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刀风云》蒋胜男-2

天上的雨越来越大,雷霆大作,地动山摇,似乎天地也在为她哭泣。天色暗了下去,只有云馨独自昏倒在野地里。雨也渐渐地止住了,山中只剩下偶而的一两声鸟鸣。第二天太阳出来时,云馨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来,昨日还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今日已是家破人亡,孤苦无依了。她痴痴地走着,渴了就喝河水井水,累了倒地就睡。人家见她一个弱女子,也不忍打骂,也有人怜悯她,扔过一些食物给她,她也全无知觉,拿过来就吃。不过几日,就肮脏褴褛,披头散发,形同乞丐。这一日,来到一个小镇上,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云馨经过这些日子的流浪,她纤弱的体质早已不能承受,全凭一股倔强的性情、本能的生存意志支撑着。此刻,已是精疲力尽,又累又饿,身上还发着高烧。太阳照过来,只照得她满眼金星,迎面走来一人,她迷迷糊糊的也没看见,一下子撞在那人身上,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云馨缓缓醒来,只见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床上,身盖着锦被。恍惚间,一时不知是生是死,睡里梦里。一个声音喜悦地道:“醒了,公子,这位姑娘醒了。”只见一个小僮站在床前,满脸关切之色。云馨问道;“我还活着,是你救了我吗?”那书生笑道:“不敢说救,是我不小心撞到姑娘,理该负责。在下姓檀,檀中恕。”云馨道:“你何必救我,让我死了更干净。”檀中恕讶然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姑娘花样年华,何出此言。”云馨冷冷地道:“各人自有各人事,,公子,你也管得太多了。挣扎着站走来欲走,脚一软,又差点摔到,浑身上下,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檀中恕连忙扶住她道。“姑娘,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身体很虚弱,只怕连这个门也出不了。有什么事,也就要等身子先恢复了再说。你还是先躺下休息一下,好吗?”一边扶着她倚在床上。云馨冷冷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你确定你没救错人,你不怕我会给带来灾祸。也许你今天救了我,我明天就可能害得你家破人亡。”说到家破人亡这四个字,只觉得锥心的疼痛。那小僮道:“喂,你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我家公子救了你,为你请医买药,几天几夜地照顾你,你怎么连句谢谢都没有,反而说这么不中听的话!”檀中恕连忙止住他道:“澄心,你太无礼了,还不出去。”云馨冷冷地道:“你现在也可把我扔出去,死了,让我的尸体喂狗。”檀中恕道:“姑娘太愤世嫉俗了。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幸的事,才这么想不开?听姑娘的语气,似有极深的恨事,令人心酸。”云馨苦笑道:“你好象很关心。”檀中恕道:“是的,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云馨叹道:“原来,天底下蠢的人,不止一个。”便不再说什么,缓缓地躺下了。这时,澄心端进一碗药来。檀中恕道:“姑娘,先喝了这碗药吧?”云馨摇头道:“不必了,要死的人,还喝什么药。”檀中恕道:“姑娘发肤,受之父母。姑娘不爱惜自己,岂不是辜负父母养育之恩。”云馨冷冷地道:“我已经家破人亡,人到此境,再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檀中恕动容道:“原来姑娘身遭如此不幸。不过,姑娘,这你就错了。”云馨诧异道:“我怎么错了。”檀中恕道:“家破人亡,是人生不幸。但是不能因此而消沉自弃,反而应该更积极地活下来。虽然活下去很难,但是你的家族却能因此而一脉留存,这也许正是老天垂顾。你活下去,不仅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让害你们的人别太得意。活着,永远会有机会看到公道的。”云馨只觉得这话一句句都打在心头。尤其是最后两句:活着,不仅是为了告慰死去的亲人,也是为了让害你们的人别太得意,活着,永远有机会看到公道。不禁已是泪流满面:“多谢公子,请把药给我,我喝。”檀中恕看到云馨喝了药后沉沉睡去,才稍稍放心,他从未见过这样又柔弱、又坚韧的女子。那一天,云馨撞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云馨洗去泥污,显出美丽的面容时,令人不禁惊为天人。那几天,云馨不断地发高烧,作恶梦,他就不眠不休,日夜照顾。檀中恕默默地想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位姑娘的薄命,更胜过古时候的西子、明妃等人了。我以前看书,只觉得古时候那些绝色红颜,竟都是不得善终。令人痛心。但愿这位姑娘,从此能否极泰来,她受了那么多的苦,但愿老天保佑她,将来能够得到幸福。”云馨就此暂居于檀家。檀家是书香门第,檀父檀母都是慈善之人,待云馨就如同亲生女儿一样。还将自己身边的仆妇,遣来照顾云馨。云馨的病,已渐渐好转,不知不觉,已两三个月过去了。虽然过去的痛楚,仍留在她的心灵深处。但是,她已经试着不再用绝望的心情去看世界,而在慢慢地学着去面对环境,接受一切。檀老太太却多了一重心事。云馨自到檀家以来,举止娴静,待人有礼.虽是寡言少语,看在檀老太太眼中,却是对她更生怜爱。她有心想把云馨留在身边,做她的儿媳妇。她试着慢慢流露出这种想法,云馨默然不语。其实,在云馨的心中,早已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她不再的天真和憧憬,热情与勇气,只有一片漠然。于是,檀家在一片安详中准备着婚礼,准备着各处各样应用的东西。婚期定在半年之后的一个黄道吉日。但是服侍云馨的周妈,却发现云馨的改变。自从云馨到檀家后,她的身体已渐渐康复。但是这几天,却是心事重重,茶饭不思,脸色又渐渐苍白了。这天,周妈进来收拾碗筷,见饭菜又是只动了一点点,忍不住道:“云姑娘,你可别怪我多嘴,这几天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云馨骤然止道:“周妈,你别去。我没有什么,你不要多事。过几天就会好的。”想了想道:“你若不放心,那我就与你一起去看看大夫。”周妈道:“还是我去请大夫吧!”云馨摇头道:“还是不要惊动旁人的好。”“回春堂”医舍中,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为云馨诊了脉,方欲开口。云馨却摇了摇手,道:“周妈,你去那边拿一杯茶来。”支开了周妈后,问道:“大夫,我的病,我已自知一二,还想听您说看,可是对症?”大夫道:“姑娘却不是病,而是喜,您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云馨如听了一个响雷炸过,震得人四分五裂了。她本是懂得医术的,虽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疑心,却只是不敢往这方面去想。一直拖到无可拖,从眼前的这个老医生的口中宣告出来,却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周妈端了茶过来,看见云馨脸色白得吓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云馨已是轻飘飘地走了出去,周妈只得跟出来。回到房中,见云馨气色与往日大为不同,正是惊疑不定时,见云馨笑道:“周妈,你们公子是个好人,对不对?”笑容却是有点凄凉,有点诡异。又道:“你们老爷,太太都是好人,将来你们的少奶奶,也该是个好人才是。”周妈心中正纳闷她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云馨已是笑着让她出去了。云馨独自在房中,大声狂笑,笑得泪如泉涌,浑身颤抖。天下荒谬之事,无过于此。罗飞负心,家破人亡,已让人走入绝境,幸而遇上檀中恕,方有一处容身之所,谁知自己竟有了罗飞的孩子。天下虽大,无云馨容身之所,纵然走到天涯海角,却走不出自己的命运。“不祥之人,难侍君子,今生承恩,来世还报。”夜深人静,云馨留书悄然出走。走到江边,江水东流,流水声也似呜咽之声。云馨更不犹豫,纵身跳入江中。江边有一只破旧的小渔船,半夜里,渔夫提了灯正要去看缆绳系牢了没有。忽然看见一个女子投江自尽,吓得忙叫道:“有人跳水了。”惊醒了渔妇连忙披衣出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那渔夫道:“有人投水了,你提着灯我去救人。”云馨已经快沉没了。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的神志是清醒无比,忽然自己被一个人抱住往江边游,已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求生不易,难道求死也这么难,莫不是老天爷也不让她死?最后一刻,她这样想道。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云馨睁开双眼,看见一张饱经风霜仍然慈善的脸。她问:“是你救了我吗?”那渔妇道:“不是我,是我当家的。这是我们船上。姑娘,你的命真大,刚才要不是我们老大正好去系缆绳,你早就没命了。你真是命大,连阎王都不收你。”云馨喃喃地道:“连阎王也不收我,难道我还应该活下去吗?父亲,父亲,是你不让我死吗?”渔妇笑道:“是应该活下去才是。你命大,你的孩子也命大,将来也是个有福气的。纵有什么想不开的,为了孩子也忍忍啊!”云馨摇了摇头道:“我不要这个孩子。”渔妇惊奇地瞪大了眼:“不要孩子?哎呀,阿弥陀佛,真是罪过。我和我们老大想了一辈子,拜了多少菩萨,都求不来一个孩子,你倒不要。你宽宽心,无论怎么,你都该把孩子养下来,我们会帮你的。”云馨道:“我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你们若是不嫌弃,肯要这个孩子吗?”那渔妇吓道:“姑娘,你莫不是糊涂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怎么去送人。你只管安心住下,好好地把孩子养下来。”云馨心中早拿定了主意,便住了下来。这对渔人姓杨,住在一个小渔村里。村人都是朴实善良的老百姓,听说杨老大夫妇救了个姑娘来,也都热心地帮助安置,送衣送粮。转眼到了冬天,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云馨生下了一个儿子。云馨抱着孩子,孩子甜甜地睡着,浑不知世间艰苦,人生多难。道:“杨大哥,杨大嫂,我把孩子留给你们。不是我太忍心,我有我的苦衷,我不能要这孩子。希望你们把他当作你们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不必告诉他,世上还有我这个人。”垂首看着孩子,忍着泪道:“孩子,娘对不起你,娘生了你,却不能要你。娘连自己都无法知道自己的命运,又如何能保住你呢?我没资格做你的母亲,唯愿你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她取下手中的银镯子,那本是在群芳榭那一夜,罗飞所赠。她将银镯子放入襁褓,道:“这个银镯子虽然值不了多少钱,却是我唯一所的了,将来若是日子艰难,卖了这个,也好度日。”将孩子放入杨大嫂手中,转身走入茫茫风雪之中。杨氏夫妇追出门去,云馨跪在雪地上拜了几拜,掩面而去。※ ※ ※那一日,罗飞寻遍整个云海山庄,都找不到云馨的踪影。他不死心,仍在黄山上下,到处找寻云馨。凌虚子等见他如此,虽然劝阻过,却是无用。云海山庄早成一片废墟,九大门派中人,纷纷各归门派。只有罗飞不肯走。凌虚子只好让沈陆陪着他。一连找了好几个月,只找着了儿个从云海山庄逃出来的仆役,却没有半点云馨的下落。沈陆劝罗飞回去,罗飞不肯,沈陆只好陪他继续在随近几个市镇寻找。这一天来到一家客栈。罗飞取出云馨的画像,向老板打听是否见过。那老板只是摇头,虽然已是预料中的回答,罗飞仍是又一阵失望,正要把画像收起来,忽然旁边有人“咦”地一声轻叹。罗飞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书生走过来,道:“仁兄,这画像可否给在下看一下。”罗飞精神一振,道:“难道公子见过她。”那书生看了一会儿道:“只是不太象。”原来这画像是罗飞所绘,只是略具轮廓而已。那书生取来纸笔,一会儿便画出一个女子的画像,只见那画中人凝眸含愁,正是云馨。罗飞惊喜交加:“是她,真是她,你真的见过她,她在哪儿?”那书生正色道:“在下尚不知公子是什么人,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要找这位姑娘。”沈陆忙道:“我们是云姑娘的朋友。在下姓沈,这是我师弟罗飞,尚末请教公子尊姓大名。”那书生凝神看着罗飞说:“你就是罗飞?”罗飞点头道:“我就是罗飞。看来公子不但见过她,而且还知道不少关于她的事。”那书生道:“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檀中恕。三个月前,在下遇见了云姑娘,当时她病得很重,就在舍下养病……”罗飞长叹一声,道:“多谢公子。”檀中恕摇头道:“可惜,可惜——”罗飞心又一惊:“可惜什么?”檀中恕道:“可惜半个月前,她忽然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讯。”罗飞如一盆冷水浇下:“半个月前,不辞而别……”顿足道:“我们要是早来半个月就好了!”转头向檀中恕道:“檀兄,你可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檀中恕道:“她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我除了知道姓云之外,其他一无所知。她只说过她家破人亡,已无亲人。她生病发高烧时,并叫过罗飞的名字。她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唉!”这一声叹息中,包含许多说不出的无奈,檀中恕也有一腔心事无从诉说。罗飞喃喃地道:“她又走了,难道她也在存心躲着我吗?我的罪过已无可饶恕了吗?”檀中恕皱眉说道:“罗兄是为什么说这话。难道你竟是做错了什么吗?”罗飞满怀的痛苦,悔恨,委屈,伤心,刚刚听到云馨的下落,又被失望所袭,长叹一声,不欲再说,转身欲走。檀中恕忙道:“等一下,罗兄,不如到舍下休息一会儿,你我细细详谈,或能找出一些线索,可以寻访云姑娘的下落。”檀中恕这半月来苦苦思念云馨,如今看见一个可以了解云馨的机会,自然要留住罗飞了。当晚,檀中恕在花园内置酒,与罗飞,沈陆边饮谈。罗飞心事重重,不觉喝得大醉。罗飞笑道:“檀兄,你可知天下第一负心无能之人是谁?便是我罗飞呀!”当下,借着酒劲,将前事尽行说尽。檀中恕不但闻所未闻,连沈陆也是第一次听说。只见罗飞自饮自斟,又哭又笑,檀中恕道:“我原本还想狠狠地骂你一顿,如今看来,你比我还要可怜。如若找不到云姑娘,看来你就无可救药了。”罗飞道:“我早已是无可救药了。自从云海山庄被毁之后,我就已是炼狱中的人了。只盼云馨安好,我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檀中恕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找她。”沈陆心中暗暗叫苦:“完了,一个没完又添上一个。”忙劝道:“檀公子,你与此事无关,又何必一起去。何况江湖多风险,你一介书生,有多危险?”檀中恕摇头道:“云姑娘更是一个弱女子,岂不更危险。就是罗兄不去找,我也要去找她。”罗飞拍案道:“好,檀公子,难得我们一见如故,就此结伴同行。”沈陆劝道:“师弟,你应当帮我劝檀公子才是。他是不懂武功的富家子弟,又有双亲在堂,你怎可让他同你我一起涉险。”檀中恕道:“我决心早下,何必他人劝阻。”罗飞笑道:“说得好。檀公子,我当敬你一杯。沈师兄,你日日劝我,我也烦,你也烦,不如就此别过。明日我与檀兄同行,你还是先回武当,帮我向师父他老人家告罪,就说弟子找到云姑娘之后便会回去。”沈陆只是摇了摇头。罗飞喝得大醉。一觉醒来,只觉得全身骨架都在摇晃。他忖道:“难道我醉得这么厉害,竟觉得房子都在摇晃。”他睁开眼,就看见檀中恕在对他笑,这时候,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在一辆马车中,怪不得摇晃得这么厉害。檀中恕道:“我父母不准我独自出来,你师兄又阻止你再找下去。所以,昨晚我就雇马车。我们悄然出走。我留书给我父母,也代你写了封信给你师兄。你不会怪我太唐突吧。”罗飞喜道:“正合我意,何谓唐突。檀兄我要谢你还来不及呢!”檀中恕与罗飞结伙而行,踏遍大江南北,处处打听云馨的下落却苦无结果。罗飞伤势已好。却日渐消沉,幸而檀中恕时时劝解。这日,来到安庆府,转了一个大圈子,两人又到黄山附近的城镇寻找。正午,眼见一座“太白酒楼”酒香阵阵。罗飞近日来也借酒消愁,就走了进去。这酒楼在安庆府中也享盛名。楼下是大厅,楼上是间隔的雅座,有几个唱小曲儿的女子陪唱。有时候楼下也有说书,要百戏的。酒保眼睛最利,早将二人迎进雅座奉上酒菜待立着。罗飞欲饮又止,长叹一声:“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檀中恕面现惆怅之色,旋而又没,强笑道:“你放心罢,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罗飞道:“她一个弱女子,一向娇贵,外头的风风雨雨,她怎经受得住。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不教人担心。”檀中恕道:“凡事宜往好处想。你别灰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的。说不定,你马上就能见她呢!她必然安好。”当下罗飞精神一振:“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太灰心的。只要能找到她,不管她是否谅解,我都要好好照顾她……”正说着,忽听见邻室“乒乒乓乓”地几声碗筷落地。又似乎有一个女子的惊叫声,接着便是一个男人在骂骂咧咧,拍桌子摔凳子。檀中恕停杯凝听,问酒保:“怎么回事?”那酒保忙陪笑道:“客官莫怪,那是有个客人喝醉了酒,小的这就去看看。”罗飞拍案道:“好扰人兴。”站了起来道:“我心头正烦,去瞧瞧也好出出心头的闷气。”不等檀中恕劝阻,便走了出去。檀中恕无奈,只得跟了出去。刚到门口,便见对面房中酒保捂着脸滚了出来。罗飞冲进房来,只见一个满面麻子的大汉,一边骂着,一边正欲去扭一个青衣女子的手。那青衣女子看似弹琴的,她反手将手中的琵琶向那大汉摔去。旁边另一个红衣女子则吓得缩成一团发抖。罗飞喝道:“住手,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檀中恕也随后进来,正欲劝罗飞:“别生事。”见那青衣女子回过头来,刹那间,三个人都呆住了。罗飞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变成一片空白。那女子模样清瘦,容颜憔悴,却神情倔强,正是云馨。麻脸大汉破口大骂,挥拳就打。罗飞恍若未见,只将手一振,便听得一连串的响声,麻脸破门而出,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罗飞颤声道:“云妹——”云馨怒道:“住口,我不认识你。”冷冷地道:“走开!”檀中恕上前一步道:“云姑娘,”云馨看了他一眼,微怔了一下,道:“你认错人了。”拾起琵琶欲走。罗飞拦住她道:“你别走。”云馨扬眉道:“你不让我走,是要恃武将我留下吗?”罗飞退了两步:“云馨,你何必如此?”云馨尖锐地道:“云馨已经死了,死在云海山庄的那一场在屠杀中了。世界上已没有云馨这个人了。”罗飞喃喃地道:“云馨,你为什么会这样。”云馨冷笑道:“拜你所赐。罗大侠,你好——你一夜害尽我云家一百多条人命。怎么,还不放心,唯恐我这个云海山庄的后人活在世上,还要赶尽杀绝吗?”罗飞心如刀绞:“云妹,我求你听我解释。否则,我死了也有冤难诉。”“冤魂?哼,云海山庄一百多个冤魂,找谁诉去。罗飞呀罗飞,你好本事,好手段,一夜之间云海山庄变成屠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今天你倒变成了有冤难诉。”云馨再也忍耐不住,“啪”的一声,重重打了罗飞一个耳光,嘶声道:“我早就该挖出我自己的一双眼珠子了,早就该一头撞死了。你还需要什么解释,云海山庄一百二十三条人命便是解释。我留着这口气,就是为了能有一天,我会向你们索取我要的解释。你给我滚——”罗飞听着她字字血泪的斥诉,竟是无话可说,心里早已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却仍毅然道:“我不走,一错不能再错,我不能再让你流落在外受苦,除非我带你一起走。”云馨冷笑道:“带我走,你作梦!”见罗飞拦在门口,反而激起一股倔强之气,眼见长窗开着,竟奔上窗台,径自跳了下去。罗飞措手不及,檀中恕抢奔过去,也只抓到一片衣角。只听得众人惊呼之声,云馨已是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左脚剧痛无比,已经跌断了。罗飞如万针钻心,眼前一片黑暗,他一心一意想找到云馨,却从没想过见面情景竟是如此。檀中恕先回过神来,忙推了一下他。罗飞一惊而醒,忙随他下去。见云馨挣扎着难以起来,正欲去扶,云馨眼中满是怒恨之色,冷冷地道:“你若敢再碰我一下,倒不如一剑把我给杀了。”罗飞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檀中恕早已下楼,上前一步轻声道:“让我来吧!”那红衣歌女也过来道:“我带你去她的房间。”檀中恕将云馨送入房中,一边看热闹的人也回散而去。只有罗飞独立长街。檀中恕将云馨送入房中躺下,问道:“云姑娘,你伤着哪里?”云馨长叹一声,道:“你走吧,这不关你事。”檀中恕黯然道:“是,是不关我事。”心中酸楚无比。他自见了罗飞之后,已觉得此情已成虚话。他陪着罗飞天涯寻觅云馨,也只是对自己说,是对于云馨的一番关心,并也他意,然而此番久别重逢,竟又情难自己。然而在云馨的心中,爱也罢,恨也罢,她的眼中却只见到了罗飞,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相关的外人而已。眼见云馨如此模样,他的心中,也未必比罗飞好受多少了。忽听得一声长叹,大有悲凉之意,听之心酸。方在想:“谁在叹气呢?”见云馨已回过头来,目光森然,正看着自己,方觉这一声叹息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慌乱不已,觉得心里砰砰乱跳。那歌女小红,也帮着檀中恕将大夫请来,看了伤势之后,道是左脚骨折。接了骨,上药用夹板固定之后,吩咐好好休养便可无恙。云馨始终不言不动,任其忙碌。檀中恕将药煮好端过来,道:“云姑娘,喝药吧!”云馨忽道:“为什么?”檀中恕一怔:“你说什么?”“我问你为什么。此事原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样做?”檀中恕轻叹一声,放下碗道:“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云馨几番生中求死,又死里求生,只因为心中一股不甘不忿之气,及至见了罗飞,便如火山般喷发出去。之后,反觉万念俱灰,只觉得那一份情,连同那一份怨还给罗飞。想起檀中恕待她情,也不禁感动,抬头道:“檀大哥——”檀中恕浑身一震,道:“你叫我什么?”云馨幽幽地道:“我能叫你一声大哥吗?”檀中恕心中明了她的意思,知道自己的一番心事,已全然为对方所知。她这番话实在是告诉自己,彼此只能是兄妹之情,纵然如此,也好过她只将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心中五味交加,不知所以。终于笑道:“好,我能得你一声大哥,今生也无憾了。”云馨低声道:“能够叫你一声大哥,能够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才是我的福气。只可惜我今生注定亏欠于你。假如有来生,愿我能够回报你一二。”檀中恕道:“你千万莫要这样说,能够得你这一番心意,”他微笑道:“什么都足够了。你好生休息吧,我明儿再来看你。”他轻轻地带上门走出去。罗飞一见面便问道:“她怎么样了?”檀中恕点头道:“已经好多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情绪也有点稳定下来了。小红姑娘在照看着她。我们明天再来看她。”雾色升上来了,好大的雾。云馨仿佛又回到了云海山庄。她走过牌楼,走入大门,长廊、大厅、花园,每一处东西都安放地整整齐齐,每一样都是她熟悉已久的东西。铜鼎里犹有末燃尽的沉香,桌上放着纸和笔,墨也研好了;几上放着一碗茶,余温尚在。长廊上挂着鸟笼,却没有鸟。花园里,石桌上有一局残棋,却不见下棋的人。她忽然惊奇地发现,整个山庄里没有人,没有动物,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整整齐齐,但是却没有生命,似乎被天地鬼神诅咒过似的,所有的生命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声音,连她自己的脚步声也没有。她大声呼喊:“有人吗?爹爹,你在那里——师兄——阿芷——你们在那儿——”四周没有一丝回应,连她自己的声音也消失在空气中了。恐惧越来越大,她不敢再站在原地,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飘缈虚无:“馨儿,馨儿——”她四处观看,却不见任何人,猛一抬头惊喜地叫道:“爹爹——”云仲武满脸笑容站在她面前。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出现了:师兄方白、杨绍、门房老吴、仆妇余嫂、丫环小香等。全山庄的人都出现了,站在云仲武身后,满脸笑容地看着她。云馨高兴地笑了:“你们刚才上哪儿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可把我吓坏了。”扑上去欲拉住云仲武的手,却扑了个空。仔细一看,原来众人还在前面更远的地方。正欲再上前,忽然间杀声大作,血光冲天。许多从末见过的凶神恶煞似的人冲了上来,又砍又杀。山庄里的人顿时变作血污游魂,可怖至极。许多人围着她父亲,一刀刀一剑剑地砍过去,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想大叫,却没有声音;她想上前,却动弹不得,似乎身躯已不是她自己的;她惊恐万状,连思维都停顿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刹那间,所有的人又都不见了,只剩下血泊中的云仲武。他用尽力气,将一块玉佩递给云馨道:“西林、石室--”云馨大叫一声,坐了起来,觉得有人在摇着她道:“醒醒、你醒醒,你怎么了。”小红忽然听得云馨在梦中大叫,吓得赶忙过来。却见云馨两眼发直,看着自己的目光,倒象是在辨认自己是不是一个活物似的,不由得害怕起来,忙问道:“你梦见什么了,怎么会梦成这样子?好半天,才听到云馨梦噩似的的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小红更害怕了,看着她的眼光,不由地想逃:“这儿是太白楼的后院,你白天从楼上跳下来,你想起来了吗?你可别吓我呀?没事儿我就回房了?”只见云馨呆呆地点点头道:“嗯,你回去吧!”门啪的一声关上了,云馨猛一震,方才慢慢回想起来:“呀!不错,这是太白酒楼我的房里,是檀中恕送我来的。”白天的一幕渐渐想起,所有的记忆都被唤起来,山庄大火,流血撕杀。云仲武已经死了近一年了,而她,又见到了罗飞,她跳下了太白酒楼。刚才,只是一个梦呀!她举起手,看着那一块玉佩,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想起了桃云小筑,百花榭中,想起父亲的死,想起山庄的大火,想起一年来的颠沛流离,无依无靠,几番死里求生,想起雪天产子,忍痛弃舍,想起罗飞……过去种种,她不敢想,不愿想,那是锥心刻骨的痛,千创百孔的伤。那个伤疤,她以为,不去想它,就可以忘掉过去,忘掉自己是谁,也许她一直都是一个陪酒待喝的歌女。罗飞的出现,就象猛然揭开了她的伤疤,原来那个伤痕,不但没有消失,反而烂得更深,伤得更痛了。她必须面对自己,面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夜来惊梦,痛苦如同火山爆发出来她悔、恨、伤、痛、羞、怒、悲、苦五内俱焚,放声大哭,只哭得天愁地暗,日月无光,六月飞雪,山川倒流。要把这一生的苦难,一生的眼泪,都尽付这一场大哭中了。她又想起了那个梦,梦比现实更加清晰。一年来,她看着这玉佩不知多少次,却始终无法回想起来,去仲武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当时的惊恐,慌乱使她始终没听清那句话,可是刚才的梦里,她却听得清清楚楚“西林,石室--”没错,就是这四个字,爹爹临死前,将这块玉佩交给我,一定有他的深意。他怕我没听清,所以又特意托梦给我,他在冥冥之中,犹在记挂此事。西林,石室?西林石室里究竟有什么?黄山,云海山庄,我要回去,回去看一看我的家园,去看一看西林石室。我要马上回去。次日清晨,檀中恕与罗飞去看望云馨,却见小红眼睛红红地在云馨房中,云馨却不见了。罗飞一惊,问:“云姑娘去哪儿了?”小红抬起头,叹了口道:“你们来晚了,她昨天夜里就走了。”檀中恕问:“她为什么忽然走了。昨天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何况她腿上还有伤呢?”小红道:“我也不知道,昨天你们走后,我在隔壁,忽然听见她作恶梦又哭又叫的,我忙过去,发现她神情很不对,眼睛哭得红红的,问她也不答我,只是赶我走,我回房后,也没听见什么。后来,我只是恍惚打了个盹,再过来时,她就已经不在了。问店小二,也只说她半夜里逼着他去雇马车,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夜了。”罗飞追问道:“她往哪个方向去的?”小红道:“你现在也追不着了。她是往东门方向去的,东门外有三条岔道,不知道她走的是哪条岔道?”罗飞不等听完,便向着东方追去。直追到城外,只见三条岔道,枯藤寂寂,荒草离离,何尝有半点云馨的人影车踪。他只有徒然大叫:“云馨——云馨——”四周连半点回声也没有。他满腔悲怒,无可发处,拔剑乱砍,石头、树木、鸟兽、蛇虫之类的都遭了殃。砍得双手无力,他长啸一声,颓然丢剑,叹道:“云馨,难道你真是恨我如此之深,难道你真是连这一点赎罪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吗?”回过头来,看见檀中恕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已经很久了。檀中恕道:“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云姑娘既然是存心避开你,你也再难找到她。不过,时间会慢慢改变一切的。你也别太难过了,你们若是有缘,自能再相见的。也许到那时,一切会有好转的机会。”罗飞叹道:“再见面又如何,她这一生,也许是恨定我了。谢谢你檀兄,这些日子,多亏你了。其实这种结果,我也该想得到的。不管怎样,我总算是看到她了,总算也能放下一点心了。我离开武当日久,也该回去一趟,武当弟子遍天下,也许能为我打听到她的下落。檀兄,你呢?”檀中恕道:“我也打算先回去一趟。不过,这段日子在外,我觉得见识了许多,也许不久我还会再出来,一边打听云姑娘的下落,也顺便游历一番。如果你有消息,就通知我。”两人默然而别,分头而行。※ ※ ※罗飞回到武当。但他已今非昔比,昔日,他只是一个武当山上的普通小弟子。但是他在云海山庄一役中救了九大门派等各路群侠,罗飞的名字,一下子比谁都响亮。武当掌门清虚子亲手将自己的佩剑青龙剑传给他,各门各派也纷纷上门前来道谢祝贺。武当上下,人人都因他而忙,都忙碌得很开心。众人熙熙,一人向隅。罗飞却终日不是在后山独自练剑,便是在房中借酒浇愁。众人也发觉他的变化,原本热情谦和的少年,却变得孤僻冷傲。也许一个人有了些身份地位,就有了骄傲的资格吧!在别人的心中,都这样想道。这日,罗飞又到后山练剑。他拔剑长啸一声,只见寒光阵阵,剑随身走,瀑布流水声声,配合着他的剑法,正是新学的“太极剑法”罗飞心中郁郁,寄于剑中,剑中便似隐隐有猿啼虎啸之声。一套剑法舞罢,只见落英缤纷,在他周围一丈外围成一个圈子。罗飞看着落花,不禁想:“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去年也是落英缤纷的时节,他来到黄山,结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桃花依旧,人面却已不知何处天涯。他转过身去,不禁一愣。只见一个长须飘逸、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站在身后,忙行礼道:“弟子,见过师父。”武当掌门清虚子微颔首道:“飞儿,你的剑法虽是初学,却长进得很快,不枉我教你一场。”罗飞忙道:“弟子还差很远,不及大师兄,二师兄他们。”清虚子道:“很好,你学得很快。这几年,我精神短了,不太注意年轻一辈的弟子,竟忽略了你。你的资质很好,几个师兄竟都不及你。只是你的剑意之中,有郁忿难抑之念,你的心事很重啊!”罗飞一怔,摇头道:“弟子没有什么心事。”清虚子道:“是有关云家女儿的事吧?”罗飞低下头,道:“师父日理万机,还有暇为弟子私情操心,弟子真是惭愧之至。”武当门规严禁,上下等级森严,清虚子在武当,弟子们对他一直是敬如天神一般。罗飞见他问是及此事,不禁惭愧不安。清虚子道:“有关的事情,你三师叔都对我说了,当时情况混乱,如此结果,也只能说是天意了。你负疚之心,也是难免,师父也能理解。只是事过境迁,你却为此而消沉,这也不是修身之道。人不能只为过去而活,你也该振作些,向前看才是。”罗飞道:“多谢师父开导,师父如此关心弟子,弟子实在是感激涕零。只是弟子觉得太过有负于人。那一役死伤无数,云姑娘至今流落在外不知下落。弟子之心终是难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清虚子道:“江湖纷争,永远都会有死伤。唉,若是人人都以悲天悯人之心而行,那么江湖就会平静地多。若非云仲武野心太大,而众人也能够减些杀气,云海山庄何至有今日之下场。正邪不两立,你与那云家女儿之间,已有了这段仇隙,日后也难以在一起了。”罗飞心中一痛,道:“弟子明白,而且,我还见过她了。”清虚子一惊:“你见过她了,她在哪儿?”罗飞苦笑道:“她不肯让我带她走。她深恨我,她甚至不让我有说话解释的机会!”便把当日事说了。清虚子叹道:“冤孽、冤孽,这也当真是你与她命中的劫数,事已如此,飞儿,你也该有所打算才是。”罗飞垂首道:“弟子并无什么打算。如今江湖上风平浪静,弟子愿在师父前一尽孝心于愿已足。将来或终老天涯,或出家为道,此生别无所求了。”清虚子道:“道门清静,却非逃避的地方,你有世俗的牵挂,怎能安心出家。若说终老天涯,一生无求,这话更不是了。你怎可为一次的人生挫折而自弃,消沉?往者已矣,师父亦希望你能往远处看,振作起来。你一向是个能自律的人,师父也不多说了。你好好想想,想通了就来找我。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罗飞又是羞惭,又是感激,回送清虚子飘然而去。抱膝坐在巨崖上,呆呆地看着天边那一朵朵白云。※ ※ ※清虚子回到清室,闭目瞑坐片刻,吩咐小道僮去请太和宫主持静虚子,天门宫主持凌虚子来到紫霄宫正殿上议事。这两人与清虚子并称武当三子,俱是一时英侠。太和宫主持净虚子,为人和蔼可亲,清静无为,性子缓慢,武当山的小弟子们都爱和他在一起,但是较大一些年轻气盛的弟子,并不是很佩服他,背后管他叫“太和宫老婆婆”。天门宫主持凌虚子性情豪爽火爆,刚强自负,谁也不放在眼里,只服大师兄清虚子一人。虽然清虚子也常笑他不象个出家人,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总是放手让他去做。武当山上年轻的弟子,更是钦佩他的豪气。罗飞本也是对他深为敬佩。但是云海山庄一役后,却对他深为失望,敬而远之。反觉得净虚子的淡泊自守,更让人可亲。清虚子闭目片刻,净虚子与凌虚子先后来到,相互打了个稽首,在左右分别坐下。清虚子睁开眼睛,缓缓道:“两位师弟都来了吗?”净虚子与凌虚子齐道:“大师兄,我们都来了。”清虚子微点了点头道:“请两位师弟来,是想谈谈罗飞的事。罗飞自回武当以来,意志消沉,两位师弟也说说你们的看法。”凌虚子按捺不住首先道:“罗飞的事,我也来气。男子汉大丈夫,干什么这样婆婆妈妈地,让我去狠狠骂他一顿,就骂醒他了。”净虚子摇头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骂一顿就好了。你越发脾气,他越听不进去,你不见他近来也远着你了。罗飞也是大人了,让他自己冷静一下,过段日子就好了。”清虚子摇头道:“这孩子脑子钻了死角,一时是走不出来了。唉,武当门下,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我今天看见罗飞练剑,才发现他的资质比其他弟子还好些。若好好栽培,必成大器。云海山庄一行,是他一生最重要的转折。他使我武当光耀于武林,也令他自己享誉于江湖。谁知,他自己却不肯好好地把握这个机会,反而消沉、自弃。”净虚子摇头道问道:“那以师兄之见,又当如何?”清虚子缓缓地抚着长须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而今只有对症下药,引开他的心事。罗飞的心病,便是那云家女儿。这儿女之事,我们原也插不上手。要化解这段孽缘,还须从儿女之事入手。我想让他尽早成亲,他有了家室之念,自然就能抛开以前的事了。”净虚子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有这种必要吗?”清虚子叹道:“师弟有所不知,自云海山庄一役后,罗飞已成武林中人的注目所在。而且,其他门派,也有一些人抨击我武当派行事的。倘若罗飞不能振作,则会授人口实,甚至旁人还会说我们杀云仲武做得过份了之类的言词。士气所在,连武当上下都不能振作了,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找一位女子与罗飞订亲。”静虚子道:“听说那云家女儿十分美貌。这一时之间,又去哪儿寻更合适的人选呢?”凌虚子忽道:“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清虚子微微一笑,道:“你且说来听听,是谁?”凌虚子道:“有一个人,与罗飞从小一起长大,也可算是青梅竹马,而且人品、容貌、武功、出身都是上上之选,倘若此事能成,还是亲上加亲呢?”静虚子恍然道:“你说的是青青?”清虚子手抚长须,微微颔首。凌虚子道:“原来大师兄早有此意!”清虚子道:“二师弟,青青是你的侄女,不知你意下如何?”静虚子道:“青青父母早亡,我亦视她如同已出。只要青青愿意,我又会有什么意见呢!况且,这正是一件美事,我还该高兴呢!”他犹豫了一下:“只是,大师兄,您真得认为青青合适吗?”正值这时,小道僮进来报告:“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华大侠,华夫人来了。”众人皆笑了:“来得好巧!”静虚子的侄女吕青青,正是华夫人的弟子。龙凤剑夫妇既到武当,自然是会带她同来了。静虚子看着清虚子,两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 ※这日,罗飞心情烦闷,又来到后山。他坐在大头上,眼见蓝天白云,天气虽好,他心中却烦恼无限。瀑布之水粼粼,他不禁又想到昨日的情景。昨日,清虚子将他唤入自己房中,问:“飞儿,前些天师父叫你考虑的事情,你想好了吗?”罗飞低头道:“弟子无能。不过弟子会尽量放开儿女私情的。弟子是武当人。决不敢有负师长的教诲。”清虚子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近日来到这儿来看望你的武林同道朋友也很多,你也要多出去见见客,不要慢待了别人。”话题一转:“前些日子,华掌门夫妇来了,你可曾见过他们了?”罗飞应道:“第二天,弟子就遵师父之命前去见过了。”清虚子道:“青青也来了,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可曾见过她了?”罗飞垂首道:“弟子已经见过她了。”清虚子笑道:“你们很久没见面了,你觉得她如何?想不到三四年不见面,一转眼,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么漂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哈哈地笑起来。罗飞见师父高兴,只得应道:“师父说得很是。”清虚子道:“你也认为青青很好吗?”我罗飞不明其意,道:“是的。”清虚子道:“既然你也认为她很好,那事情就这么定了。”罗飞怔,问道:“定了,定什么?”清虚子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前些日子,我也和你两位师叔商议过了,你和青青从小一起长大,年貌相当,而且你自己也觉得青青很好,彼此之间,也算是有感情了。这件事,我们已经征求过双方意见,也正式向华掌门提过亲了。日子就定在今年中秋吧!”罗飞大吃一惊:“师父,这绝对不可以。”清虚子把脸一沉道:“胡说,长辈们都是为了你们好,怎会有误你们的终身,如果都由着你们自己,才会毁了一生前程。武林之中,都知道云仲武自取灭亡,你若再与他女儿纠缠不清,不但你自己身败名裂,也有损我武当清誉。你对云家女儿,找过、也劝过,也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与她之间,也该了结了,这件婚事,我已与华掌门议定了,决无更改之理。你若不遵便为不孝。若武当清誉受损,你就是再有孝心,也抵不过。你今日虽不喜欢,但将来你真正明白时,便知道长辈们是为你操心为你好。”他看了罗飞一眼道:“青青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她温柔娴静,是你良配,绝对好过那云家女儿。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可以出去了。”想到这里,罗飞越发烦燥起来。他恨恨地朝地上捶了一拳,暗道:“怎么办呢?我怎么才能让师父明白,我不能娶吕师妹,我绝不能再做对不起云馨的事了。可是,要怎样才能让师父收回成命呢。”思来想去,却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只是呆呆地坐着,却全然不觉树林那边过来了一个蓝衣少女。吕青青想不到这一趟来到武当山,自己的终身之事,竟然就此决定了。此时,山上已有许多人知道此事,纷纷道贺。她又喜又羞,生怕被人取笑,便躲到后山小瀑布这边来了。此外僻静雅致,最宜独处。平时,武当弟子也较少来此,不想,竟会与罗飞不约而同。吕青青正低头走着,走到近前,才看见罗飞,不同得轻轻“呀”了一声。罗飞抬头一看,也不禁愣住了。吕青青早羞得满脸飞红,轻轻地唤了一声:“罗师兄……”转身欲走。罗飞忽然道:“吕师妹,请你等一下。”吕青青止步,羞涩地看着他。罗飞道:“昨天,师父告诉我,我和你之间的婚事……”吕青青羞红了脸,低头道:“我知道了。二叔已经告诉我了。”她又喜又羞,鼓起勇气道:“想不到,真的可以有这么一天。师兄,你什么也别说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完最后一句,声音已是细不可闻。“不,”罗飞见她把意思弄错了,忙道:“我想告诉你的,不是这意思。”“那是什么意思?”吕青青不解地问。“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师父他们都没有告诉你,你我的婚约,是长辈们作主,并不是我们自己的意愿。这样对你不公平。”吕青青隐隐感到了不安:“我不明白。”罗飞道:“这件事,要从去年云海山庄之事说起……”于是,他将自己在云海山庄的事情经过,与云馨的相识,相爱,山庄火焚之后,直到最后一次太白酒楼见到云馨的情景,都告诉了吕青青。吕青青静静地听完,轻叹一声:“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件事。”罗飞一愣:“你早就知道了。”吕青青道:“虽听过一些传闻。但是,绝没有你今天提说的这么完整,这么令人震憾!”她抬起头,眼中也有了泪光闪动,轻轻道:“我真替你和云姑娘难过,将来……”她停了一下道:“你们还能够再在一起吗?”罗飞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她那么恨我!青青,对不起,我不可能心里装着一位姑娘,又去娶别人为妻。你我之间,只是师兄妹而已,并无感情,怎能成夫妻。”吕青青轻叹道:“没有感情的是你,但并不是我。”罗飞一震:“青青,你说什么?”吕青青沉浸在回忆中:“还记得这儿吗?小时候,我们常一起在这儿玩。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因我父母双亡,叔叔带我初上武当山时,我谁也不认识,又孤独又胆小,常常一个人躲在这儿偷偷地哭。有一天遇上了你。你说,有你在,我就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你会永远陪着我,有你在,我任何时候都不必害怕。你带着我在山上玩,捉小鸟,找蝈蝈……我渐渐地不再哭泣,不再害怕。因为有你在,因为你喜欢开开心心的我……”罗飞迷惘地道:“我说过吗?”吕青青叹了一口气道:“是的,你说过的。那一天,我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衣服,你说,你不喜欢红色,从此,我的衣服,饰物都不再有红色……”吕青青低下头,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水蓝色的衣服。罗飞嗯了一声,脑中出现的却是云馨穿着桃红色衫子,倚树而立的样子。吕青青继续道:“我学剑法,我读书写字,都是因为想让你喜欢;我悄悄地找山下有大婶学烹饪,学女红,因为我想做你的妻子。但是咱们长大以后,就慢慢地疏远了。你不再理我,不再和我说话,甚至那天我特地穿上新衣服去给你看,谁知你看见我就一声不响地走开。你忙着练剑,忙着习武,你有你的雄心壮志,不愿再理我这个小丫头。你不知道,我一天天地痛苦、憔悴。”说到这儿,她不禁哽咽起来。罗飞心中又酸又涩,道:“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不是我骄傲,而是我不敢。你是净虚真人的侄小姐,我只是武当一个不入流的小弟子。你那么美,许多比我武功高强,比我更聪明的师兄们都争着讨好你,又怎么有我插足的份。小时候的事,连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又怎会想到你竟会把它藏在心中这么多年。我除了干活就是练功,根本就无暇也不会想别的事情。人人都当你是武当山上的小公主,那天你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到这儿,我怕你会嫌我碍着你,就急忙躲开了。”吕青青叹道:“可我以为你是讨厌我了,我真是很伤心。后来,叔叔让我到华山去。因为武当上都是男人,而我已经长大。我虽然舍不得走,可是,我想,你那么努力练功,如果我把武功学好,也许你会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去了华山。我很用功学习,因为我想着你。师父说我对剑法有天赋。其实,我宁愿安安静静地种种花,养养小白兔。”罗飞大为感动,道:“不要说了,师妹是我对不住你。是我错过了太多,我实在不配你对我这么好,对不起。”吕青青忙道:“不,不是任何人的错。我爱上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无怨无悔。”罗飞顿了顿道:“可是过去错过的,都无法挽回了,就象我无法挽回云海山庄所发生的一切一样。我已辜负过云馨一次,我不能一错再错了。就算她再恨我,我还是要找回她。青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吕青青黯然道:“我明白,我会退出。但是师兄,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振作。这次回来,见你如此消沉,我实在很难过。你若再继续消沉,不但令我伤心,也辜负了云姑娘当年救你之情。我想,云姑娘虽然现在一时生你的气,但是,她终有一天会谅解你的。”罗飞道:“谢谢你师妹,但愿如你所言,会有这么一天。”吕青青垂头道:“可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罗飞道:“师妹,你能了解这一切,我就放心了。我会再去找师父,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我现在就去。”精神大振,匆匆地走了。吕青青目送罗飞远去,止不住眼泪成串落下。她在瀑布边坐了许久,才慢慢地往回走。忽见罗飞垂头丧气地从紫霄宫出来,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她不禁担心起来,便跟了出去。只见罗飞一人回到房里,开了一坛子酒痛饮起来。吕青青在外徘徊许久,不知该不该进去。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罗飞方才去找清虚子欲提退婚之事,不料反被凌虚子训斥了一顿,既羞且愧,冲了出去,便欲借酒消愁。此时,已有了七分醉意,见有人进来,便道:“你来了,来,陪我一起喝酒。”吕青青道:“师兄,你别喝了好不好。”罗飞苦笑道:“我不喝酒,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他带醉看着眼前的人,眼前朦朦胧胧中,仿佛云馨站在眼前。他又惊又喜:“是你,你来了,你不会走了吧。”他踉跄着走上前去,拉着对方的手,将她抱入怀中,喃喃道:“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在这儿。”吕青青忽然被拥入怀中,在手足无措中又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不是在作梦吧!”罗飞将她拥得更紧了。吕青青猛然惊觉挣扎着道:“不,我们不可以这样,罗师兄,请你放开我。”罗飞双手如同铁铸一样,令她无法挣脱,他道:“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你还在恨我?云馨,云馨!”“云馨”二字,如同锥子一样刺入吕青青的心中,她大声呼道:“我不是云姑娘,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抬起头,却看见了罗飞眼中的泪。她第一次看见男人流泪,不禁呆住了。罗飞道:“云馨,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吗?你恨我,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你别走,你别走,别再离开我!你是云馨,你恨我所以你不肯承认,对不对?”吕青青早已泪流满面,抱住他道:“是,我是云馨,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烛影摇动,显得外面的夜色更黑了。与此同时,黄山云海山庄的废墟上,却有一人悄然而至。黄山景色虽然优美,但是自从一年前云海山庄大火这后,方圆十里,再无人迹。传说这里曾死人无数,风雨之夜,鬼守尸骨;骷髅之隙,蛇虫出没;遍地幽魂,四处啼哭。樵夫牧童,不敢来此。而武林人士,虽不信鬼神,却因此地再已无可来的价值,亦不再来此。所以此地就愈发荒凉,愈发地鬼气森森了。但此刻,却有人一袭黑衣,进入了这个废墟。她是谁?她难道不惧鬼神吗?月色清冷,照出了她的颜容——云馨的脸上,已有了丝丝岁月的风霜痕迹。月光无情,默默映照着长蒿没膝,倒塌门墙,昔日庄园的华丽已经是荡然无存。狐兔出没处,时有森森白骨露出,处处是烧焦后的余烬,断剑残刃,锈迹斑斑。走一步,就会踏到一些东西:人骨、器皿、铁器等,惊起蛇虫之类的东西游走。此处,曾经是她的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她在这儿出生、成长、学习、游戏,从幼年、童年、少年、一点点地长大。她踏到的白骨,也许生前是她的亲人,曾一起吃饭、一起说话。她本来是很胆小的,如果是在一年前,也许她听到这种情景,都会吓坏的。然而、此刻、她还能站在这儿,还能继续往前走。这一年中,她经历了过前所未有的各种打击和伤害,却都比不上此情此景给她的打击更大、更刻骨。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这儿遍地的白骨都曾是她的亲人。然而这一切都被毁灭了。从这一刻起,她心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美好的感情:纯真、善良、热情、信任也全都被毁灭了,只剩下了一堆死灰。她象一个幽灵游魂一样地走过废墟,向西走去,脑中只有四个字:“西林、石室”。西边,一片黑松林,林中荆棘丛生,阴森可怖。她走在林间,手被树枝刺破了,脚被石头刮伤了,血一滴滴地流出来,她恍若未觉。松林深处,有一间孤零零的石屋,早已半塌,破败不堪。云馨推门走进去将火折子点亮,照亮四周,但见满室尘灰,蛛网密布,已瞧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云馨一点点地拂去尘丝,细细研看,方慢慢看清,室内只有一张石榻,一张石桌倚墙而置,并无其他。察看许久,石桌仍是石桌,石榻仍是石榻,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来。她试着将石桌石榻前后摇动,却怎么也摇不动。她站起来,将石室中的其他地方:墙缝,地面,天花板都一一察着过了,仍是一无所获。天色渐亮,火折子也已尽了,她借着墙缝中透进来的阳光继续寻找。找了两个多时辰,全无所获。云馨颓然坐下,忖道:“莫非我弄错了,这石室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但是爹爹临死之前的话,不可能全无意义呀,秘密究竟是在哪儿呢?”正欲站走,无意间手一抬,碰到石桌底面,触手之处,凸凹不平,竟似有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云馨心中一动,忙顺手摸下去,只觉得有一块手掌大小的刻纹,旁边再无其他。她细细地抚摸这块花纹,觉得熟悉异常。她忙站起来,找遍全身,只觉得手脚颤抖,心中似喜似惧,那块玉佩刚拿出来又掉在地上。石室中只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云馨将玉佩拾走,试着去合桌下的花纹,这玉佩她带在身上研究了一年,对于上面的图形,早已深入脑海,一触到桌下的花纹,便知道自己找对了。忽然“啪”地一声,石面下陷,将玉佩吸了进去。石榻便左右摇晃,越来越厉害,仿佛连这石室也要塌下来了 。云馨退到墙边,惊骇地看着这一切。只听得连声巨响,石榻移开,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地道。云馨站在洞口,她不知前面的路通向何处,是继续漆黑,还是会有光明的希望,心中亦喜亦惧,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犹豫了一会儿,她便一脚踏进去,她知道这一下去之后,今后的生活将是与过去完全不同。但此刻,不管前面是魔界也好,是地狱也好,她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这固然是她父亲的遗命,更是她自己的选择。此刻,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所要做的事情,也只须对自己交待。云馨又点亮了一只火折子,一步步地走下去。地道中曲曲折折,盘旋反复,走了半里多路,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宽广的石窟,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只见前面石壁,半为白色,半为黑色,于正中分开,白色极白,黑色极黑,于火光闪映下,分外诡异。左右各有一门,白门上书“生”字,黑门上写“死”字。云馨呆了一呆,站在那儿。整整一年了,她一直不去想往事。不管遇到多大的辛酸,多大的羞辱,她都忍了下去。不想往事,是不敢想,多少的磨难也比不上心中的痛苦,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不能想,不敢想,怕去想,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谁能明白?自从那日遇见罗飞,多少的往事又历历重现,她却从那一刹那改变了。心中的伤口仍在流血,但她不能也不愿再欺骗自己,当这份伤痛不在,她要看看清楚了,尽管重新揭开伤口会更痛,但她已不逃避,而是要去挑战,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挑战。她想到外面山庄的废墟,残骸,火烬,心中热血激荡,不能自抑。生已无欢,死又何惧,当下更不犹豫,走入那漆黑的“死”门。走入室内,石室阴森,只见四周石壁上刻满了无数的文字图形,连绵不绝,石室顶上悬着一颗明珠,照得一片透亮。正中是一座神坛,垂着黑色帷幔,掀开帷幔,里面供的非佛非仙,却是一把漆黑的刀。云馨拿起刀,但觉得十分沉重,刀身略弯,有一股诡异的杀气。拨刀出鞘,声作龙吟,长长地传了出去。刀身乌黑,当中隐隐一条血痕,如同刚杀了人似的,刀上刻有一行极细的字:“纵横如意,宇内无双”。移开宝刀,方见其下有一本绢册,用篆文写着“无相真经”四字。轻轻翻开,上写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归于无相。”看了些段落,似有所悟,又似是不解,便一页页地翻看下去。第一篇是总纲,接下去是炼气,掌法要诀,指法要诀,刀法要诀,剑法要诀。其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分练诸般武功,便至运刚若柔,运柔若刚,方算成功。第二个阶段是万招归一,将诸般武功融合为一体,一招可破万招,至此已可纵横天下。至于第三个阶段的无招胜有招境界和第四个阶段无相境界,则是各人机遇,可遇不可求了。云馨合上绢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中却已经发出了坚毅的锋芒,抽刀而出,一挥,一道黑色光芒,将石案挥下一角来。※ ※ ※黄山多松石瀑布,有飞鸟狡猿,出没其间。云馨便在瀑布中练内功,接受激流冲击,借以修炼内力;桃云小筑中,本有天下各种灵丹妙药,她再以医术原理,借金针度穴,增强内力,居然事半功倍。又在山风起而松涛动时,于松涛中琢磨掌力之运行,到后来山中无风时,她的掌风已经能够带动松涛之声。以松针来作暗器,用飞蝇作目标,松针轻软无力而飞蝇纤细迅速,到后来,却能够以松针钉入飞蝇,百发百中。又在云海中与猿猴攀援,以练轻功;学飞鸟之姿以练掌法,学虎豹之威以运刀势。云海之中,常出没她的矫健身姿;树木山石,都留下练功后的掌迹刀痕。一晃三年过去了,她身心俱受到了最大的磨炼,容貌气质,已大为不同。三年前,她不过是纤纤弱质,怯不胜衣,此刻,她已是一流的武功高手,双目炯炯有神,身蕴深厚内力,一触即发。虽然是全身伤痕累累,又黑又瘦,却是生气勃勃,又有些阴沉孤绝的气势。如果说三年前她象是一只小白兔,那么,现在就似一只黑豹了。这三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苦练武功,到最后这半年来,已能进入第二阶段的万招归一,化为一刀的境界了,但却无法再有更进一步的突破。她自知再练下去也是不能有更大进展了,自己经验太少,只有遍阅百家,方有大成。而且,身负血海深仇,她已经等不得了。离开之前,她走进了白室中。这三年来,她也不止一次地好奇心动,欲入白室中一看,却强忍了下来。不是不想,而是怕这白室中会有什么东西,影响到自己的武功进程。黑室中,是天下无双的武功秘笈和宝刀,白室中,又会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呢?她如今武功已成,自是再无顾忌了。云馨打开白室之门,走了进去,一看,也不禁惊呆了。白室同黑室一样大小,顶上也悬挂着一颗夜明珠,满室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黄金,无数的黄金,制成一块块金砖,整整齐齐地堆满了整个石室,叠至壁顶,只留得中央一条狭小的通道。这里的黄金之多,可以建立起一个王国来,也可以毁灭掉一个王国。云仲武苦心经营多年,尽在于此。狭道尽头,放着一本破旧的羊皮帐册。满室黄金,显得那羊皮帐册更是破旧。但云馨知道,能够放在这儿的,必然不是泛泛之物,说不定这破旧的一本羊皮帐册,其价值还不在这满室黄金之下。云馨深吸一口气,把那帐册拿起来,慢慢翻阅。只见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还有许多的事情,原来俱是一些武林知名人士的隐私忌讳和短处。许多表面上光辉灿烂的人士,背后竟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一面,这虽是簿簿的一本册子,却将这道貌岸然的武林规矩,江湖正义剥得一丝不剩,只剩下弱肉强食,刀俎鱼肉的道理了。云馨一边看一边冷笑,阅毕,用力一丢,哈啥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左手举刀:“此临之以威。”指着黄金道:“诱之以利。”右手再拿起帐册道:“胁之以利害。何愁天下不得。”她狂笑道:“父亲,父亲,你好聪明,你真是什么都看透了,什么都想透了,而愚笨如我,却到了此刻才能明白这世道、这人心,才能觉悟这一切。纵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您未能成功,这都是我的不孝。但是,您死后还能令我来到此处,还能令我去做您未能完成的事。父亲,父亲,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中了,您可以瞑目了!”云馨一直大笑着,笑得泪流满面,笑得声干气咽,直笑得狂笑声变成了痛哭声。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哭完,她用力擦去眼泪,冷笑一声,仰首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了,因为,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流泪了。让我流过泪的人,我要让他们流血。今后,只能是别人流泪、流血而不是我。云馨已经死了。‘纵横如意,宇内无双。’哈哈哈、无双、无双、以后,我就叫云无双了。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回荡,由四壁渐渐地传扬开来,传扬开来……河南开封,有一座大相国寺,是无奇不有,百艺横陈之地。三教九流,城狐社鼠之类的人物也特别多。卖唱的、杂耍的、摆小摊的做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看相的、测字的、算命的连着摊子。人们在大相国寺里拜了连自己都搞不清的什么菩萨,求了含含糊糊的签书,看了杂耍,挤了热闹,还要来算命的摊子前看看流年,问问运气,花钱买了两句诸如“气色很好,今年发财”之类的话,高高兴兴地回去了。也有香烛熏了衣服的,也有挤掉了一只鞋的,也有不小心让小偷摸去了钱包的,也抱怨着走了。这才算是逛了回大相国寺。大相国寺门前,有一个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的万事通算命摊子。摊主自称“万事通”,但别人都叫他的绰号“万老鼠”,因为他的两撇小胡子,长得的确很象老鼠。这日天色已晚,人群渐散,万事通也收拾了摊子,回到他那老鼠窝似的破房子。方到门口忽觉一阵寒意,心生惕然,缩回手欲走。就听到有人说:“万先生,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怎么不进去呢?”万事通前前后后转了十几个圈,也没看见说话的人。他硬着头皮推门进来,只见一个面窗负手而立,桌上放着一只木盒。万事通唱个诺道:“小人万事通,绰号万老鼠,在大相国寺门前打卦算命,客官要打卦算命吗?明天请早,今天已经收摊了。”“我不是来算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算上一卦。你虽姓万,却不叫万事通,也不叫万老鼠。你的真名叫万天聪,有个外号叫无所不晓,万宝全书。你本是秘讯门第十七代传人。五年前,因为无意中泄露了丐帮长老鲁元的隐私,被丐帮中人追杀。云海山庄庄主云仲武收留了你,让你隐姓埋名躲在开封,你也为他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四年前,云海山庄被灭,你从此不敢出头,才变成了一只巷中之鼠。”万事通越听越是心惊,尤其是他与云海山庄的关系,更是武林大忌。他一个转身,射向门外。但见人影一动,那人已站在门口。万事通一咬牙,手中竹竿一招“白虹贯日”直刺过去。突觉手中“太渊穴”一麻,竹竿落地。万事通却连那人如何出手也没看见,心中大惊,连连后退,道:“阁下何人,意欲何为?”那人回过头来,原来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一身黑衣,双目却如同利剑一样,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心底去。她的美,虽然是叫人看了一眼还忍不住想再细细地看上无数次;但她的冷,却教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敢再去看第二眼。万事通心中一寒,忙低下头去。那女子道:“万天聪,我若要杀你,易如反掌。你曾效力于我父亲,现在,我也继续有用你之处。”万事通问:“令尊是……”“云仲武。”万事通沉吟了一下,云无双手一挥,桌上木盒开了,满满一盒的黄金,万事通连呼吸都凝住了,止不住偷眼看着云无双的神色。云无双道:“这一盒黄金,你拿去重建秘讯门,作我的手下,没有人敢找你的麻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万事通心中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好一阵子,终于跪下道:“属下万天聪,参见云姑娘。”云无双淡淡地道:“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做。第一、我要知道当年有多少人参加了云海山庄大屠杀,你列一个详细的名册给我。第二、你准备一个完整的档案,把所有武林成名人士,各门各派的武功,背景,特长,优劣之处,都作一份详细的卷宗,供我使用。名册我一个月内就要。你还要注意各门各派近日的动静,明白了吗?”万天聪恭恭敬敬地道:“属下明白。”忙又讨好地说:“属下自云庄主遇难之后,已留心各门派中人,已经查得,有七个人是直接杀死云庄主的凶手。”云无双眉宇间一股杀气升上来,问道:“是哪七个人?”万天聪道:“武当天门宫主持凌虚子,峨嵋派掌门青石,丐帮长老鲁元,太湖船帮帮主龙标,虎丘山庄庄主刘汉山,南海剑派掌门李盟鸥,昆仑派掌门成刚。”云无双嗯了一声道:“把这七个人的资料给我。”她遥望窗前无尽的黑暗,道:“仇敌满天下,我何惧之。”回头看着万天聪道:“你可是怕了?这七个人的势力,每一个都可以把你碾成粉末。”万天聪叹道:“不错,在下认为,云姑娘还须谨慎行事,缓缓图之,不知云姑娘意下如何?”云无双冷笑道:“人说万宝全书最滑头不过。哼,你若是尽忠,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你若是有三心二意,便死无葬身之地。”指尖轻拂了一下门,人已经不见了。万天聪呆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想把门关上,不料手一碰到门板,那门板便如粉末一样瘫下来。万天聪看着一地木屑,又看着桌上的黄金,方能肯定,刚才不是在做梦,心中一股寒意升了上来。十日之后,消息传来,太湖船帮帮主龙标,被一黑衣女子斩杀于船帮大堂。万天聪自是最快得到了消息,他连忙组织人手,调查当年云海山庄之会的武林人士名单。半月之后,丐帮长老鲁元在酒肆中被一黑衣女子劈成两半。三日之后,开封秘讯门秘密重建。万天聪向云无双递上一本绢册,上面写了上百个人的名字,涉及大小门派八十多个,俱是参加过当年云海山庄寿宴的人。在云无双眼中,自然皆是凶手,人人当诛。第二十三个名字,赫然写着:“青龙剑客罗飞”。云无双停了一下,冷冷地道:“是武当罗飞吗?”万天聪道:“正是武当罗飞。自从云海山庄一役后,武当掌门亲手将自己的佩剑青龙侠传给他,所以人称青龙剑客。他现在可谓是武林中最出名的少年侠客。两年前又娶了华山派的弟子吕青青为妻,更加是春风得意了。”万天聪一边介绍,一边偷眼看着云无双的神色。只见云无双的脸色冰冷如故,丝毫不变。万天聪只得一个个人介绍过来,忽觉得如在炭火之上,汗流浃背,匆匆地将这上百人介绍完了,云无双挥手令他退下。万天聪走出房门,仍颤抖不止。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秘讯门无所不知,但他面对云无双时,却只有四个字:莫测高深。云无双静静地坐在那儿,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罗飞娶妻了!”万天聪后来说些什么,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听了。只不过,三年来的磨炼,她已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当年的情爱已如烟云消散,曾经是山盟海誓,想不到罗飞竟又那么快另娶他人。“云无双,你现在是云无双,云馨已经死去,云无双应该是铁石心肠,毫无感情可言。”云无双不断地对自己说:“也好,我从此可以毫无顾忌,大开杀戒。”她拿起一面青铜镜,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充满了怨毒,充满了杀气。云馨已经死了,云无双是从地狱中来的怨鬼。所有会武功的人都该死——就算我下十八层地狱,也要将他们都拖下去。她翻开名册,沉吟道:“下一个,是虎丘山庄刘汉山。”※ ※ ※苏州。云无双走在苏州城中,只见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时候华灯初上,熙熙攘攘,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摆夜市,卖小吃的摆满了一条街,顽皮的小孩子,牵着父母的手,在人群中溜来溜去。卖花的女孩子清脆的叫声美如风铃:“卖花哎----卖花----月季、芙蓉、茉莉、木樨、昙花----卖花哎”云无双独自走在街中,这欢乐,这热闹的气氛就象是暖流,也令得她暂时忘记了仇恨和杀气。一个小女孩站到她面前:“小姐,你好美呀!买朵花吧,你看这花多好。”云无双并不理会,继续往前走。那小女孩又追了上来,急切地说:“小姐,你看这花多好,您就买一朵吧,买一小朵也好!”云无双不由地驻足,看了看她。只见这小女孩衣衫褴褛,满脸菜色,小小年纪,脸上竟也有了一丝为生活挣扎的风霜。她手中提着个沉重的大篮子,各色鲜花灿烂盛开,看得出每一朵都被精心整理过,和她的脸色,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云无双心生怜惜,问:“你几岁了?”那小女孩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用力将花篮举到她面前道:“小姐,这花真的很好,您就买几朵吧!”云无双暗叹了口气,取出一锭银子给她。那小女孩惊呆了,喃喃地道:“这么多呀,我、我找不出来。”云无双道:“不用找了,送给你,快回家去吧!”那小女孩又惊又喜,慌慌张张地把花拿出来说:“给你花,这些花都给你,够不够,够不够?”云无双摇头道:“我不要花,这银子是送给你的,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小女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欢快的笑容:“今天是七夕呀!”她飞快地在篮子里找了找,捧出一朵最大最美的昙花,递到云无双的手中,红着脸道:“谢谢你小姐,这花送给你,你真是好人!”赤足小跑着去了。歌声清脆地传来:“七月七,七月七,牛郎会织女呀……”“七夕,今天是七夕?”云无双拿着昙花,竟有一时的失神。七月七,牛郎会织女。这是个流传千年的神话。这一天,是少女们的节日。少女们簪花斗草,游湖赛歌,看花灯,编织各种美丽的装饰,布置花树。晚上,在院子里陈设瓜果,向织女乞巧。互比绣花的手艺,谁的绣品最美,谁就是这一天的巧女。这一天还有一个只有女孩子才知道的秘密:女孩子们把蜘蛛染成红色,叫喜蛛,放在瓜果上,谁的喜蛛在瓜果上结成网,那么,她就快要有喜事了。还有传说,这一天夜里,若是有缘人躲在荼蘼花架下,还可以听见牛郎织女的悄悄话。昔日的云海山庄,七夕之夜,亦是如此的忙碌而快乐的。百花齐放的群芳榭,云馨和一群丫环们,亦曾在双星之下,许下天真无邪的心愿,也曾有过憧憬未来的纯洁善良。那一刻,很近,又很远了。长街的欢笑仍在继续。一个黄衫人,正珠环翠绕地从酒肆中出来,嘻嘻哈哈。蓦然见灯火阑珊之处,一个黑衣女子,长裙飘飘,似脚不沾地行去,微微转身,看见她如雪如玉如花的半张脸儿,云鬓上一朵昙花,黑白分明,更冷到极处,也艳到了极处。见她转过拐角,青丝隐隐飞扬,便消失了。那一刹那,只觉得自己的一颗魂灵儿也与那女子一同去了。他身边的一个红衣女子,见他忽然怔怔的,扑嗤一笑道:“莫公子,你在看什么看成了一只呆雁了?”将香帕往他脸上一拂,他方如梦初醒地道:“红杏,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子从那边过去,她很冷,很美!”红杏娇笑道:“我的公子爷,全苏州最美的女孩子都在你身边了,哪还有什么其他的美人儿呀!”不免心生醋意:“又不是七老八十,穿什么黑衣服!”那男子莫易,却已经无心听她们罗嗦,道:“你们先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一阵风似地追了过去。追过了几条长街,还是不见那黑衣女子的踪影。他略一思索,返身而走,进入一间大宅,叫道:“来人哪!”院内立刻出现一群大汉,齐齐行礼道:“少主有何吩咐?”莫易道:“你们马上给我找一个人。一个姑娘,双十年华,黑衣,执一把黑色的刀,鬓插一朵昙花,看上去很特别,很冷,武功也似不错。找到以后,不许惊动,立刻回报于我。”众人互相对望一眼,皆知这位少主的风流性子,不禁微有笑意,各自分头去打探了。莫易走入后园,早有一群穿红着绿,脂香粉腻的女子迎上来,但闻莺咤燕叱,口角生香。莫易左拥右抱,正在饮酒时,忽然有手下来报:“少主,赵舵主求见。”莫易懒洋洋地道:“不见。”过得一会儿,却见一个中年商贾直闯进来,莫易正要发作,那商贾忙道:“少主,属下有要事禀报。”莫易只得令一群姬妾退下。心中道:“若无真正要事,老子要你好看。”那赵舵主道:“少主,事情不妙。这两天来,有许多白道武林人士来到苏州,住进了虎丘山庄。尤其是今天,连武当派的苍松道长也带了几个弟子来了。少主,这件事是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莫易皱眉道:“不会,他们不可能发现我们的秘密。也许是另有目的。不过,刘汉山老奸巨滑,也不可不防,你再派人去细细打听。另外,把人马约束一些,别惹事。自己也查一查,别有什么地方惹人怀疑。”赵舵主领命而去。莫易打了个呵欠,一个黑衣大汉轻轻走进来道:“属下李全参见少主。”莫易瞪了他一眼道:“什么事?”李全道:“刚才少主吩咐属下去打听的那个姑娘……”莫易精神一振:“她在哪儿?”李全道:“属下布置所有的人去找,今日苏州城中,有黑衣簪花女子六人。其中有一个与少主所说的最象,但是--”莫易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到底在哪儿?”李全忙道:“那姑娘正向虎丘山庄而去,估计现在已经快到了。”“虎丘山庄?”莫易一愣:“难道与刚才的事有关?”忽然想起一事:“难道是她?”想到这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备马,召回所有人手在此待命,我要去虎丘山庄。”※ ※ ※夜色中,虎丘山庄如一只猛虎般静静地卧着。不见灯光,也不见人影。云无双走至庄前,大门忽然洞开,灯光骤然间通明,一个中年人居于其中,含笑道:“姑娘此时方来吗?刘某早已等候多时了。”云无双走进去,冷冷地问:“你就是刘汉山?”刘汉山虽是老江湖了,给她的眼睛如利剑般地一刺,竟也不禁心寒。根据情报,知道她动手之前必先问一句:“你就是某某人?三年前你去云海山庄杀过人?我是云仲武之女。”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对方已毕命刀下。虽然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那一刀,但是,即使是事后的讨论,也是谁都认为自己无法避开那一刀。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让她出刀。刘汉山点头道:“我就是刘汉山,我知道你自称是云仲武之女,并借此之名杀人,但是今天你却未必能杀得了我。因为这里有一些武林同道,想试试你的刀法。”云无双轻蔑地道:“你怕死?你有胆量杀人,却没有胆量去面对挑战?”刘汉山狡猾地一笑,只见他身后闪出一人,喝道:“小妖女,你没有资格向刘庄主挑战,让我金刀彭大虎来杀你就行了。”云无双冷笑一声,金刀彭大虎没过三招,那成名金刀连同头颅便一起对关分开。刘汉山一声:“退”,众人一起隐没,灯火俱灭。云无双岂肯轻易饶过,虽然明知前两次得手是忽如其来,对方无备。而这次对方防范在先,必是危机重重。然而这次若让对方遁去,下次就不易追杀了。她心性本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追了过去。追过两重院落,正驻足搜索时,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包住。那网非同寻常渔网,极柔极韧,普通刀剑难断。渔网一收,竟是越挣扎越紧。一人站有屋顶上哈哈大笑:“想不到我沧浪渔父,今天竟网住了一只美人鱼。”云无双恨极,袖内五枚铁松针齐发。云无双为人极傲,铁松针从不淬毒,但五枚铁松针齐发,直取那沧浪渔父面门,沧浪渔父大叫一声,一头栽下,渔网便有些松了。但此刻众人趁机砍杀,云无双身上已受了好几处伤。她咬牙将刀一挥,渔网失去控制,散了开来,再也困不住她了,她知今日事已不可为,飞掠而去,拦者无不纷纷倒在刀下。忽然背后一麻,随即这种麻木迅速延至全身。刘汉山等人见她脚步一停,大喜道:“她中了百药门的暗器,跑不掉了。”云无双用刀在自己手上一划,一阵剧痛令她精神一振,几个起落,已经跑到庄门口,却只觉得眼前发黑,再也无力前行。眼看云无双就要落入刘汉山之手。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飞来。来人黑衣蒙面,其势如电,长鞭挥出,卷起云无双,早就去远了。刘汉山大怒,挥剑已砍断一颗松树,吼道:“可恶,居然让她给跑了,那个蒙面人,到底是谁?”众人也议论纷纷,都道这一次让云无双逃走,必有后患。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后患竟是如此之大。夜深人寂,一骑双人,飞驰道中。忽然,刀锋指在黑衣人的胸前,云无双沉声道:“你是谁。”那黑衣人愣了一愣,笑道:“我刚救了你,你就用刀指着我吗?”刀锋逼近了肌肤,云无双冷喝道:“我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你若再不回答,我就杀了你。”黑衣人反而笑了起来,道:“你果然很特别。好吧,我告诉你,你虽没有朋友,但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若要害你就不会救你。到了。”马忽然停了下来,停在一处黑黝黝的大宅院前。侧门开着。那人下马笑道:“先进去再说吧!若到了不放心的时候,再用刀指着我。美人手里拿着刀,就不太漂亮了。再说,你的伤势不轻,别太累了。”云无双用刀指着他道:“你有什么阴谋,还是快点说出来。”话未说完,忽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黑衣人一把抱起她向内室走去,一面吩咐道:“叫上所有的人,分批撤出苏州城,准备好船,我马上要用。”走入内室,将云无双交给两名丫环道:“马上给她解毒,敷伤,大家收拾一下,就走。”一会儿,一辆马车驰出宅院向西行去。行至半路,就被人拦住搜查。虎丘山庄联合江南四大世家,七大派,一会一帮十三家门派在苏州城展开地毯式的搜查。而此时,黑衣人莫易带着云无双等一行人,却早从秘道直达苏州河边,上了画舫。巨帆升起,向西南方驰去。莫易来到床前,皱眉问道:“怎么还没醒?”侍立在一边的侍女珍珠道:“大约快醒了吧。”莫易俯下身去仔细观看,云无双忽然睁开眼睛,莫易微一怔,笑道:“原来你早醒了。”云无双点头道:“不错,你虽然点了我的穴道,但是下手不重,我早就醒了。现在我相信你不是刘汉山的同党。但是,你为什么要冒这种险救我?”莫易道:“因为我是百花公子莫易。名花美人,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我救你,是爱名花,悦美人,不忍见绝代佳人受摧于风刀霜剑。再说,那些人我也早就看不顺眼了,顺便也教训他们一下。”云无双点头道:“百花公子莫易,原来就是阁下。”一边在脑中迅速回想有关于莫易的情况。万天聪的情报果然很齐全。她突然想到关于莫易的来历中的一些疑点,心中已经有数了,道:“只怕,还另有原因吧!记得你说过,敌人的敌人就可变成为朋友,是什么意思?”莫易笑道:“你说是什么意思?”云无双淡淡地道:“酆都天魔谷。”莫易惊得跳了起来,失声道:“你怎么知道?”酆都天魔谷是武林中最最邪恶的地方,天下恶人,群聚于此。武林中人,连听到此地都会头疼三分。云无双本是试探,想不到莫易果然失口承认了。一时满室俱静,莫易挥手令待女退下,强笑道:“看来我真得重新估计你了。不过我很奇怪,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我的来历的,是什么人泄漏出去的?”云无双淡淡地道:“你的来历,我得到的消息和别人一样多,只不过,从昨天到现在,你自己却泄露了很多。一个武林中有名的花花公子,为什么有批训练有素,人数众多的下属,而且在苏州设立秘密分舵。十三家势力之大,眼线之广阔,你能够在他们眼前把人救走。放眼江湖,有此能力的门派就不多,云某仇踪遍天下,不是我的仇家又救我的人,就是天魔谷最有可能。我不过是在言语上微一试探,你就不住气,自己说了出来,看来武林中人人害怕的天魔谷,亦不过如此。”莫易定下神来,笑道:“既然如此,你可愿到本谷一行。谷中诸人,都是九大门派的死敌,你去了,可能对你的复仇计划有所帮助。”云无双沉吟道:“只要能够有利于我的计划,我与天魔谷亦可合作。不过,为何你们自称为魔?”莫易笑道:“有神就有魔,有恶才有善。我们并不忌讳称魔。既然有人自命为神,那我们就做魔头。现在,江湖上不是也有人称你为魔女吗?但是这些以正义自命的人却联手偷袭于你一个堂堂正正上门寻仇的人。敢做不敢当,就连我们天魔谷的人也不屑这种行径。”云无双淡淡地道:“他们倒是给我上了一课。人在江湖,所谓道义规矩只是摆在桌面上的话。只要成功,就不心顾忌用什么手段,对或不对。从古到今,道义规矩都是成功者制定的,武林中弱肉强食,任何人都不该太过天真。习艺不精,思绪不密,心不狠,手不辣,就是死在江湖上,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别人。这也不是单凭武功就能解决一切的。以前,我曾以为单凭武功就可以纵横天下。从现在起,我倒要好好学着怎样用手段来杀人于无形。因为,我要杀的人更多了,我要杀的,可不仅仅是几个人而已。”莫易拍手道:“孺子可教也。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你入天魔谷,就可如鱼得水,予求予取了。”正说着,忽然听见船头有喧哗之声,莫易喝道:“怎么回事?”一个翠衣侍女跑进来说:“有一只小船拦住我们,说要搜查,怎么办?”莫易皱了皱眉头,俯耳对珍珠说了几句话。珍珠走出房去,不一会儿,一群少女嘻笑打闹着跑了出去。画舫停下,小船中立刻就有两人跃上。不料舱中跑出一个女子,与前头的人撞了满怀,随后一群女子立刻大笑起来,你推我攘,一时间莺咤燕叱,两人顿时陷入脂粉阵中,十分狼狈。莫易大笑着出现在舱口:“什么风把张兄、王兄吹来了?”张王两人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莫公子,请问公子欲往何处?”莫易笑道:“兴之所至,到处逛逛。怎么有事吗?”高个子张七道:“正是有事。我等奉十三家之令,出入苏州的车船都要搜查。”莫易轻薄地笑道:“搜什么,十三家有什么大姑娘被人抢了吗?”矮个子王九道:“昨天有人行刺虎丘山庄刘庄主不成,被其同党救走。刺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受了伤,敢问诸位是否见到过。”莫易一听是个女子,立刻双眼放光,追问道:“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可美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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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刀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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