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陆摇头道:“更加不必提了,唐门已被天魔教收编了。唐门现任掌门唐英看了弟子呈上师父书信,不但不积极呼应,反而不顾灭门之耻,还说了许多令人气愤的话。”清虚子道:“唐门掌门已经易人?那唐英可说了什么?”沈陆道:“那唐英竟说:‘唐门现在自身难保,无意于为他人火中取粟。武当远在千里,唐门却在天魔教的手中,身为一门之主,只能将保全本门弟子性命为唯一之途。请转告贵掌门,我们只能对他说声抱歉了。”清虚子与凌虚子对望了一眼,凌虚子问道:“那唐英多大年纪?”沈陆道:“唐英是唐老太爷的长孙,曾化名为应少堂行走江湖,现年二十八岁。”清虚子点头道:“二十八岁执掌一个大门户,果然心计了得。他这是独善其身,坐山观虎斗呢!若其他门派也学了他的样子,对付天魔教只怕还棘手呢!”沈陆又道:“听说,天魔教已经易主,现任教主云无双。而且,还要把天魔教改名为无双教。现正以厚利高位,招揽各邪门外道入盟,苗疆四十八峒、排教、百毒教、巫蛊门、十八天煞星等都已归入天魔教,势力与以前相比,壮大何止十倍。”清虚子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孙浩他说得倒并无虚言了。”净虚子也道:“以他天魔教堂主的身份,又兼是正邪素来不两立。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来投向武当山了。”清虚子喃喃道:“天魔教教主云无双,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转头向罗飞道:“罗飞,那云仲武女儿你该是最了解的,你看,会不会是他?”罗飞断然道:“绝不可能。”心中却不免惴惴不安,那天云馨曾亲口说,她已经改名云无双,那天魔教教主云无双是云仲武之女,难道云馨真的做了天魔教教主?不可能,绝不可能,就算真的二者是同一人,这些恶事也绝不可能是云馨做的,一定是天魔教那些恶徒利用她的名义,逼迫她做的。那日她前来向自己报信,也不知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想到云馨已落入天魔教手中,不知受了多少苦,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冲入魔教,将云馨救出来。罗飞脱口而出道:“师父,弟子请命,带一队人马去天魔教荡平群魔。”武当三子面面相觑,大伙儿为了防止天魔教扩张而紧张不安,罗飞倒忽发这惊人之语,冲入魔教,荡平群魔,凭什么?正在这时,忽然有弟子匆匆来报:“回师尊,吕师妹失踪了。”众人闻言不禁大惊,清虚子沉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那弟子道:“方才有华山派的几位师姐来找吕师妹,弟子就带她们去后山。谁知吕师妹却不在,只发现一封信。”说着,拿出一封信。罗飞接过一看,封面上书“武当罗飞亲启”。罗飞在武当三子的注视中,急忙拆开信,信中写道:“若要见尊夫人,请到天魔谷一行。”信中夹着一枚银钗,正是吕青青之物。清虚子沉声道:“信中写了些什么?”凌虚子却已经急不可耐地抢过信来,一见之下,脸色急变:“天魔谷——罗飞,云仲武的女儿为何要抓走青青?”净虚子忙追问那弟子道:“你可看见对方是谁了?”那弟子摇了摇头。罗飞听得出凌虚子言词中竟大有见疑之意,他直直地看着清虚子问道:“师父,你看是什么人干的?”清虚子皱眉道:“今日武当,戒备森严,居然有人可以掳人而我们竟还不知道他是谁,岂有此理。”净虚子不安地问:“师兄,魔教之人冒险潜入武当,却只抓走青青,到底事出何因?”清虚子道:“我也正为此而不解,这人为什么只抓走青青,却要罗飞去天魔谷,难道,这事与那云无双有关?”罗飞听着武当三子的话语,虽不看着他,却象是句句都暗指着罗飞昔年的感情连累了青青,他担心着青青更对云馨此刻的处境担心已极,抢上前一步,跪在清虚子面前道:“师父,看来,只有我去一次天魔谷了。”清虚子点头道:“为了青青,看来只有如此了。不过,你一路上要小心,天魔教诡计多端,蜀中防范极严,你决不可轻举妄动。还有,此去只为了救青青,绝不可多生枝节。任何时候,休要忘记自己是武当弟子。”罗飞跪伏在地:“是,师父。”罗飞离开武当,向蜀中而行。六年了,现在的罗飞,却不似六年前云馨失踪时这般不知所措了。一来是他这些年历练已多,二来,这次有了线索,不致于漫无头绪。走了几日,一路打听过来,却均无青青的下落。罗飞坐在道边一座茶亭中饮茶,心却已经飞到了蜀中:“掳走青青的究竟是谁?难道真是云馨吗?云馨呀云馨,青青可是无辜的,你可不要伤害了她。云馨,你在哪里,你究竟是不是做了魔教教主,你是否无恙?”想到这儿,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蜀中去,只是对方既然下贴挑邀,必然处处设下埋伏,冒然前去,落入对方算计不说,甚至可能也云馨一面也未必能够见着。正苦思无计时,这时见东边有一匹快马驰近,马上下来一个官差,大声叫道:“快拿水来。”罗飞心中一动,走上前问道:“官爷这是去哪儿?”那官差横了他一眼,见他气势不俗,便道:“三百里快递,送信到云南。”罗飞点了点头,先出去了。向西行了一段路,见路边有一座小树林,他在林边等了一会儿,果见那官差骑马来了。罗飞拦在马前,将他截下。那官差又惊又怒,喝道:“你想干什么?”罗飞笑道:“想借你的马和官服一用,放心,误不了你的事。”点倒那官差,将他拖入林中,换了衣服,临溪一照,也没什么破绽。罗飞扮着官差,走到前一个镇子,找到一个武当弟子,派他送信而去。自己却一路上快马加鞭,直入蜀中。一路上大呼:“三百里快递。”入蜀中之后,见处处关隘,都有天魔教徒把守盘查,却无人查问他这个假官差。这晚,将到高家镇。这高家镇是入天魔教中的必经之路,罗飞在镇外,将官服埋了,放马自去。向山民买了一身衣服,扮作打柴樵夫,走入镇中。只见镇中人来人往,大都是身着黄衣的天魔教徒。罗飞打听多时,却连青青的一点消息也打听不到。却原来他骑三百里快马而来,早已远远超过了青青一行人了。只是有关于云无双的消息,却是各种各样,无奇不有。有的说她武功之高,说得似三头六臂;有的说她无所不知,近鬼近妖,有的说她容貌之美,勾魂摄魄。总是千奇百怪,却又人人畏惧。以一妙龄女子,身为天魔教主,四处杀战,灭了无数门派,手段骇人。如今,又要改天魔教为无双教,竟要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教派,当真是骇人听闻。罗飞在高家镇几日,却见天魔教防范极严,竟打听不出天魔谷的所在。这日,却听得几个魔徒议论,说什么抓了九大门派中的一个女子,关在城东的土地庙中,这几个人自以为在这高家镇中,便是在家中一般,吃了几杯酒上来,说得毫无顾忌。罗飞听得他们之言,似句句都指的是青青,心中虽急,却也只得等天黑之后,赶到土地庙去。尚未到土地庙,只远远听见庙中一女子的尖叫声,罗飞心头一紧,也无暇分辨是不是青青的声音,大喝一声,冲了进去。庙中扑出几个人来,与罗飞斗了起来。黑暗之中,也辨不清谁是谁,只是觉得那几人的武功,也并不如何特别高明了,这样的人,如何能在武当山掳走了青青。罗飞唯恐久斗不下,这里是天魔教总坛附近,万一惊动了更多的人,便不好了。听打之,这里似只有三个人,心生一计,故意大叫一声:“哎哟!”重重向后跌去。左边那人以为他当真受伤,一刀劈来,罗飞手一振,发出一针,那人倒下。罗飞本不用暗器,正好他手中尚有三枚昔日青青所赠的华山派的玉女金针,正在此时用上了。他顺势一剑,又杀了一个人,第三人见风声不对,破窗而逃。罗飞点亮火折子,叫道:“青青,青青!”四处一照,却见神案下捆着一名女子,身着青衣,却是一名女尼。罗飞为她解开捆绑,问:“你是谁?”那女尼站起来,合什道:“贫尼是峨嵋派的李秀红,多谢少侠相救,少侠是华山派的师兄吗?”罗飞摇了摇头道:“在下武当罗飞。原来师太就是峨嵋四秀中人,久仰了,不知师太怎么会在此?”李秀红叹道:“峨嵋被灭,我们被天魔教四处追杀,派中弟子,十中无一。今日若非少侠相救,我的命运,也与其他姐妹一样下场了。武当领袖群伦,少侠是清虚真人高足,来此可是也为了对付天魔教的?”罗飞摇头道:“惭愧,拙荆也被天魔教掳去,在下也是为此而来,不知师太可听说过拙荆的下落?”李秀红摇头道:“未曾听说过。”罗飞心中深为失望,拱手道:“刚才那人逃走,可能会引其他魔教中人来,师太还是及早离开为好。”转身欲走,又止步问道:“师太可曾知道云无双这个人?”李秀红切齿道:“云无双这个女魔头,我恨不能食其之肉,剥其之皮,焚其之骨。若是能杀了这女魔头,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身入十八层地狱,贫尼也心甘。”罗飞心中甚怒,心想一个出家人,怎如此狠毒。道:“师太,你可还有别的话说?”李秀红却道:“我知道,那女魔头这段时间,每个月中旬,就要去一次唐门。”罗飞问:“唐门?”李秀红道:“不错,女魔门在唐门中聚集了许多邪门之人,有百毒教教主,排教教主,霹雳堂雷家兄弟,还有各地的兵器名家在一起,听说,是在研究一种世间最厉害,最歹毒的武器。要将这些门派中最厉害的东西取其精华,这种武器研究出来后,天下无人可敌。女魔头最关心这样东西,这段时间,每月都要去唐门一次。”罗飞沉吟道:“今日已是十四,赶到唐门就要十六了,但愿我能赶得及见到她。”忙辞别李秀红,赶赴唐门。行了几日,来到唐门,见唐门果然是戒备森严,罗飞不敢暴露身份,竟不得其门而入。无奈之下,拆开临行前清虚子递给他的一封密信。按信中所示,罗飞扮成一个游方郎中,走到西大街的一家极破的小药铺中,对掌柜道:“请问掌柜,可有要清心明目的药吗?”那掌柜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当然要,只不知你的药可真不真?”罗飞按信上所教的话道:“我的药是来自七星山,用的是五行水,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那掌柜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来,老太爷要你的药。”走入后堂,掌柜关上门,打开壁柜,出现一个暗门,道:“少侠,请随我来。”罗飞跟在他身后,曲曲弯弯地走了许多路,又走上去,见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那掌柜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老太爷了。”罗飞上前行礼道:“晚辈武当罗飞,见过唐老太爷。”唐老太爷一怔,连忙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看他:“你就是罗飞,武当罗飞?”罗飞不安地站在那儿,唐老太爷如此态度,必然是听说了罗飞与云馨昔年之事,若云馨真的已是魔教之主,他并不怕尚不知唐老太爷果然看待自己,只怕他会因而误会,不肯相助。幸好唐老太爷只是看了一会儿,吁了一口气道:“名不虚传,这个时候,还敢独闯蜀中虎穴中,也只有你罗少侠了。不知罗少侠今日前来,是为何事?”罗飞道:“听说云无双每月要到唐门一次,在下想请唐掌门相助,让我见她一面。”唐老太爷一怔:“你要见她?罗少侠,你可知道她如今是一教之主,岂是他人可以轻易能见的。只怕唐门亦无此能力。”罗飞低头不语,唐老太爷见他神色,知道却他万万不会就此罢休,权衡利害,道:“这样吧,我让你与唐英见一见,或许他有别的办法。”抬头看天,道:“快天亮了,唐英过一会就来,你且等等。”过了一会儿,果然见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来到房中,叫了声:“爷爷。”抬头见罗飞,定神看了他一会儿,方道:“罗少侠,久仰了。”罗飞见他人尚到,便知一切,又见他容颜英俊,举止雍容,心中暗想:“怪不得他年纪轻轻,就为一派掌门,连三位师尊也对他另眼相看。”唐英看着罗飞,心中亦是暗赞:“好一个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又是这般如此情深意重,竟在此时还敢独闯蜀中。但不知那云无双心中,对他是否当真有情?”唐英凝视着罗飞:“你当真要见她吗?”罗飞不言,却是点了点头。唐英叹道:“当真是天意,她今天晚上就要来,你可以见上她一面了。”罗飞呆了呆,想不到这么快就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竟有些不敢置信了。果然唐英又道:“只是她性情喜怒无常,唐门不能为你冒此大险,我只能安排你在密室暗中见她一面,你却得答应于我,不能让人发现,否则,就会连累我们唐门上下几百人的性命了。”罗飞毅然道:“好,我答应你,如此多谢唐兄了。”唐英道:“好,你换上我们唐门弟子的衣服,随我来。”罗飞扮作唐门弟子,跟随着唐英经秘道由书房出去。唐英径直往前走,罗飞跟在他的身后。一路上,见两边许多草棚,中有工匠、铁器、奇形兵器等……左边冒一股紫气,右边升一阵青烟。罗飞轻问:“这是在作什么?”唐英低声道:“不要说话,也不要多看,这里并不都是唐门中人。”一路上不再说话,一直到了一个大厅,只见厅中各色人等红着眼出来,见了唐英,都打了招呼。唐英却不进去,只是从侧门走过,经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都已是唐门弟子了,唐英的脸色,这才有些松了。走到尽头,走入一个房中,这房间四边无窗,只有进来的一扇铁门,如一个铁桶一样。房中只有一张长桌,空无他物。唐英关上门,才道:“这个房中,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他走到桌前,也不知他动了什么,长桌正中“啪”地一声打开,出现一朵花形的东西,发出碧绿的光芒。唐英看着这绿色的花朵,道:“这就是云无双要我与各个奇门邪派合制的天下第一兵器‘天绝地灭’。”罗飞大吃一惊:“你们已经制成了?”唐英摇头道:“没有,只怕永远也没办法制成。这东西,只是徒具外形而已。这东西要是制成了,只怕天下就变成云无双一人的了。她将这东西交在我手中,却不知,我是永远也不会让这东西制成功的。我唐门需要她手中每月一次的解药,也借着制这东西,耗用她的财力,人力,拖延她野心勃勃,吞并天下的时间。”罗飞肃然起敬道:“原来唐掌门为天下武林,竟如此用心良苦,可是为什么上次我师兄来时,唐掌门为何一口拒绝?”唐英道:“上次的事,是双方都不太了解对方,以致发生误会。令师的信,是要我唐门在蜀中带头对抗天魔教,这怎么可能,我唐门若一动,就会有灭门之祸。再说令师兄对尊师之言,一定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言辞过激,在下当时也心情正不快,所以言语之间,难免意见不合,请拜上令师,表明我这番心意。”他口中如此说道,心中却想着:“武当派凭什么对我唐门发号施令,只不过今后武林的形势不定,对武当亦不可得罪罢了。”他历经大变,性情已是沉稳了许多,如今又身负门户重任,内忧外患,重重交加,行事自是圆滑老练。罗飞忙道:“那自是一定。”唐英道:“今天晚上,她就会来了,到时候,罗兄一定要小心。在下尚有事,罗兄只管在此等候。”说着,先出去了。过得一会儿,就有人送上饭菜来,罗飞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一心等着。罗飞直等到黄昏,这半天里,心中七上八下,直是想着:“但不知她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忽见唐英匆匆进来,道:“罗兄,你先躲一下,方才已经有侍卫前来作准备了,她就要到了。”他打开密室,先让罗飞进去。自己关上门,又检查了一下,见无破绽,才整了整衣服,肃然而立。罗飞从墙缝中望去,只见过了片刻,外面灯光晃动,有人走动,忙了一会儿,一队紫衣人列队而进,排成两排。接着,一个女子的影子投射在室内,慢慢地走近……罗飞的额头已经见汗。那女子的身影已经走到门边。墙内罗飞,墙外唐英两人紧张地看着,心都快跳了出来。第二十章、血溅武当“天绝地灭”在桌上闪着妖异的绿光,唐英看着眼前的暗器,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潮起伏,难以自抑。唐门被灭那天的一幕幕情景,不由地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唐门被剿后,死伤无数,而接下来的路,却是怎么样在魔教的统治下求得生存。唐老太爷坐在轮椅上,唐英与唐家余下的子弟们跪在他的面前。唐老太爷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了一件事:“我宣布,从现在开始,唐门掌门由唐英接任。”唐英震惊地看着祖父:“为什么,爷爷?”唐老太爷苦笑道:“英儿,爷爷身中剧毒,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力再领导唐门了,而此刻,却是唐门生死存亡的一刻,唐门不能无主呀!”唐英摇头道:“爷爷,我不行!我犯下了弥天大罪,我怎么可以接任掌门之位?”唐老太爷道:“你犯了什么罪?”唐英想起昨夜之事,无比悔恨:“我、我不该进幽灵山庄,拿了无相真经,才引来魔教灭门之祸。是我中了秀容、不,是那女魔头的蛊惑,才会让魔教有机可乘,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唐老太爷淡淡地道:“你以为,你不进幽灵山庄,不娶妻,魔教就不会动唐门,就动不了唐门了吗?”唐英怔住了:“这……”唐老太爷轻叹一声:“英儿,这是唐门之劫、这是天下武林之劫,劫数已定,有没有你,你做了什么,都无法阻拦得了天下大势呀!”唐英悲愤交加:“难道我唐门非要受此劫难吗?爷爷——”他不由地伏在唐老太爷的膝上,全身的力气都似要用尽了。唐老太爷的脸在一夜之间象是更老了十岁:“是的,这场劫难避无可避。”他边说边示意众人退下。众人退下后,他轻抚着唐英的头:“英儿,我们所能够做到的,就是把这场劫数中所受的灾难尽量减轻到最低。”唐英抬起头来:“我该怎么做呢?”唐老太爷一字字道:“忍、我们只有忍,这是一场大劫难,整个武林,均无幸免。”唐英怔怔地道:“整个武林,均无幸免,那我们拿什么来对付这场劫难?”唐老太爷眼光已经看向了远方:“等——等到这场劫难过去。不管怎么样的劫难,都会有过去的一天。”唐英的眼中燃起了希望:“不管怎么样的劫难,都会有过去的一天。真的吗,爷爷?”唐老太爷缓缓地点头:“不错,这场劫难一定会过去的,但是到了那一天,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唐门,就在于你了。”唐英:“在于我?”唐老太爷的目光已经全落在他的身上了:“不错,在于你,在于你怎么样做。”唐英抬起头看着祖父:“爷爷,您要英儿怎么做?”唐老太爷缓缓地道:“你要忍辱负重,保全唐门,直到这场劫难过去。”他的眼睛直视在唐英的心中,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似已经看出了他前路的坎坷与曲折:“孩子,你会遇到种种的屈辱,种种的误解,你会遇在无穷无尽的考验。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去忍受,无论如何,你都要以保全唐门为目地。”唐英迷惑地问:“可是我能行吗?”唐老太爷斩钉截铁地道:“你当然能行,我本来就打算在你成亲之后就把掌门之位传给你的。虽然发生了这么一场变故,但你的错误足以使你成长,我现在可以放心地把掌门之位传给我了。”唐英缓缓地站起身来,自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唐门的大少爷,而是负担起重振唐门重任的掌门人:“是,孙儿遵命。”脚步声越来越近,唐英的心也越来越沉重。一个紫衣女子,走进门来。那女子取下蒙面纱巾,竟是一个笑容甜美的少女。罗飞从未见过此人,不禁一怔。唐英也是一怔,问:“怎么教主今日不来了吗?”那少女甜甜地笑道:“唐掌门不愿见我吗,想是我讨人嫌了?”唐英神色微变,忙道:“令主,在下绝无此意。”那少女仍笑道:“唐掌门,你只管叫我名字便是了,这样子,我可担当不起,我可只不过是个丫环罢了。”唐英突然大声笑道:“芷姑娘客气了,谁不知道芷姑娘是教主面前的第一红人了。对了,教主为何不来了?”罗飞在内听得明白,想不到这笑容甜美的少女,竟是这一路来所听到的残杀张家界各派群雄的天魔教大魔头——紫金令主丁芷君,丁芷君道:“今天教主心情有点不好,所以让我来,将已经作好的东西带过去给她,对了,最近可有什么进展?”唐英皱眉道:“不太好,大伙儿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了,前几次送上去的,教主都说不成,如今,可也没有更好的了。”丁芷君道:“自然是不成,那几次送上来的,不过是将唐门的铁蒺藜装上火药,淬上毒汁了事,这等东西,如何能称天下第一。犹如一个厨子做菜,只将油盐糖醋放在一起烧一烧,便当是美味佳肴了,哪有此事。须得多动些脑筋才是。”唐英道:“是,是。只是我们不及教主这等智慧,雷家兄弟说要多用火药,百毒门偏又说要加上他们新制的毒物,实在是意见不一。”丁芷君轻哼一声,不屑地道:“哪有这等罗嗦的,教主说了,这些人中,独有唐掌门你最聪明、最能干。这件事由你全权作主,你说怎样便怎样了。”唐英苦笑道:“天下最聪明的人,无过于教主,唐英只是最笨的一个人罢了。”丁芷君笑道:“难道当日的事,唐掌门还梗梗于怀吗?你也是看到的,教主对唐门,比对峨嵋派好多了,这难道不是看在唐掌门的份上吗?”说着取出一个药瓶道:“你看,虽然事情没成,可是这个月的解药,教主还是赐与你了。”转身笑道:“哦,对了,我还有事,教主亲自吩咐了的,我要赶着去了。”说完,打开门,回头一笑,便出去了。唐英见她去了,打开密门,对罗飞道:“罗兄,今日你也看到了,你还是快些离开为好。”罗飞点头道:“唐兄,今日之事,多谢了。”随唐英从密道中离开。离开唐门,正不知下一步该去何处,却见前面客栈门前,站着两个紫衣人,其中一人,正是他方才在唐门所见的天魔教徒,心中大喜,想道:“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我要找的人了。”他从后门而入,也进了客栈。但不知天魔教中人,在哪一间房中。却听得左边转角处一声轻笑,罗飞听得这笑声,似与那令主极象,忙躲过一边。果见丁芷君从左边回廊中走过来,身后还有一个教徒手中捧着一盘果物。丁芷君走到南边第一间房,敲了敲门,房中人打开门,丁芷君进去笑道:“今晚的菜真辣,吃得我舌头都麻了,想来姐姐你也是一样,所以我带了些水果来,咱们也说说话。这一去,还要十天半月的,时间长着呢。”只听得那房中人道:“多谢姑娘了,这些日子,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会怎样呢?”罗飞听了这几句话,险些叫出声来:“青青。”原来房中人的声音,正是吕青青。他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得房中叽叽咕咕,都是那丁芷君之声。好容易见她走了,才推门进去,叫道:“青青。”吕青青见是他,也不禁呆住了,省悟过来,扑到他怀中叫道:“师兄。”不禁喜极而泣。罗飞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半晌才问:“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找了这么多地方,却一直没找到你,你怎么又会与那魔教的女子在一起?”吕青青抬头看着他,道:“师兄,你为了救我,竟如此不顾自己,我、我……”过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不该来的,他们抓了我,为的就是要引你来。”罗飞奇道:“引我来,我又算得什么大人物了?”吕青青道:“是魔教的副教主要杀你。他们把我抓来,一路上,我听他们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希望你会来,但我真怕你会来。唉……”她停了一下,道:“幸亏我遇见了她,否则,当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结果。”“她?”罗飞不解。“就是刚才的那位芷姑娘了,她可真是个好人。我被两个人送入天魔谷中,正是前天晚上的事……”吕青青被那两名教徒带入天魔教中,一路上,只因有副教主的令牌,倒也一路无阻。只是走到里面时,眼见前头一行人提着灯笼正过来时,那两人却惊惶起来,互相道:“糟了,笑面罗刹巡夜,可怎么办才好。”正要带着吕青青改走小道,那一行人已是过来了。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笑容可亲,便如一个可爱的邻家少女,吕青青正奇怪这么一个可爱的少女,怎么会被人叫作笑面罗刹,却见方才那两人面如土色,那少女将他们带到一边问了话,就将吕青青带走了。隔了一会儿,才将吕青青带到大殿上。只见一个黑衣女子高高在上,瞧不清她的模样,冷冷地对一个白衣男子道:“我们尚未与武当交锋,你竟然擅自作主,若坏了我的大计,我决不饶你,就算你是副教主,也是一样。”吕青青见了这女子,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惧意,忽然只觉得全身发冷,只见她高高站在殿上,独自一人,并不看吕青青,只是对吕青青道:“罗夫人,请代我问候武当三位真人,过段时间,我自会亲自上山拜会。相信不久我们就会再见面了。”令丁芷君:“你立刻送她回武当。”吕青青说完这番话,才道:“就这样,丁姑娘就送我回来了。”她说到这儿,神情忽然说不出地害怕,紧紧拉着罗飞的手,道:“师兄,你曾经说过,我们离开武当,我们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我见过了这云教主后,心里真是怕得很。她、她真是你说过的那位云姑娘吗?”罗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越是这时候,我们越不能走了。我在高家镇多日,本来是想入天魔谷一探究竟,可是天魔教禁卫森严,难以进入。更何况此地魔徒众多,不宜久留。既然她说不久就会来到武当,青青,我们就先回武当,该去面对的,终究是要去面对的。”青青留了封信给丁芷君,两人暗中离开客栈,回到武当山。一连几个月,形势却越来越严峻了。第二年正月初一,无双教正式成立,通传天下。二月初三,少林寺传书天下,少林从即日起,封门闭寺,少林弟子,立时绝迹江湖。听说,少林寺整顿门规,凡犯有杀戒的弟子都已驱逐出派。少林昔日参加云海山庄一役的玄空大师,已来到了武当山。接下来,崆峒派掌门率全派弟子而来,华山派掌门率门下弟子而来……无双教势力,迅速遍布天下。凡是独立的门户,都在被消灭之中。教主云无双曾有言道:“不为盟友,便为敌人。”黑与白之间,容不得其他的色彩存在。众人会聚武当,议论道:若是那秘密武器未曾制好,想来那云无双也不敢轻易发动攻击。罗飞和大家一样,也在等,等云无双到来的一天。这一天终于要到了。清晨,山下层层飞报,送上一封来自无双教的通知。白玉匣子里,是一张打制薄薄的黄金笺:“武当清虚子真人座下:素仰武当领袖群伦,适又盛期,群英汇至。拟四月初十拜山,望有幸一会诸公。无双教云无双于四月初一。”真武大殿上,清虚子手持黄金笺,看着群雄,念完了笺书道:“四月初十,离当年黄山云海山庄大火之夜,正好整整七年了。”当年参加过黄山一役的群雄,都觉出这一句话中沉甸甸的份量。清虚子道:“各位,我们商议一下,该如何应付。”众人议论纷纷,不一而足,各持已见。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负隅顽抗罢了。虽如此说了,毕竟也都是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的。清虚子一一安排,各处把守。不管人们心中怎么想,四月初十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四月初十,天气晴朗。无双教发两万教众,绵延数里,教主云无双,乘三十二抬黄金大桥,堂主等骑马待从,来到武当山脚下。昔年成祖皇帝攻取天下,武当曾出力不小,后成祖登基,推崇武当道数,调集民工三十万人,用了十三年时间,修建宫殿观堂,号称八宫,二观,三十六庵堂,七十二岩庙、十一祠,十二亭、三十九桥等,绵延百余里,建筑格局均依经书上的真武修仙故事,由工部设计而成,紫霄宫正殿梁上,有永乐十一年,十二年圣王御驾敕建的字迹,并派五品官驻兵三百于武当山下。自此以后武当威扬天下,与少林同为天下武学之宗。近年来少林势力更加式微,现任少林方丈玄寂大师为人无争,这些年来更是约束弟子,少涉足江湖。反显得武当在江湖中地位更高了。早在今日之前,清虚子就已经告知那三百官兵,此是武林私下恩怨,劝他们早早避开,这三百人毫无用处,倘若在武当山出事,反是武当之祸。地方官也是能管的事才去管,管不了的事,就睁只眼闭只眼,官场中文书层层转递,既能无中生有,小事变大;也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不过是瞒上不瞒下罢了。无双教一路行来,只在野外村镇停宿,并不曾大张旗鼓,穿州过县,虽然声势浩大,却无人阻止。云无双一行来到山脚下,云无双换乘一顶小轿,众人皆下马步行。早有了望弟子飞报紫霄宫,山上众人早就枕戈待旦,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行了一段路程,前面一块大石,上书“解剑石”。武林中人,到此解下兵器,以示对武当的崇敬。石旁有解剑亭,原有弟子把守,今日早就无人了。新任青龙堂堂主石敢当一拳打塌了那装模作样的解剑亭,继而率先雄纠纠气昂昂地向上冲去。忽然上头一阵乱石滚下,前头的教徒躲闪不及,竟伤了好些。石敢当大怒,一跃而上。这一关是崆峒派掌门高右年把守,高右年一招“紫气东来”气势惊人,石敢当大喝一声,不退不避,反而迎了上来。这两人都是一身硬功夫,内力深厚,在这解剑石边你一拳我一式地打个热闹,劲风过处,树倒石裂,旁人亦存站不住。石敢当与高右年两人斗得不相上下,青龙堂弟子也与其他人狠斗起来,无双教中人却是继续前进。绕过山道,见前面一处极开阔的地方,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夫妇率门下弟子亦久候多时了,朱雀堂堂主苗思诗率苗疆四十八峒苗兵冲上前打斗起来。如此一处处过来,一路伏兵,却不但未能阻住无双教前行的步子,云无双根本连桥子都未曾下来过。行至三天门,对面绝壁上有“一柱擎天”四个大字,一个青衫剑客,背对绝壁,临崖而立。莫易停住了脚步,正欲令人上前接战。那人道:“武当弟子罗飞,请云教主一见。”云无双陡然间掀开桥帘,西南分堂主辛杜正欲上前,吓得忙止步退后,众教徒也都不知所措。桥子停下,云无双已经走出桥子了。刹那间,四目相对,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彼此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云无双的眼神是冰冷的:“罗飞,武当这一关,是由你把守了?”罗飞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守在这儿,只是为了见你一面,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你。”云无双傲然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只是已经没必要了。云馨已经死了,死了七年了。云馨的一切,与无双教主云无双都无关。我现在是无双教的云教主,你记住了。”罗飞凝视着她,眼前的无双教主云无双,一身锦衣黄袍,黄袍上还用金线绣着“凤舞九天”的式样,无数教众,前呼后拥,威风凌凌,杀气纵横。在这眼前的云教主身上,已没有任何昔日云馨的善良,单纯,柔弱的性情残留,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魔头。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这个教主,当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的,没有其他的原因,或者是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你征服其他门派,你杀人,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你的仇人并没有这么多。你是为了满足你的野心吗?你真的有野心吗?你,会因此而真的快乐吗?”云无双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是。”罗飞凄然笑道:“我明白了。”一步步地走下来道:“你是天魔教教主,你要攻取武当,你先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吧!”云无双的眼光越过他看向远处,道:“我是一教之主,要动手,也得你师父才有这个资格。”提气厉声道:“无双教已到,武当三子,怎么还不出来?”只听得一声“无量天尊”,前方的一片广场上,武当三子高喧道号,带着各路英豪,门下弟子走了出来,孙浩也在其内。孙浩越众而出,道:“云无双,你费尽心机想要杀我,可是你没想到,我今日还能站在这儿,与你为敌吧。”云无双大笑起来:“孙浩,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为敌,象你这样的人,我只是不屑一杀。不过,若无你,我们也未必这么快就入了中原。”丁芷君也笑道:“今日也让你死个明白,你一路行来,我们一路杀来,若不是以你为饵,让天下人都以为那些门派是为了夺你身上的无相真经而自相残杀,我们无双教这一路东进,又岂会无人疑心,待得你们知道不对时,已经迟了。孙浩,你从头到尾,只不过是我们教主手中的一只棋罢了,亏你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呢,呸!”孙浩面如死灰,无言以对。清虚子道:“云无双,看来,你这次来,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了?听说你曾令唐门,霹雳堂,排教等门派为你做一件邪恶的秘密武器,是与不是?”云无双向清虚子道:“你们必然以为,我要等到那秘密武器出来,才会向你们动手,是不是?”清虚子此时脸色比孙浩也好不了多少,道:“那又怎样?”云无双淡淡地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手中有这无双刀,又何须什么其他兵器?而你们,却太大意了。”清虚子心中如中大锤,他踉跄着退了两步,一字字地道:“我们上当了。云无双,你好奸诈。”云无双冷笑着一挥手,无双教众,拥着她向前走去,眼看就要短兵相接,一场大战,一触即发。罗飞大叫一声:“云馨----”云无双冷冷地回过头来,罗飞忽然拨出一把匕首,定定地看了云无双一眼,猛地向自己胸前直插下来,鲜血飞溅,向后倒了下去。吕青青心胆俱碎,尖叫一声,飞扑了上去。尚未到罗飞身边,早有一人先她之前扶住了罗飞,右手连弹,封住了罗飞胸口几大穴道,一边以运功传送内力。云无双扶住了罗飞,仿佛万年寒冰的脸上,也变得有些不能自持了。罗飞浑身是血躺在她的怀中,那一刹那,仿佛如电击雷殛,似乎整个人只剩下一幅躯壳。她也不知是为什么,仿佛想也没想就上前扶住了罗飞,只说得一句:“罗飞,你——”便再也说不出来了,痛惜地摇了摇头。那一刻,似乎所在的恩怨都已远去,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罗飞。吕青青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整个人就象是变成了一尊石像。众人眼见事起突然,也都怔住了。罗飞气若游丝,微微睁开眼,望着云无双道:“云馨,真的是你吗?”云无双只觉得喉头也象堵住了似的,只点了点头,道:“你这又何苦……”罗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道:“云馨,你真的不恨我?”云无双摇了摇头,苦涩地道:“恨你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是命运在捉弄人。你是你师门的牺牲品,我是我云海山庄的牺牲品,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都明白,我从来也没有真正恨你。”当众人听到“你是你师门的牺牲品,我是我云海山庄的牺牲品。”时,不禁心中也升起一种凄凉的感觉。吕青青捂住嘴,早已珠泪淋淋。只觉得一阵和风吹来,杀气也少了许多。武当三子全神贯注地看着场内的发展。九大门派中,自然也无人敢轻举妄动。而无双教中人,未奉号令,更无人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场中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也滞住了似的。罗飞躺在云无双的怀中,那一刻,仿佛所有一切的恩怨荣辱都已不见了。黄山桃云小筑中的温馨,又回到了他们中间。罗飞轻轻地道:“云馨,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云无双忙道:“别动,”默然片刻,道:“你说吧!”罗飞道:“我们走,离开这儿,什么也别管了。你、你还记得在桃云小筑的时候吗?”云无双抬起头,遥望天边,无限伤怀。罗飞挣扎着道:“这些年来我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够找到你,照顾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便是死了也安心了。”云无双忙止住他道:“罗飞,你别说了。”每个人紧握兵器的手也有些松驰了。吕青青呆立在那儿,她虽然也是极爱罗飞,但是她也是深知罗飞的心事的。她一心一意只为罗飞着想,但愿罗飞能好,至于她自己,倒不是她最关心的。想到这里,眼睁睁自己也只能忍痛牺牲情爱,也不禁默然退后了。清虚子也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云无双来势汹汹,以武当目前之实力,实难抵御。而唯一能克制云无双之人,仍是渺无音讯。这场干戈便是能暂缓一下,拖延一下,也是好的。他到底还是有意无意地利用了罗飞,想到这儿,心中对罗飞不无歉疚之感。罗飞只觉得身上渐渐发冷,眼前也有些发黑。只因他刚才那一匕首,的确是刺得太深也太重了,对他来说,心已死,身存又何用。然而他的眼睛,仍殷切地望着云无双,眼中包含着几多深情,几多歉疚,几多期许。吕青青忍不住走上前几步,含泪道:“云姑娘,你就答应了他吧!你看,他快支持不住了。”云无双恍恍惚惚地看着她道:“你也这样劝我吗?”吕青青温柔地但也是坚决地点了点头。罗飞挣扎着抬起一只手,云无双忙扶住了她,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丁芷君想起自己与崔林的事,也是心潮澎湃,难以自抑。眼看云无双已有些心驰神动了。忽然,一人冷冷地道:“武当只须一个罗飞,便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罗大侠对武当真是忠心耿耿,如此情深意切的一番话,教主您怎么还未动心呢!您该答应他,成全了他对正派武林的侠义忠诚之心呀!”语声如从寒冰中发出来,冷得彻骨,冷得伤人,令人直觉一股寒气从心头升起。更能伤人的是他的话中之意,宛若一柄匕首刺穿了云无双的心。吕青青也骤然被此语惊得退了好几步,只见云无双已如被毒蛇螯了一口似地,大叫一声,放开手,骤然退开,脸上的红晕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若死人般地苍白,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恨声道:“你、你好——”便又闭住了口,脸色变得铁青,神情又恢复冰冷如初,却将目光对准了一人。众人也早将目光对准了那人,只因他就是刚才说话之人。莫易神色镇定,这么多人的眼睛含恨看着他,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只是一心一意看着云无双的一举一动。方才眼见罗飞自尽,云无双飞身上前扶住罗飞,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深情,心中的嫉恨便如烈火焚烧,恨不得当场就杀了罗飞。眼见他二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时,更是难以忍受。他向来自负,这三年来对云无双更是相思难禁,岂肯眼睁睁地看着罗飞与云无双述情,话语便如毒焰喷出,不可抑止。他想起武林中的风言风语,罗飞为顾师门,辜负云无双,这是云无双平生最大的恨事。也只有这句话,才能挑动云无双的怒火。正在云无双只牵挂着罗飞的自杀,被罗飞的自杀所打动。然而,莫易轻轻一言,立刻激怒了云无双。云无双杀气难以抑止。她自从六年前进入密室练功,日伴白骨,夜闻鬼哭,自以为已是行尸走肉,铁石心肠。三年前入天魔谷,搏魑斗魅,翻云覆雨,成为群魔之首。这其间,多少风波,多少生死边缘经历过,想不到自己竟还会有弱点,竟还会有弱点落在别人的手中,竟还会在今日因了这点软弱而被别人算计。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容别人测知她的心意好恶,今日当着天下人之面暴露自己的情感,真是恨不得杀了眼前所有的人。长年的勾心斗角,云无双深知,一有弱点,一有破绽落入别人的眼中,就代表失败,就代表死亡。唯一可解决的方法,就是杀!杀!杀!杀!杀!杀!杀!虽然是一句话离间了云无双对罗飞之情,然而莫易的心情却并不比云无双更好受,这话虽伤了罗飞,伤了云无双,却更是伤了他自己。眼见云无双伤得越重,越显得她对罗飞的感情也越深,令得莫易心中的嫉恨也越深。罗飞只觉得一阵剧痛,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昏了过去。吕青青跪下来扶住罗飞,泣不成声。云无双冷冷地看着莫易,看得他心头发寒。他深知云无双的性情,知道此刻若不能将云无双的恨意杀气移向别处,那么自己就难免池鱼之殃了。他微微一笑:“教主,两军对阵,如何处置,还请教主示下。”第二十一章、小院夜雨云无双冷冷地看着莫易,一言不发,过了片刻,她猛然转过头来,面向武当诸人,冷笑道:“七年之前,以武当为首,各位英雄入我黄山云海山庄拜寿,此情此意,永不敢忘。云某久悬心头,早思回拜,难得今日今时,各位又重聚武当,今日一劳永逸,在武当山上就还报各位了。”清虚子双眉一耸,问道:“云教主,你待要怎样还报?”云无双淡淡地道:“昔日云海山庄如何,今日武当也便如何。”清虚子冷笑道:“昔日云海山庄,就因为云仲武的野心,死了一百多人,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云教主,你自出江湖,又杀害了多少人,无双教所至之处,杀人也不止千万了。那些亡者家属,是不是也该向云教主讨还公道。昔日云海山庄之事,已不能抵消你的杀孽,更不必成为你野心的借口。”云无双冷笑道:“好一个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所杀的人,只要他们有这个能耐,只管来要我的命。云海山庄之事,你可以有你的解释,但我也只会索取我要的解释,那就是以血洗血。”清虚子退后一步,喝道:“布真武大阵——”五名老道从他身的后鱼贯而出,各按五行列阵,八八六十四名中年道士冲出,脚踏八卦,在五名老道周围,排成阵列。一时间剑气森森,莫测高深,这便是武当名满江湖的真武大阵。云无双冷笑道:“想不到武当还有点门道。”她的眼光在身后众人中扫了一下,道:“莫副教主,你去试试。”莫易不敢出声,只得硬着头皮,带领一队手下,冲入真武大阵。他心中明白,这就是自己方才之言触犯了云无双的下场。方近真武大阵,阵前八名道人左右分开,待莫易等人一进入,又立刻合拢,将莫易等人包围起来。莫易一入阵,只觉得四面八方,杀气袭来,竟无可捉摸,无懈可击。莫易定了定神,仔细看去,见五名老道各按五行列阵,占住方位。莫易挺剑向中央土位的黄衣道人刺去,一招击去,却击了个空。忽觉一阵冷风,连忙避让,却是北方坎位水道人刺出一剑。再看时,阵法已经发动,金火土木水五名老道轮流产息,已难再判断方位。忽一刹那间,眼前一片金光,四面八方,尽是剑影。原来是阳光反射剑上,众道人练习有素,剑影摆动,照得阵中人眼花缭乱,只觉得眼前一片光墙剑壁,纵是猛冲急撞,亦不得其门而出。莫易只听得手下连连惨呼之声,心中大急,越发地心慌意乱了。正慌忙间,手臂已经中了火道人一剑。莫易咬牙下了狠心,今日纵不能活着离开此阵,好歹也要杀几个臭道士才甘心,既存此念,就定下心来,只管狠杀狠砍。可是这阵势发动,六十九个人便浑然一体,如同一人一样。有时候明明是一剑击向木道人,接住的却是土道人。交错飞舞,令人头晕目眩。莫易只觉得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汗水滚滚而下,已近难以支持。只见剑光闪动,火道人一剑斜刺,直逼莫易中路,莫易才堪拦住,哪知水道人一剑却后发先至,已到了莫易面门,眼看避无可避,只听得“咣”一声金铁交错之声,莫易尚未明白过来,见水道人手执一把断剑呆立当场,不知是否错觉,只听得耳边仍有余声。云无双站在莫易身旁。刀,仍然插在鞘中,脸上淡淡地不露声色。那一刹那间,拨刀,断剑,归鞘,竟无人能完全看得清楚,连她什么时候入了阵中,也只觉得是一阵影儿而已。只有清虚子才看到了那一道刀光,就连那断剑的水道人,也只觉得是手中一轻,此刻方回过神来。云无双淡淡地道:“莫副教主,你且下去。”莫易心中一定,涌起一种又酸又喜的感觉,既领教了云无双之威,又感念她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被杀,还中出手救了自己。虽然心中五味交加,脸上仍须依足了礼数道:“属下无能,多谢教主相救。”云无双冷笑道:“想不到武当倒还有点门道,好,我倒有点兴趣,见识一下你们的真武大阵。”武当诸道人情知遇上大敌了,早有人给水道人换过长剑,众人全神贯注,只在云无双身上了。双方静静地站着,场中只听到各人的呼吸声。众人屏声静气,紧张地关注场中的一切,武当三子紧握着拳,莫易脸色发白,其余诸人,也都无不心跳加快。这其中最不紧张的是丁芷君,她虽武功低微,不懂场中变化,却是对云无双深具信心;而最不关心的是吕青青,她一心一意只在昏迷不醒的罗飞身上,任凭身边天翻地覆,也只是充耳不闻。场中仍是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只见云无双低垂双目,仿佛有些想睡着了。又过了许久,云无双仍静静地站着,火道人有些按捺不住,剑锋一扬,欲刺出去。土道人忙阻止道:“小心!”正当二人有些分神,云无双忽然睁眼,左足一挑,一粒碎石射向土道人,挥刀直指身后的金道人,木道人,右足点在水道人剑上,借势一跃,已在火道人身后,一掌击去,火道人鲜血狂喷,飞出阵外。云无双却已占据了火道人的方位,抓起外阵的年轻道士们,一个个地向金土水木四道我掷去,四道人手慌脚乱,只见云无双刀光到处,众道士非死即伤。真武大阵威力虽大,以静制动,熟练异常。然而被云无双抢尽先机,击入破绽,先打伤火道人,真武大阵人数一变,则阵不成阵。而诸道人平时过于熟悉阵法,骤逢变故,不免忙中添乱,一溃不成样子了。净虚子与凌虚子长啸一声,两人双双出剑,已接住了云无双。云无双一声长笑:“来得好”云无双肃穆收刀,刀在胸前平持,左掌缓缓地抹过刀口后,左手成拳,刀锋下垂,刀尖上滴落一滴鲜血。谁的血?是刚才所砍杀的人的血,还是云无双自己的血。莫非,无双魔刀杀人之前,也要主人自身的一滴血先行祭奉。净虚子和凌虚子心中方自惊疑,无双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一条黑色的长虹斜飞起来,带着夺魂摄魄的魔力,要将两人带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净虚子两人,虽然经历过无数争杀博斗,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刀法,这样的刀,仿佛已非人间所有,而象是从地狱中来似的。在这种刀法面前,什么武功也似乎没用了,两仪剑法没用,太极剑法没用,三清剑法也没用。凌虚子那一刹那忽然觉得很冷,很虚弱,毫无自信了。净虚子只看见了一片黑色,然后,他看见一条手臂握着长剑掉在地上,净虚子从地下一直看上去,看到自己的左手只剩下上半部。然后,他看见半截断臂忽然鲜血喷射出来,一阵剧痛才开始传来,他才感觉到:“原来我的手断了。”这一瞬间于他来说虽长,在别人看来,却是眨眼功夫。凌虚子如标枪一样站立当场场,道:“好快的刀,这刀一定是从地狱中来的,因为,人间绝无这样的刀法!”说完之后,他的身子忽然分为两半裂了开来,就象两件毫不相干的物体,各朝一边倒了下去。云无双居然仍如寒冰雕成似的,毫无所动,冷笑地道:“武当之中,可还有什么伎俩吗?”清虚子长叹一声:“罢了,云教主,武当今日一败涂地,无话可说,只望教主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其他无辜的弟子便了。”云无双大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知这句话,何至到了今日,今日再说这话,却是迟了,武当今日上下等,我一个也不会饶过。我不但要血洗武当,还要令武当从此消失,片瓦不留。”下令道:“杀,一个也别留活口。”瞬间杀声四起,武当将成为惨绝人寰的屠场。正此时,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激越高昂恍如龙吟,声遏行云,悠长连绵不断传来,既似劝阻,又似挑战,众人听到这啸声竟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来。清虚子大喜,双掌合什道:“祖师爷保佑,他终于来了。”其余各派掌门,虽已斗得狼狈不堪,此刻也不禁面露喜色。云无双脸色一变:“原来武当还真请了高人,好,我越发要领教了。”莫易轻声道:“这人好深的功力,听起来,还似在我师父之上,奇怪,哪来这么一个好武功的人,中原武林,没人有那么高的武功呀!难道,这会是什么遁世的高人吗?”云无双冷笑道:“武功越高,我越有兴趣一会。”仰首长啸道:“何方高人,既已到此,何不出来一见。”远处遥遥回音,字字清晰:“东海顾某,请云教主手下留情。”莫易脱口而道:“东海顾先生,他还没死?”云无双脸色沉重,道:“没死又如何,难道本座怕他?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这位顾先生,是否真如传说中的三头六臂,咱们索性放大方点,等他上来。”喝道:“住手。”众人停下激斗,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只见山下飘飘然地出现一个人。只见他走在山道上,不疾不徐,仿若闲庭漫步,却来得很快,一眨眼间,就走到近处了。从山下到此处,尚有五六处隘口,无双教中人与九大门派中人正激战不已,他一路行来,却似毫无阻拦,难道他所到之处,竟可以使战争停息吗?来人一身青衣,面容清逸,看上去仿佛四十多岁,仔细一看,又仿佛更年轻一些。但瞧清虚子等人看着他时的崇敬之色,又绝不是对着一个这样年纪的人。走在山道上,宛如玉树临风,世外神仙似的。那人走近,微笑道:“清虚真人,顾某来得冒味了。云教主,令双方罢斗,承情了。”清虚子等慌忙行礼道:“顾先生来了就好了!惊动了顾先生,我等实在是惶恐不安!”云无双微微一笑,也斯斯文文地道:“久仰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听说先生是当今圣人,逍遥海外仙山,不问世事已久,怎么今日倒是心血来潮,又欲再插手江湖之纷争了。”顾先生笑道:“云教主好锋利的口舌,怨不得年纪轻轻,已成为一教之主,争霸天下。只是手段也太辣了些,连出家人也不放过,当真要赶尽杀绝吗?”云无双冷笑道:“顾先生当真慈悲心肠,只不过顾先生什么时候做了武当的护院了。若当真是出家人,何必舞刀弄剑,涉足江湖。天下的和尚道士那么多,本教可没这个闲心找他们晦气。出家人就当不问世事,潜心修道,普天下,可有持强凌弱,争王争霸,杀人放火的出家人吗?既然这出家人不象出家人,就让本教为出家人立个规矩吧!”顾先生迅速看了清虚子等一眼,道:“云教主,可是以为无双教就能定人罪过,判人生死吗?那么,贵教的所作所为,杀人灭派,又该又谁人来定,谁人来判呢?”云无双冷笑道:“顾先生若要与我作口舌之争,只怕你是浪费精力。我却没这个耐心听了。江湖之事,本无是非,只过单凭你一人,却了末心能够拦本教的千军万马。我若就此下令厮杀,你又能如何?”顾先生微微一笑道:“云教主,无双教除阁下之外,也没有什么武功绝顶之人。东海四十八岛之人,已在武当山下,混战起来,贵教未必就有胜算。不如你我各自比试一场,以定胜负如何?”云无双道:“胜又如何,败又如何?”顾先生道:“仍以十八年前的这约定,在下若败了,在下任凭云教主处置。若云教主承让了,则请无双教退回酆都城,你我有生之日,无双教不入中原。”武林中人,一诺千金,顾先生若败了,则江湖之中,再无人可对抗云无双了。若云无双败了,也从此绝迹江湖了。当年端木雄败于顾先生之手,虽犹不甘,却也只能困居酆都城中,天魔教绝迹江湖。故云无双率部再出江湖,就将天魔教改名无双教了。云无双抚刀道:“今日武林,已少有单身麝战的武人,云某自出江湖,常恨平生对手太少,不足尽兴。”抬头道:“能与先生一战,不胜荣幸了,不如,今日如何?”顾先生道:“云教主已战一场,在下如何能占这个便宜,何况,此事双方亦当慎重交待。如一月之后,在东海之滨进行决斗,云教主可同意吗?”云无双道:“先生前辈高人,云某恭敬不如从命了。若我败了,也听凭先生处置。”忽然,一声霹雳,天色顿时暗下来。顾先生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双方已暂时罢手。天快下雨了,以我之见,无双教不如在下院天门宫暂时住一夜,双方可同意?”清虚子合掌道:“但凭先生吩咐,贫道从命,天门宫弟子,就到紫霄宫去吧!顾先生,可否赏光,到真武大殿一叙!”无双教众人住进了天门宫,各自安息。云无双已卸去金冠披风,倚在榻上,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不一会儿,雷电交加,下起了倾盆大雨。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那一夜,发生了多少事啊!也就是那一夜,就改变了她的一生。这七年来,她禁止自己再回想以前的事,回忆是痛苦的,而不能也不敢放纵自己沉溺在痛苦之中,又该是一件更悲哀的事。痛苦的回忆如海,而面对外界的鬼魅世界,她用理智筑成了一道长堤。可是今夜,如海的回忆,便如洪水暴发,不可阻拦了。今晚,她又想起了过去。桃云小筑中,罗飞月下听琴,脉脉含情的眼神;群芳榭中,罗飞炽热的吻;她倚在罗飞的怀中,罗飞温柔地倾吐爱意,罗飞轻抚的手在她的脸上……而今天,罗飞的痛苦,罗飞的悲哀,罗飞的决择,罗飞殷红的血,深剌的匕首。云无双捂住心口,那一刺,刺在罗飞的胸口,也刺在她的心口上。她本以为,她可以无动于衷地面对罗飞了。但此刻,她的脑中,心中,尽都是罗飞。过去的,现在的,重叠在一起,罗飞的脸,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令得她透不过气来。云无双再也忍不住了,猛站起来,开门出去。丁芷君早已各处安排好人手轮值,自己却守在门外等候,见云无双出来,忙关切地问:“教主,有什么事吗?”云无双并不看她一眼,只道:“我出去走走,你们都去休息吧!不必在这儿侍候了。”丁芷君虽见外面满天大雨,却不敢多说什么,忙取了把伞,追上去给云无双。云无双撑起伞,径直走了。一路上,轻易躲过了站岗的弟子,一直走到一个小院子里。那是一处独立的小院子,静悄悄地无人来往。雨越下越大,云无双悄悄地站在窗外,一扇长窗半开着,正好可以从窗外看见房内的情景。罗飞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吕青青含着眼泪,为他拭擦血痕,在一旁细心照料。只听得罗飞微微哼了一声,吕青青惊喜地扑到床头,轻呼道:“师兄,你醒了——”罗飞睁开眼睛,他仍是十分虚弱,一时间,恍恍惚惚,看不清眼前的人,似是云馨又似是青青,仿佛是两张脸庞叠在一起,朦朦胧胧,闪烁不定。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开眼,“呀”了一声道:“青青,是你?”见对方满脸是泪,只觉得头上兀自昏昏沉沉,道:“你怎么哭了?”吕青青忙拭去眼泪,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我、我还以为……”说到这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罗飞一惊:“出了什么事了,难道,师父,师叔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微微一动,触动了伤口,痛得满头是汗。吕青青大急,忙道:“你别动,别动,别动……”情急之下,只会说“别动”这二字了。罗飞急道:“到底怎么了?”吕青青定了定神道:“大家……”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暂时隐瞒一点事儿:“大家都没事了。幸亏东海顾先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一场血战。也是顾先生救了你,东海的疗伤圣药,当真神异,你果然醒过来了。”罗飞轻吁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道:“那么,魔教的人呢?”吕青青道:“你放心,双方没打起来。那云、云无双和顾先生约下了决战之期,一时之间,还是不会再打起来的。”罗飞迟疑道:“他们的武功……”吕青青道:“你放心,顾先生的武功高得很,咱们是决不会败的。”罗飞犹豫道:“那么,她……”吕青青道:“原来你关心的还是她。她今天这样对你,你也亲眼看到了她的所作所为,你还要这么关心她吗?”话语之间,不禁有了几分苦涩之意。她再善良,再大度,但云无双一刀杀了凌虚子,又断了她叔叔的手臂,令得她对云无双也有怨恨之意。云无双这样毒辣的人,罗飞竟还是一心一意只维护她,关心她。罗飞望着吕青青道:“青青,我知道你心里必是在怨恨她。可是你知道吗?她本也同你一样,也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女孩,我这一生,只对她亏欠最多。青青,她家破人亡,受了许多的苦,又身陷在魔教这样罪恶的地方,所以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苦我苦,尚有人知,尚可对诉,算不得苦。她心中的苦,又能对谁说。七年了,她全家被杀,她背负着那么大的责任,周围又尽是邪恶之人。她并不是一个恶人,只是命运对她太过苛刻,太过无情。青青,你别恨她,即使我今天死了,你也不要恨她。因为,即使我死了,也不能赎我对她欠下的罪过。”吕青青垂泪道:“师兄,你放心,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伤还很重,还是歇一会儿吧!”罗飞摇头道:“我这个人,一无是处,负你负她,如果我当初不是那么懦弱,稍有决断一点,今天也不至于误人误已,也误了大家。”吕青青叫道:“不是的,你也都是为了大家好,你也去找过她呀!只是天意弄人,其实,错的是我,多余的也是我!”罗飞凝视着她道:“青青,你有何错,何必如此之说。你是我的妻子,我这一生,已经辜负太多的人了,你怎能还让我再辜负你。”吕青青惊喜地说:“师兄,你的意思是说……”罗飞凝望着青青善良的脸,深觉负她良多,他已经心存死志,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妻子,他一字字道:“我与云姑娘,今生缘已尽,债未了。来日云姑娘与顾先生一战,不管谁胜谁负,对我来说,都只有一个结果。这是一场生死之战,若顾先生败了,天下就无人能制服她了,之后,只怕武林会因她而血流成河,祸由我起,到时候,我生不如死。若顾先生胜了,那便是我害死了云馨。我令得她家破人亡,沦落妖邪,倘若她死了,我这样的人,又有何面目在存活世上。青青,决战之日,就是我的死期。青青,我对不起你,我不能照顾你,不能带给你幸福,反而让你受累,受尽委屈,你对我的深情,愿来世能有机会来回报你。青青,请你原谅我。”吕青青哭出声来:“师兄,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口口声声只是对不起这个,辜负了那个。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了师门,牺牲了感情,背负终生的罪孽感,又为了这份感情,为了云姑娘,要付出生命。你一生,都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地对你。不是你对不起别人,是老天爷对不起你。每一件事,都让你没得选择,每一回,都是那么阴差阳错,只让你背负了不该有的苦痛。我不会离开你,我永远都是你的妻子,不许你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亏欠不亏欠的话。你活一个月也好,活一天也好,我都不离开你。我只是最后问你一声,在你心中,究竟对我怎么样?”罗飞注视着她,缓缓道;“青青,与你成亲三年来,我虽日日对着你,心中想的却都是云姑娘。可是从今日起,在我罗飞的心目中,永远是你,只有你。只可惜我们在一起,已时日无多了。青青,对不起。”吕青青泪流满面地道:“师兄!”扑到罗飞的怀中,尽情地大哭。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罗飞与吕青青夫妻,患难真情,尽情倾吐,彼此痴痴对望。窗外,云无双痴痴地瞧着,垂落手中的伞,让大雨尽情地淋着。满脸的水,是雨是泪,谁能知道呢?这时的三人已是痴绝了。却不知,院外也有一个,从镂花墙窗中,看着这一幕,从头到尾,也看得同样地痴了。一夜无话,只有那雨越下越大。第二十二章 东海圣人大雨下了一夜,也渐渐有些小了。天色也渐透出一丝曙光。吕青青轻叹道:“天快亮了。”站了起来,正欲去开窗。云无双痴立半夜,猛被这一惊醒,吕青青只见窗外闪了一闪,忙推窗看去,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只余一把伞。云无双离开小院,只觉得神思恍惚,难以自制。一进之间竟不知往何处而去。她站在一棵大树下,欲运功凝神静气,却总是浮想着昨夜的情景,难以静心。从罗飞想到云海山庄,思绪万千,只觉往事历历,如锥心般疼痛。想到了怀孕离开檀家,在小渔村雪天产子,想到那无辜的孩子,才出生就被她送给杨氏夫妇了。一想到孩子,那骨肉之怀,顿时难以抑止。这六年来被硬生生压抑下来的思子之情,一朝迸发,又怎能再抑止。纵然是尚有血海深仇,旧情幻灭,教内纷争等种种重要之事,也想也不想了。世界上又有哪一种感情,能比得上母子之情。想到当日自己竟能忍心遗弃孩子,悔恨之情,怎不深深。孩子、孩子、孩子!这时她满脑子已尽是孩子了。她忘记了自己是一教之主,忘记了教众在天门宫候命,忘记了与武当之争,与顾先生之约,也忘记了罗飞。当下更不犹豫,直向山下飞奔而去。骑上一匹快马,一口气不停,直驰向那小渔村。一千多里路,在云梦、黄石、彭泽三次换马,两天两夜,来到那小渔村。云无双跳下马来,那马便口吐白沫,倒地而死了。远远地望去,小村落竟是炊烟不起,鸡犬无声。云无双心中一阵抽紧,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当真是面对端木雄、顾先生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从无这种感觉。云无双一步步地起近了这个小村子,陡然间,心中犹如从悬崖上落下,茫然失重了。村子仍然是村子,只是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一个人也没有了。不但是人,连鸡犬猪羊,所有的活物都没有了。村子里一片死寂,败垣枯井,门塌墙倒,只有几处野花,倒是开得红艳艳的。云无双呆立在那儿,心中一片空白,也不知站了多久,遥遥见远处大道上有个樵夫背着一担柴在慢慢地走着。那樵夫忽见前面出现一人,吓得倒退两步,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个年轻女子,才放下心来。云无双问道:“你可是这一带的人?”那樵夫忙点点头,云无双又问道:“你可知道,这个小渔村的人怎么都不见了?”那樵夫漠然道:“死了,都死了。”云无双退后两步,欲要说话,这话语堵在喉头,竟无法开声,好不容易挣扎着只吐出三个字:“为、什、么?”声音嘶哑破碎,十分难听,这一口气竟是喘不过来了。那樵夫害怕地退了一步道:“前年这儿发了一场大瘟疫,整个村子都遭了殃了。想是再没人到这儿来了,一两年了,都没人走动。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外乡的人也嫌这水不干净,没人走动了。”云无双面如死灰,勉强再问道:“难道,连小孩子也没有活下一个吗?”那樵夫“嘿”了一声道:“瘟疫一来,先死的就是老人,小孩了,连青壮年的人都死光了,小孩子自然是早就没有了。”云无双仰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口鲜血狂喷出来,喷在衣上,绣金的鹅黄衫子上点点红花开处,令人惊心动魄。那樵夫惊吓之下,连忙倒退几步,问道:“你没事吧?”云无双颤声问道:“他、他们都葬在何处?”那樵夫指了指一个方向道:“大约是在村后头吧!”云无双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那樵夫原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因图近道走这条路,不料遇上这事,吓得好久都不敢再走这条路。云无双悠悠晃晃,脚下好似踩着棉花。从这里到村后的乱葬岗,以她的轻功一掠就到。可是这会儿,她却是全身无力,扶着墙,走了大半天才到。乱葬岗上野草丛生,虽然比不上云海山庄废墟那么恐怖,可也够荒凉的。云无双用手一根根地拔去荒草,再一层层地拂去砂石,拂去土壤,她一直用手挖下去,挖下去。她不信她的儿子就这么去了,她还没有好好地看上他一眼哪!她机械地挖着,无意识地挖着。或许,有那么一点意识,她要看到自己的孩子,纵然是真的死发,她也要再见上孩子一面。在她的幻觉中,她心爱的孩子该仍如金童般沉睡在这荒冢之下,哪怕用她自己的生命来和这孩子的生命来做交换,她也是会毫不犹豫的。一层层地挖下去,她的纤纤十指,早已是血肉模糊。她仍是不知痛地继续挖下去,她心头的伤痛早已胜过肉体的伤痛了。一节白骨露出来了,她颤抖如风中的黄叶。颤抖着,她继续挖下去。挖下去,又是白骨,只到无数白骨横七竖八重重叠叠地出现在她面前,下面仍有重重白骨。全村死的人,都胡乱埋在这乱葬岗中了。云无双怔怔地看着这一堆白骨,她无法从这堆白骨中辨认出她的儿子。她已经不敢再继续找下去了。她虽然才二十多岁,可是平生经历诸般忧、伤、苦、痛,风浪无数,只怕是普通人活上个几十辈都赶不上。从云海山庄事变起,家破人亡,流浪飘泊,酒肆侍曲,怀孕投江,雪地弃子;江湖险恶,时时杀机环绕;天魔教内,步步用尽心机。可是,只有这一刻,是她最大最深最痛的打击。而这一切,是从她自己六年前忍心弃子,一手造成的。她已经哭不出来了,血枯泪干。黄土垅中,永埋了她已无法辨认的娇儿。不敢再惊动亡魂,她轻轻地,轻轻地将黄土一层层地又重新埋上。云无双就象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在坟前三天三夜。如果没有人唤醒她,也许她真的会就此化作一尊石像。云无双终于被人唤回了。她醒来时,看见了丁芷君。丁芷君正在焦急地唤着自己:“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醒醒呀!”她转过身去,冷冷地道:“你怎么来了。”丁芷君柔声道:“我在这儿等着您很久了,怕您再这样坐下去,会太伤身子。小姐,咱们在江湖浪头刀尖上,可只有自己保重自己了!不管有什么事,您可都要往开处想哪!”想起刚才初见云无双时的样子,还真是把她给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未见云无双这样近乎崩溃的样子,脸色灰白,双目发直,对外界毫无所知,毫不为动。她向来所见所知和云无双从来都是从容镇定,智珠在握,从未有过软弱之时。她只好轻轻地唤醒云无双。至于自己在武当山上那一夜如何焦急等待,不见对方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假传手谕,指挥教众撤退,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又是如何出动所有的力量来寻找云无双的下落。幸喜得云无双那一夜下山未曾改装,仍着一身教主黄衫,一路追踪下来,直到云梦,黄石,彭泽这三处分舵得知云无双一路换马,才一直追踪到这儿,想到此事若是有一丝外泄,那可是真的要天翻地覆了。这一番惊心动魄,她想来仍是后怕。但见云无双这般神色,她是什么话都咽下去不敢说了。云无双仍回头看着那乱葬岗。丁芷君柔声道:“咱们回去吧!”云无双微微点了点头,却仍然不动。丁芷君走上前来,轻轻地扶住她,云无双神志恍惚地被扶走了。直到了客栈住下,闭门两三天后,云无双才又见恢复过来。她性情坚忍,任何事情,想要将她击倒,都不容易。这几日,只见云无双又瘦了一圈,病比西子更胜三分,微风过处,衣袂飘然,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去了。这时候,她正经过一个小镇,丁芷君见她走在一座小桥上,更如凌波仙子一样,心中暗叹道:自己不知要经过多少修为,才能有小姐这般的风姿懿范。却见小姐停下了脚步,忙跟上前来仔细看。只见桥下有一群乞丐,正抢着那洒楼中倾倒出来的残羹剩菜,挤做一团。只有一个老丐,孤零零地蜷在那桥根下,又似无力,又似傲然,却不与那群丐一起纷抢。他虽已老迈,蜷在地下,却仍可以看出他身材高大挺拔,想必年轻时候也是一条汉子。只是现在是又老又病,满脸腊黄病容,只怕是连残羹剩菜也吃不着了。只见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从身上捉出一只虱子用手扪了,却对那酒楼方向看也不看一眼。一个人老到这样,穷到这样,竟还能有这点傲气,真是难得了。云无双看着他,也有点欣赏。她回头问丁芷君:“你身边可带有钱?”云无双教主虽是富可敌国,却是身边不带钱的。丁芷君忙取出钱袋,云无双接过,看也不看就放在那老丐面前,不等那老丐道谢,就径直走了。那老丐睁开眼睛,竟是炯炯有神,直视着云无双去的背影,直至消失。走出十余里后,云无双忽然止步,想起方才所作之事,竟是太冲动了。她素来对自己的要求是“绝情绝性,万物不能动心”。这六年来,从习武开始,便没出过半点差错。她的性情,已渐渐磨炼到如钢铁般地冷酷无情。何以这几日来,竟连连有软弱冲动之举。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是对于魔教之主来说,更是如此。尤其是现在,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决不可有一丝差错,一点软弱。云无双命令丁芷君道:“你去把刚才那老丐杀了!”错误只能用杀来解决。丁芷君心生寒意,眼前的小姐,是越来越喜怒无常,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丁芷君立刻回到刚才那镇上,那小桥边,群丐仍在,却不见了那老丐,她飞速再找一遍,还是没有,细问旁人,都说本地从来没这老丐,也只是这两日才来的,才一会儿,就又无影无踪了。丁芷君心中一凛,但她心中惦记着云无双,无暇细思,连忙追上云无双。丁芷君去了又回来,仍低着头跟在云无双身后。云无双没有问结果,阿芷做事向来可靠。她只字不提刚才的事,仿佛已经忘记了。只不过,她下次决不可能再犯这种错误了。云无双回到了教中,召集教众。将教内事务,暂由莫易和丁芷君处理,自己则闲关练功,为半月之后的东海之滨比武而准备了。这次回来,云无双的近侧之人,都发觉了一种变化,教主变得更冷了,对外物变化,也更冷静不动声色了。更重要的是,教主身上的杀气更重了。那是一种接近死亡边缘之气,令人见之胆寒。那是一个夜晚,轮值的侍女平儿在云无双的寝宫外守夜。教主的寝宫,未经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入。这天天气燥热,平儿站在那儿,看着台阶下的小丫头们做着针线,忽然听见室内一声叫声,叫声象是惊恐无比,又似被压抑不住了叫出声来。平儿凝神细听,听得室内又有大声喘息和低低的抽泣声。平儿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心中实在不安。见小丫头犹未听见什么,便自己推门进内。见云无双正在梦魇之中,咬牙切齿,难以挣扎。平儿轻轻走近了几步,正欲掀开帘子。云无双猛然惊醒,双目如剑,一掌击出。平儿哼也没哼一声,飞出室外,摔落台阶之下,已经死去。小丫头们惊叫着四散开来。丁芷君立刻赶到,见此情景,竟也不敢入室,只在室外轻呼:“属下丁芷君求见。”奉召入室,片刻即出,只是沉着脸道:“未经召唤,擅入者死。将平儿好生安葬了吧!”丁芷君心中其实已经明白,平儿一定里见到云无双在做恶梦。人在梦中,性情流露,难免有软弱之处,云无双因此而梦中杀人。想到这里,丁芷君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自古伴君如伴虎,丁芷君现在,也能深深地体会这种心情了。转眼已到五月初十,数千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云集东海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