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3

“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私房话,我也要听!”言豫津爽朗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大笑起来。“笑成这个样子,刚才一定在说我的坏话,”言豫津赶上来,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两人,“快老实交待,说我什么了?”梅长苏微笑道:“说你赛马赛得好,除了景睿外,全京城别无对手。”“什么?”言豫津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要除掉景睿?难道他的意思是他比我还好?厚脸皮,咱们这就比一比!”“好啊,”梅长苏鼓励道,“就从这里开始,看你们两个谁先跑到汾河怎么样?敢不敢比?”“有什么不敢的?可是你和谢弼一定会拉在后面,没有见证啊!”“我想你和景睿都不是那种输了还要耍赖的人吧?天地最公,要什么见证呢?”梅长苏朗朗一笑,谢弼凑热闹道:“景睿是不会啦,豫津就难说了。”“切,看不起人。比就比,苏兄发令,我非让那小子拜倒在我的马前不可!”萧景睿此刻的心情,确实想要纵马一奔方才畅快,又想着此地仍是江左地界,留下谢弼与梅长苏当无大碍,当下也不反对,拨马过来,与言豫津并排而立。“准备……出发!”梅长苏一声令下,两匹良驹顿如离弦之箭,眨眼间便只余下两股烟尘。“我们歇一歇再走吧,别跟在后面吃灰。”谢弼毕竟心细,已发现梅长苏额前渗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便知他身体不适,“这一段也没什么好景致,不如我们上车去坐坐可好?”梅长苏也不勉强,点头应了。这一路上马车都是跟着后面数丈之遥的地方,马夫见雇主抬手召唤,急忙赶上前来,放下脚凳。谢弼将两匹坐骑都系在车后,扶梅长苏一起坐入车厢,两人闲闲地找了一些轻松的话题来聊,比如江湖上的趣闻,京城中的秩事之类的,正谈得投机,突听得一声马嘶,车厢猛然一顿,似乎是马夫遇到了什么意外状况,正在紧急停车。“怎么回事?”梅长苏拉了跟自己跌作一团的谢弼一把,高声问道。“公子爷,有两个人突然冲到车前……啊……”车夫的声音开始发抖,“天哪,浑身是血……”梅长苏皱了皱眉,一把挑开车帘。只见距离车辕前不足两丈远的地方,倒卧着遍身血迹的两个人,虽是面朝下俯卧,但从破烂的衣服、佝偻的身形和花白的头发可以看出,这似乎是一对贫苦的老夫妇。“快扶起来。”梅长苏一面吩咐着,一面跳下车来,见那个车夫因为害怕还呆在原地没动,便自己上前亲自动手搀扶。谢弼随后下来看了看情况,毕竟是侯门公子,本来也不太想靠近两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老人,但见梅长苏毫不在意,不由有些脸红惭愧,忙定定神,上前帮忙。两位老人虽是倒卧于地,但并未昏迷,感觉到有人来扶,便也强自挣扎着想要重新站起来。梅长苏略略查看了两眼,只觉他们伤势不重,只是年老体弱且奔波日久,有些气力衰竭,正想开口问个究竟,又听得左后方传来刀剑交击和叱骂呼喝之声,回头望去,看见一群人打打杀杀越来越近,混战中一片尘土飞扬,定睛看清楚后,竟是七八个蒙面黑衣人在围攻一个中年人,更确切的说,是那个中年人在拼命阻止黑衣人们朝这个方向追杀过来,身上伤痕累累,一双钢刀已舞得乱了章法,但勇悍不减,口中还寻隙大叫道:“胡公胡婆,你们快逃啊!”那老公公全身一抖,哆嗦着伸手去拉那老婆婆,刚撑起半个身子,脚一软,又跌作一团。梅长苏的面色有些难看。不管起因究竟为何,从场面上看这是一场很明显的追杀,此地尚是汾江以左,他自然不能容忍如此明目张胆的暴行,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笛,轻吹了几声,曲音简单明了,却透着一股金戈之气,凡是有点见识的江湖中人都能听出,此曲仍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传檄金令。笛声余音未落,几个黑衣人的动作明显缓慢了下来,最后完全停止,那中年人乘机冲出重围,赶到胡公胡婆身边。从这个结果上来看,梅长苏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些黑衣人是江湖杀手。因为若是官府中人,对江左金令的反应大概不会是这样。谢弼这是第一次如此近地卷入江湖事务,又是兴奋又有些担心,为免得不小心拖累了梅长苏,他悄悄地后退了几步。与他相反,梅长苏收起玉笛后,缓步前行,目光冷冷扫过场中人之后,朗声道:“各位赏光入我江左十四州,这般惨斗委实有些不给面子。若是私人恩怨,我江左盟愿居中调停了断,但若是在做杀人生意,就请大家三思了,在我们江左地界,买卖不是这样做的。”几个黑衣人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都有些犹豫。他们大概是一路从汾江那边追杀过来,一时并没注意到已杀到了江左盟的地界,以至于没有想到要隐藏行迹。既然此时已惊动江左盟派人出面,就算只是个病弱的青年,毕竟也是奏过传檄金令的,如果完全置之不理,就难免要得罪这个天下第一大帮,更要命的是,如果拼着得罪了江左盟也杀不了既定的目标,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一想,选择便是明摆着的了,杀手们又一向不与人直接谈判,所以那群黑衣人在听了梅长苏一番话后,只呆了片刻,便纷纷纵身而起,如同来时一般一言不发地退了开去,“哇,江左盟的名头真是好使……”谢弼小声感慨着,过来帮着梅长苏为伤者包扎,待那三人惊魂稍定后,才徐徐询问原由。结果不问不知道,问了之后竟把谢弼给吓了一跳。原来胡公胡婆是原籍滨州的耕农,此番出门为的是上京越府告状,而他们将要告的人来头也不小,竟是目前颇受圣上器重的庆国公柏业。柏业出身滨州,自然有许多亲族在那里,看那胡公胡婆忠厚悲怆的样子,想来所说的庆国公亲族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夺耕农田产为私产的事应该不假,可庆国公府与宁国侯谢家同为世阀,素来交好,庆国公常年在京,到底知不知道滨州之事也难说,故而谢弼费了踌躇。梅长苏是何等玲珑心肝,只瞟一眼就知道谢弼在犹豫什么,也不多言,忙着先给那伤势最重的中年人上药诊疗。这中年人自称叫“霸刀朱明亥”,虽不是琅琊榜上那种超一流高手,却也是个有名的豪侠,因为偶遇,见胡公胡婆被两人追杀,一时看不惯上前救了,问明原由后十分义愤,便一路保他们行走。谁知杀手越来越多,他独力难支,这次若不是逃的时候慌不择路,逃入了江左地界,只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六章 借兵“朱大侠,”梅长苏徐徐道,“在下佩服你的义勇,但江左盟一向有规矩,绝不侵出江左十四州的范围,这也是多年来江湖朋友肯给面子不来侵扰的原因,若你们三人在此歇脚,无论时日多久,我江左盟都负责你们的安全。但若还是要执意入京,就请恕我们爱莫能助了。”说这番话时,他的眼尾扫了谢弼一下。朱明亥却知这个青年所说的是实话,当下一抱拳,道:“今日得救性命,已是受了贵盟的大恩,当然更没有强求贵盟为了我们区区三人破了规矩的道理。但胡公胡婆身蒙丧子奇冤,又背负着乡里受害百姓的期望,定不肯龟缩老死在这里。我既已答应了与他们同行,也须得守信。公子的一番好意,恐怕我们三人只得辜负了。”见他如此任侠,谢弼也不禁有所触动,劝道:“且不说你们到不了京城,就算到了京城,投状京都衙门,只怕也扳不倒位高爵显的庆国公啊。”那胡公拭泪道:“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是为了要去扳倒国公爷才告状的?不过是想求国法做个主,还我们安身立命的一点薄田,日后不来侵扰,让乡里有口饭吃就行了……”谢弼见老夫妇们哭得惨然,心中不忍,转头注目梅长苏,求他拿主意的意思极为明显。梅长苏对民生状况的了解比深锁侯门的谢弼要深切得多,故而神情平静,见他看向自己,方道:“也不是没有办法,隔江就是福州府,去到府衙,也不说缘由,单单以谢言二位公子的名头,请知府派出几十名步兵护送又有何难?”“几十名步兵就够了?”梅长苏冷笑道:“你是贵公子,看知府是小官,几十步兵是小小兵力,但江湖上的豪强争霸,谁又争得过官府。那几十人虽少,毕竟是官兵身份,朝廷最忌讳的就是侠者以武犯禁,杀害官兵事情就闹得大了,杀手们都是江湖人,知道若是随意坏了这个规矩,就是给全江湖招祸,到时黑白道各大门派都放不过他们,为了些须杀人酬劳,恐怕不太值当。”谢弼听他说的有理,投书借兵又不困难,再说以言豫津那个脾气,等会儿给他知道了此事,断不肯袖手旁观,总归是要管的。只不过既然插手了此事,日后若是深究起来,不免要伤谢柏两家的交情就是了。正在筹议,车厢外马蹄声急,梅长苏耳力最好,已听出是两骑奔来,不由笑了一下,将车帘甩到顶篷上。来者当然是在江边等了很久,却连人影也没等到半个的萧景睿和言豫津。两人奔到马车旁,萧景睿先忙着查看朋友兄弟有没有出事,言豫津则大声抱怨道:“你们在磨蹭什么?我们两个在江边都快被吹成人干儿了,鬼影也没见到一只!”萧景睿细细看过,见长苏与谢弼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将目光转到靠在车厢板壁上的另外三个人身上。言豫津这时也注意到了,好奇地问道:“他们是谁啊?这儿出了什么事吗?”谢弼见梅长苏有些疲累,便主动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顺便把梅长苏所提的解决方案也提了出来。言豫津一听果然大为义愤,拍着胸口道:“没关系,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福州知府要是敢不借兵,看我怎么收拾他!”发过豪言之后,他又顿了顿,看向谢弼道:“你也不要为难,借几十个步兵,我言府的名头就够了,你不要多说话,反正我爹与庆国公一向不太要好,要得罪人我们一家得罪就可以啦,不值当再白搭上你们家。”听了此言,梅长苏心头一动,颇觉得对言豫津有些刮目相看,说他爽直没有机心吧,他竟能一眼看出谢弼心中隐思,且为人如此有担当,竟不能只将他当成一个单纯的贵公子来看。既然商议已定,大家也不想多耽搁,梅长苏将马车让了出来给伤者乘坐。幸而这里离江边已不太远,按辔缓行,倒也不是特别地劳累。汾江是大河,水运忙碌,沿途渡头泊船无数,萧景睿只去了片刻,就雇下一艘结实的木船。众人打发了马车车夫,牵着自己的坐骑登舟起锚,一路倒也顺风顺水,平安到了福州渡口。弃舟登岸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到州府衙门投了拜帖,言府的名头震人,不多时知府就全副衣冠迎了出来,殷勤地请至后堂待茶用点心,又忙忙地命人备宴。“不必过于费心了,”言豫津摇着纸扇,公子架式摆得足,“大人怎么称呼?”“卑职姓费,叫费辛……”“……呃……”言豫津的纸扇停摇了半晌,才重新摆动起来,“好……好名字……费大人到福州任职时日不短了吧?看这城里秩序井然,商气兴隆,大人的政绩不错嘛……”费辛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实在不想让这位国舅府的公子爷尴尬,可实话又不能不说:“公子谬赞了……卑职蒙受天恩,五天前调来此地……”“……呃……”纸扇再次停摇了一会儿,“倒也确是天恩浩荡,这福州一向富庶,民风安分,你荣升至此,也是上峰对你的奖赏……”“不敢有瞒公子……”费辛额上冷汗更多,“卑职原是从三品,因治内连出两宗逆伦案,贬谪到福州任知府的……”言豫津啪得一声收拢扇面,瞪向费辛:“你是不是非要跟本公子拧着来啊?”“卑职不敢,”费辛急忙躬身赔罪,“只是公子问到了,卑职总不能说谎话不是?”旁观的三人已笑得弯下了腰,梅长苏不小心一口气呛着,咳了起来,萧景睿一面给他拍背,一面对言豫津道:“你也不要说废话了,拜托费大人的事情快些明说吧。”“我想先聊两句才亲切嘛,”言豫津解释了一句,又转向费辛,“费大人,今日造访贵府,实在是有件麻烦事情,要借贵府的助力。”“公子有什么吩咐,但说不妨。”费辛忙道。“福州是个大城,驻地的官兵少说也有一千,我想向贵府借八十人的编队,护送我三个朋友进京,大人可应允否?”费辛本来还担心这位贵家公子惹了什么麻烦,一听只是借几十个护卫,小小松了口气,赔笑道:“这个没有问题。卑职这就让吴管带挑八十精兵来,供公子驱策。”“嗯,”言豫津点点头,“其实我们也都是回金陵的,不过有位朋友身子不好,行程太慢,我又有封要紧的信须早些送到家父手中,故而让他们三人先行。这一路上不仅要劳烦贵属们护卫"手"机"电"子"书-J'a'r't'x't'.c'o'm",脚程也不能慢,越早到京城越好,贵属们的辛苦,我言府到时自会犒劳。”“公子说哪里话来,卑职的座师当年就是出自令祖言老太师门下,有这个机会可以为公子效劳,那是卑职的荣幸。不知公子的这三位朋友准备何时起程?”“今天时辰已晚,就明天一早吧。”“是,那请公子稍待,卑职这就亲自去安排。”“有劳费大人了。”那知府费辛行了个礼,退出客厅后,快步向外走去。萧景睿见躲在角落里的胡公胡婆满面疲色,朱明亥的精神也待休养,便唤来一个小厮,让他先安排这三人茶饭洗浴,早些休憩。在厅外听候召唤的小厮们大约都得了费辛的吩咐,对萧景睿的要求是半点折扣也没打,立即遵照执行。朱明亥道了一声谢,同胡公胡婆一起随小厮去了。言豫津见此时厅上没有闲人,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总算解决了这件麻烦。只是金陵城好进,这状却不好告,我们也只能帮忙到这个程度,愿他们三个好运气罢。”梅长苏坐在靠椅上,单手支颐,淡淡道:“只怕这金陵城,也未必那么好进。”言豫津吃了一惊,转头讶然问道:“这个解决方案不是你提出来的吗?不是你说江湖人不敢轻易向官兵寻衅么?”“我当时的意思是,要解决江湖杀手这个问题很简单,借几十官兵就可以了,” 梅长苏目光幽幽,看向厅外,“但要说他们能对付一切状况,只怕就不太现实了。你想,江湖人忌惮官兵,那么官兵又怕什么?”。“怕……怕……”“怕上司。”梅长苏直接说出了答案。“这福州府衙派出的八十人,足以镇住一般的江湖杀手,但若是抚司巡都府来个参将,带着另一队官兵要拿人,他们就不顶事了……”“啊?这一点你为何不早说?”言豫津急道,“既然这护卫不顶事,那我们这一天不都是在做白工吗?”梅长苏瞟了谢弼一眼,后者无意识地躲避了他的视线一下。萧景睿心中已有些明白,叹一口气,替他们解释道:“豫津,我们已经眼看过有江湖人在追杀他们,为了防这些杀手,这官兵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借,怎么算是做白工?至于苏兄一直不说的那一条……他其实是想给二弟一点时间,让他考虑考虑……”“让谢弼考虑什么?”言豫津刚问出口,就立即“哦”了一声,似乎也反应了过来。谢弼参与此事,很大原因是因为胡公胡婆告的是庆国公亲族,而并非庆国公柏业本人。若是几十名官兵镇住了江湖人,让这对老夫妇顺利入京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一旦事与愿违,竟有人能调动比府衙更高一级的兵力来对付两名原告,那就明显超出了庆国公亲族的能力范围,说明柏业本人不仅对此事知情,而且对他亲族的恶行是持袒护帮助的态度。在宁国侯府,虽然萧景睿年长一岁多,但由于身世原因,他很早就表明不想继承侯爵的封位,坚决让给了谢弼。而且谢弼长成后,也确实比萧景睿更通晓政事,更善于处理外联事务。近一两年,宁国侯谢玉已将大半的事务移交给了他,很多重要的场合也让谢弼代他出席。在外人的眼里,谢弼这位侯府世子,实际上已经可以直接代表谢玉了。这样一来,谢弼的立场,和他需要考虑的问题,当然就要比萧景睿和言豫津这样的甩手公子哥儿要复杂得多。梅长苏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提出庆国公有可能知情的假设,只粗率地说了个“借兵护送”的方法,就是不想过早地逼迫谢弼表态。因为以谢弼周到细致的心思,不用梅长苏说出来,他自己也很快就会想到庆国公庇护亲族的可能性,那么到福州这一路上充裕的时间,他就可以在没有受到他人意见影响的情况下,仔细考虑方方面面的问题。梅长苏觉得,只有在经过认真的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谢弼日后才不会后悔。因为此时坐在福州府衙客厅上的这三个人中,只有梅长苏能够确切地预料到,一旦让那对平凡的老耕农夫妇进入到金陵城内,就一定会掀起让人始料未及的大风波。而宁国谢家在这场风波中所处的位置,和未来将会得到的结果,也许就取决于谢弼此时的一转念之间。在足足沉默了一刻钟的时间后,谢弼最终低下了头,为难地道:“父亲一向为人谨慎,且又与庆国公私交其笃,若只是惩戒其亲族所为还没什么,若要将矛头直指庆国公本人,只怕会违逆了父意。这桩事到目前为止,已是我的底限,请恕我现在离开,你们之后再商议什么,就与我无关了。”梅长苏心中有些失望,但面上却分毫不露,淡淡道:“顾念世交情谊,这也无可厚非。谢二公子明哲保身,若要离去,我等又有何理由阻拦?请您自便吧。”谢弼沉吟了一下,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深深地看了萧景睿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的意思是很清楚的,显然希望他也脱身事外。与此同时,梅长苏的眼角也暗暗地扫向了同一个人。萧景睿定了定神,抬起双眼迎视着谢弼,道:“二弟,你意思我明白。只不过我是众所周知游散在外的,不必象你这样行事周到。既然现在已想到胡公胡婆可能还会遇到危险,又怎能当作不知道,听之任之呢?所以请二弟尽管离去,我还是想留下去与他们再商量一下对策。”“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谢弼跺着脚道,“若想要震慑住其他官府的阻扰,有什么办法会比你们两人亲自护送更好?可你要想清楚,与胡公胡婆一同行走,这一路无事倒还好,说明庆国公真不知情,到时他只会恼恨自己亲族作恶,不至于太记恨你们,但要是庆国公真的卷身其中,指派了都司兵马来截杀,你们亮出身份拦阻之后,自己就变成了人证。入京之后,胡公胡婆诉状一递,刑司衙门自然是要找你们查证的,难道到时候,你们还要去亲自指证庆国公不成?”“庆国公若是行事不正,自然是要指证他的。”“你别傻了!庆国公是什么样的人?他军旅出身,一向有仇必报。胡公胡婆所告的罪名就算成立,也未必能置他于死地。日后缓过气来,他放得过谁?你一人任性妄为,难道不怕带累了父母?”萧景睿摇头道:“父亲为人虽然谨慎,却也不失正直。这件事的是非黑白,明明是清清楚楚的,父亲又怎么会为了避祸而责怪于我?你一向细心敏慧,是你的长处,但若什么事都这样一味小心,岂不也有失偏颇?”“好啦,你们两兄弟也不要争执,”言豫津摇着折扇插到他们中间,“谢弼一向这样,我也不奇怪,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护送胡公胡婆,我一个人就够了,景睿不插手更好。京中谁不知道我一向没头没脑惯了,闹这样的事情出来也不稀奇。再说我爹溺爱我,庆国公就算日后想报复,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报复成的。你们别操心了,都包在我身上好了。”“这怎么行,怎么能让你一人……”萧景睿还要再说,被言豫津伸手挡住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过要护送他们一道走。只不过苏兄身体不好,行程不能加快,必然无法同行。我又想跟你们一起热闹些,便没有提。现在看来,我还是得跟你们暂时分开一阵子了。”“豫津……”“你别再唠叨了。苏兄可是你请来的客人,当然要你慢慢陪着他走,难不成你想要丢下他自己先快马加鞭回京?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梅长苏凝目看着言豫津,想着此人如此热心肠,不提醒他一句实在于心不忍,当下缓缓道:“豫津,你有这份侠肝义胆,我很佩服,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桩案子,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言豫津顿了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就是谢弼,也不是单单忌惮庆国公才这样缩手缩脚的。近一两年来,各地豪强贵绅兼占私产之风大盛,已是皇上的心头隐患,这桩案子一发,刚好撞在刀口上。皇上必定会以此为由头,大力整顿各地兼并之事。到时怨恨我的人,恐怕就不只是一个庆国公,而是众多的豪门了……”梅长苏心头激荡,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低声道:“你既然什么都清楚,又何必平白树如此多的强敌呢?”“世上大义凛然的话太多,我就不说给你听了,”言豫津哈哈一笑,仍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只知道,这么做是对的。”“好,”梅长苏忖掌起身,也是展颜一笑,“这般胸襟,令我汗颜。以茶当酒,先敬你一杯!”言豫津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冒出了两个字:“好饿。”“等那位费大人安排好兵马,自然会来为你摆宴的,再忍忍吧。”萧景睿笑道。“谢弼呢?”梅长苏浅笑着看向闷在一旁不响的谢二公子,“你是要现在就避嫌离开,还是在这里再呆一晚,明早跟豫津分手?”谢弼自然知道现在就走最好,但梅长苏与萧景睿必然不会此时丢下言豫津跟他同行,何况他也不想显得过于凉薄,当下闷闷道:“你们就乐吧,将来才知道厉害。我现在还担心庆国公破釜沉舟,对豫津也下狠手呢。”萧景睿心中一颤,想想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掌心不由渗出了冷汗,“不行,我还是要跟豫津一起走,实在危险的时候还可以保护他……”“你保护我?”言豫津撇撇嘴,“虽然公子榜你排名比我靠前,但论起武功咱俩可差不多,谁保护谁啊?”“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梅长苏悠悠笑道,“虽然已离了江左地界,但我还有几个朋友可以拜托帮忙。明天你出发时,我介绍四个人跟你同行,只要庆国公不是点齐一两千人马来场惊天动地的大仗,这四人当可保你无恙。”“如此真是多谢了!”萧景睿大喜之后,又有些疑惑,“你不是说江湖人一向不与官府作对吗?”“这是国舅府的公子跟庆国公打擂台,那四个不过是言公子的护卫罢了,关江湖人什么事?”“对啦,”萧景睿突然想起一事,“你不过是说一过江就有个人来保护你吗?在哪儿呢?”梅长苏眉目轻舒,黑水晶般的眼珠略略转动一下,笑道:“过了江他就在啊,你们没看见?”三人一惊,六只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四下里一番寻找,也没见到半只衣角。“飞流,出来见见三位公子,我们将来可要叨扰他们一阵子呢。”江左盟宗主淡淡道。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七章 殊途“飞流,出来见见三位公子,我们将来可要叨扰他们一阵子呢。”江左盟宗主淡淡道。第二次四下里张望,三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森森。方才明明空无一人的厅角,此时竟然静静地站着一个身着浅蓝衣衫的少年,就好象是从墙壁的那一边无声地穿过来的一样,没有留下丝毫行动的痕迹,想来梅长苏所说的过江后他一直就在周围,应该不是假话。此人不仅身手惊人,仔细看来容颜也生得极是俊美,可惜全身上下都仿若罩着一层寒冰般冷傲孤清,令人分毫不敢生亲近之念,那双冻结般的眸子唯有在看向梅长苏时才会稍稍融化,仿佛这世上就仅有这样一个令他在意的人。生性热情的言豫津最怕的类型就是这样的,打了个寒颤躲在一边。“飞流,过来。”梅长苏刚唤了一声,下一个瞬间飞流就已经站在他的身边,将自己的一只手放在梅长苏向他伸来的掌中,“飞流,你看清楚这三个人,他们是我的朋友,有时会和我厮闹开玩笑,但他们不会伤害我,所以当你看到他们接触我身体的时候,不要去打他们,如果我想要你打,我会叫你的,明白吗?”听他这样吩咐,三人本来还觉得好笑,可一见飞流认真点头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发冷。这个行踪飘诡无迹的高手,看来竟象是心智不全的样子。“我们飞流还是个孩子,”梅长苏握着飞流的手,轻轻拍抚,飞流的眸中立即露出暖意,蹲下身,将头靠在梅长苏的膝上,“看,还喜欢撒娇。他有时分不清楚真假,以后有他在场的时候,你们不要跟我打闹就是了。”其实以江左盟宗主的身份,再加上他不可抗拒的领袖气质,这三个贵公子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没大没小地跟他打闹,但无论如何听人这样一说,还是忍不住赶紧站得离梅长苏远一点儿。“也不用这么紧张啦,我们飞流脾气很好的,”梅长苏忍俊不禁地看着三人紧张的样子,“在廊州的时候,他可是盟里最招人喜欢的。”这个冰人?招人喜欢?三人同时露出狐疑的表情。骗人,打死也不信。恰在此时,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知府费辛气喘吁吁地赶了进来,向着言豫津作揖:“回公子,车马都安排好了,卑职亲自挑了一百精兵,公子尽管放心,一定能保您三位朋友安全抵京。”“哦,”言豫津随意地道,“计划变了,我要跟队一起走。”“啊,”费辛大吃一惊,“若是保公子的大驾,一百人太不够气派了,待卑职……”“不用,人多也白费,到了京城,还要我们言府管吃管住,要那么多干什么?你别忙活其他的了,我饿了,你招不招待我吃饭?”费辛吓了一跳,慌忙行礼不迭,“卑职该死,酒宴在后花园已齐备,请公子与贵友们入席。”因为一行人只有言豫津向费辛表露了真实身份,所以他就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面。到后花园一看,宴席上水陆酒馔,倒是准备得极是丰盛,可惜这几位都是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主儿,到结束也没有夸一句好,只有梅长苏十分温和地跟费辛称赞了两句,才算让他松了一口气。当晚费辛自然是极力挽留言公子与他的朋友们留宿府衙官宅,言豫津略推辞了几句便答应了下来。居处是个独门独跨的小院,室内摆设铺陈也很精美,四人各拣了一间房,飞流自然是跟着梅长苏一起住,言豫津特意还吩咐仆人添了一张竹床进去。一日劳累,掌灯时分大家就互致了晚安,回房洗漱休息,刚更换了家居服,那费辛居然又来了,站在院中叫“言公子”,看到言豫津一身软棉睡衣出现在门口,还大吃一惊:“怎么公子这就要睡了?”“不睡还干嘛?”“金陵的公子爷们,哪有这么早就睡的?卑职还想着来问公子,今天晚上是想听曲儿还是看舞?我们福州的头牌姑娘那是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先别急着吹,我问一声,赶得上秦淮河上的挽波姑娘吗?”“挽波姑娘是上了琅琊榜的美人儿,那当然是比不大上……”“那我就算了,替你问问别人,”言豫津伸着脖子叫了一声,“小景,小景他二弟,你们俩今晚要姑娘陪吗?”萧景睿推开窗户笑骂道:“少这么没正经,让苏兄看了笑话。”言豫津回头一看,梅长苏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房间门口,一身雪白的衣衫,没有扎束腰带,乌墨般的长发已披散在双肩上,越发显得容色清华,病体单薄。“苏兄,外面风大,你快进去,言大少爷不过是胡闹罢了,没什么好看的。”萧景睿高声道。梅长苏笑而不言,转身重新回房,将门窗关好,眨眼工夫就吹灭了灯,没有了声音。“看来都没兴致啊,”言豫津叹一口气对费辛道,“下次再来问候你们福州的姑娘。我们这就睡了,费大人早些回内宅陪夫人吧,别管我们了。”费辛一看,这个马屁虽然还没拍在马腿上,但总之是没拍中屁股,拧眉咬牙想了一阵,似乎也没想出其他可以讨这位贵介公子欢心的玩意儿来,只得讪讪地赔着笑脸,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退了出去。第二天一早,梅长苏和萧景睿到东门外相送言豫津出发。一百精兵编成的小队盔甲鲜明,看得出来确实是精挑细选过的。因为是到繁华金陵去出公差,可以见见世面,又是护卫国舅公子,预期将来的赏钱也不会少,所以每一个人都精神勃勃的。领队的是个健壮精悍的武官,姓霍,过来请安时声音洪亮,说话干脆,极得言豫津的欢心。梅长苏提过的四个护卫也准时赶到,看样貌非常普通,领命换了军服入队后并不显得有什么突出之处。萧景睿因为担心好友的安危,偷偷上前去测试其中一人的身手,过了一会儿又偷偷地出来了,被言豫津好一通嘲笑。送行人群中自然少不了那位殷勤的福州知府费辛,他上上下下地费心张罗了一早上不说,还备了一箱自称是“土产”的礼物,请“公子代国舅爷笑纳”。言豫津打开来翻了翻,摇头笑而不纳,费辛也不敢勉强,又拿出一坛密封好的老酒与一筐本地特产的密桔,请“公子代供于老太师墓前,以表晚辈学生景慕之心”,这次言豫津倒是很爽快地就收下了。因为只是暂别,被送行的人又生性爽朗,没那么多离愁别绪,等人到齐了东西交割好了,大家挥挥手就上了路。萧景睿站在城门口张望了半晌,直到烟尘渐落才与梅长苏一起返回城内。那少年飞流不知是在玩耍还是在干什么,时隐时现的,有时明明踪影不见,梅长苏买个糖人儿叫他一声,他眨眼就在身边,可吃完糖人儿没多久,萧景睿就又瞧不见他了。“飞流这样的身法实在是太奇诡了,我观察了这么久,竟然看不出套路来。”梅长苏笑了笑,道:“你虽然家学渊源,对各门派的武功都有了解,但看不出飞流的身法却不算奇怪。不要说你,只怕令尊卓庄主,名标高手榜第四,一向以识绝天下著称,也未必能看出飞流的根底。”萧景睿惊诧之下,略有怀疑,但细细想了想,心头突然一动:“难道……他不是出身于中原?”梅长苏眸中露出赞赏之意,点头道:“景睿果然敏慧。飞流是秦州沿海的人,幼时被海盗劫掠到东瀛,修习的是东瀛秘忍之术。”“秘忍?”“是。飞流所陷身的,是以前东瀛一个极神秘的组织。这个组织的首领专门从中原劫掠收买资质绝佳的幼童,隔绝他们与外界的一切接触,以药物和灵术控制其修习。这些幼童长成后,心智都无法发育完全,不分善恶,不知是非,对常识的学习能力也极低,但武功却奇绝狠辣,被首领控制着进行暗杀、窃密之类的活动。可笑的是,这个组织积恶多年,一直没有得到惩治,却因为在一次暗杀活动时,误杀了东瀛皇太子而招致了覆亡的命运。其实东瀛国主早就知道有这个组织的存在,只是一直放任不管,没想到自己的独生子也丧命其手,自然是悔怒交加。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毫无自主生活的能力,那个首领被擒杀后,他们就算躲过了仇家和武士们的追剿,也无法生存下去,最终死伤殆尽。飞流是当时那群孩子里最小的一个,秘术刚刚修成,还从来没有被放出来过,所以没有仇家,流离在外,冻饿将死。当时我正好到东瀛去找一味药材和几件东西,碰巧遇上,就带了回来。”说到后来,梅长苏语调忧伤,显然是回忆起当时情形,仍是心中疼痛。萧景睿贵胄出身,纵然走了几天江湖,几时见过如此暗黑残忍的事情,整个人听得呆住,好半天才吃吃地问:“那……他身上受控的邪术和药毒……”“药毒已清,但脑伤已经不可痊愈了。幸好控术之人已死,这些年我也想办法矫正了一些,而且……”说到这里,梅长苏不知想起了什么,收淡了面上的悲色,露出一个笑容,“我们江左总盟有个不怕死的人,没事儿就喜欢去逗飞流,逗来逗去效果很好,现在飞流已经很开朗了。”开朗?萧景睿回忆了半天也无法把这个词跟冰人般的少年放在一起,可见人人都一样,对自己养的孩子观感都与众不同,竟连江左盟的宗主也不例外。“啊,这个发带适合我们飞流,”梅长苏突然叫了一声,转身进了一家杂货店,萧景睿眼一花,再定神时飞流已经与梅长苏一起并肩站在了柜台前。店老板拿下被看中的那条发带,因为畏惧飞流的阴冷气质,侧着身子递给梅长苏。“景睿,你说好不好看?”梅长苏给飞流扎好新发带,后退一步,又打量了两眼,转头问道。“嗯,好看!”这倒不是敷衍,宝蓝色的确很衬飞流雪白的肤色。“那就买了。等我们办完事回去,给蔺晨哥哥看……飞流啊,你想不想蔺晨哥哥?”“不想!”“为什么不想?”“他坏!他逗飞流!”梅长苏开心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润黑幽深的眼眸中却慢慢浮起了一丝不被任何人所察觉的哀伤,温柔地抚摸着飞流头发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喃喃道:“其实你一定想他的,不仅你想,我也很想他们,只可惜……现在还回不去……”萧景睿站在一旁,虽从侧面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听这话也知他有些伤感,正想开口劝慰,梅长苏又突然笑道:“好啦,我们还是快点走吧。谢弼在码头上应该早就等急了。”三人加快脚步,穿过半个城,改行到北门出城,只一里路就到了渡口。谢弼站在一艘装饰精美的大型座船前,华衣丰仪十分的惹眼,就是一张脸阴沉得快滴下水来。“对不起对不起,”不等弟弟发飚,萧景睿抢先道歉,“我们是走得慢了一些,你等急了吧?船都安排好了?行李都搬上来了?要不要我帮你牵马上船?”“等你这段时间我都能牵四十趟了!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揪了半天的心!”谢弼怒气冲冲地道。“实在对不住,都怪我走得慢,时不时又歇了一会儿。你别怪景睿了,他一直催着我快走呢。”江左梅郎上前柔柔一笑,仿若清风拂过,微云立散,漫天的阳光和煦温暖。谢弼立即又瞪向哥哥:“苏兄身体不好,你怎么能催着他快走呢?看他现在额上都是汗,脸色也苍白,全都是被你催的!你以前不是很体贴的一个人吗?”萧景睿登时哭笑不得,深刻地感觉到做人不能太温柔,看吧,这多欺负人哪,好象怎么样都是他不对……“好啦,我们上船吧。”梅长苏很明智地不参与兄弟阋墙,当先进了船舱。早就有船家水手过来迎候。谢弼雇的是一艘制作精良的半旧坐船,船头上挂着浪腾帮的水牌。大概因为经常搭乘官宦人家,船上的人都很懂礼数,舱内的陈设、供应的茶点也相当精致。点篙出港后,船行十分平稳。梅长苏靠在长椅上,透过开敞的雕花大窗观赏两岸晚秋风景,极是惬意,不由感慨道:“走水路虽然绕一些,但却着实的享受。可惜豫津辛苦了,现在多半还在匆忙赶路。”“只要不出危险,辛苦些我倒不心疼他。”萧景睿接过话头道,“不过有苏兄请来的四位高人,想来也不会出事的。”梅长苏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心里是不是还一直耿耿的?”“也没有……”萧景睿勉强否认了一句,最终还是承认,“……是有些不太舒服,我本以为自己……”“本以为自己就算排不上前十,好歹也算是个高手吧?”“嗯……”梅长苏摇头失笑,“你也不必这么沮丧。天泉山庄的武学江湖公认是上乘的,你又一向勤奋,能差到哪里去?其实论起内力的精纯、招术的奇妙,他们四人都在你之下,你最大的弱点,就是输在经验上。”“经验?”“没错,实战的经验。你自己想想,除了主动向人挑战比试以外,你的剑出过几次鞘?比试演练,毕竟不能代替实战。你曾经打败过潜雷派的薄掌门,但若是你们两个性命相博,只能活一个的话,活下来的人一定不是你。一个人有了足够的经验,就可以预先判断对方的下一招,做好准备自然反应就快一些,反之,一个人缺乏经验,对敌人的每一招都会觉得很意外,等人家出招之后再应对,当然不可能快。武功差距大时,经验显得不那么重要,但如果两个人差不多时,经验多少的区别就十分明显了。”梅长苏喝一口茶,悠悠道,“那四个人可是扬威镖局借给我的四个金镖级高手,多少年踩在江湖路上,你不吃暗亏才怪呢。”萧景睿愣了半晌,有些泄气地低下头去。实战?依他的身份,他的性情,想要跟别人实战,容易吗?谢弼一向不爱练武,在旁不以为然地安慰道:“习武是为了防身,你将来又不靠这个保命,天泉山庄也有青遥大哥镇着,你要那么厉害做什么?”“谢弼说的对,这不是太值得你介意的事,”梅长苏又是一笑,“不过这水路虽平稳,景致变化得慢,未免让人觉得无赖。一路上如果无事,我就陪你喂喂招吧。”“真的?”萧景睿大喜过望。虽然不知梅长苏武功如何,但这毕竟是江左盟宗主啊,能让他陪着喂招,可是以前梦也梦不到的好事。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是有些担心,又收了笑容,低声问道:“你身子撑得住吗?我武功能不能进益是小事,千万不要累你生病。”“喂招可以不动内力,无妨的。其实我知晓的武功虽多,自己却不能修习,不过闲来玩玩罢了。你几时听说过我在江湖上跟人动过手?不过是看的多,有些感悟可以指点给你,真要打架,只怕我还打不过谢弼呢?”话音刚落,飞流冰冷的目光立即射向了谢弼,吓得他连打几个寒颤。“我只是打个比方,不是真的要跟谢弼打架,”梅长苏赶紧安抚他的护卫,“你不要瞪他,来,再吃一块桂花糕……”飞流的视线定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移开,闪身到梅长苏身边坐下。“呼……”谢弼长出一口气,苦着脸抱怨道,“拜托你苏兄,下次不要再拿我打比方了。”第一卷 江左梅郎 第八章 入京从福州沿汾江主流船行十余日,至陵峡上岸,再经徽州陆路近十天,便可望见金陵城墙。一路上梅长苏基本上是被两兄弟给分了,船上时归萧景睿所有,指点他武技应战,后渐至于兵法战策;上岸后立即被谢弼抢到手,向他请教经济政论之学,几乎无半日空闲。及至看见京华烟柳已在眼前时,三人才突然发觉漫漫长途已在不知不觉间迈过,竟显得如此的悠忽短暂。“感觉时间过得好快,。”萧景睿心中感慨,冲口而出,“若是苏兄以后能长住金陵就好了。”“你别做梦了,”谢弼扁扁嘴道,“苏兄是什么身份,不过是有病需要休养才便宜了你。就算苏兄愿意长住金陵,江左盟的人也不肯放啊。”萧景睿讪讪道:“我只是这么希望罢了,又没有强求。”两兄弟这边拌嘴,梅长苏却没有在听。他仰着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金陵城巍峨坚实的正门,凝然不动的表情没有一丝波乱,唯有一头乌发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苍白的面颊上,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沧桑与悲凉。“苏兄……”萧景睿关切地靠了过来,“怎么了?”“金陵,王都……那么多年没来,竟然不觉得有丝毫的变化……”梅长苏毫无颜色的唇边绽开一个微笑,“我想进了城门后,多半也依然是冠盖满京华的盛况吧……”萧景睿微微有些怔忡,问道:“苏兄以前……来过金陵?”“十五年前,我曾在金陵受教于黎崇老先生,自他被贬离京后,就再没有回来过。”梅长苏幽幽长叹一声,闭了闭眼睛,似要抹去满目浮华,“想到亡师,不免要感慨前尘往事如烟如尘,仿若云散水涸,岂复有重来之日。”提起前代鸿儒黎老先生,萧景睿与谢弼都不由神色肃然。这位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受召入朝教习诸皇子时,亦不忘设教坛于宫墙之外。在他座前受教之人富贵寒素,兼而有之,并无差别,一时名重无两。然而当年不知为了何故触怒天颜,以太傅之身被贬为白衣,愤而离京,郁郁而亡,诚是天下士子心中之痛。梅长苏的学识深不可测,两兄弟一直觉得他一定大有渊源,没想到原来竟是受教于这位老先生。“黎老先生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苏兄你为他伤感,有损身体,”萧景睿低声劝道,“你身子不好,本是来金陵散心的,若是这般郁郁不欢,倒让我们觉得过意不去。你看飞流,他多担心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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