓凰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但毕竟是历经沙场的女将军,她只深吸了几口气,便快速地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镇定了下来。“你说的对,的确只有靖王才能……”霓凰郡主抿住朱唇,在原地踱了几步,“可是太难了……实在太难了,一个不小心,就是踏入死地,再也不能回头。”“谁会想要回头呢?”梅长苏淡淡道,“以后你也许可以问问聂泽,他可曾有片刻想过回头?”“聂泽他不一样啊,他是赤焰旧人,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可是你……”霓凰梗了一下,仿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你……你又是谁?你为什么要为了赤焰军的旧案,冒如此大的风险?”————————————————————————-------短也要投票!!投票!!!!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五十八章 过往无痕写总结好痛苦,跟写这章一样的痛苦……------------------------这是痛苦的分割线-----------当苏哲最初在京城亮相时,许多人都曾经问过“这个人是谁”,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被查了出来,原来苏哲就是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宗主梅长苏。这个答案令大家非常满意,似乎可以解释很多东西,所以并没有一个人再继续追问:“那梅长苏……他又是谁呢?”梅长苏没有想到第一个这样问的人会是霓凰郡主。此时她的目光就象能扎透人体的剑一样,炯炯地定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坚持要等待亲口的回答。是避口不言,还是更深的欺骗,实在让人难以抉择。梅长苏的眉间有些疲惫,更有些沧桑,他缓缓地将头转向了一边,仿佛想要避开郡主的探究似的,低声道:“旧人。和聂泽一样,都是劫后余生的旧人。”霓凰晶眸如水,仍是牢牢盯住他毫不放松,“如果是赤焰旧部,为什么我不认得你?”“赤焰军男儿无数,你又何尝全都记得?”“可是现在你是宗主,连聂泽都甘心在你之下,听你号令。若说你当初是无名之辈,我却不信。”“也许因为……我们现在所做的事与沙场无关吧……”梅长苏唇边浮起自嘲的笑,“聂泽不擅长做这些,何况认识他的人也多,不大方便。”霓凰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突然问道:“你认识林殊吗?”梅长苏垂下双眸。既是赤焰旧人,又怎会不认识林殊,所以回答只能是:“认得。”“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战死?”“是。”“他战死在哪里?”“梅岭。”“尸骨埋于何处?”“七万男儿,天地为墓。”“连他的尸骨都没有人收吗?”霓凰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手指用力抓住身前的衣襟,“连一块遗骸也找不到了吗?”“战事惨烈,尸骨如山,谁又认得出哪一个是林殊?”“是啊……”霓凰木然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惨烈的战场是什么样子。古来沙场,又有几人可以裹尸而还……”梅长苏的视线,柔和地落在她的身上,“郡主若要祭他,何处青山不是英魂?”“你说的对,他不会在乎这个的,”霓凰喃喃自语了一句,突又抬起双眸,眼锋转瞬间厉烈如刀,“可你若是赤焰旧人,当以少帅称之,为何会直呼林殊之名?”梅长苏神情微震,原本浅淡的嘴唇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不知是因为隐瞒不住,还是原本就不忍再继续隐瞒,他并没有回答这句问话,反而将脸转向了一边。“当聂泽讲到他的宗主时,敬爱之心昭昭可见,决不象你所说的大家只是分工不同,”霓凰执拗地又转到他的正面,坚持要盯着他的眼睛,“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聂泽的痛苦会那么深,就算我曾经是他战死同袍的未婚妻,他也没有必要象现在这样挣扎逃避,除非……除非他知道……”“霓凰,”梅长苏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聂泽只是有一点钻牛角尖。他慢慢会好的,你不要多心。”霓凰怔怔地看着他,面容甚是悲怆,寒风中呼出的白气,似乎一团团地模糊了她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突然一把抓起梅长苏的右臂,用力扯开他腕间的束袖,将厚厚的裘皮衣袖向上猛推,一直推到了肘部。梅长苏顺从着她的摆布,没有抗拒,也没有遮掩,只是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凄凉。霓凰握紧他的手臂反反复复地仔细看了好几遍,可裸露在外的整个部分都是光洁一片,没发现任何可以称之为标记的痕迹。呆呆地松开手,愣了好一阵儿,霓凰还是不甘心地又伸手扯开了梅长苏的领口,认真察看他肩胛骨的部位。……仍是肌肤光洁,无痕无印。年轻姑娘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不停地向下滴落,给人的错觉,就好象这泪滴立即会在凛冽的寒风中,被冻结成鲛人的珍珠。梅长苏温柔地注视着她,不能上前,不能安慰。隆冬的凛凛冰寒顺着被拉开的袖口和扯松的衣领刺入皮肤深处,阴冷入骨,仿佛随时准备直袭心脏,逼它骤停。“你很怕冷吗?”霓凰看着他收紧披风的动作,轻声问道。“是……我很怕冷……”“他以前从来不怕冷的,大家都说他是小火人,”霓凰面色苍白,眼眸中水气盈盈,“到底是怎么样残忍的事,才能抹掉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痕迹,才能让一个火人变得那么怕冷……”“霓凰……”梅长苏的神情仍然是静静的,音调仍然是低低的,“看到的就已经足够了,你不要再多加想象。有很多痛苦,都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而产生的,你没有必要面对它,更没有必要承受它。林殊已经死了,你只要相信这个就行了……”“可是女人的感觉总是不讲道理的,”霓凰凝望着他的脸,泪水落得又快又急,“就算什么痕迹都没有,我们也能知道……也许越是什么都没有,我才越是知道……林殊哥哥,对不起,我不再离开你了,我永远都不再离开你了……”“傻孩子,”梅长苏只觉得眼框一阵阵的发烫,伸手将他的小女孩搂进了怀里,“我知道你念着林殊哥哥,但那是不一样的……已经错过的岁月,和已经动过的心,都象是逝去的河水,永远也无法倒流。我已经累了十二年,不想再看到身边重要的人因为我的存在而痛苦,这样我也可以轻松很多,你说是不是?”霓凰紧紧抱住他的腰,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这十年来,她一直是别人的倚靠,是别人的支柱,面对着幼弟旧将,南境军民,柔软的腰身一刻也不能弯下,即使是聂泽,也不可能让她完全放松。可唯有这个人,唯有这个怀抱,能够让她回到自己娇憨柔软的岁月,纵情地流泪,无所顾忌地撒娇,没有热烈涌动的激情,没有朝朝暮暮的相思,有的,只是如冬日阳光般暖暖又懒懒的信任,仿佛可以闭上眼睛,重新变回那个永远无忧无虑,让他背着四处奔跑的小女孩……抛开彼此的身份,抛开那桩由大人们订下的婚约,林殊哥哥还是林殊哥哥,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纵然有一天各寻各的爱情,各结各的佳侣,纵然将来儿女成行,鬓白齿松,林殊哥哥也依然是她的林殊哥哥。“霓凰,你听我说,”梅长苏静静地拥着她,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你先不要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天我会让聂泽原原本本告诉你的,可是现在……你能不能听我的话,乖乖回穆王府去,我们今天会面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即使是夏冬和靖王也不可以。以后如果再相见,我还是苏哲,你还是郡主,不要让其他人看出异样来,你做的到吗?”霓凰用衣袖印去脸上的水迹,振作了一下精神,点点头,“我知道,你现在要做的事很难,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梅长苏微微笑着,伸手理顺了她耳边的乱发,轻声道:“清明之后,你就回云南去吧,我会让聂泽也过去,你们在那里安静地等我的消息,好不好?”“不行,”霓凰郡主柳眉轻扬,“你在京城势单力薄,起码我要留下来帮你……”“在云南也有事情可以做的。”梅长苏温和地劝道,“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会叫你,因为你不是局外人,我们要共同努力才行。”霓凰眼波轻动,沉吟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那好……我回云南可以牵制一些局面,也许确实比留在京城更有用。等我走后,穆王府在京城的所有力量,你都可以随意调派。”梅长苏眸中露出笑意,赞道:“这些年你实在是历练了,果断慧敏,思路清晰,朝局脉络把握得也很准。有你稳定南方,我在京城也省心不少。”霓凰看着他素白清减的容颜和闲淡安宁的微笑,心中突然甚觉酸楚,又不想再惹他难过,自己勉强忍了下去,语调微颤地道:“林殊哥哥,你要小心……”梅长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从怀中摸出一方素巾,拨开旁边地上积雪表面的一层,抓了几把下面干净的雪握成冰块,用素巾包了敷在霓凰的眼睛上,柔声道,“你是威震三军的女将军,不能肿着眼睛回去哦……”霓凰破颐一笑,接过冰包轻压着轮流冷敷两只眼睛,方才的郁郁悲凄略略疏散了一些,又见梅长苏将抓过雪的手指缩回袖中煨着,嘴唇也有些微微的发青发白,不由担心地道:“林殊哥哥,你这么冷,还是先坐你的马车回城去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等小青送完周老先生回来,我的眼睛也差不多好了。你放心,不会让那小子发现的。”“要是连穆青都能发现,那还了得。”梅长苏刻意轻松地玩笑了一句,也确实有些抵御不住身上越来越重的寒意,便又随便叮嘱了霓凰几句,转身走下坡地。一直远远站在坡地洼处的护卫立即迎上前,看见他的手势,心领神会地跑去叫车夫把停靠在较远路边的马车赶了过来,放下脚凳,扶他上车。梅长苏靠住车辕,回头又向坡地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霓凰举起手中的冰包向他挥动,忙也抬手回应。马车随即轻轻摇晃,开始启动向前,厚重的车帘放下,挡住了外面的山谷的朔风,也隔开了凰郡主的视线。梅长苏只觉得胸口涌起冰针般的刺痛感,再难强力抑制,抬袖捂住嘴一阵咳嗽,好容易平息下来时,雪白的银裘袖口已晕染了一抹深红。“宗主!”护卫惊呼了一声,过来扶住他的身体。“没事,”梅长苏淡淡地一笑,“天气太冷,回去给我烧点热水,暖一暖就好了……”-----------------------------我知道有些读者想象力丰富,但本书不是魔幻类的,不许想到什么借尸还魂上面去啊!痛苦也要去投票哦~~~~第三卷 翻云覆雨 第五十九章 谢礼昨天理了一整天的旧衣服,要捐给低保户的,所以没有时间码字更新。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都这么年轻,至少到我们小区来接受捐赠的那位就不会超过三十岁……————————————————————————这是号召爱心捐赠的分割线———————————————————————朝堂论辩大胜太子后,越妃复位带给誉王的烦躁已一扫而光。兴奋之余,以驭下恩厚著称的这位皇子当然要立即嘉奖功臣,别的不说,对那位隐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只派人送了一封书信过府的梅长苏,就应该有所表示。最初誉王是派人送去了几箱黄金白银,绫罗锦缎,可是这批礼连苏宅的门都没有进得成,就原样带封条地给退了回来,说是没地方放,不要。誉王自知糊涂,人家是清高名士嘛,当然不要毫无美感的黄白孔方,所以立即改正,第二天亲自选购了名店名家出品的珠宝珍玩,件件都是独家精品,价值不菲,可送去不一会儿还是如数抬了回来,说是没地方摆,不要。誉王一看珠宝也不喜欢,果然书生是要玩雅的,于是立即从府里收集的古画字幅里挑了好几幅忍痛割爱,命人第三次送了过去。遗憾的是这次回来的速度一点也不比前两次慢,人家礼貌地回话说,没地方挂,不要。这第三次退礼时秦般若恰好在誉王的身边,她以袖掩面,悄悄笑了一下,被誉王眼角瞟见,本来他心里就正不自在,所以立即问道:“你笑什么?”秦般若星眸轻闪,叹息道:“殿下安排礼品的本事,实在是不如王妃,折腾了这些日子,礼品还没进过门,难道您不知要投其所好吗?”“可是这人深居简出的,本王哪里知道他喜欢什么?我府里也不是有成箱成箱的黎崇手稿啊……怎么,看你这表情,你知道?”秦般若绽出春花一笑,悠然道:“再高深的人,只要小心地分析他素日的言行,总能推究出一些东西来。我来准备礼品,包管这次可以进门。”誉王知道秦般若一向心思细腻,慧眼善察纤丝微尘,当下放手让她去做。第二天,秦般若就准备好了若干新巧的玩具,比如可以走路的鸭子,会转圈的猫什么的,俱是机关好手设计制作,市面上无售的玩意儿,装箱后送了过去。果然,这次的礼箱顺利进了门,被开了箱,玩具拿出来给了飞流,少年很高兴地在后院玩了起来。梅长苏亲自写了回执,虽然只有廖廖数字,但那好歹也是封致谢信。誉王接到回执,心中甚是意外,不由夸赞了般若几句。秦般若脸上倒没什么特别得意的表情,浅浅含笑道:“这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投其所好罢了。如果确实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就只能转而观察他身边最得他看重的那个人。苏哲带着的这位少年,虽然名为护卫,实际上却一直如他幼弟般受到宠爱,要讨一个孩子的欢喜,自然比揣摸苏哲的心思容易得多了。”誉王笑道:“还是你们女人心细,这样的事府里其他人恐怕都想不到呢。”秦般若却收了面上笑容,叹道:“但对苏哲本人,我们了解的还是太少。若不能察知他心中确实想要的是什么,殿下日后又如何能调得动他呢?”“你说的正是本王忧虑之处。苏哲如此奇才,本王实在是一日比一日更看重他,可他的心思也未免太深了些,总是让人觉得……他虽然已在为本王筹谋行动,但要说已得他忠心,怕还不是那么回事……”“但若他是那些一召即来、只求依附殿下谋得富贵荣华之人,他也不是麒麟之才了,”秦般若嫣然一笑,“如何得人、用人,这是殿下您的长处,般若实在不敢妄言。”“可是刺探情报供我参考,就是你的长处了,”誉王微微靠近香腮,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多留心,关于梅长苏的一切情况,无论是多么久远的事,本王都要知道。”“是。”秦般若敛衽一礼,见誉王随即起身披上披风,忙问道:“殿下要出门吗?”“去苏府。”秦般若一怔,神色略有不解。“你那份礼虽好,”誉王深深地看了这位才女一眼,笑了笑,“但毕竟还是太轻了些。博他一笑可以,但要让他记在心里,那却不够。”秦般若星眸一颤,顿时明白过来,垂首欠身道:“殿下果然是真龙心思,般若自愧不如。”誉王伸手扶住她,温言道:“不必如此。本王要亲自走一趟,也不单单只为补礼。听去苏府的人回报,苏哲似乎是受了些风寒,身体不适。本王原就应该去探探病的。”“如此请殿下慢行,般若也应该回去了。”“那就一起走好了。”誉王调笑道,“能与美人多呆一刻也是好的。”秦般若一笑不答,也起身披上大氅。两人并肩一起走出书房,一路上言笑晏晏,谈得甚是高兴,不料在经过梅园时,竟意外地遇上了誉王妃。“见过王爷。”誉王妃将手里捧的青花鬼脸小瓮交给侍女,自己上前一步行礼。“你在这里做什么?”誉王一面扶起她,一面左右看了看。“王爷不是最爱用梅花雪水烹制大红袍茶吗?昨夜新雪,今晨初阳,我想赶在雪融之前,多集些花蕊间的香雪,替王爷留存。”誉王妃柔声回答着,又向一旁屈膝见礼的秦般若微笑点头致意。誉王见她一双纤纤玉手因为执笔在梅蕊间扫雪而冻得有些发红,不由心中微动怜意,伸手渥在自己掌中,轻声道:“这些事情交给丫头们做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来。”“丫头们总归不够细心,我怕她们弄的不洁净,搅了茶意,反让王爷不快。”誉王妃唇边漾着温柔的笑容,眼波轻转,见誉王是一副外出的打扮,忙又道,“王爷和秦姑娘有要事出门吗?不要在这里耽搁了,我已集了好几瓮,也差不多够了。”“我出去探一个朋友的病,秦姑娘是回楼里去,”誉王不知为什么,竟向她解释了一句,“这里风寒,你早些回房。快过年了,你可生不得病。”“是。”誉王妃柔顺地依从,命侍女将雪瓮都收捡好,又伸手重新把誉王的披风带子理了理,低低道,“我这就回房了,王爷和秦姑娘慢走。”“嗯。”誉王不甚自然地应了一声,看着她转身迤逦而去,自己再与秦般若继续前行时,莫名其妙地就有些不太想说话了。到了府门前各自分手,从遇到誉王妃后就一直退后几步的秦般若仍是神色如常,上前先送誉王上轿后,方才回身登上了自己的暖轿,正要出发,王府大门里突然跑出个小丫头,手里抱着个青花小瓮,叫道:“秦姑娘留步!”秦般若忙命住轿,掀开轿帘探出身来:“什么事?”“王妃娘娘说,今年的新雪,请姑娘也尝尝。”秦般若心中微微一怔,但那张姣如春花的面庞上却依然云淡风轻,娇笑道:“这可是王妃亲手集的梅花雪,怎么敢当?烦劳姐姐回禀王妃,般若生受了,改日备了回礼,般若必亲至王妃驾前致谢。”小丫头眨着眼睛,也不知记下了没有,只将那小瓮递过来,便甩甩辫子跑回府门里去了。秦般若捧着小瓮,手指轻轻在冰凉的瓮身上划弄了几下,脸上也没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有一双盈盈秋水微凝了片刻,便放下暖帘,吩咐道:“起轿吧。”誉王赶到苏府时,梅长苏小睡方起,看样子有些虚弱慵懒,接待这位贵客时的礼数也不似往日周全,只客套了廖廖数语,便默默地端茶啜饮。誉王既然是来探病的,也知他身体状态不好,当然没有见怪的道理,温言问候了几句,提出要荐宫中的御医来为他诊治。“不过有些鼻塞声重的时感罢了,喝些姜汤草药就能治好,何须麻烦御医?”梅长苏靠在满是软枕厚裘的躺椅上,两只眼睛半睁半闭,“还惊动殿下亲来探候,实在让苏某过意不去。”“先生才真是客气呢。近来屡蒙先生指点,本王实在是获益非浅,若说重礼答谢,先生又不爱身外之物,只恨本王满腔谢意,竟无从表达。”誉王谦和地道,“近来天寒地冻,是大意不得的节候,先生身体不好,府里还是该请个良医住下,随时为先生调理才是。”梅长苏将脸侧了过来,笑道:“多谢殿下关心。还真让殿下说准了,我们盟里长老昨天指派了位晏大夫过来,年纪一大把却比我硬朗许多,又罗嗦又爱管人,殿下没看见我被裹成这样捆在这里吗?”誉王看了看他被包得严实的样子,也不禁一笑道:“贵属对先生真是关爱有加。”梅长苏笑而无语,眼光飘飘地扫向窗外。誉王随他的视线看过去,飞流正在空院的雪场上纵跃,时不时地用脚尖去拨弄一只摇摇摆摆十分笨拙的木制鸭子。在少年身后的甬道上,府里的其他仆从正在忙碌穿梭。誉王想起进来时看到满院已整修一新,到处有人挂灯笼贴桃符,角门边还有送菜蔬鱼肉以及其他年货的板车停着,不由心里有些微微的迷惑。这个苏哲,倒还真是一副要在京里过起日子来的架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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