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盖看了一次。”我瞪著眼,道:“那又怎么样?”符强生道:“新鲜的空气进入了棺木,这可能使几乎等于停止进行的变化,加速进行,我……相信那种怪物,是已经存在于世了!”我觉得背脊上冷汗直冒:“他们……那些怪物……可会思想么?”符强生摊了摊双手,道:“我不敢肯定,如果这种激素,改造了人类的脑部,而使之更发达的话,那么它不但有思想,而且将远比人类聪明,这样的五个怪物,可能造成……唉……”符强生张大了口,竟没有法子再向下说得下去。我竭力使自己镇定,道:“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讨论的一切,还只是以那种蛋白质可以在人体内继续生存为前提的,是不是?”符强生叮了一口气,道:“当然是,可能我们只不过是虚惊一场而已。”我忍不住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道:“但愿如此,但我们还是要去那葬死人的地方看一看。要不然,心中老想著这件事,只怕也要变得神经衰弱了。”符强生的声音,甚至在微微地发颤,道:“当然,我们最好立即就去。”我拍著他的肩头,道:“那也不必心急,好朋友,我有一番话向你说。”符强生抬头看我,面上的神情十分奇怪。我明知我要说的话是会令符强生伤心的,但是我还是非说不可,我将殷嘉丽的身份,和她为人之没有人性之处,向符强生详细说了一遍。符强生好几次打断我的话头,但是却被我制止,所以我能将我所要说的说完。符强生在我讲完之后,向我哈哈一笑,道:“卫斯理,你可要我说出我的感想来么?”我点头道:“当然希望你说出来。”符张生道:“好,那么,我就不客气地说,我刚才所听到的,乃是最无耻、下流的谎言。你可对我这个评论有意见么?”我呆了半晌,我明知符强生对殷嘉丽的感情十分好,但是却也想不到好到了这种程度,在我如此诚挚地讲出了殷嘉丽的一切之后,他竟以为我在撒谎!如果符强生不是和我多年的老朋友,他既然这样固执,我自然也只好一笑置之,但麻烦就在于我如今不能一笑置之。我忙道:“你不信么?”符强生瞪著眼反问,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么?”我叹了一口气,道:“强生,你想我是在骗你,那我是为了甚么?”符强生转身,向门外走去,道:“谁知道为了甚么,总之,你的话我无法相信,殷嘉丽绝不是你所说的那样的人,或者你所说的确有其人,但不是她。”我变得无话可说了,只得追在他的身后,道:“你慢慢会明白的,怎么,你不参加我们的发掘工作了么?我们需要你在场。”符强生气呼呼地道:“我不参加了!”我望著他驾车离去,只好又回到了屋中,和杰克通了一个电话。在电话中,我费了不少唇舌,才说服杰克同意再进行一次挖掘工作,而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我赶到坟场时,天色已然全黑了。杰克和几个警员,已经先我到达,天下著牛毛细雨,十分阴森,在坟场之中,更有著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味道,我一到,杰克便一扬手,警车上的强光灯,照在五个墓上。杰克向五个墓穴一指,道:“就是这五个了!”那是许多墓当中的五个,看得出是新葬而且经过挖掘的。我站在墓前,心中一阵又一阵在被莫以名状的恐惧攻袭著。杰克中校却十分不耐烦,他不断地在埋怨我,道:“你看,在这样的夜晚,你却代我安排了这样的一个节目,哼,你真会代人著想。”我苦笑著,无话可说,杰克又问我:“卫斯理,如果等一会掘出来,仍是甚么也没有,我真怀疑你怎样对我解释。”我忍受著他的讥讽,平心静气地道:“我听到过两个优秀生物学家的意见,他们认为在理论上,是会出现这种不幸的事的。”杰克冷笑不绝,道:“理论上,哼,理论上可以成立的东西,大都在实际上是没有的。”我道:“你别以为我会希望在这里会有怪物发生,我也希望平安无事,可是,那种大蜜蜂,你能否认它们的存在么?”我一提起那种巨型变态蜜蜂来,杰克的面色便起了变化。他虽然未曾见过这种巨型蜜蜂,但是却见过空军拍摄到的照片,他的害怕当然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他呆了一呆,挥手道:“开工,掘!”那几个权充仵工的警员,老大不愿意地挥著锄头,雨越下越密,转眼之间,我身上全都湿了。我仍然站在那墓地旁边不走,可是杰克却已经躲到墓地管理所的屋子中。警员的领队奔到了那屋子中,杰克接著就下令,要那批警员,暂时停止发掘。我听到了杰克的命令后,连忙去向他提抗议,可是杰克的答覆,却令得我生气,他冷冷地道:“你要我命令部下淋著雨来做毫无意义的事么?”我无话可说,他认为这事情是“毫无意义”的,如今我也没有法子说服他,而且我也不能过分责怪他的,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的发掘,一点结果也没有,换了我,我也会怨气冲天的。我不再坚持找的意见,只是站在门口,那雨越来越大,向前面看去,视线已经十分模糊了。杰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道:“卫斯理,我看算了吧,我们不必再浪费时间了,我要拉队回去了。”我知道杰克如果离开这里,再要他来,那更是难上加难了。当然,要挖掘墓地,并不是甚么难事,不用杰克的帮助,我自己也可做得到的,但是我始终觉得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事,杰克是代表著官方的,有他参加,事情便容易进行得多了。我忙道:“不,等一等,雨只怕就要停了。”杰克向前指一指,道:“你看,雨只有越来越大,怎么会停?”我顺著他所指的方向,向前看去,只见强光灯的灯光范围之内,斜斜的雨丝,编织成为一幅精光闪闪,极其美丽的图画。由于下雨的原故,天色更是阴暗了,在强光灯的照射范围之外,几乎是一寸漆黑,甚么都看不到了。我心中暗叹著一口气,心想在这样的情形下,便叫警员开工,似乎也说不过去,我正在犹豫著,考虑是不是要答应杰克的要求时,忽然听得杰克叫道:“快,快给我强力电筒。”一个警员忙将一只强力电筒给了杰克,我心中不免奇怪,道:“中校,你干甚么?”因为杰克对这件事,本来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但这时候,面上的神色,却又十分紧张。他的双眼,仍是望著外面,道:“你看不到么?你看不到外面有东西在移动么?”杰克的声音,在这种情形之下听来,显得如此之紧张,以致令人毛发直竖!他叫了一声之后,立即按亮了电筒,电筒的光芒穿过了两层,向前射去,停在一株树上,那株树在风雨之中,微微颤动著。我苦笑了一下,道:“你所谓有东西移动,原来就是这株树么?”杰克面上的神色,十分难以形容,他张口閤著像是要说话,但是却又说不出话来。这时候,警员都聚在屋子的另一角,只有我和杰克两人,站在门口。杰克在呆了片刻之后,又缓缓地转移著电筒,但是在雨露重重之中,电筒光并达不到多远的地方,我看他的情形,像是想搜寻甚么,那分明是他刚才,真的曾看到过甚么的了。我沉声道:“如果你真要看仔细那里一带的情形,电筒的光芒是不够的,何不到警车上去转动强光灯?”杰克呆了一呆,居然道:“你说得是。”他会有这样的回答,那是颇出我意料之外的,我曾考虑到杰克真的看到过甚么可怖的东西,当然,在漆黑一寸、烟雨蒙蒙的情形下,是极可能眼花的。但是,他拿电筒照不出甚么名堂来,这时却又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冒雨到警车上去使用强光灯,由此可知他刚才是确确实实地见到了甚么东西,而绝不是眼花了。在他向门外跨去的时候,我连忙跟在他的后面,和他一齐出去。一出门,大雨使向我们身上洒了下来,我握住了杰克的手臂,却不料我如此普通的行动,却令得杰克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在雨中,我讲话必须大声,我大声叫道:“杰克,刚才你看到了甚么?”在刹那之间,杰克的面色变得惊人地苍白。他并不回答我,只是用力摔脱了我的手,发足向前奔了出去。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先后钻进了警车,杰克坐在驾驶位上,拨动了几个钮掣,装在警车车顶上的强光灯开始四面旋转了起来。我看到杰克的面色,在苍白之中,还带有青色,我从来未曾看到过这个刚愎自用的人,现出过如此紧张的神色来。他的视线,随著强光灯的转动而转动著,我也跟著他向强光照射得到的地方看去。强光可以射得很远,我和他两人,却向远处看著,谁也没有注意近处,我则不断在向他问著:“你看到了甚么,你看到了甚么?”杰克并不回答,直到强光灯转了好几转,我才不再向前看去,因为灯光所及之处,除了一块块的石碑,一株株在风雨中瑟缩的树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就在我收回目光之际,我看到了近处。那辆警车停在离那一排五个墓穴,只不过十来码之处,而发掘工作开始之后不久,就因为下雨而停了下来,我清楚记得,第一个墓穴,也只不过被掘开了少许而已,但这时,我却看到第一个墓穴,是一个深深的洞!我一看到了这等情形,不由自主地,自喉间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来,那大概是人在惊恐之余,所必然会发出的呻吟声。同时,我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可以抓到的东西,尖声道:“杰克,你看那墓穴。”杰克本来还在顺著强光灯所发出的光线向前望去的,听得我一叫,他便低下头来。而他一低下头来,也看到了那个墓穴。他的面色更苍白了,而他也发出了一下那种像是呻吟的怪声。那个墓穴,这时是一个深洞,究竟有多深,我们都不知道,看来像是可以直通地狱一样。杰克的双手发著抖,颤声道:“老天,我是真的看到,真的看到那东西……那怪物的!”我给杰克的话,弄得毛发直竖!那已成为深洞的墓穴,再加上杰克的话,这一切,都证明陈天远教授的推断,已成为事实了。一种巨大的恐怖感,像山一样,像狂潮一样地向我压来。这是不可知的恐怖,也是真正的恐怖。如果你知道即将发生的是甚么事情,那你是一定不会有这种恐惧感的,但这时,究竟会有甚么事情发生,我却不知道!我感到舌根麻木,我笨拙地问了一句已问过了几十次的话:“你看到了甚么?”杰克道:“我不能说,我……无法说!”我转过头去望著他,只见他面上的肌肉,在不断地抽搐著。也就在我转头望向杰克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杰克的眼中,又现出了难以形容的惧色,接著,他以快得出奇的手法拔出枪来,向前轰击。“砰砰砰砰”一连响了六响,他仍然不断地在扳著枪机,子弹早已射完了,他扳重枪机的结果,只是不断发出“克列”、“克列”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在只有“沙沙”雨声的境地之中,那六下枪响所引起的回响是极其惊人的,在墓地看守员屋中的警员,一起冲了出来。而由于杰克拔枪,射击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而且当第一颗子弹穿破车窗而出的时候,窗上的玻璃已碎裂不堪,无法再透过它而看到外面的东西。我明知杰克绝不是胡乱发枪的,他一定是在我转头望向他的时候,又看到了甚么,所以了突然拔枪向外轰击的,可恨我在那时,竟因为转头向他望去,而未曾看到他所看到的东西。而如果在那一刹间,我不是转过头去的话,我是一定可以和他一样,看到那令他一见,便猛地拔枪的东西的。当警员奔到警车旁边之际,杰克仍然在板动著枪机,我伸手在他的腕际,重重地敲击了一下,他五指一松,手中的枪落了下来。他也不去拾枪,却徒然踏下了油门,警车引擎一声怪吼,车子像是受了惊的野马一样,突然向上,猛地跳了起来。他和我两人的身子,一起弹了起来,我大叫道:“你疯了么?”我一面叫,一面用力踏下煞车掣。车子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怪叫声,停了下来,但已经向前冲出了几码,也就是说,离那个墓穴更近了。在那样近的距离,我们都看到了那个墓穴变得多么深,纵使不是通向地狱,也是一眼望不到底。杰克推开了车门,跳了出去,我也跟著跃出了车子,杰克给大雨一淋,神智似乎清醒了些,只见他徒然一呆,大声喝道:“列队!”奔出来的警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在他们高级长官反常的面色上,看出事态的严重性来,他们站立成了一行。杰克叫了一口令之后,喘了一口气,又道:“领队尽快带领全队离开!”那领队的警官答应了一声,全队警员都已上了警车,杰克回过头来,道:“卫斯理,快走吧。”杰克这时,分明已恢复了正常,他要我快走,自然也是好意。但是我却不接受他的好意,我只是道:“这里一定已经有了甚么反常的怪事,我不走,我要弄个明白才走。你先走吧。”杰克指著那个墓穴道:“你,你还嫌不够明白么?”我道:“我知道,陈天远的预言已实现了,那……些……殉职的人,果然成了怪物,可是那种怪物是甚么样的,我还未见到!”杰克尖声道:“上帝保佑,别让第二个人见到,千万别让第二个人见到。”我大声道:“我不但要见到它,而且还要消灭它,我不能明知他们的危险性而让它们存在,你可知道,陈教授曾预言他们的体积,会不断长大,直到难以想像的庞大么?”杰克不再说甚么,只是喃喃地道:“算你对!”他一面讲,一面已向警车上跳去,高叫道:“开车!”警车吼叫著连同强光灯,一起向后退去。杰克在车上还叫道:“不要逞英雄了,快上车来,和我一起退却,你怎能和超自然的……东西作对?”如果说是固执,我可以算是最固执的人了,我摇著头,道:“不,我不来了,我见过一切古怪的东西,有许多是人们根本难以想像的,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独享看到怪物的乐趣!”杰克从警车中探出头来,雨点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苍白的脸,看来就像是一个怪物。他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摇了摇头。警车一直向后退去,倏地转过了头,便已经疾驰出坟场去了。警车才一离去,整个坟场之中,变得死一样的寂静,和漆一样地黑。我的身子早已被而水湿透了,我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像是带著千万根刺针一样地利入我的体内,我连忙返到了那间小屋子中。小屋子中是有电灯的,我直到自己置身在光亮下面,才略为松了一口气。我向前一眨也不眨眼地望著,前面除了雨点在黑暗之中闪著神秘的光芒之外,甚么也没有。约莫过了几分钟,在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先生,究竟是甚么事情?”那声音突如其来,将我吓了老大一跳,我陡地转过身来,只见在我面前,站著一个灰衣老者,满面皱纹。他当然不是甚么怪物,而只是这座坟场的管理人,只不过他一直不出声,忽然讲了一句话,所以才令得我突然吃了一大惊而已。他望著我,善意地笑了一笑,道:“先生,你不必害怕的,我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夜晚只有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刚开始几晚,只觉得到处都是怪声,时间一久,也就根本不害怕了!”我一直自认为一个十分胆大的人,但这时,我的面色,我面上的神情,一定也显得十分异样,要不然那老者也不会这样安慰我的了。我勉强笑了一下,道:“我倒不是害怕,只不过我觉得如今的情形 ”我讲到这里,便决定不再讲下去,因为我如果向那老者讲出,在众多的墓穴中,有一个已变成了一个极深的洞穴的时候,我想那老者一定会禁受不住的。所以,我的话只讲到了一半,便停了下来。那老者又笑了笑,道:“喝一杯热茶吧,你会觉得好一点的。”他一面说,一面已准备转过身去,在他身后,一只小小的电炉上,正有一壶水在沸腾。可是也就在此际,突然间,他的身子变得僵硬了。而在那一刹间,我的身子也变得难以动弹了起来。我并不知道那位坟场管理人是看到了甚么而突然之间身子僵硬的,而我之所以在那一瞬间呆住了不能动,那全是因为他面上神情的缘故。我从来未曾看到过一个人的面上,现出过如此恐怖的神情来的。那老者的脸上,本来是满面皱纹的,但倏忽之间,皱纹完全不见了,代之以一根一根的青筋,而他的眼眶,像是想将他的眼珠硬生生地挤出来一样,他的口张得那么大,使他的口唇完全不见了,而他的手指,却奇怪地蜷曲著,不知是甚么用意。我敢说,我被对方那种骇然欲绝的神情所镇慑而发呆,至多也不会超过二十秒钟的时间,我立即转过头去。可是当我转过头来,面对著窗子之际,我却已经甚么也看不到了。我所看到的,只是一扇窗子已被打开了 这扇窗子刚才肯定是关闭著的,因为刚才我曾目不转睛地透过窗子,注视著窗外。雨点斜斜地由洞开著的窗子之中打了进来,落在靠窗而放的一张桌子上。从桌面受雨点湿润的程度来看,那窗子的打开,正是二十秒钟之前的事。我连忙踏前一步,双手按在窗子上,将身子探出窗外去,可是窗子外面,仍然十分平静,甚么也没有,和以前一样。我正想夺门而出,但是我的身后,已传来了“砰”地一声响。我连忙转过身去看时,只见那老者已经倒在地上,他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指著窗外,仍然不断地抖著,他张大著口,像是想讲些甚么,可是却已没有力道将话讲出来了。一看这情形,就可以知道他是因为惊骇过度,而心脏病发作。我只得走向前去,将他扶了起来,他喉间“咯咯”作声,我将他放在椅子上,问道:“你看到了甚么?你究竟看到了甚么?”我连问了好几遍,他并没有回答我,只不过他的脸上,竟现出了一种十分滑稽的神情来:我一松手,他的头靠在椅背上,已不动了。我心中的寒意更甚,我呆了片刻,在考虑我是不是应该退出,离开这里 如果不是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过可怖的话,我是绝不会想到这一点的。我知道那老者的死因,他一定是看到了甚么,而他所看到的东西,一定也就是杰克所曾看到的。那东西出现了两次,只不过两次我都恰好背著“它”,所以才没有看到。“它”既然已出现了两次,当然会出现第三次的,我难道就此离开去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了一根铁枝在手,然后,我背靠墙而立,注视著前面。小屋子的灯光,似乎格外地昏黄,但是当那灯光照在已死的管理员面上之际,却又嫌它太强烈了,我紧握著铁枝的手在冒汗,我屏息静气地等著,等著那种不可知的怪物的出现。然而那种怪物并不出现,窗外依然是漆黑的一团,除了雨水的闪光之外,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我觉得双脚麻木,我拖过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就在我坐下之后不久,我觉得似乎有甚么东西,跌在我的头上,我抬头向上看去,只看到小屋天花板上的白垩,正在纷纷下堕。同时,在沙沙的雨声之中,我也听到了一种不应该属于雨声的怪声,那种声音越来越响,而小屋的整个天花板,似乎也在岌岌动摇。我想夺门而出,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我却竟难以移动,我仍坐在椅子上,仰头向上望著。天花板上的白垩,落得更急,突然之间,一大片石灰砖屑木片和碎瓦,跌了下来,天花板上已出现了一个大洞。可以想得到,那个大洞是直穿屋顶的,因为若不是直通屋顶,就不会有瓦片跌下来了。可是我却不能由那个大洞看到天空,而且,那有一呎方圆的洞中,也没有雨点进来。小屋中的灯光还没熄,我的头也一直仰著,我看到有一种暗红色的东西,正堵著那个洞。那种暗红色的东西是半透明的,看来像是一块樱桃软冻。但是那种红色,却带有浓厚的血腥味,使人看了,不寒而栗。第十部:它们回去了!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我只是突然大叫一声,将手中的铁枝,向上疾抛了出去。抛出的铁枝,从洞中穿过,射在那一大团堵住了大洞的暗红色的东西上。我听到一种如同粗糙的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那根铁枝没有再向下落下来。那也就是说,我唯一的武器,也失去了!我站了起来。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确是完全没有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才好。然后,我看到一只手,从洞中伸了下来!那是一只手,它有五指,有手腕,有手臂。它是暗红色的,像樱桃软冻,那条手臂从洞中伸了下来,伸到了一个正常人的手臂应有的长度之后,停了一停。然后,忽然之间,那条手臂像是蜡制的,而且突然遇到了热力一样,变软了,变长了。老实说,我十分难以形容当时的实在情形,只是那条手臂忽然之间,像烛泪一样地“流”了下来。在它“流”下来之际,我的感觉是:这是极浓稠的液体,而不是固体。而当它“流”下来的时候,它也不再是一条手臂,而只是向下“流”下的一股浓稠的,血色的红色液体。那股“液体”迅速地“流”到了地面。在它的尖端触及地面之际,又出现了五指,又成了一条手臂。只不过五只手指和手掌,都是出奇地大,那种大小,是和“手臂”的长度相适应的。而这时,“手臂”的长度,则是从天花板到地面那样长。这只“手”按在地上,五条手指像是章鱼的触须一样,作十分丑恶的扭屈。我毛发直竖,汗水直流,口唇发乾,脑胀欲裂,我不等那只手向我移来,就怪叫一声,用尽了生平之力,猛地一脚,向那只手踏了下去!那一脚的力道十分大,我又听到了一种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自屋顶。同时,那条“手臂”,也迅速地向上缩了回去。我不断地怪叫著,冲出了屋子,我刚一出屋门,一声巨响,那座小屋子便已经坍下来了,若是我走慢一步,非被压在里面不可!我一出屋子,便滑了一跌,手在平地上一按,连忙向上跃了起来,转过身去看时,只见许多股那种流动著的液汁,正在迅速地收拢。然后,在离我只有七码远近处,一个人“站”了起来。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站起来,而是在突然之间,由那一大堆聚拢在一起的暗红色液汁“生”出来的,首先出现一个头,头以下仍是一大堆浓稠的东西,接著,肩和双手出现了,胸腰出现了,双腿也出现了,那堆浓稠的东西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一个暗红色的“人”。那“人”和我差不多高下,是正常人的高度,它“望”著我,我僵立著,也望著它,只听得它的身子中,不断地发出一种古怪的,如同金属磨擦也似的声音来,然后“它”走了。“它”倒退著向后走去,步伐蹒跚,可是在它向后走去之际,我却并不觉得它是在倒退,像是它天生就应该这样走法一样。它离得我渐渐远了,终于隐没在黑暗之中。而我则仍然不知道在雨中站立了多久,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甚么。陈天远和符强生两人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那几个人并没有“死”,由巨蜂的蜂刺进入他们体内的生命激素,迅速繁殖生长,已经将他们的生命,变成另外一种东西,那东西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人”。这种东西是地球和海王星两种生物揉合的结果,它其实不是一个人。而且是一大团暗红色的,浓稠的液汁(这可能便是海王星生物的形态),但它却是在人体内分裂繁殖而成的结果。而这种东西的力量是极大的,刚才当然是由于它压在屋顶之上,所以才令得那间石屋坍了下来的,它如今离去了,是到甚么地方去了呢?如果它竟闯入了市区的话,如果它不断地分裂、吞噬,而变得更大的话,如果它竟分裂成为几个的话……我简直没有法子向下想去,我只觉得脑中嗡嗡嗡作响,而身子则僵立著难以动弹。我不知道我自己僵立了多久,忽然有两道相当强烈的光芒,从我身后,传了过来。同时,我听得符强生的声音叫道:“他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我并不转过身去,只是怪声叫道:“强生,快离开,快离开这儿。”但是符强生已到了我的身边,到我身边的,还不止符强生一人,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是,和符强生在一起的,竟是殷嘉丽!我向殷嘉丽望了一眼,她冷冷地回望著我。我忽然喘起气来,道:“强生,你快离开,最……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雨点打得符强生抬不起头来,但殷嘉丽却昂著头,问道:“可是那种地球上从来也未曾有过的怪物,已经诞生了么?”雨水在她美丽的脸上淌下,但是她脸上那种被雨水映得充满了妖气的神情,却使我厌恶,我大声道:“不错,已经诞生了!”殷嘉丽的手臂一扬,只见她的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致的小手枪,只听得她尖声道:“那也是你魂归天国的时候了!”她一说完,立即扳动枪机。由于她的动作是如此突然,而我和她又是那么地接近,所以我实在是绝无可能躲得过她这一枪的。可是,就在殷嘉丽刚拔出枪来之际,符强生刚好一抬头,看到了她手中的枪,他像是看到了一条最毒的毒蛇,正在向他自己的咽喉咬来一样,怪叫了起来。我和符强生相交多年,我也绝想不到,像符强生那样的人,竟会发出如此惊人的呼声来,他的呼叫声,令得殷嘉丽的手臂,猛地一震,那一粒本来可以取走我生命的子弹,呼啸著在我耳际掠过!我不能再呆立不动了,我是不可能再有第二个这样机会的了!我顾不得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美丽的妙龄女郎,我只将她当作是最凶恶的敌人,我猛地一低头,一头撞了过去,正撞在殷嘉丽的胸腹之间,她发出了一下呻吟,便向下倒了下去。我紧接著跃向前去,准备用脚去踏殷嘉丽的手腕,好令她放下枪来,但是就在这时,在一旁的符强生却发出了吼叫声,打横冲过,向我撞了过来,那一撞的力道之大,竟令得我一个踉跄!而下雨的时候,地上是十分滑,我在一个踉跄之后,身子站不稳,竟一交跌在地上!我竟会被符强生撞跌在地,这可以说是天大的笑话,但这却又是事实!我手在地上一按,正准备站起来时,一眼看到了面前的景象,我又不禁呆住了。我看到殷嘉丽正倒在地上,但是她的手中仍握著枪,雨水、泥水将她的身子弄得透湿,她的长发贴在脸上,雨水顺著发尖往下淌著。而符强生则正站在她的面前,伸手指著她,大声叫道:“原来是真的,原来卫斯理讲的,都是真的,他的话是真的!”可怜的符强生,他真的对殷嘉丽有著极深的情意,是以在他一知道我讲的话是真的之后,便会如此难过,如此失态,而且如此大力。我连忙站了起来,道:“强生,你快让开,她手中有枪,你要当心!”符强生却忽然大哭了起来,道:“让她打死我好了,让她打死我好了!”一个大男人,在大雨之中,忽然号淘大哭,这实在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但是我的心情,却极之沉重,一点也不觉得可笑。我了解符强生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我当然也知道,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心中的痛苦。我甚至不想去拉开他,因为他这时,如果死在殷嘉丽的枪下,他也不会觉得更痛苦些了的。我看到殷嘉丽慢慢地举起了手枪,对准了符强生,我屏住了气息,但是殷嘉丽立即又垂下了手。符强生双眼发直,嚷道:“为甚么不开枪?你为甚么不杀我?”殷嘉丽的身子抖著,她挣扎著站了起来,我相信刚才我的一撞,一定令她伤得不轻,站也站不稳,她来到了符强生的面前,讲了一句不知道甚么的话,两人突然紧紧地抱在一起,手枪也从殷嘉麓的手中掉了下来。我不知道殷嘉丽向符强生说了些甚么话,因为我站得远,雨声又大,我听不到。但是我却可以知道,那一定是殷嘉丽深深表示她也爱符强生的话!我走了过去,拾起了手枪,他们两个人,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一样,只是在大雨之中紧紧地拥抱著,一动不动。是我的惊叫声,才令得他们两人分了开来,连续的几道闪电,使我看到,在另外几个墓洞中,正有著同样的浓红色的东西在渗出来。我叫了一声又一声,符强生拉著殷嘉丽,一齐来到了我的身边。那时候,在那四个墓穴中,已各有一只“手”挤了出来,雨声虽大,可是我们三个人的喘息聋,却是更大,我虽然已见过那种怪物,但是我还未曾见过这种“怪物”从地底钻出来。从地底上出现的,先是一只手,五指像弹奏钢琴也似地伸屈著、跳动著,地面突然翻腾了起来。泥块四溅,一大团暗红色的东西,涌了上来。它们像浪头一样地涌起,四团这样的东西,在地上滚著,突然停止,然后,我们看到,四个“人”站了起来。那是和我以前见过的一样的“人”,他们蹒跚地走著,身子软得像随时可以熔化一样。我们眼看著其中的三个,渐渐远去,可是还有一个,在“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倒退著向我们移来!那“人”本来分明是倒退著向我们移来的,它绝未转过身,可是,当它移近了几尺之后,它的后脑开始变化,变出了人的五官,而身子的各部份,也由后而前,起了转变,刹那间,它从倒退而来,而变得正面向我们逼来了。它本来是一堆浓稠的液体,但是我们却也绝不能想像它竟会随意变形!它一面向我们移来,一面发出难听的金属撞击声!我们眼前看著那怪物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却都僵立著不能动弹,直到它离我们只有两三呎光景时,我才扬枪发射,我不断地扣著枪机,将枪中的子弹,一粒又一粒地向前射了出去。我每射出了一粒子弹,那“人”向前逼近来的势子,也略停了一停。而当子弹射出之后,便又向前逼了过来,我甚至没有法子看清楚子弹是射进了“它”的身子之内,还是穿过了它的身子。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可以取人性命的子弹,对这种“人”却是绝无损害的。手枪中共有六位子弹,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我已将子弹完全的射了出来,我再将枪向前抛了出去,那“人”居然扬起手臂来,将手枪接住!当它将手枪接住之后,它的手指便变成了和人完全不同的形态,变成了许多细长的触须也似的东西,绕在手枪上面。从它抓住了手枪的姿态来看,它像是正在研究这是什么东西,那样说来,这东西竟是有思想能力的了!我、符强生和殷嘉丽三人,这时的心情可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如同在一个五颜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