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江南。夜深。官道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只见他浑身是血,踉跄地向前跑,跑到半路,终于不支倒地。这时候,一队车马从远处驰来。只见车队前面一杆蓝色的旗子“南海派”。黑衣人倒在路中,阻住了马队,马声嘶叫中,一个蓝衣中年人从马车中露出头来:“怎么回事?”一个骑士发现了黑衣人:“回禀掌门,前面有一个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蓝衣人皱眉道:“是什么人会伤在此处?莫非是……”他沉吟片刻决定道:“带走。”黑衣人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他看着周围,这是一间竹木屋子,布置带着南海一带特有的风格。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他床边的蓝衣人。黑衣人看着蓝衣人,他忽然浑身颤抖,脸上的神情是恐惧和迷惘:“你是谁?这是在什么地方?”蓝衣人俯下身道:“你不必担心,这里是南海派,是我们救了你。”黑衣人脸色大变:“南海派,你们也是属于九大门派之一?”蓝衣人点了点头:“正是,在下就是南海派掌门人李盟鸥,所以你尽可以放心在此,没有我的允许,天下再没人能够动得了你?”黑衣人冷笑一声:“南海派,当真好威风。”李盟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黄山附近?是谁伤了你?”黑衣人却已经合上了眼睛。李盟鸥怒道:“喂,我在问你话?”黑衣人不语,李盟鸥仔细一看,发现他又昏过去了。李盟鸥大怒:“岂有此理,看来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身边的一名弟子忙道:“掌门息怒,这人的伤势很重,可能是体力不支。弟子守在这儿,如果他再醒了,待弟子慢慢地把他的话问出来。”“哼!”李盟鸥甩手走出房门。但是那黑衣人的伤势却是时好时坏,如此拖了大半年,这期间,李盟鸥曾经想法打探他的身份和来历,但是那人却总是一言不发。若不是看在他实在古怪,况且此时江湖上各种势力纷争中,若不打听明白,实在难以放心。时间一长,李盟鸥也渐渐将此人的事不太放在心上了。忽然有一日,服侍那人的弟子来报,说那神秘人伤势突然恶化,正在此时,武林神医华神农也在南海派作客,于是请了华神农一同诊断。华神农仔细地诊断之后,顿足道:“李掌门,此人的伤是给耽误了,若是早三个月,他尚有救药,但是此刻病入膏肓,药石无效。”李盟鸥双眉紧锁:“华神医,那他还能够活多久?”华神农道:“伤势已经发作,最多,也就是这十日之内了。”李盟鸥怔了一怔,命弟子们好好照料,自己将华神农送了出去。半夜,弟子忽然来报:“回掌门,那人已经醒来,忽然说要见掌门,他说他有极重要的事要禀报掌门。李盟鸥心中有数,微微点头道:“他终于肯开口了。”李盟鸥走进房中,看见黑衣人面色已经变得灰白,呼吸急促。黑衣人看着李盟鸥,忽然道:“一个人要死了,也就无所谓秘密了。李盟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李盟鸥走到黑衣人的床边坐下:“我知道,你决非正派中人。”黑衣人骄傲地一抬头:“正是,我乃天魔教长老——雷猛。我的师兄,就是当年令你们闻风丧胆的天魔教教主——端木雄。”李盟鸥大惊,骤然站起来,长剑已经出鞘。雷猛反而笑了:“李掌门,我一个要死的人,你怕什么?”李盟鸥深吸一口气:“原来你是天魔教的魔头,怪不得你受的是鱼鳞紫金刀的伤。”雷猛冷笑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我伤在何人之手?”李盟鸥道:“你魔教中人,伤在我正道中人之手,自是理所应当。”雷猛喘了一口气:“夺取无相真经和天魔刀,也是理所当然?”李盟鸥浑身一震,手中长剑砰地一声落地砸在他的脚上,他也顾不得了,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雷猛的衣襟:“你说什么?无相真经和天魔刀在哪里?”雷猛顿时呼吸急促,他拂开李盟鸥的手,一字一字地说:“我伤在谁的手中,谁就是得到无相真经与天魔刀的人。”李盟鸥发觉自己的失态,放开雷猛,缓缓地坐下,一挥手,所有的弟子都俯首退了出去。李盟鸥干笑两声:“哈哈,无相真经与天魔刀,这只是武林中的传闻而已,谁还真的能够相信有这东西存在?”雷猛已无力支持,他缓缓地闭上双目,他的声音也轻下来了,但他知道李盟鸥一定会全神贯注地在听:“自盘石谷一战之后,我日思夜想,就是如何令本教重振身威,卷出重来。我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从历代教主的遗物中,终于研究出当年无相真人消失江湖后留下地图的奥妙。发现无相真人的宝藏就藏在……”李盟鸥紧张地向前探出身子:“藏在哪儿?”雷猛缓缓地道:“就藏在……”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李盟鸥贴在他的耳边,才勉强听得清楚。雷猛说出地点后,又道:“这半年来,对于此事我只字未透露,可是……”他用力喘着气:“我不甘心就这么把秘密带到坟墓中去。现在地图已经落入那人的手中,他也可能已经取得了宝刀与秘笈……”雷猛话未说完,忽然间就无声无息了。李盟鸥急忙叫道:“雷猛、雷猛——来人哪,快请华神医——”房中一片混乱。众人皆奔了出去,雷猛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天空,阴森森地笑了声:“师兄,小弟能够为本教做的,仅止于此了,望师兄能够抓住这次的机会。”他望着夜空,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李盟鸥带着华神农奔入。华神农为雷猛诊过脉后站起来:“李掌门,此人已经断气了。”李盟鸥不置信地问道:“死了?他死了?”他站在雷猛的尸体前面,久久地盯着雷猛,一动不动。第一章寿宴生变黄山位于徽州府,地跨歙、黟、休宁、太平四县,占地辽阔,有五百里黄山之称。黄山在秦代之前就被称为“三天子都”,即天上的仙都。“三天子都”指是就是天都、莲花、光明顶三大主峰,这三峰常年云雾缭绕,气象万千。秦代以后,黄山被称为黟山,直至唐代。因唐代的《周书异记》中记有轩辕黄帝命左右宰相容成子、浮丘公同来黟山炼丹,继而得道升天的神话,好道家之说的唐玄宗李隆基遂于天宝六年六月十七日,下诏改黟山为黄山。黄山自改名后,游人纷至。 “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李白此诗,描写的便是黄山奇峰异景。但黄山最奇妙之处却不是奇崖怪石,而是云海。黄山云海,变化多端,时而堆棉辅絮,静如玉池;时而轻飘漫流,象款款而舞的素绢;时而风起云涌,象滚滚波涛,将万道山梁一起淹没。日出的时候,万条金龙在云中出没,映起万道霞光,在奇特的阳光下,把人影投射到云海中,就是所谓的佛光。但在江湖英雄,武林豪客的心目中,黄山云海,就是指黄山的“云海山庄”。云海山庄的庄主云仲武,武功盖世,为人豪爽。于三十年前只手创立云海山庄,于今已不在任何一个门派之下。大明永乐二十二年四月初六,正是云仲武的五十大寿,天下皆知。从三月中旬,就有人络绎不绝,前来上寿。黟县就在黄山脚下,亦是去黄山的必同之地。近来更是多了武林人士,纷纷来此经过,将此地装点得更为热闹。县城最大的酒楼,叫做“太白楼”。据说是李白当年曾在此饮过酒,所以托了这份名气,生意格外地好。李白虽说来过黄山,但是有没有在这酒楼喝过酒,那就只有天晓得了。好在谁也不会去认真查证,只有酒好菜好,生意照样兴隆。今日,许多佩刀带剑的人将楼上楼下坐得满满的。酒楼正中有说书的,卖唱的,各穿梭往来,说唱糊口。只听得响板一拍:“各位客官,各位英雄,今天小老儿应各位客官之请,给大伙儿来段仁义大侠,王者之剑东海顾先生一剑伏魔的武林故事,各位仔细听了——”“好——”话音刚落,便赢得满堂彩声。只见刚才那满堂横眉之目,佩刀带剑的武林中的好汉们都安静下来。有三三两两的老者,显出广闻博见的样子,向旁人解说这故事。“话说二十年前,武林浩动,魔教教主端木雄野心勃勃,企图独霸武林,残杀正道九大门派,端木雄武功奇高为人阴毒,一时间,江湖一片乌烟瘴气,人人自危……”正说话间,酒楼中又走进五人。三名道士,一老二少,随后是两名青衣少年。五人走上洒楼,看见楼上已满宾客,为首的老道不禁皱了一下眉头。突然,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来跑了过去,满脸恭敬地施了一礼:“凌虚道长,您老好!您不认识我了,我是京师镖局的总镖头赵大魁呀!当时曾目睹道长风采,今日有幸再见,当真是三生有幸啊……”接着是一连串的奉承之词如江水滔滔崦来,那凌虚道人虽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此人,但见他不住地一顶顶高帽飞上来,什么“威重武林、德高望重”之类的,脸色也大为和悦起来。那赵某早已将自己坐的那一桌整理出来,一叠连声地叫小二送酒送菜来。凌虚子道:“赵施主不必客气,出家人,吃什么都是一样,休要惊动旁人。那赵大魁顿时哑口无声,大气也不敢喘,悄悄地坐下了。这时说书人已经说到尾声了。“那顾先生盘石谷大战,凭一把掌中之剑,将天魔教如日中天的气焰击灭。那端木雄率魔教残余部众遁入酆都鬼城中,被迫发下毒誓,只要顾先生在世一天,魔教永不再出江湖。全武林欲以至尊之位相奉,那顾先生却婉言谢却,功成身退,放舟东海,不问名利。但他却常有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之举,却总是飘然而来,飘然而去。他虽然不受尊位,没有尊号,却是人们心目中的圣人王者,青色帆船虽只出没于东海,却威慑于武林十年。邪魔歪道,只因有个顾先生,便不敢妄动,不论正邪,都对顾先生心悦臣服,那青色帆船便是中原武林的象征。武林中每有大事,总是先升起一片青色风帆,那便是代表顾先生了。”在场众人,都是听得眉飞色舞,神驰天外,想象着盘石谷大战的激烈凶恶,想象着东海顾先生的绝世武功。有人已经把这故事听了几十遍了,依然激动无比,更不用说那初听初知的。凌虚子身边的一名青衣弟子不禁兴奋地脱口道:“大丈夫当如是也!”这话当真是语惊四座,众人连忙回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看得仔细了,却见这少年容貌极是俊美,笑容却是极温和。凌虚子却哼了一声:“放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那少年面红耳赤,忙退后了一步,道:“弟子不敢。”凌虚子斥道:“这里坐的都是武林前辈、各派高手,人家都未曾开口,你就这么乱嚷嚷。你有多高的武功,多大的道行,敢与顾先生相比?哼,大丈夫当如是也,”他斜睨了对方一眼:“罗飞,你自比大丈夫吗?”罗飞耳根子都涨红了,低头道:“弟子、弟子会尽全力去作的。”凌虚子料不到他竟敢一口应下来,倒是愣了一下,他本拟一路斥责下去,此刻一分神,倒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了。罗飞低下了头,暗忖自己太过鲁莽了。他本是个孤儿,自幼上的武当山。虽说在名义上是武当掌门清虚子的弟子,但却不是三子亲授武功,只是同门下弟子互传 ,先入门的教后入门的。罗飞亦只是在每年大节大典上远远地见着武当三子。似武当这等大门派,素是论资排辈的地方,极重尊卑。罗飞此番初下山来,初听得这等英雄事迹,不免兴奋,脱口而出,听了凌虚子一番教训,心中大惭:“我是什么人,敢说出这种话,师叔教训的是,我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明日上了黄山云海山庄,可得更加留心,不可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免得给武当丢脸。”而此时的黄山山庄,处处后灯结彩,透着一片喜气。但是云海山庄的主人云仲武的脸上却看不出喜色来,他沉声问道:“江秋,山下有什么动静?”云仲武的大弟子江秋三十来岁,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山下的江湖朋友们,来了五百多了,都还算在江湖中有点名头。一小半已经上山,大部分的人看来是正日子才会上山。至于九大门派中人……”云仲武脸色凝重:“九大门派有谁已经到了?“江秋道:“少林派戒律院主持玄空带了四名弟子,武当派是凌虚子道长带了四名弟子,但这是明的,暗的武汉派俗家弟子邓宏带了一批武当派的人手混在江湖散派之中。昆仑派掌门成刚、峨嵋派掌门青石师太和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夫妻都亲自到了,唐门因唐老太爷得了急病,只派了八名弟子送了贺仪来。南海派由李盟鸥带队,几乎是全派出动。还有太湖十三舵总舵主,丐帮长老以及……”云仲武哼了一声,道:“不必说了,总之九大门派这次是下了大力气来给我‘祝寿’了,哼!”楚湛道:“往年师父做寿,都没有今年这么热闹。九大门派一向自视极高,动不动就说什么武林正宗,好象没个上百年的门派都没资格与他们来往似的,这次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给师父做寿?”云仲武扫视了身边的四大弟子,道:“你们说呢?”二弟子方白道:“我看,自然是因为咱们云海山庄声望越来越高,九大门派也行另眼想看。这次他们派出重要人物给师父祝寿。以后,咱们云海山庄这四个字,就更响亮。”云仲武转向江秋道:“江秋,你的看法呢?”江秋道:“恕弟子斗胆,以弟子看来,九大门派来了这许多人,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楚湛不悦地道:“大师兄,师父的好日子,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云仲武沉声道:“住口,听他说下去。江秋,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楚湛道:“其实弟子愚钝,弟子只是依常理而断。九大门派就算有心贺寿,也不必明着暗着来这么多人。太殷勤,反而让人觉得不对头。”云仲武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太殷勤了。楚湛,你在外头跑得比较多,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传言吗?”楚湛谨慎地道:“江湖上胡说八道没来由的传言,天天都有,但不知师父指的是哪一件事?”云仲武喝道:“你不必装了。你不敢说,我就代你说了吧!江湖上传言,我云仲武要在这次寿宴上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这庄主之位,就会落在你们其中一个的头上,是不是?这话你们都听到过了,只瞒着我一个人,是不是?”四大弟子俱惊呆了,互相对望着不敢说话。江秋勉强笑道:“这些无稽之谈,没人理会的。多半是什么好事之徒,造谣生事罢了,师父理它做什么?”云仲武冷笑道:“无稽之谈,只怕不见得吧!你们就未必不理会,都只盼着这个庄主之位,落在自己身上呢?”四大弟子吓得全都跪了下来,道:“弟子们决无此意。”云仲武道:“起来吧!起因不在你们,你们也让人家给套进去了。我听说山下的人都在拿你们做赌注,押谁的都有。江秋、楚湛、杨绍、方白,山下那些人,可关注你们得紧呢!”四大弟子吓得不敢动弹,天气虽凉,但是他们的脸上却已经出汗了。云仲武道:“你们可知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四大弟子道:“弟子不知。请师父明察。”云仲武道:“这些话是从九大门派中传出来的,你可知他们的用意何在?”江秋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云仲武道:“好处大了,你们仔细想想吧!”楚湛忖道:“莫非,他们想挑拨离间,让我们师徒兄弟互相猜忌。”云仲武点头道:“他们为什么想挑拨离间?”江秋道:“因为这些年我们云海山庄的势力已经太大了,大得让他们觉得不安了。“楚湛道:“师父的名声太大,所以他们就放出这种谣言,让我们庄内心生猜忌,不能团结。”杨绍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加防备。”云仲武道:“嗯,你们都明白了,那就起来吧。别人要我们心里糊涂,我们自己不能真的糊涂了。九大门派的确是不怀好意,他们可不只是把话放出去就算了。他们这次来给我祝寿是假,逼我退出江湖,才是真的。明明暗暗这些人,是来逼宫的。这套手法,他们以前也用过。你们三个,平时都是谁也不服谁的,我若被逼退出江湖。云海山庄就该四分五裂了。”四大弟子大惭,齐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云仲武冷笑道:“怎么办?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他缓缓地扫了四大弟子一眼,眼见个个目光闪烁不定,并无一个有从容镇定之色,暗是叹了口气,心中不禁失望:“并无一个可成器的人,我若不在,只怕谁也掌不了舵。”他站起来,推开窗户,看着那幽深的月色,心中有说不出的寂廖:“倘若我此刻身边有个儿子的话……”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这么多年的奋斗,他虽然取得了武林中独霸一方的权势和地位,却也付是了极大的代价。在多年的权力角逐中,他不但失去了深爱的妻子,也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儿子死的时候,正是十六岁。这一刻,他的心中忽然对自己多年来所追求的一切动摇了:“这么做,究竟是否值得?”但这念头却中介一闪而过,立刻明白,只怕此刻谁也没有退路了。云仲武握住了双拳,眼中发出刀一般的光芒。他十五岁便在江湖上厮杀血战,身历几百次的战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子而已,可是今天,他已经是一个跺跺脚就会震动江湖的人,当年他说的话没有人听,而今他只要哼一声,就会让别人忙着去揣摸其中的意思。云仲武望着窗外,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应付了。四月初六正日子那天,从云海山庄,直到黄山脚下,一路上挂满了红幛,站满了武林豪客和云海山庄的弟子,旁边的树木,都用红缎子装饰。正门高高的牌楼上,嵌着红底金字的“云海山庄”四个字,两边的大红灯笼,高高地挂着一个“寿”字。一进门,云石的照壁上,一个一丈见方的“寿”字,扑面而来。云仲武国字脸庞,紫面胡须,剑眉虎目,神态不怒自威。穿着一身大红黑边,烫金“寿”字的锦袍,笑吟吟地站在堂前迎客。武林中各路英豪一一到来,门下弟子唱名而入。忽然听到弟子大叫报道:“武当下院主持凌虚子道长到——”云武仲大喜,忙迎出去道:“道长大驾光临,云某不胜感激。”凌虚子带着四名弟子,飘然而入,笑道:“贫道来迟,当真不好意思,敝派掌门因有要事不能前来,令贫道代为致歉。这是贫道门下弟子清风、明月,这是敝师兄门下俗家弟子沈陆,罗飞。”转眼间,少林派戒律院主持玄空,崆峒派长老尚昆,昆仑派掌门成刚,华山派掌门龙凤剑夫妻,还有太湖十三舵总舵主,丐帮长老等等陆续来到,只听得一声声响亮的通报,嘉客云集,厅上热闹万分。来的贺客,俱是武林中的顶级人物,如此盛会,当真是百年难遇。华宴盛开,各派分别入席。只见厅上一案一几,皆是用白梨花木所雕,壶碗盘碟,都是景德细瓷,筷子也是用紫檀木做的,十分考究。每桌都有一名云海山庄弟子作陪,云海山庄中的人筷子与众人不同,都用白银包了筷头,以示酒菜无毒。身着青衣镶红边的云海山庄的弟子们穿梭往来,送上一道道菜肴。这时正送上第三道菜。此菜上来后,还未打开,便传来一股香气。云仲武举箸笑道:“各位,这道菜是菊花鲈鱼窝,鲈鱼是松江的四腮胪鱼,菊花是从南阳郦县运来的神农菊,四腮胪鱼虽然是天下之美味,但是江中泥腥太重,须得菊花解之,天下佐餐之菊莫过于神农菊。各位可细细品尝一下,与寻常鱼羹有何不同。”凌虚子笑道:“吃一道菜,还得天南地北地凑,云庄主当真是有口福的人,连我等都多了几分口福。”罗飞忽然眉头一皱,刚拿起筷子尚未夹一下,又放了下来。沈陆忙问:“罗师弟,你怎么了,不舒服。”罗飞苦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天桃子吃得太多,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太舒服,刚才忽然觉得肚子痛。”沈陆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注意,悄声道:“现在别声张,你先忍一忍,呆会儿乘人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大家在喝酒,别扫了人兴致,要是让师叔看见,会被他责怪的。”笑着摇摇头道:“真可惜,这么好的菜,罗师弟你没口福。”凌虚子微笑道:“贫道南来,半路上听到一些传闻,不知云庄主可知否?”云仲武微笑道:“既是传闻,真伪莫辨,老夫知与不知,倒也无关紧要。江湖道上,各种各样的传闻,天天都有,何是挂齿。”凌虚子冷笑道:“只为这些传言与云庄主都有些关连,所以今日谈来,聊供大家助兴。不想云庄主对这些传闻这般避忌。”云仲武针锋相对道:“说到传闻,老夫倒是听得几个。有人谣传说老夫要在大寿之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老夫从无此意,何来此说。”峨嵋派掌门青石道:“贫尼此来,也听说一些事情,昔年有一把天魔刀杀人无数,二百年前一代奇人无相真人曾得到它,并将它与武林秘笈《无相真经》一同珍藏。如今传闻这把刀如今已落入云海山庄,可有此事。”云仲武微笑道:“照师太这么说,老夫何等幸运,秘籍宝刀,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就偏偏落入老夫之手。只可惜,老夫偏偏无此福份。”罗飞左顾右盼,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谈话吸引,忙对沈陆使了个眼色,悄悄溜了出去。南海派掌门李盟鸥道:“难得云庄主今日大寿,应当大家一团高兴才是。喝酒,喝酒!这样吧,不如在下来讲个故事给大家助兴。”众人哄然叫好。凌虚子,青石等亦微笑不语。李盟鸥道:“半年前,我在江南道上,救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当时,他身中三刀;一刀从左颊掠过,削下他的半只耳朵,一刀由右肩透骨而入,而最后一刀砍在他的后背。当时我见他有些不凡,就把他救了回来……”云仲武的身后,本来悄然立着四名汉子,这时候,一人脸色大变,悄然退出。云仲武眼中掠过一丝异色,但又忍了下去。李盟鸥继续道:“想不到那人还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我把他救回来之后,为他延医疗伤,但是他伤得太重,今年二月份的时候,他终于不治而死。这三年中,我不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但是在他临死前的一天,他忽然告诉我他的故事……”“原来他是天魔教的人。天魔教自从十五年前被东海顾先生率九大门派围剿之后,一直退缩在蜀中丰都城中,不再敢入江湖。这人本是魔教的一名长老,不知怎地,从一张地图中发现一把昔年天魔刀的下落。他按地图寻找,才发现这把刀就落在黄山。”此时众人心里皆道:“原来如此。”云仲武冷笑道:“我明白了,原来所谓谣言,就是李掌门口中传出来的。但不知李掌门还有没有更有趣的故事?”李盟鸥叹道:“没有,那人话尚未完,就此断气。就因为他提到黄山,所以才冒昧问云庄主一声,可知此事?”云仲武道:“事情缘由,我方是从李掌门口中听来,我正想听李掌门继续说下去,谁知李掌门反而问起老夫来了,是何道理?”青石冷笑道:“事情发生后,李掌门因兹事体大,便邀请贫尼与玄空大师,又邀了神医谷神农共同会商,经我们研究的结果,那人身中三刀,是出于云庄主的鱼鳞紫金刀所伤,也就是说,这个人是云庄主所伤,云庄主怎说毫不知情?”云仲武大笑道:“我纵是伤了一个魔教余党,又何必否认,不过你等借着一个魔头的话来此兴问罪之师,难道不觉得可笑吗?你何不说,老夫还与天魔教结盟呢?你们听信一个魔教之人的胡言乱语,便可以欺上我云海山庄不成?”李盟鸥叹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云庄主这些年来,在江南收揽人心,扩张势力。这空穴来风,并非无因啊。”云仲武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们这次祝寿不安好心,是逼宫来了。难道说天下就被你们九大门派分割定了,云某稍强盛一点,你们就要将我逼下台去?”凌虚子道:“云仲武,你若当真没拿无相真经,请你跟我上一趟武当,面见我掌门师兄。”云仲武冷冷地道:“哼,你们都逼上门来了,我上武当,岂能活着下来。你们祝寿是假,要无相真经也是假,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异已才是真的。”凌虚子厉声道:“云仲武,好话说尽,你还是毫无悔改之心吗?难道当真要逼得我们动手。”云仲武道:“凌虚道长,是你逼得我毫无退路的,休怪我无情。”凌虚子惊道:“你说什么?”云仲武道:“我倒有心听从道长吩咐,云某纵横江湖几十年,岂是可欺之辈。诸位要想知道究竟,不如在本庄多住上一些时日,便知究竟。”凌虚子站起来道:“你待怎样……”忽觉浑身无力,站立不住,怒道:“你、你竟然下毒。”云仲武冷笑道:“只要你们乖乖地坐着不动,这毒是不会要你们的命的。”青石怒道:“你好卑鄙,老尼与你拼了。”拼将凝聚一丝功力扑过去,云仲武冷笑一声,站立不动,青石这一掌离他的衣服还有一尺距离时,已是用尽全力,摔倒在地了。云仲武大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云仲武岂是任人宰割之人,哈哈……”李盟瓯咬牙问道:“每道菜我们都仔细地看过,你什么时候下的毒?”云仲武冷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老江湖,每道菜都由我或我的弟子先尝过,你们才下筷,可是……”他举起手中的筷子道:“毒就下在筷子上,饶是你们再奸,也斗不过老夫。”罗飞从小径悄悄走来,忽然听得一阵狂笑声,忙躲在树后,只听得大厅上凌虚子怒骂道:“云仲武你这贼子,贫道与你拼了。”又传来几声怒喝声,惨叫声,最后,只听见云仲武得意的笑声。罗飞躲在那儿,连大气也不敢喘。忽然听见一声:“师傅,这儿还有一个。”罗飞大惊,慌不择路,拔剑冲了出去。他已经知道大厅里的人都中了暗算,这时候不跑,就是等死。云海山庄的庄丁,原以为所有的人都已在大厅一网成擒了,全都聚在大厅旁边,门口竟没有几人,见罗飞骤然冲出,竟来不及阻拦,被他冲了出来。云仲武的大弟子方白连忙追了出去。罗飞冲出门外,知道下山的路必然已有人把守,不但不向山下逃去,反而反方向逃向庄后。逃着逃走,前面却出现一道断崖,落日余晖将断崖映成金黄色。方白紧紧追上来,手扬,几道蓝光直袭罗飞。罗飞中了暗器,跪倒在地。方白走上来,冷笑道:“小子,你倒真会跑。”罗飞忽然向他刺出一剑。不料剑刺到一半,手就没力气了。方白得意地道:“小子,你已经中了我们云海山庄特制的九毒松针,乖乖地站着别动还有得救,再动手,你可就死定了。”罗飞恍若未闻,奋力向前跑。方白倒不急了,已经看出罗飞撑不了多久,他感到一种猫捉老鼠式的快乐。忽然前面出现一个陡坡,草木丛生,云雾弥漫,不可见底。罗飞心一横,便跳了下去。方白一愣,几个起落,欲抓住罗飞,已经是来不及了,眼看罗飞瞬间已消失于云雾之中,不禁惋惜地叹了口气,遗憾不能亲手将罗飞捉住向师父回报。不过,中了铁松针,是绝对是活不了。罗飞跳下陡坡时,已是剧毒发作,昏迷不醒。也不知过了多久,罗飞慢慢醒来,只觉得眼前都是红色。他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就是满眼的桃花。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中,床边就是窗子,窗前一大片桃林,灿烂地开了一天一地的桃花。罗飞惊疑地看着这一切,只觉这儿已非人间,却不知自己是梦是幻,他想仔细地看清楚这一切,不想一用力,便觉得浑身疼痛,不禁“哎哟”一声。只听得门帘一响,走进了一位比桃花更美的少女,她穿着月白色的衫子,微微一笑,满天的桃花也黯然失色。那少女柔声道:“你醒了?”罗飞抬头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活着吗?”那少女笑道:“你自然是还活着。要不然,你掐一下自己,觉得痛呢你还活着,没感觉呢你就死了。”罗飞苦笑道:“不必了,我身上还疼得厉害呢,是姑娘你救了我吗?”那少女道:“方才我去那山边采药,正好看见你,就把你救了回来。”罗飞感激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挣扎着要起来,那少女忙扶着他道:“哎,你别动,小心伤口。”罗飞道:“敢问姑娘芳名,日后也好报答。”那少女道:“医家救死扶伤,原是本分,倒不必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我叫云馨,这里是散花坞桃云小筑。公子贵姓?”罗飞道:“我叫罗飞,来黄山游玩,路遇强盗受了伤,幸亏姑娘救了我。”云馨睁大了眼,道:“黄山有强盗吗?怎么我不知道?”罗飞只得道:“可能我运气不好吧!”说罢,不禁红了脸。他不想骗人,可是这种事情,解释都无法解释。云馨似乎不甚解世事,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上黄山遇见强盗,尽管罗飞的这个借口很差劲,她却也相信了。罗飞觉得骗了这个纯真的少女,心里有些不安,便想岔开话题,问道:“这儿为什么叫桃云小筑,是因为你姓云吗?”猛然间想到:“她姓云,与云仲武同姓,难道她与他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云馨笑道:“因为这儿桃花盛开的时候,一大片灿若云霞,所以叫桃云小筑。”罗飞也一笑,心道:“我也多虑了,云姑娘这么善良,怎会与那云仲武有什么关系。”他这才安心下来,瞧着周围的环境。这是间一明一暗的小竹屋,间隔是缕空了的竹架子,放着许许多多瓶瓶罐罐,另一边是几个书架,窗前一张桌子,放着几本摊开的书。窗外一片桃林,桃花满天,果然是灿若云霞。夜色渐渐落下。云馨端来一碗药让他喝下,道:“你的伤不重,喝下这碗药,体内的毒就可以差不多解了。”罗飞喝下药后,只觉得倦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罗飞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黄昏,彩霞满天,云馨煮了粥给他喝下,这粥异香扑鼻,鲜美无比。罗飞从末尝过这么美味的香粥,不觉吃了一大碗,意犹未尽,云馨止道:“你伤势未好,不可多吃。”罗飞笑道:“云姑娘,可是这粥真是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云馨微笑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在其中放了些草药和干果,你要是喜欢吃,我以后天天做给吃。”罗飞一怔:“你以后天天做给我吃?”云馨顿觉失言,飞红了脸,慌乱道:“我、我出去看看炉火。”匆匆走过门边时,心不在焉,被裙子拌了一下,罗飞忙抢上前扶住她道:“小心。”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彼此都觉得脸上烧红。云馨走了出去,罗飞呆立在门边,想着方才的情景,忽然觉得心中甜丝丝的,欢喜得犹如要炸开了似的。月色渐渐上来,云馨扶着罗飞走在花林中。云馨捧来一只香炉,香炉作花形,香烟袅袅,从花芯中升上去。罗飞闻着这香,疑真疑幻。花林月下,眼前的云馨如梦如仙,眼梢眉角,都似在诉说着一个远去的故事。每一株花中都藏有一个精灵。从种子萌芽,出土,生长,都只是为了在一个时刻,展现它最慎重,最优美的风姿。每一片花瓣都是完美无暇的。假如你错过了,那你就永远错过了,而它,就会默默地憔悴。即使一生的守候只是为了一刹那的美丽,即使无人欣赏,依然无怨无悔。云馨轻拔琴弦,琴声如流水般在她指尖轻泻。罗飞听着琴声,脑海中仍留着那个醉人的故事。只觉得此刻已非人间,而是在天上了,若时光可以停滞,唯愿一生一世,都坐在这儿听云馨弹琴。他自幼孤苦,上得武当山后,也只是每日练功干活,单调乏味,何尝享受过人世间的温柔情怀,又何尝见过这美貌若仙、聪明温雅的女子。纵是云馨一言不发,已是令人心驰神醉。只是,他又怎能忘记,云海山庄所发生一幕;又怎能忘记师叔和师兄弟们落在敌人手中,生死莫测。师门恩深,他又怎能躲在这里,作一个贪图享受的懦夫。想到此处,他不禁热血上涌,站了起来。只听见“咚——”地一声,琴弦忽然断了一根,云馨顿觉心慌起来。她定了定神,问道:“罗大哥,你不喜欢听我弹琴吗?”罗飞忙道:“不,云馨,你弹得太好了,是我不懂得欣赏。”迟疑片刻,他道:“云馨,我的伤势是否已无碍了?”云馨低头想了想道:“毒已去尽,只是你还要休息一阵子才好。”罗飞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自己已无话可说了。真实的情况不可说,虚浮的话题又说不上来。云馨也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似的,两人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地站着。好一会儿,罗飞才道:“夜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 ※天还未亮,罗飞吹灭了蜡烛,悄悄地拿起剑,将刚刚写好的信放在云馨的房门口。屋子里静悄悄地,看来云馨犹在熟睡。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走了出来,走进了桃林。长夜中,最后一颗星星也即将淹没。忽然,他愣住了。云馨身着一件桃红色衫子,倚在桃树边,默默地看着他,脸上写满幽怨。她微低下头来,又抬头,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答案,为什么?”罗飞第一个反应是猛然退后,退了一步,又停住了,忽然下定了决心道:“好,我告诉你。我的事,也不能对你再隐瞒什么了。”走上前一步,柔声道:“站在这儿,你会着凉的。”解下外衣,披在云馨身上,拥着她到房中。罗飞问道:“你刚才一直在这儿等我,你知道我要走?”云馨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昨晚琴弦断了,我就觉得不安。后来你送我回房,你房里的灯一夜没熄。于是我在这儿等你,希望只是我自己多心,你不会不告诉我一声就走的。”罗飞歉疚地道:“对不起,云馨。我要走,因为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不告诉你,是怕看见你伤心。”云馨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告而别,难道我就不会伤心了吗?”罗飞道:“可我必须走。云馨,我没有对你说真话。可是现在要把实情告诉你了,我受伤,不是遇上强盗,而是有人要杀我灭口。”“灭口?”云馨吃了一惊:“为什么要杀你灭口?”罗飞叹道:“你长年在这世外桃源,又怎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云馨默默点头道:“我爹爹也说,江湖上坏事多好事少,我一个女孩子家知道得越少越好,最好什么都不知道。”罗飞道:“你爹爹说得对,江湖实在太险恶了。我本是武当弟子,从七岁起上山学艺,也是对江湖事所知甚少。这次随我师叔来黄山为云海山庄庄主祝寿,谁知他心怀不轨,在寿宴中下了毒,加害各门各派的高手。只有我侥幸逃脱,若非遇上了你,我也早已死了。云馨,我知道不该瞒你,现在终于能说出一切,觉得好多了。云妹,我必须走,倘若救不了人,我也必须和我的同门在一起。如果我有命回来,我一定会来与你在一起。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就忘了我,我下辈子再报答你。”说完,拉起云馨的手,忽然觉得她双手冰冷,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罗飞大吃一惊,连忙摇着她叫道:“云馨、云馨,你怎么了?”云馨泪如雨下,痛苦地道:“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罗飞道:“这都是真的,怎么会弄错。云馨,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寒意:“云仲武、云馨、云海山庄、桃云小筑,难道……”云馨挣扎着、挣扎着道:“他、他是我爹。”如同晴天霹雳,震得罗飞回不过神来,最害怕的事终来了,他有过疑惑,但是拒绝去想,不敢去想,但他不去想这件事,却并不表示这个事实不存在。罗飞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云馨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哭着跑入房中,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罗飞站在门外,听着悲戚的哭声,只觉得心如刀割,却又能为力。良久,屋子里的哭声渐渐停息。云馨擦干了眼泪,下定决心地说:“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爹爹问个明白。否则,我决不甘心。”她缓缓地站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一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把拉开了房门。云馨走出门,红肿的眼睛被户外阳光刺得睁不开眼。她想举手时,一个人遮在了眼前,她睁开眼一看,果然是罗飞。“罗大哥……”云馨说不出这一声是甜是苦,只觉得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反正我也要去云海山庄,不如一起走吧!”罗飞别过了脸道。两人默默地走着,这一条路似乎那么长,那难堪的沉默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但又希望这一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头,即使是这样的一种情景能这样走上一辈子,也好。然而,再长的路也要走到尽头,看见了云海山庄的牌楼,两人心头只是狠狠地一沉。云馨抽泣着扑到罗飞的怀中,只觉得全身发冷,她仰脸叫了一声:“罗大哥…… ”便语不成声。罗飞骤觉心里一紧,说:“云馨,你去吧,不管你爹怎样,你都是个好姑娘,我对你的感情,决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残阳如血,两人的手缓缓分开,只听得松涛如怒。一片树叶盘旋着,盘旋着、盘旋着、悄然落下。云馨整了整头发,缓缓地走入山庄,只见庄子内外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还夹杂着一些陌生的面孔。云馨叹了一声,径直向松涛楼走去,快到云仲武书房时,一人挡住了她。“三师兄,请你让开。”云馨直视着对方。”云仲武的三弟子杨绍为人精干,他笑道:“师妹,师父正在入定,任何人都不可以打扰,你先回房休息一下,等师父出来,我就替你通报,师父一定会去看你的。”云馨怒道:“连我也不可以吗?”杨绍道:“这是师父的吩咐,任何人都一样。对不起了,师妹。”云馨见无法通过,无奈只好道:“那好,我就回群芳榭等他。”杨绍笑道:“不如我送师妹过去吧,最近庄上来了几个新人,恐怕不认识师妹,会有失礼之处。”云馨故意问:“三师兄,怎么庄里多了这么多陌生人。”“师妹有所不知,最近江湖上不太平,因此师父多备了些人加强防备,以保安全。”云馨忽然出其不意地道:“是为了看守那些九大门派的高手吧?”杨绍脱口道:“你怎么知道的?”云馨凄然道:“我自己家的事,我不知道,岂非很可笑,”别转了头去,心中有无限的酸楚、惧怕,怒道:“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好了。”杨绍兀自反应不过来,暗忖道:谁那么多事,把这件泄露出去。他知道连自己在内的四大弟子,都一直仰慕这位师妹,只是云馨气度高华,她只消淡淡地看上他一眼,他便不敢贸然表示。难道是其他三人中有谁忙着讨好师妹而说出去。他想着自己的心事,云馨最后的表情,他却是全然不曾注意。云馨回到自己的住处“群芳榭”中,心中已是明白了大半,不禁又羞又气又委屈,独倚窗前,不言不语。她的贴身丫环阿芷端上一杯参茶,见云馨凝神窗外,神情自与往日不同,心中喑喑惊诧。她素来最是伶俐,也最得云馨喜爱。此刻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将参茶放在桌上退出。阿芷走到园子里,看见云仲武竟站在那儿,忙行了礼,就要去报告云馨。云仲武止住了她,道:“小姐怎么样了?”阿芷揣度着回答道:“小姐这次回来,与往日当真有些不同了。往日回来,总与我们有说有笑的。今儿个一整天都不曾说话,倒好似有不少心事。”云仲武点头道:“这倒是了,她一个人老是住在散花坞也不好,这些日子庄子里也发生了点事,就让她搬回来住。阿芷,你带个人去桃云小筑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上来,那儿就暂时不回去了。”阿芷应了下去。暮色渐上,屋子里已上了晚饭。云仲武走入房中,见云馨瞧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食难下咽。云仲武看着她道:“馨儿,你脸色不好,饭也不大吃,可是有什么心事吗?”云馨强笑道:“没什么?”云仲武道:“你是我的女儿,你有心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云馨暗叹一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母亲。”云仲武也有些黯然:“你母亲过世得早,以致你乏人照料。”云馨低头道:“爹爹一直都把女儿照料得很好。只是我想起母亲一生行医济世,救活过无数人,但却救不了我的哥哥,最后因此郁郁而终。倘若哥哥尚在,爹爹也有个好帮手爹爹,不似我这等女儿家,全然无用。”不觉滴下泪来,又道:“哥哥去后,母亲就又带着我搬到桃云小筑去住,从小就不让我再习武艺,只学医道。爹爹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云仲武道:“你娘性情文静,最厌恶武林中打打杀杀的事,你的性子,倒和你娘差不多。”云馨道:“母亲只为爹爹行走江湖,结下许多仇家。哥哥十六岁那年,就为与人比武受伤太重,母亲虽尽了全力,也不能救回哥哥。伤心之下,才带我住进散花坞,希望有一天,爹爹会来与我们同住,一家人能够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为什么爹爹总是不能够放下争斗呢?”云仲武叹道:“馨儿,你真是长大了,也开始有你自己的想法了。但是,有些事情,你还不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如逆水行舟,稍不留神,一个浪头,就会粉身碎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爹爹,万事宜往开处想,退一步,自然海阔天空。”云馨劝道。云仲武摇头道:“退一步就没路了。须知江湖中事,诸多杀机。你一个女儿家,哪里知道这许多。”云馨道:“但是发生在我自己家里的事情,我却不能不理会吧!九大门派为爹爹贺寿,爹爹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我们家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陌生人在?”云仲武把脸一沉:“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云馨倔强地道:“难道我不该知道吗?”云仲武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九大门派那些人向我贺寿是假,想借机对付我们云海山庄,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意。”云馨惊诧道:“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来对付我们?”云仲武道:“江湖上的事情原无道理可讲。象你这样单纯的孩子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树大招风,人家嫉妒我们云海山庄的名望,想对我们动手之意,早非一日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不过是找机会下手,如今我也只是比别人先走一步而已。”云仲武说罢,见云馨犹是一脸迷惘,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接下去我要集中注意对付外面的事。战幕已开,你住在散花坞我看不安全。我已吩咐阿芷去散花坞取你的用品,你就不用再回去了。”云馨应了一声,心中却仍为刚才的一番话而惊慌、混乱,连云仲武走了也未发觉。夜已深了,云馨辗转反复,不能安眠。这一天发生的事,比她这十六年发生的事还要复杂,罗飞与爹爹,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她又该怎么办呢?越想越睡不着,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坐在花园中的小亭子里。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她呆呆地坐在那儿,手指不由地将园是的异种牡丹,域外海棠等名花异卉,都不知不觉地撕掉了。忽然,她的手被花刺刺了一下,虽然只中手指微扎了一下,却是酸痛入骨,勾起她的一腔心事,不由得泪流满面。这时候,只听得园外有些人声,灯火晃动着向这方向移近。云馨走出亭子,忽见墙头跃下一人。她大惊之下,正欲叫喊,那人眼疾手快,已捂住她的嘴道:“别作声。”月光下已瞧清了她的脸,忙取下蒙面巾,原来是罗飞。灯火喧哗,已到了墙外。云馨又惊又喜,悄声道:“快进来。”两人进屋,拉着手,屏声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抽查的人进园,又叫起丫环询问,见云馨的房中没有灯火,也不敢过去惊扰了她。声音渐渐的远去,园内又静了下来,只听见两人的心跳。云馨点燃了一支蜡烛,两人对望,默然无言,恍若隔世。窗台上几盆幽兰吐芳。只见云馨一身淡绿色的衫子,裙摆上用深绿色的丝线绣着几竿翠竹。与白天的红衣之娇艳,又别有一份清雅之美。更显得眉如远山,人如修竹。罗飞不禁暗叹:“这么美丽的姑娘,又如此无邪,怎么偏会是云仲武之女,却又偏偏遇上我,叫她身处两难之地,诸多烦恼。”正思想间,忽听见云馨叫了一声:“罗大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罗飞也呆了半响,才勉强说了一句:“他们该走远了吧?”“他们?”云馨不解地问,忽然道:“你是说,我爹手下。”这句话说来实在艰难无比。自己的父亲,却在追捕自己的心上人。她摇了摇头道:“该走远了,对了,你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罗飞道:“刚才我到牢房去想救人,谁知他们都中了毒。我去药房拿药,却被人发现了,慌不择路,就跑到这儿,正碰见了你。”云馨沉吟道:“你可曾拿到了药,药房守卫很严吗?”罗飞道:“的确很严,我正在找药,就被人发现了,幸而找到了药。”云馨道:“我爹爹行事向来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岂会这么轻易给你得到,你且给我看一看。”罗飞微一犹豫,云馨扭过头去道:“你既不相信我,那就算了。”罗飞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怕,怕这瓶药竟或真是假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交给云馨。云馨倒出一粒,闻了闻,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罗飞一眼,转身取出一副玉臼,将药丸研碎,倒入玉勺中,又加入一些白色粉末用水调和,轻轻地倒入窗口的一盆百合花中。过了约一刻钟,只见那百合花的花瓣如同烧焦了似得,迅速变黑、卷曲、掉落下来。罗飞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手足无力,心里只说得一声:“好毒。”倘若自己当真把这当作解药,岂非害死无数人了。罗飞忽然站起来,向外走去。云馨拦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我去找你爹,”罗飞道:“我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天下之大,江湖之广,何处容不得人?为了争霸,为了名利,不顾江湖道义,终究到底,就算取得霸业,但有违道义,终究要受到武林之唾弃。我救不了我的同门,但我们一起入黄山,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处,怎么可以自己苟活于世。”云馨掩面道:“我求求你,不要死呀活的,我也知道,我挡不住你。我爹爹纵有不是,他毕竟是我爹爹。你这一去,不论是爹爹伤了你,或是你伤了爹爹,我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伤心呀!”罗飞握住她的手道:“云妹,我自幼便是一个孤儿,师父收养了我,在武当山上,那些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待我就象亲人一般。还有少林,崆峒,峨嵋,海南的许多前辈们,都是正派中人。大家一同来,一起遭到了难,却只有我逃过一劫。眼下他们落在你爹手里,我若不去救,我还是人吗?我若是一个懦夫,怎配与你在一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敢贪生怕死,有违道义。倘若我此去能救得大家,我虽死无憾,倘若不能,那也是大家的气数。只是我有负于你一番情义,相救之德。”这一番话正气凌然,云馨虽是柔肠寸断,百般无奈,却无话反驳,劝阻不得,明知他此去,有去无回,只盼能抓住一线希望。云馨转过身去,幽幽地道:“你有你去的道理,但是,若是有真正的解药,你是不是可以不必去找我爹拼命。”罗飞点头道:“若有解药,能够救了伙儿,那么一场浩劫便消于无形。只可惜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解药却是假的。”忽然醒悟道:“难道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药。”云馨低头不语,罗飞抚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为难,父女天性,我不能勉强你。”云馨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道:“罗大哥,我试试看。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说到这儿,语声不禁哽咽。云馨走了。罗飞独自在房中,只觉得一刻钟也犹如一年那么长。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云馨还没有回来,不由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心中惊疑不定,时想:“云馨此刻尚未回来,难道是被云仲武发现了吗,他又会用什么手段来对待他女儿?”或想:“他们毕竟是父女,也许她不忍去作,这也难怪他,我该自己去才是。”想到此处,罗飞忍不住想出去拼杀一场。方到门口,却又止步。倘若云妹已盗取解药,我这一出去,岂不是反而坏了大事。如此翻来复去,心潮澎湃,竟无宁时。眼见天色渐暗,只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且越来越重,口里象塞满了砂石,难受无比。他再也忍耐不住,取了长剑,便欲出去。忽听得外面回廊上一阵细碎而紧促的脚步声,向此室越来越近。罗飞拔剑贴壁立于门后。脚步声走到门口,犹豫着停下来,门外的人微微地叹了口气,推门进来,罗飞松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云馨却抽回手,迅速关上房门,倚在门上,长长地吁了口气。但见她全身似虚脱了似的,却脸色赤红,双目更如着了两团火,闪闪发亮得可怕。气息稍稍喘定,却不理罗飞,自管自己走进内室,坐在床沿上,脸上忽青忽白,显见心中无人交战,激烈不已。罗飞虽然有满肚子的活,见此情景,却不忍发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半响,云馨抬头道;“罗大哥,求你答应我你只是救人,你们不会伤害我爹的,是不是?你救出人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有什么争斗了,和和气气地,不很好吗?”话到最后,已是语声颤抖。但见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小青花瓷瓶,整个人如风中黄叶,轻轻发抖,双眼紧盯着罗飞。罗飞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罢,我决不负你。”云馨颤声道:“罗大哥——”软软地倚罗飞怀中。一双小手本来是冰凉,此刻被罗飞包在掌心,也渐有了一丝暖意。两人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虽然在心中明白,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可是这一别之后,会不会再有活着想见的机会,只怕是谁也不知道。忽然之间,由于死别之惧,此时情爱之炽烈无比,再也难以抑止,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愿永生永世,都这样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走;若能在此刻死去,那么就连死也是幸福的。罗飞低头看着怀中人。灯光下,眼见云馨面如白玉,只有一点红唇方有血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扇动。罗飞心潮激荡,浑身血液炽热,情难自抑,一时忍不住,朝那双眼睛轻轻地俯下去。两人相依相偎,只觉得心儿飘飘荡荡,如入天界,如入梦境,如在云端,情迷意乱,不能自抑。桌上的蜡烛渐渐灭了,又过了良久……罗飞看着怀中的云馨,轻轻地道:“我该走了。”云馨抬起头来,她的手轻颤,她的眼中有泪:“你、你可要活着回来。”罗飞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放心。”云馨转过头去,垂泪道:“我、也许我们不该这么做,可是我不后悔。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们会缘尽此夜。罗飞,罗飞,我该怎么办?”罗飞取出一只银手镯,套在云馨手上,道:“云馨 ,我自幼在黄山长大,身无长物。这手镯本是我母亲留下来的,虽不贵重,却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交给你,以示我心,永不相负。”云馨转过头去,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去吧。桌上有套庄丁的衣服你换上,这几日陌生人多,没有人会注意你。一切小心,你可要记得,我在这儿等你——”※ ※ ※罗飞依依不舍告别云馨,走出门外,只见天色已将黄昏,该是上晚饭的时候了,每个人都有些忙乱。这时,正好换班,竟无人注意特别身着庄丁服饰的他。一人提着食盆从罗飞身边挤过去,嘟哝道:“什么臭和尚道士,还要老子送饭,老子给一把沙子。”罗飞大喜,暗暗跟在身后,眼见他走入假山中,疾步过去一指点倒他,顺手将他塞入一个假山洞中,提着食盒向前走去。庄中的路,云馨已仔细告诉了他,当下更不犹豫,直至地牢中,敲了敲门。一个人开了门,怔了一下,道:“你是谁,怎么老刘没来?”罗飞顺口道:“我是新来的,厨房人手不够,老刘到大厅帮忙,就差我来了。”那人笑骂道:“这老小子还真滑头,给前厅的人送菜自然比送牢饭好,老子还整天窝在这儿发霉。进来吧。”只听得里头咣啷一声,那牢头回头骂道:“好死不死的,乒乒乓乓地吵什么,恼了老子,吃不着饭,先吃一顿笋炒肉。”罗飞奇道:“不给吃饭,倒给吃肉。”牢头斜了他一眼道:“小老弟没听过笋炒肉吗?喏,”他取下一根竹鞭在手心拍了拍:“这就是笋炒肉。”罗飞大怒,恨不得一拳把他揍扁,细看看周围还有十来个庄丁,只得忍下这口气,道:“你们换班的还没有来吗?”那人骂道:“这鬼地方,谁不是迟上一刻两刻才来,大概也快了。”罗飞道:“今天大厅厨房有许多好菜,刚才我过来闻到好香,你们若去迟了只怕没了。反正交班的时间已经到了,你们先去,我替你们向下班交待一下。”那人犹豫道:“倘若管事的知道了,就不好了。这样吧,老张你们几个先去,老六和歪嘴和我留下来交班,你们几个帮我们留着菜。”罗飞暗骂道:“你不肯去,是必要留下来挨揍了,很好,呆会儿我先照顾你。”提了食盆,只见盒中尽是些粗砺的窝头,还被人抓了把沙在上面。只得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分过去。只见少林玄空长眉低垂,喃喃念经;崆峒尚昆双手反缚,口中却被人塞了一把稻草,峨嵋青石不断低声咒骂,凌虚子脸上有一道血痕,铁索叮啷作响。罗飞低声唤道:“师叔,师兄。”沈陆惊喜地道:“罗师弟。”罗飞使了个眼色,忽道:“哎哟,有人打我。”老六冲了过来,骂道:“你找死呀!”刚到牢边,罗飞一下子跳起来,冲过去点中了他的“膻中穴”,随后叫道:“哎呀,他还打老六,你们两个快过来。”那牢头过来,罗飞狠狠地一拳,这一拳当真痛快。凌虚子亦将铁索套住了歪嘴,不料中毒后无力,反被对方一把扯住。罗飞忙一拳将歪嘴击昏。他搜出锁匙,打开牢门,将解药一一分发。众人又惊又喜,不及细问,忙吞了解药,运功调息。罗飞仗剑守在牢门护卫。眼见天色已明,忽然吵吵嚷嚷,原来下一班接替的人已经来了。罗飞忙吹灭灯烛,牢内原本昏暗,欲引他们进来一举歼之。谁知其中几个机灵的,见门内黑暗不似往日,心中生疑,只先进去了几个。罗飞无奈,将先进去的几个打倒,却已经暴露身形。后面的几个一见大叫;“有人劫牢。”顿时,庄内的人从四面八方拥过来。罗飞守在门外,见人越来越多,心中大急,忙问道:“师叔,你们觉得如何?”众人运功正在紧要关头,哪能作答,罗飞连问几声,均无声息,庄丁们已蜂拥过来。罗飞起初只是想抵挡众人,心中并无伤人之意,使出来的也不是最狠的杀招。这么一来,便挡不住对方,只得步步后退。众庄丁却是早受了命令,倘若逃走一人,大家都性命不保。因此步步抢攻,招招凶狠。罗飞惦记着众人,不免心神略分,左臂微露破绽,早中了一剑,手中一痛,不免剑法疏了几分。两名庄丁越过罗飞,听得几声惨叫,已不知是哪几人受害了。罗飞暗悔道:“倘若我尚在胡思乱想,只怕师叔他们就难以逃过此劫,说不得只好下杀手了.”虽如此想,但是来人越来越多,这时,他纵已下了决心,也挡不住来人了。只听得一声大笑,云仲武大袖飘飘,已带着四大弟子来了。罗飞心中一凉,暗道:“完了。”方白阴阴地一笑:“小子,你还没死啊!”罗飞站在那儿,全神贯注只待最后一击。云仲武来到跟前,只是随手一掌,罗飞却如中千斤重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咬紧牙关,仍硬撑着守在门口。云仲武微觉诧异,“咦”了一声向前走去。罗飞咬牙暗想:“我便是战死在这儿,也不能让他进入牢中去伤害别人。”云仲武冷笑一声,欲要再出掌。“阿弥陀佛——”少林玄空大师走了出来,接着,武当凌虚子、峨嵋青石等各门各派的人都走了出来。罗飞心中一松,只觉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凌虚子道:“天道好还,云仲武,你还有何话可言。”云仲武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末有定数,你们还在我的手中呢!”双方恶狠狠地盯着对方,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转眼间,已是杀声四起,血流成河。云馨与罗飞,一个不知世事,一个热情单纯,浑不知江湖险恶,往往一个眼神,一句言语便可引起性命相拼。更何况两家利益纠葛,积怨已深。所谓化干葛为玉帛,亦只不过是他们这些无知少年的一厢情愿而已。起初,云海山庄以人多占了优势,六大门派中武功较弱的,功力末复的纷纷被杀。但六大门派终究来的都是高手非寻常武林人可比。一旦功力恢复,云海山庄方面就不能相敌。到后来,只剩下云仲武与几名弟子犹在作困兽之斗。众人杀得性起,到后来已经是不知杀了多少人了,厨房里大火漫开,各处都烧了起来。云馨站在窗前。天色未明将明时,反而越发的黑暗。她只听见自己的心“卜卜”地乱跳,一声比一声快。她只觉得浑身冰冷,心中却又象是有一团火在烧;又恐惧,又带着种期盼。两手紧紧地抓在窗架上,指尖都感到脉博的跳动。草间有小虫在鸣,声音越来越响,响得叫人难以忍受,她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放声大叫。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终于有声音了。叫声、喊杀声,打斗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远处西北角上,有一股浓烟冒起,接着火光照亮了天边。种种难以忍受的声音撞击她的耳朵上,心头上。“出了什么事了?”云馨的心里感到极大的恐慌,她感到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罗大哥怎么样了--爹爹怎么样了--”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冲出门去。忽然,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冲进门来,差点将她撞倒。云馨惊叫一声:“爹——”云仲武粗声道:“快进去。”云馨惊骇不已,只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扶着云仲武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云仲武喘了口气道:“庄内有变,今日云海山庄是保不住了。馨儿,只怕从今往后,爹爹再不能照顾你了。”云馨哭道:“爹,你别吓我,女儿好怕!”她双脚发软,只觉得站都站不住了。云仲武轻叱道:“不要哭,我还有话与你说,你仔细听着。”云馨咬牙点了点头。云仲武挣扎着道:“床头向右数第三根柱子,你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一圈,下面有个密道,一直能通到峰下松林。你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云馨依言打开密道,道:“爹,我们一起走。”云仲武摇头道:“你快走,爹自有办法,快--”云馨冲过来,哭道:“爹,你不和我一起去,你要撇下女儿吗?”云仲武道:“要是两人一起走,就一个也走不了。”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云馨手中道:“记住,西林石室。”云馨恍恍惚惚地握住手中之物,脑中仍是一片混乱,泣道:“爹,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云仲武咬牙道:“不知是什么人救了六大门派中人,致使我功败垂成……”云馨大惊道:“爹爹,是我对不起你,女儿与你一起死!”这时候,外面的人声越来越响,云仲武大喝一声:“快去——”用力将云馨一推。云馨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跌了进去,石门重重地关上,立刻一片漆黑,连外面的声音也一并隔绝了。云馨哭着擂门大叫,石门密得连一丝缝儿也找不到,她的声音又怎能传出去。同样,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无从得知。云仲武将云馨推下,又将机关封死。这时候,他亦已气力将尽。桌上犹有一支烛台未灭,他取过烛台,将整间屋子都烧着了。一声呐喊,凌虚子仗剑带领众人已冲了进来。众人将云仲武团团围住。凌虚子缓缓道:“云仲武,你野心勃勃,机关算尽,没想到会有这一刻吧!”云仲武睨斜着他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自古如此,不是我输了,是老天捉弄我,功败垂成,夫复何言。凌虚子,前日我不杀你,是可怜你,你有什么本事。也配以胜利者的口气同我说话。”凌虚子气得全身发抖,怒道:“死到临头,尚敢如此猖狂。”云仲武纵声大笑:“云某纵然是死,又怎会死在你们这些人的手中。”大喝一声,众人皆吃了一惊,后退两步。只见云仲武大笑着跳入火中,大火熊熊,瞬间将他吞没了。凌虚子叹道:“这人也算得一个英雄,只因一念之差,便将一生之名付之流水,死无葬身之地。天下英雄怎能不引以为戒。”顿了顿又道:“首恶虽去,余党也要尽追。大家仔细搜索,不要有漏网之鱼才是。”忽然,只听得有人在大叫:“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凌虚子欣然道:“是罗飞,想必他的伤无碍了。”话音刚落,罗飞已经冲进园内,见到群芳榭已成一片火海,不由惊呆了。他大叫一声:“云姑娘——”便要冲入火海之中。凌虚子等人忙拦住了他。凌虚子厉声道:“罗飞,你不要性命了吗?怎可如此糊涂!”罗飞狂叫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凌虚子厉声道:“云仲武为害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罗飞怒道:“可是你们知道吗?解药是云姑娘给的,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偷过来的。为的是化解双方的恩怨,停止杀戳。我答应了她,我们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来不及说,一切就都发生得这么快了。我真该死,为什么云仲武不一掌打死我呢?”凌虚子正色道:“一切都是天意注定,你怨天由人,也是无济于事。云仲武自取灭亡,殃及家人,自是他的报应。纵然你说出了一切,难道云仲武要杀我们,我们就不还手吗?刀兵相见,难免死伤,你对云姑娘虽有承诺,但你也尽到了心,也就罢了。”罗飞浑身一震:“你们也杀了云姑娘吗?她父亲虽然作恶,但是云姑娘却是善良柔弱,又不懂武功,她可是有恩于我们!”沈陆忙道:“罗师弟,你放心,这儿只有云仲武一人的尸体,况且,他也是自尽的,不是我们杀了他。我们并没有瞧见云姑娘,想是她不在这儿。”罗飞喃喃地道:“她应该还在的,她不会出事的,我要找到她,我不能让她再受伤害。”他转身向外欲行,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站立不稳,摇摇欲坠。沈陆忙扶住他道:“罗师弟,你伤势太重,千万别到处走。”罗飞摇摇头,无力地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我没关系,我一定要找到她,求你们别伤着了她,千万千万别伤着了她。”沈陆劝道:“好好好,我们帮你找她,我们都不会伤着了她的。你可别乱走,伤势恶化就严重了。”凌虚子也沉声道:“师叔答应你,我们不会伤害这位姑娘。”只见火势越来越大,一夜之间,赫赫云海山庄,就此在江湖上消失了。云馨跌入石室,室内一片黑暗。石门沉重,机关封死,决是她一个纤纤弱质所能打得开的。石室中只有一条密道,直到山下。她不愿就此逃走,只在四周摸索着寻找开门的机关。猛然间,云馨心口一阵剧痛,不由得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顿时泪如雨下,大叫一声:“爹——”群芳榭本依着山壁而筑,秘道就在山腹之中,因此云仲武放火烧了屋子,为的是使众人无法搜入秘道,好使云馨逃走。云馨只觉得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愿想,只有身躯凭直觉行事。火势越来越大,石壁渐渐发烫,存站不住。云馨哭得迷迷糊糊,渐渐向地道退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已走出了地道。猛然间、天上一个霹雳打下,刹时雷电大作,大雨倾盆而下。云馨在雨中狂奔,身上手上,都被荆棘砂石划破。她脚下一软,从山坡上摔了下去,满身泥泞。“啊——”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心中惭愧、自责、愤怒、痛悔、仇恨、幻灭种种交织。她放声大哭,只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天愁地怨,血枯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