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了看大宝和林涛,都是一脸惨白,再看看侦查员们,大家都在躲避我的目光。 在不少围观群众的注目中,该是下决定的时候了。在我们来之前,大家可以用“保护好现场等省厅专家来勘查”的理由搪塞。可是我们已经来了,再没有理由不下井去看个究竟。如果传出去,法医也怕鬼,那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不是说了吗,要积极回应群众诉求,现在群众的诉求就是让我们下去一探究竟,看看这个鬼究竟长什么样子,那么,我们就必须得下去。 我一边想着,一边鼓了鼓勇气,戴上头灯,顺着梯子走下了污水井。 几乎和报案人张春鹤反映的情况一样,我爬下几步后,小腿肚子就感觉接触到了一个晃动着的东西。 这应该是管状井口的底部,也是井室的顶部,离井室底部的距离至少有两米五以上,这里真的不应该有东西,但是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有个晃着的东西碰到了我的小腿。 我心里一惊,汗毛直立,在这种场合,如果我发出一声惨叫,井上的人一定都会被吓得如鸟兽散。我憋红了脸,强忍着恐惧,用头灯照射下去。用俯视的角度可以看见,污水井的半空中,确实悬浮着一个人,有头有手有脚,长发盖面,在空中晃晃悠悠。 尤其是那束遮住面孔的头发,因为身体晃动惯性的原因,仿佛还在左右飘摆,这让我不禁想到《午夜凶铃》《乡村老尸》等一系列恐怖片。 这给一般人看,怎么看都是一个飘浮着的女鬼。 可是,理智告诉我,那是具尸体,不是鬼。法医工作多年的经验,给了我极大的心理安慰,我继续向下爬,直到能看清楚尸体的全貌,才长舒了一口气。 恶臭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我憋了口气,观察了一下尸体。看穿着,应该是个中年女性,头发散落,遮住了面孔。她的双腋下正好悬挂在污水井错综复杂的线缆上,而线缆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所以整个尸体呈现出了一个飘浮的状态。 我为我刚才的恐惧感到一丝自责,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用头灯照射我正附着在上面的扶梯。扶梯的一个栏杆上,有一处明显的撞击痕迹,还黏附着血迹。 我爬出了污水井,开始张罗着大家把尸体捞出来。 “凶手应该是从井口把尸体扔了下去。”我安慰着惊魂未定的林涛,“尸体撞击到扶梯的栏杆,坠落路线发生了折射,正好弹进了井室。而井室的半空中有很多错综复杂的电线和线缆,尸体也就那么巧合地挂在了电线上。” “照这么说,凶手把尸体扔进去,就听见了撞击扶梯的声音,却没听见尸体落地的声音。”大宝说,“他一定以为这个洞是孙猴子去的无底洞啊。”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林涛说,“肯定是有很大冤情啊!” 我们对林涛的迷信都很无奈。 3 死者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原本就有些发福的身材加之腐败,更显臃肿。她的衣服被掀至胸部,露出黑色的胸罩。前胸尽是干燥了的血迹。 中秋时节,之前一直是高温天气,近两天气温骤降,给我们对死者死亡时间的推断带来了不少麻烦。尸体只能说是中度腐败,还没有产生完整的巨人观,但是这种腐败程度,已经足以在密闭空间中散发出很强烈的尸臭气味了。 尸体腹部出现了绿色,这被我们称为尸绿。我们也只有粗略地根据经验判断,在这种气温下,全腹出现尸绿,死者应该死亡四五天了。 除非死者在自己家中死亡,或是有熟人可以认出死者,又或是死者身上带着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否则法医在到达任何一个命案现场的时候,眼前的尸体都是无名尸。而尽快查清尸体身份,成为任何一起命案中最为重要的工作。 “给你们讲个笑话呗。”大宝最近心情很好,总是爱说笑话。我们认为一名法医若是摆脱阴鸷,变得爱说笑话了,那么就等于他过了心理的那道坎儿,变得对生死淡然了。 “我以前在青乡市公安局工作时的一个同事,”大宝说,“在现场发现了一副穿着衣服的骸骨。这个同事一直在行内号称自己的法医人类学学得最好,所以我们局里经常笑话他说,发现骨头只有他和警犬最开心。然后这一次他也特兴奋,把骨头拉回解剖室就开始研究啊,研究了一下午,得出结论,死者男,五十岁。他的结论刚下完,一名一直在旁边打酱油的痕检员就从死者的衣服兜里掏出个身份证,姓名、住址全有了。领导一生气,就把这哥们儿调去看守所当狱医了。” 大宝话刚落音,就停止了正在搜索死者衣物的动作:“哎呀妈呀,幸亏我先翻了翻她的裤子口袋,还真有个身份证!” 根据死者裤兜里的身份证,侦查人员很快认定死者就是住在这栋高层的十一楼的李怡莲。 “我们初步了解了一下。”侦查员说,“死者今年三十四岁,在市国税局工作,丈夫在云泰市经营一家大型建材企业,长时间不回家。” “一周左右前,她丈夫回来过吗?”大宝问道。 侦查员摇摇头,说:“他俩夫妻感情不好,丈夫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云泰的同行正在固定她丈夫在前几天的活动轨迹,但确实没有什么疑点。” 我摇了摇头,说:“污水井下面有同事已经清理过了,没有发现死者的随身物品。而死者穿着是工作正装,应该是下班回家或者上班的时候被害,那么她应该会有随身物品。” 我拿起死者的右手,说:“而且你看,她的无名指指根的部位,有个环状的明显凹陷,这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说完我又看了看死者的耳垂,说:“耳垂上也有孔洞,说明死者生前可能会佩戴耳环。栞而现在我们找不到她的戒指和耳环,这些迹象表明,这可能是一起侵财案件。” “侵财?”侦查员问,“在污水井里侵财?她的衣服都被撩起了,会不会是强奸或者通奸什么原因,导致杀人的?” “反正不会是在死者家里杀人的。”林涛说,“我们刚刚用技术开锁的办法进她家里看了,没有任何反常迹象。” 我拉平了死者的衣物,被血迹浸染后的衣服很干燥,摸上去硬邦邦的。 我对侦查员说:“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死者是胸部中了多刀导致失血死亡的。” “是啊。”侦查员说,“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么,我们再把尸体的衣物给抹平,可以看到死者的衣服上也有很多破口。”我说,“现在我们要观察的是,衣服上的破口可以和胸部的创口一一对应吗?” 说完,我掀起死者的衣服,对比着破口和创口,说:“好,你们也认可了,是可以对应的。既然每一处破口都对应了胸部的一个创口,那么,就可以说明死者被刀刺的时候,衣服不是被撩起的,而是平整地穿着在死者身上的,对吧?” 侦查员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我接着说:“现在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作案的现场应该不是污水井,污水井不具备作案现场的条件,要么井口狭小,要么井室较高,死者的双腿裤管也没有污水的痕迹,说明死者并没有到达过井室的底部,当然,死者也不可能没事儿到污水井里面去。所以,污水井应该是抛尸现场。” 我顿了顿,指着死者额头部位的一处没有生活反应的创伤,说:“尸体之所以会被挂在线缆上,是因为凶手把尸体头上脚下直立扔进了污水井。因为有个初始加速度,尸体是向斜下方坠落,在头部碰撞扶梯栏杆后,发生反弹,这个反弹,恰巧让她挂在了井里线缆上,发生了转身,所以尸体没有落到井底,而是呈直立位挂在了线缆上。死者的衣服也是因为线缆的刮擦,所以才会向上撩起,造成一个性侵害尸体的假象。” “那杀人的第一现场会在哪里呢?”侦查员说,“总不能在楼外面杀人,然后拖进楼里面藏尸吧?” 林涛说:“没事儿,找第一现场这个事儿交给我了。” “那我就去尸检了。”我说。 死者是大失血死亡的。 尸体的胸部被单刃刺器刺了十七刀,其中十一刀都从肋间隙进入了胸腔。这十一刀刺破了死者的心脏、主动脉和肺,导致死者迅速大量失血而死亡。 我们仔细记录了尸体上每一处损伤的部位、形状、长度和深度,分析致伤工具是一把刃宽三厘米,长度超过十五厘米的单刃刺器。 很多人认为致伤物推断除了推断出一些特征性的致伤物以外,其他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比如这起案件中,致伤物推断得很详细了,但是大家仔细想一想,几乎每一家都会有类似的、符合条件的水果刀。其实致伤物推断不仅仅是为了缩小侦查范围,更重要的是可以为后期快速、便捷提取到有价值物证提供线索。比如案件破获后,去嫌疑人家里搜查,可能嫌疑人家会有数十把刀具,那么根据法医对致伤物的推断,搜查人员可以很快提取到类似的致伤物,再进行物证检验,这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和精力。 这就是一起简单的用刀捅死人的案例,尸体检验可能并不能发现太多的线索和证据,只能做一些固定死亡原因、死亡时间、致伤物、致伤方式的鉴定。 死者的胃内还有残存的玉米粒,食物还没有进入十二指肠,我们推断死者是在最后一次进餐后两小时之内死亡的。 除此之外,我们依照惯例,对死者的衣物进行了检验和拍照固定。死者的外套背部沾着大量的灰尘。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外衣外裤口袋内侧都有擦拭状血迹。 “你说死者的衣裤口袋内侧的血迹是怎么形成的?”我笑着问大宝。 大宝对这种问题信手拈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者受伤后,用黏附有血迹的手掏了自己的口袋;第二种是凶手杀完人后,用黏附有血迹的手掏了死者的口袋。一般第一种只会在个别口袋里出现,而第二种通常在每个口袋里都出现血迹。本案中,死者上衣三个口袋,裤子两个口袋都有血迹,所以我倾向是第二种,凶手掏的。” “对!”我点头说道,“有掏口袋的动作,更加说明了凶手是为了钱杀人的。这和凶手拿走死者的戒指和耳环高度符合。我们法医说尸体能说话,现在尸体的衣服也会说话,它告诉我们,这是一起侵财杀人案件。” 尸检结束后,我们看天色仍亮,便马不停蹄赶往专案组会议室。 “死者的丈夫已经可以排除嫌疑,他没有作案时间。”侦查员最先发言。 “嗯,”我说,“死者的首饰是被凶手拿走的,尸体上都有反映。还有,死者所有外衣口袋里,都有擦拭状血迹,这是凶手在杀人后掏口袋留下的,综合这些情况,我们可以断定凶手是为了侵财才杀人的。” 侦查员说:“另外,据调查,李怡莲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五天前,周五的晚饭,他们单位几个人在谈事情一起吃了饭,晚上八点左右离开。从那天晚上后,李怡莲就失踪了,周一没有上班,电话也打不通。因为她是闲职,上起班来属于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单位的人以为她去云泰市找老公去了,也都没有在意。” “一起吃饭?”我说,“死者的胃内容物不像是聚餐的食物啊,仅仅只有玉米粒,难道她不是周五晚饭后死亡的?” 侦查员说:“哦,据调查,李怡莲一直在节食减肥,晚饭基本都不怎么吃。那天晚上,她确实只吃了一根玉米。如果和胃内容物对上了,她应该就是那天晚上死亡的。” “至于杀人现场,我们还没有找到。”林涛打开了幻灯片,说,“我们从一楼沿着楼梯走到了十一楼死者家门口,只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发现了好像有被拖把拖过的痕迹,但是墙上没有喷溅状血迹。我听说死者是被扎破了心脏死亡的,应该会有很多喷溅状血迹吧?楼梯口狭小,墙壁如果喷上了血,肯定是打扫不掉的。所以我们认为死者应该是在室内被杀害,然后拉出来抛尸的。” 我皱了皱眉,摇头说:“我不太赞成这个看法。你们看,死者的衣服背侧黏附了大量灰尘,应该是在有灰的地方呈仰卧位停了一段时间。如果是家里,不该有这么多灰。我看你们的勘查照片,一楼的楼梯间地面贴了瓷砖,而上了一楼楼梯后,就是水泥台阶了。这栋楼的住户很少走楼梯,所以楼梯上就有大量的灰尘。这个现象提示死者是在楼梯间被杀害的。” “不可能是在运送尸体的时候,在楼梯间地面上擦蹭上的灰尘吗?”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不会。擦蹭状的灰尘有方向性,而死者衣服上灰尘的分布是大面积、均匀的,所以是完全接触而黏附上的。而且,我们在现场检验尸体的时候,死者的尸斑位于腰背部未受压的部位,说明死者死后处于仰卧位停留了至少三十六个小时。” “只有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有拖把拖过的痕迹,我们用四甲基联苯胺也做出了潜血反应,DNA检验正在进行。这么说,死者应该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了,可是为什么没有喷溅状血迹呢?说不过去吧?”林涛问。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我说,“并不是说每个动脉破裂的现场,都会有大量喷溅状血迹。这名死者裸露部位的动脉,如颈部,没有破裂。破裂的都是胸部的脏器。虽然前几天天气还比较热,但是死者穿着了一身职业套装,居然还是长袖。加之胸部还有文胸的包裹,这个位置的衣物很厚,那么即便有血迹喷溅,都会被衣服遮挡黏附。所以只要是穿着比较厚的尸体,胸部受伤,都很少有明显喷溅状血迹。” “那么,是什么人作案的呢?”侦查员问。 我直截了当地拍了桌子,说:“我认为凶手就是楼里的住户。” 4 “就因为这单元门有门禁系统吗?”侦查员质疑道,“一个单元三十层,每层两户,六十户人家互不认识,如果有人尾随死者进入门禁门不也可以吗?比如说,那天晚上聚会的人,或者是聚会后约见了一些不正当关系的人,不都是可以进入门禁吗?而且,我们都觉得是熟人作案,生人是没法把死者骗到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的。” “不对吧。”大宝说,“如果是尾随进入后挟持,完全可以挟持到一楼楼梯下面啊。如果是熟人,也应该是坐电梯到死者家附近杀人啊。为什么要拉死者去二楼半?然后杀完人,再从二楼半拖回一楼扔污水井?这人脑子不好吧。” “是啊。”我说,“我觉得凶手应该是在二楼半和死者偶遇,或是潜伏在那里,等死者到达后下手的。” “如果是潜伏,那还不是熟人吗?”侦查员说。 我说:“可能是了解一些,但绝对不是熟人。我说过,死者被杀害后,是处于仰卧位了一段时间,然后被移尸的。在仰卧位的这段时间还不短。” 侦查员说:“哦?怎么判断出的呢?” 我说:“尸斑一般在人死亡后两到三小时就会出现,逐渐加重,在二十四小时基本稳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如果你把尸体再翻转一下,尸斑会重新在新的低下位置形成。这和尸斑的形成原理是有一定关系的。尸斑是因为死亡后,血管内的血液不再流动,血管通透性增强,血液就从血管里渗透出来到达皮下组织,在皮肤上透视出斑块状的红色。因为重力作用,血液总是往低下的位置沉积。翻动尸体,尸体就成了沙漏,尸斑就成了沙,会在新的低下位置出现。”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有些口渴,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但如果死后三十六到四十八小时,沉积的血液就会浸染到软组织内,这个时间段被我们称为尸斑的浸染期。此时,尸斑在尸体上就固定了下来,不会再行变化。我们知道,本案的死者死于失血,虽然尸斑浅淡,好在尸体皮肤比较白,所以尸斑的红色依旧可以在皮肤上清晰透视。死者被我们发现的时候,是悬空挂在线缆上的。也就是说,尸体从入污水井开始,就一直是处于直立位的。如果死者死后立即被抛入污水井,那么尸斑应该在小腿和双足出现,因为小腿和双足才是尸体低下的位置。但我们检验的时候,发现死者小腿和双足并没有明显尸斑,在腰背部却有浅淡尸斑。这就说明死者死后,至少被处于仰卧位置停放了三十六个小时,尸斑在腰背部固定,然后才被抛尸。” 我顿了顿,接着说:“死者敢把尸体放在楼道里这么长时间,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对这个楼很熟悉,知道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在楼道里走动的;二是对死者并不熟悉,即使死者被人发现,也没有人会很快怀疑到他。至于后来移尸,应该是因为尸体开始发出尸臭了。发出尸臭,即便没有人走楼道,也会把楼道有尸体这个信息主动推送给住在这栋楼里的人。他为了延缓发案时间,才把尸体移走的。当然,这个小区人多眼杂,拖出楼去抛尸肯定不切实际,那么最好的位置就是楼下的污水井。知道楼下有污水井这个信息,也提示了凶手很熟悉这栋楼的结构,很有可能是这栋楼的住户。” “嗯,我赞同。”侦查员说,“对楼道熟悉,对死者不熟悉,很符合这栋楼的邻居啊。不过,既然楼道没人走,为什么凶手和死者会在楼道里出现?死者为什么会走楼道?凶手又为什么会走楼道?” 我说:“对于邻居的判断,我很认可。现场尸体被移走后,还被打扫过。说明凶手对现场很熟悉,而且还能轻易拿到拖把。这些情况都指向凶手就是邻居。至于凶手和死者为什么会在楼道相遇,至少我觉得李怡莲会在楼道出现是很好解释的。” “怎么解释?” “刚才侦查部门说了,死者正在减肥。”我说,“住在十一楼,每天爬楼,会不会是个好的减肥方法?” “有道理。”侦查员说,“李怡莲在减肥这是事实,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是想努力留住青春美丽的,而且她的很多同事都能证实她在节食。通过我们调查,她没有其他的什么体育运动,而她应该知道运动加节食才能减肥。现在我们知道她的运动是什么了,爬楼!不过,凶手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呢?” 我挠了挠头,说:“这个,我们还是再去现场看一下再做定夺吧。” 经过一下午的工作,专案会也开到了七点多。夜幕已经开始降临。我和林涛并没有因为天色已晚就放弃勘查,我们知道能否迅速破案可能只有一秒之差。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我们顶着渐暗的天色,再次来到了案发现场。 现场周围还是有很多住户向污水井周围的警戒带内张望。虽然我们已经通过工作证实了井里的是一具尸体,而不是女鬼,但大家还是心有余悸,生怕井里不仅有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女鬼。 楼道里有声控感应灯,我和林涛踏上楼梯,干咳了一声,楼道顿时一片光亮,但是我顺着楼梯间隙朝上方看去,却发现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光线暗了许多。 我抬头看了看顶上的灯泡,说:“没想到晚上来,居然还真有重大的发现。” “是呀,”林涛会意地说,“每一层的楼道里感应灯都是好的,只有这里的是坏的,而且这里是我们认定的作案现场,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你说,会不会是凶手挑了一个比较暗的地方下手?”大宝问。 林涛说:“有可能,不过,我上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这样了。” 林涛下楼,从勘查车上拿下便携式人字梯。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用勘查灯看了看灯泡,露出一脸惊喜:“老秦,灯泡上有几枚指纹,而且在满是灰烬的灯泡上,显得很新鲜。” 我递上相机,说:“你先把灯泡上的指纹取证,然后看看灯泡是不是被拧松了。” 林涛在拍照固定完证据后,轻轻一拧灯泡,灯果真亮了。 “哈哈!”我说,“这真是一大发现。” “什么发现?”大宝说,“能肯定指纹是凶手的吗?” 我点点头,说:“灯泡不是坏了,而是被人拧松了。你说什么人要费劲儿去爬那么高拧松灯泡呢?只有要干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人。也就是说,凶手是提前做了准备,拧松灯泡,人为地把这里做成一个阴暗的地方,好隐藏自己。” “楼里就这么几十户人,有了指纹,还怕抓不到人吗?”林涛得意地看着相机屏幕上的指纹照片。 “可是凶手是怎么知道死者会从楼道里走呢?”大宝问。 我想了想,说:“看来凶手对楼道的情况非常熟悉,知道死者会经过这里,也知道其他人不会走,所以才敢在这里潜伏,然后在这里杀人停尸。那么,说明凶手是可以看到死者走楼梯的。我们想一想,什么人才有可能不经意间发现死者走楼梯?” 林涛略作思考,说:“如果是十一楼以上的住户,应该就看不到死者走楼梯了。只有十一楼以下的住户,才会偶然发现死者走楼梯,发展到观察发现死者每天都会走楼梯,对吧?” “有道理。”林涛说,“就剩二十一户嫌疑人了,怕是今晚就可以破案了。” 又到考验大宝数学的时候了,他掰着手指头,对着我们的背影说:“哎,等等!怎么算出来是二十一户?” “十一乘以二,再减去一。”林涛甩下一句话。 专案组会议室里,放着一张贵临小区四号楼的图纸,以及物业公司提供的业主名单。侦查员正在逐户分析排查。 “301室长期不在家,401室是两名女子住的,这都不太符合。”侦查员说,“这是高档小区,市里有钱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儿?” 我努努嘴,说:“看看601室,这个独居的富二代。” 601室,是韩氏集团董事长给他的二儿子韩风购买下的住宅。业主照片上这个染着红头发、戴着粗链子和大方戒、歪眉斜眼的富二代迅速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通过两个多小时的紧急调查,他的嫌疑更是逐渐上升。 专案组决定先以吸毒的理由抓了他再说。 韩风是在一个夜总会包间里被抓获的,被捕的时候,他刚吸食完毒品,浑身瘫软地躺在一个软妹子的怀抱里。 林涛迫不及待地抓起他的手,在白纸上摁下了指纹,然后躲在一边光线较亮的地方看了三分钟后,说:“是他!” 这个韩风天天不务正业,和一群狐朋狗友泡在酒吧、KTV,溜冰、泡妞。 天天大把花钱,还给韩董事长惹麻烦的韩风终于彻彻底底地激怒了自己的父亲。恨铁不成钢的韩董事长一气之下冻结了他的信用卡,想借此让他反省。 然而,这种诫勉式的惩罚,根本不可能让一个习惯了大手大脚花钱的人浪子回头。韩风在失去经济来源后,就靠卖自己项链、手机、名牌服饰来维持花销。在他山穷水尽却又找不到自己父亲救命的时候,欲望逼着他去犯罪。 他想起几周前,带了个妞回来在楼道里亲热时,看到一个女人珠光宝气,却在气喘吁吁地爬楼,模样很是奇怪。可现在他已想不起她的模样,只能记起她的珠光宝气。 于是,韩风开始潜伏在楼道防火门口进行观察。经过几天的观察,韩风发现这个女人每天晚上下班时间都会走楼道,而这个楼道里从早到晚,也只有这个女人的身影会出现。 为了白粉,只有拼一把了。 他在家里睡了两天,不单纯是睡觉,还设计了整个杀人抢劫的过程。 为了让他选择的作案现场光线暗一些,方便隐蔽,他拧松了楼道里的灯泡,然后在楼道的阴暗角落里蹲伏着。 果真在这天晚上九点钟左右,他等来了那笨重的脚步声。他看准时机,猛地冲出阴影,把惊魂未定的李怡莲按倒在地,捂住她的嘴,用水果刀拼命地朝她的胸部捅去,直到她不再挣扎。 这是韩风第一次杀人,但他完全没有恐惧,他的脑子里只有即将到来的灯红酒绿。 杀完人后,他拿走了李怡莲的随身物品和首饰。他惊喜地发现,这个女人的钱包里还真是有不少现金,于是,他如愿以偿了。 韩风获得满足后,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长觉,一觉醒来,才想起来不能把尸体总放在那里,要把尸体扔到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 “楼下有个污水井,直接扔下去不就完了吗?”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在清扫完现场之后,他以为自己这次杀人天衣无缝,却未曾想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我早上出门还没见出事儿,怎么晚上你们就来抓我了?”韩风对警察的高效破案一脸疑惑,却未对他杀死的无辜女人感到半点儿愧疚。 “这个案子破得还真是有不少巧合性啊。”大宝得意扬扬,“如果不是一些巧合,怕是破不了吧?至少没这么快!” 我说:“很多案件的破获都有巧合性,但是没有认真严谨的态度去搜索线索和证据,没有殚精竭虑的决心去分析、推理,那么这些巧合就都不存在了。” “嗯!”林涛说,“有道理!所以我们也不能放弃‘六三专案’!” “我没有放弃啊。”我说。 大宝说:“哎哟!你一说‘六三专案’我就脑袋疼。算了,还是赶紧回家,抱着老婆过个安稳的中秋节吧!”第十一案 湖边诡火 孤独,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能独自超脱这一切。 ——玛娅?安杰格 1 云泰市的黄支队长说我不说则已,一说就有案,所以我就有了“乌鸦嘴”的绰号。其实大宝作为我的助手,一直隐藏在我的身后,“好的不灵坏的灵”在他的嘴里屡试不爽,他才是真正的“乌鸦嘴”。 其实几天前大宝说:“抱着老婆过个安稳的中秋节吧!”我心里就有了些隐隐的不祥之兆。 这年中秋天气晴朗,微风徐徐,是赏月的绝佳天气。然而自六月份“六三专案”发生以来,别说赏月了,任何娱乐活动都不能激起我们的兴趣。这个案件就像一根毒刺,扎在心底,时不时地疼一下。 听说最近一个省电视台的女孩正在勾搭林涛,邀林涛去电视台观看一档现场版的音乐综艺节目。为了防止在这个看似很浪漫的传统节日里被推倒,加之想用大场面来舒缓一下“六三专案”侦查无果而产生的纠结的心情,林涛叫上了我和铃铛,还有大宝小两口儿。 “看,看,看,”大宝说,“今晚的月亮多圆啊,氛围多好啊,太浪漫了。” “哎?那个要勾搭你的妹子呢?”我看了看前面几十个人的队伍说,“这侧门到现在也不开,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啊?” 我们在林涛的带领下,在演播厅一旁的侧门口排队。 “她在里面忙。”林涛扬了扬胸牌,说,“看到没,在这里排队的都是VIP!正门那边排队的人才叫多呢。” “第一次当VIP啊。”大宝也低头看了眼胸牌。 话还没有说完,身边一溜人在一个穿着像导演的人的带领下,插队先进了演播厅。 人群中有一些骚动。 我笑着对林涛说:“看着没?这几个人才是VIP,你啊,撑死就最后一个字母。” “你才是P呢!”林涛白了我一眼。 我们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半个多小时后,侧门打开了,人群开始慢慢地向里涌动。 “丁零丁零……” 电话铃声不应景地响起,我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大宝的那句话。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费劲儿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四个大字:指挥中心。 “嘿,嘿,等会儿。”我踮起脚尖,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林涛和大宝。 “我是指挥中心孙宿桐。”一个低亢的男声,“刚才接报,龙番市郊一个采石场上,发现一具尸体,初步判断是凶杀。” “呃……”一口唾沫卡在了我的喉咙处。 “今天过节,你们喝酒了吗?”孙宿桐说。 “没。”我转眼看了眼林涛和大宝,他们已经发觉了我的异样,开始从入口处的人群中费力地往回走。 “那就好,麻烦你们现在赶往西城,在龙番大道尽头,有个采石场。”孙宿桐说,“我已经和陈总汇报过了,陈总还在他的那个专案上,让我直接通知你们。” “知道了。”我收起电话,内疚地看了眼身边的铃铛。 铃铛垂着眼帘,睫毛忽闪:“没事儿,我和宝嫂一起去看,你们走吧,开车慢点儿。” 铃铛温柔的伤感让我更加有一种负疚感,已经很久没有陪她逛过街或是好好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宝嫂却一脸“女汉子”的豁达,挽起铃铛的胳膊说:“快滚蛋吧。走,铃铛,他们也不懂音乐,进去了也白搭,咱俩去听挺好的。”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后,我转身一边拨通了龙番市局法医科胡科长的电话,一边把车钥匙递给林涛。 “胡科长,过节好,犯罪分子又送礼了。你们那案子是什么情况?有头绪吗?”我边上车边问。 胡科长说:“还不清楚,至少是个杀人抛尸案件,刚开始展开勘查工作,现场通道正在打开,我们还没有看见尸体。” “我是想问,和‘六三专案’有没有关系。”我说。 “可能性不大。”胡科长说,“这个案子应该烧了尸体。” “烧了?”我说,“不会是‘六三专案’犯罪分子手法升级了吧?” “拜托!别乌鸦嘴!”听筒里传来胡科长的叫声。 “我才不是乌鸦嘴。”我怨尤地看了眼坐在车后排的大宝,“有人的嘴巴更厉害,让我们顶着中秋之月下乡看现场!” 大宝则一脸嬉皮:“你开自己的车去,油费能不能报?” 车子颠簸了一个多小时,胡科长指着前方的一座已经被挖去一半的山峰说:“就在那个山洼里。” 龙番市是省会,我们都居住在这一座并不是很大却很舒适的城市里。龙番市治安良好、社会稳定,很少会有恶性命案发生。可是今年的一起“六三专案”把整个龙番市刑警部门闹得鸡犬不宁,精干警力全部扑在专案上。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一起疑难命案,案件破获的概率就会因为缺人手而大大降低。 所以这一起案件的参战民警们,一个个紧锁着眉头,面色凝重。 如果不是亲自走进这一片安静的山洼,我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繁华的城市旁边,会隐藏着这么一个地方。没有风景,却能让人心旷神怡。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身边的宁静。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更适应乡间生活的人,讨厌噪音,喜欢宁静。 “哇,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在这里犯罪、在这里藏尸,还真不容易被发现呢!”大宝一句话,把我正在享受着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从绕城高速到国道,再到乡村公路,上到村村通水泥路走上一阵后,就能看到采石场的出入口。采石场呈环抱状,山的一半已经被挖空,露出黄色的山体。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采石场在几年前就废弃了,留下一个破烂不堪的塔台和几间砖房。环抱的中心因为挖得较深,常年积雨水,所以成了一个水塘。水塘的周围是一圈泥巴路,后来被村民用石子铺成了一条石子路。 走进这个采石场,就像走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在中秋之月的照耀下,我可以看见池塘旁边走动的人影。 “这儿可不像你说的那样。”胡科长笑着说,“今天过节,而且现在都晚上九点多了。在平时啊,这里是附近村民健身的好地方。” “健身?”我问。 胡科长点点头,说:“晚上六七点的时候,很多村民会来这里绕着池塘转圈跑步、散步,可能是因为这里空气好吧。八点钟一过,这里就死寂了,一点儿声音、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黑漆漆的,跑步?”我抬头看了看月亮,若不是今晚月光分外明,池塘的周围不会这么明亮。 “嗯,主要是夏天这个季节,六七点钟天还没有完全黑,有村民会来。”胡科长说,“冬天的时候,就没人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啊,胡老师?”我笑着问。 “我老家离这里五里路。”胡科长用手指了指远方。 “那案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我问。 “晚上六点五分接到报警的。”身边的侦查员接话说,“当时应该是第一个来池塘边锻炼的村民发现的。” “发现尸体?”我一边戴手套,一边踮起脚尖看了看远处池塘边的人影和勘查灯的光束。 “不是。”侦查员说,“当时村民看见的是一缕烟。他们就很奇怪了,草木都长在残缺的山体上,这个山洼里都是石头和水,没有植物啊,怎么会着火呢?几个村民就走近了,才发现是有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当时以为是谁在这里烧垃圾。” “这里经常会有人烧垃圾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指了指我们站立处的地面说:“你若是仔细看,这些石子路上很容易看到黑色的斑迹,都是以前村民烧垃圾时留下的痕迹。” “然后呢?”我瞪着眼睛问。 侦查员说:“当时一起锻炼的几个村民反映,当时那团火已经开始慢慢减弱了,就快熄灭了。一个村民说火焰内的物体好像是一个人形,这个山洼里不会出了鬼神什么的吧?另一个村民就嘲笑他迷信。两人打起赌来,于是合力把火扑灭,结果发现正在烧着的,就是一个人。” “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大宝撇撇嘴,林涛往大宝身边靠了一靠。 “对,一具尸体。”侦查员挠了挠头。 “案件性质可定了?”我心存侥幸,问,“不会是自焚什么的吧?” 侦查员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大宝和林涛拎着勘查箱,往中心现场走去。 灰烬堆在水塘的旁边没有石子覆盖的部位的软泥上。因为村民是用衣物沾水把火堆打灭的,所以灰烬被扑得到处都是。灰烬的中央,蜷缩着一个人形的物体。 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仅从第一眼,根本无法判断这一定就是个人。尸体的表面已经完全炭化,呈现出炭黑状。尤其是头面部烧灼严重,有些地方已经暴露出了颅骨。 “尸体呈斗拳状,是不是提示这是一起生前烧死的案例?”林涛常跟我们在一起,学到了一些法医学用语。 我摇摇头,说:“本质就错了。我们在烧死的案例中,可以看到死者呈现出斗拳状的姿态,是因为人体的肌肉遇到高温后,发生挛缩,肢体顺着关节的方向蜷缩,双腿、双肘和双腕一蜷缩,看起来就像是在打拳击一样,所以称之为斗拳状。” “哦,对对对。”林涛说,“上次也是在龙番市,那个工程监理的案件,听你说过。所以说,斗拳状不是生活反应,对吗?” 我说:“刚才我们说了产生斗拳状的原理,是肌肉遇到高温后挛缩。那么死后的尸体的肌肉,遇到高温也会挛缩,所以也会产生斗拳状。斗拳状的尸体是火灾现场尸体的征象,和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没有关系。” “是啊,”大宝说,“判断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要看呼吸道内的情况,还有血液内的碳氧血红蛋白含量。” “所以判断生前还是死后,还得看你们法医解剖啊。”林涛说。 “未必。”我盯着那一堆灰烬,摇了摇头。 “咋啦?”林涛弓下腰,顺着我的目光盯着灰烬,问道。 我说:“首先,我觉得尸体目前的状况,从严格意义来讲不能算是斗拳状,而是蜷缩状。也就是说,在被烧成斗拳状之前,他应该已经呈现出比斗拳状姿势更加收缩的蜷缩状姿势。高温导致肌肉挛缩,不会让肢体蜷缩到关节最大功能位置。” 我见技术员已经拍照固定完毕,把尸体拉动了一下,说:“你看,尸体的大腿几乎蜷缩到了胸前,火烧绝对不可能形成。” “你是说,尸体是在蜷缩的状态下被焚烧的?”林涛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一边张罗着打开裹尸袋,一边和大宝合力把尸体抬进了袋子里。尸体很轻,倒不是因为死者孱弱,而是因为高温导致尸体内的水分丧失,尸体的重量会大打折扣。 “那也不能肯定,这就是一起命案啊。”林涛托着腮,问道。 我没吱声,拿起一个物证袋,把灰烬一层层地扫在一起,并装进物证袋里。 “火灾现场,这些灰烬就是宝贝啊,很多物证都是从这个物证袋里发现的。”大宝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们三个人同时看到了一个东西。 在我把灰烬清扫了一部分以后,露出了两条黑色的、长条的、有棱边的规则形物体。我让技术员拍照固定后,小心翼翼地把两条物体从灰烬里抽了出来。我能感觉到,这应该是金属物体,那种较轻的合金。 “这是什么?”大宝瞪起了眼,“金属的呢,喂,这不会是作案工具吧?” “是啊。”林涛凑近了看,说,“作案工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了?” 2 我上下左右仔细看了看这两条金属物体,顺手把它们放进了物证袋,笑着说:“很轻,没法当作案工具。不过,我基本可以肯定这是一起杀人焚尸的案件了。” “怎么判断的?”大宝问。 “这两条金属物体,大小、长短高度一致,平行地放在尸体的底下,你们说,这两条东西最有可能是什么?”我问。 林涛皱起眉头想了想,说:“啊,我知道了,是行李箱的拉杆!” 我微笑着点头,说:“对,是行李箱的拉杆。因为这是一个纺织品制作的行李箱,所以烧得只剩下金属质地的拉杆了。但是,这个东西告诉我们,尸体是被装在一个行李箱里运到这里,然后点火燃烧的。”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尸体的关节都是高度蜷缩的了!”大宝兴奋地说道。 我说:“对,应该是人为把尸体蜷缩起来,然后装进拉杆箱里的。不过,我觉得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那么兴奋。” “哦,对。”大宝的情绪立即沮丧了起来,“这是命案,该有的忙活了。” “不过,也不必太沮丧。”我充满斗志,“虽然现在缺人手,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尽自己的全力,把侦查范围缩小到最小,迅速破案!” 运走尸体后,我们依旧小心翼翼地把能够扫起来的灰烬全部收集,装在物证袋里。我对胡科长说:“胡科长,你带走一部分灰烬,去理化部门检测一下,看能不能检测出有什么助燃物。把一个装有尸体的行李箱烧成这种程度,我估计多半是有助燃物。” “好的,我这就去。”胡科长说,“那你们呢?” 我说:“我和林涛、大宝去殡仪馆,你们留人在这里看一看现场痕迹。尸体烧成这个样子,如何判断尸源倒是个问题。现场虽然是石子路,但也有软泥路,所以希望痕迹检验部门能找到一些鞋印、车轮印什么的。” “都已经十点多了,不知道她们节目可看完了。”大宝靠在车门上,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月光。 “都是你说的。”林涛说,“非要说什么中秋节回家抱老婆,你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大宝尴尬地笑了一下,车慢慢停住了。 殡仪馆的解剖室外洒满了月光,没有了平时的阴森感。殡仪馆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把尸体从车上拖了下来,放在解剖台上,然后一边摘手套,一边伸着懒腰往值班室方向走去。 我正准备打开解剖室的灯,突然感觉解剖室内仿佛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这解剖室里,除了那具刚刚放上解剖台的尸体以外,没有什么东西了吧?我心想。死者也不可能假死啊,都已经烧成那样了。 越是有些害怕,越是摸不到灯的开关。我心里嘀咕着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应用程序,一束白光照亮了解剖室的墙壁。 在我还没打开灯的时候,突然,一道黑影从黑暗角落里的柜子里窜了出来,在解剖台上一闪,然后从一侧的窗户上消失了。我着实被吓着了,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林涛一把抱住我,说:“靠!鬼!” 大宝也是被吓着了,本来要往解剖室里面器械台走的脚步停了下来,愣在原地不说话。 林涛的过度反应,反而让我镇定了许多。我使劲儿掰开林涛抱紧我的胳膊,说:“喂,你能不能像个男人?胆儿那么小。” 我捡起手机,靠着手机光亮,打开了解剖室的大灯。瞬间,解剖室一片大亮。也没有诈尸,解剖台上放着尸袋,尸袋高低不平,死者还安静地躺在里面。 我走到解剖台旁看了看,指着台边的灰尘爪印,笑着说:“哈哈,还鬼呢,亏你还是搞痕迹的,你就不能做一个痕迹检验?看一看刚才窜出去的到底是不是一只野猫?” 林涛有些尴尬,挠着头说:“大半夜的,野猫来这里做什么?又没吃的。” 一个惊心的小插曲,赶走了我们的瞌睡,我们精神抖擞地开始了尸体检验。 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煳味扑鼻而来,眼前呈现出那具黑色的烧焦了的尸体。 “哎哟,我觉得烧焦的尸体比巨人观还恶心。”林涛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捏着鼻子说。 “怎么会呢?”我感觉很诧异,“巨人观多臭啊,这烧焦的尸体,是香味儿啊。你不会是出现场太多,连孰香孰臭都分不清了吧?” 林涛举手制止我说下去,紧接着干呕了一下,说:“你让我以后怎么再面对那些烧烤?” 死者是个男性,因为面部完全被毁,所以没法判断年龄。死者被烧的时候,应该处于右侧卧位,因为右侧靠箱底,所以右侧的皮肤炭化程度不高。而左侧靠上,所以左侧的皮肤严重炭化。尸体因为受热,皮肤和肌肉都严重挛缩,导致尸体一直保持在蜷缩姿态。没有别的办法让尸体伸直,我们只有把尸体关节部位的皮肤、肌肉用手术刀切开,才算是松解了高度绷紧的皮肤和肌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尸体终于伸直了。 “你们这样切开,不算是破坏尸体了吗?”林涛凑过头来看,“你们记得住你们划了几刀去松解尸体四肢吗?” 我点点头,说:“记得。而且,死者的原始损伤,无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我们都可以和我们解剖时候造成的创口予以区分。” “哦?怎么说?” “生前伤和死后伤很好区分。生前伤的皮肤、脂肪都会有血染,所以创口呈红色;死后伤的皮肤、脂肪都呈黄色。这是创口是否有生活反应的判断,很容易。”我说,“你再看,死者在被烧之前的创口,臉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的,都因为焚烧而在皮肤创口内沾了很多灰烬,所以创口会呈现黑色,用手一擦,就可以擦掉。而且因为焚烧,创口边缘都受热卷缩,皮肤质地变硬。我们解剖松解时割开的创口,皮肤边缘是不卷缩的,暴露出黄色的脂肪层,所以很容易分辨。” 林涛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继续。 尸体很多部位的皮肤都已经被烧毁,没法判断具体损伤状况,但是可以从尸体胸部的几处创口判断,死者应该在生前被人用利器刺中了胸部,死亡原因很有可能是失血。 因为焚烧的尸体看不到尸斑,所以也不能通过尸斑是否浅淡来判断死者是否死于失血。于是大宝拿起手术刀准备解剖死者的胸腹腔来看看死者内脏是否有破裂。 “等等!”我喊停了大宝,费劲儿地把死者的双臂张开,两侧腋窝下有两个布片掉了出来。 我捡起布片,抖掉上面黏附的灰烬,说:“一般被焚烧后的尸体,因为衣服易燃,所以大部分都会被毁灭,但是腋窝下的衣物因为被肢体保护,所以通常不会被烧掉。这个死者的衣服也都没了,只剩下这两块。” 大宝凑过来看,林涛拿过来一个放大镜。 “这应该是两层衣服,因为燃烧受热,所以被粘在了一起。”我一边说,一边用镊子把两层布片分离开,“里面的是黑色的,纤维很细,应该是那种桑蚕丝之类的布料。外面的纤维很粗,白色的,布料貌似很廉价啊。” “乖乖,这个天可不冷啊。”林涛说,“虽然到中秋了,但是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这几天都是三十多度呢,是穿短袖的季节。谁会在这个时候穿两件衣服?” “是啊。”大宝说,“从尸体腋窝下保存完好的皮肤看,应该是新鲜尸体,也不会是保存很久后拉出来焚烧的。” 我微微一笑,说:“医生!” 从死者腋下的布片,我们轻而易举地判断出了死者的职业,这仿佛让我们看见了迅速破案的曙光。心情大好,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 我们解剖开死者的气管,不出所料,气管里没有充血迹象,也没有灰烬。因为死者没有热呼吸道综合征,所以可以判断死者是死后被人焚尸的。 死者的肋骨因为受热而变得很脆,手术刀轻松地就切开了肋骨,暴露了并没有被焚烧炭化的胸腔脏器。 “林涛你看,人体就是这么神奇的。”我说,“虽然尸体外表焚烧得很严重,但是内脏很干净。可见,我们的皮肤对内脏的保护作用该有多么大啊。” 林涛一脸黑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死者的主动脉弓处破了。”大宝用止血钳挑起了死者心脏上方的主动脉,说。 “主动脉破了,不该有很多胸腔内的积血吗?”林涛问。 我说:“是的,但是因为死后焚尸,高温把血液都蒸发了,所以我们并没有看到多少积血,当然积血还是有的。不管怎样,确定死者是被锐器刺破主动脉导致失血死亡的结论是可以下的。” “胃内是空虚的,看来死者还没有吃上中秋团圆饭啊。”大宝惋惜地摇了摇头。 “对我们来说,少了一个排查的依据。”我说,“通过胃内容物来查找尸源线索也是一条路。现在胃是空虚的,我们就少了一条路。” “这不还有耻骨联合吗?”大宝拿起手锯,扬了扬。 我们把死者的耻骨联合放进解剖室里的高压蒸煮锅内,并同时对尸体进行常规检验。我们收集了一部分尸体上的灰烬后,耻骨联合也煮好了。 “看来,死者也就三十岁出头。”我粗略地看了眼耻骨联合。 耻骨联合和人体生理年龄的关联度很高,经常看耻骨联合的法医,简单看一眼,就可以粗略推断出死者的大概年龄。但若是想要精确,则要进行一些计算。 “那个小乡村里,能有多少医生?”林涛说,“有了年龄和职业,我觉得很快就能找得到尸源。” 我摇摇头,说:“可不一定,谁说死者一定是在现场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的?说不准是哪个医院的呢?那可就不好找了。” “说的也是。”林涛点头说,“凶手用箱子装尸体,说不准外地的都有可能。” “不。”我摇摇头,说,“现场这个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得到入口的,所以我觉得,不管死者是哪里人,凶手应该离现场不远,对现场地理位置比较熟悉。” “那我们怎么找尸源呢?”林涛说。 我脱下解剖服,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深夜一点钟。我说:“不然大家辛苦点儿,我们把灰烬筛一下。” 对于火灾现场的灰烬,我们通常会用筛子去筛,这样那些细小的东西都会被过滤,只剩下较大的、肉眼可以识别形态的东西。而这些较大的东西才是我们寻找的可能有价值的物证。通过筛的手法,可以大大提高物证的检出率。 我们三人把所有装有灰烬的物证袋都放在解剖室门口,然后一人搬了个凳子,在灯光下坐定。我和大宝拿着筛子抖动,林涛则负责把灰烬倒在筛子上。 经过过滤,我们找到了几个拉链头和一张烧毁了的卡片状的东西。 “拉链头上居然有商标呢。”大宝说,“G-F-T-P,怎么全是声母?” “声母?哈哈。”林涛被大宝逗得乐了半天,“G-F-T-P是一个挺不错的箱包品牌啊。” “看来我们的搭档中有个喜欢逛街的男人也不错,”我帮大宝扳回一城,“否则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名牌不名牌的。” “怎么叫喜欢逛街了?”林涛辩解说,“这叫时尚意识,懂吗?时尚意识!” “不错的品牌?”大宝说,“难道这说明凶手是个经济条件不错的人?” “也未必,”我说,“如果凶手是在死者家里行凶,然后用死者的行李箱呢?” “这也至少说明死者和凶手有一个条件不错,用这么好的箱子装尸体,太浪费了。”林涛啧啧有声。 “这张卡片就剩侧面一条没烧掉了。”大宝说,“‘丰’?‘P’?什么意思?” 我和大宝同时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林涛。林涛微微一笑,说:“这个也难不倒我。” 3 “你忘记我们之前在电视台排队时候的对话了吗?”林涛说。 我抬头想了下,说:“是说勾搭你的那个妹子吗?” 林涛捶了我一下,说:“是说VIP不VIP的事情。我说我们是VIP,你说我们是P。” “哦,对,这是个VIP卡!”我说。 林涛点点头,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龙番市中心的那个银丰商厦的VIP卡。因为只有银丰商厦,才有这个品牌的箱包出售。” “这个卡应该放在行李箱里的,也就是说买箱子的时候办了卡,但以后没用过。那里的VIP卡有用户资料登记吗?”我急忙问道。 林涛说:“有的。” “太好了!”我兴奋地说,“我们现在有资本去专案组炫耀了!” 当我们赶赴专案组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虽然案件刚发,还无从下手,但专案组的二十几个人都没有睡觉,睁着红肿的眼睛等着我们的到来。 “死者死于胸部中刀,失血死亡。”我说完看了看专案组组长,组长对死者的死因并没有多少兴趣。 “死者的职业我们推断出来了,是个医生,年龄在三十来岁。”我接着说。 说完后,所有专案组的成员开始翻开笔记本,奋笔疾书。 “除此之外,我觉得死者应该是市里银丰商厦的VIP会员。”我说。 林涛瞪大了眼睛,说:“不是还没有确定皮箱的主人是谁,所以不知道凶手是会员,还是死者是会员吗?” “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又想了一下,我觉得皮箱的主人应该是死者。”我说,“首先,我们知道,死者的职业信息,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腋窝下的衣服布片。医生一般在什么时候穿白大褂呢?是上班的时候。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在上班的时候被害的。” “也可能是被害后,凶手把死者拖到了自己家,或者从自己家里取来皮箱装尸呢?”大宝问。 我说:“不可能。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是处于一个蜷缩的体位的。说明死者在死后不久,也就是尸僵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被装进了行李箱。如果死者的尸僵形成了,凶手是没法把尸体装进行李箱的。这说明凶手杀人到取箱子装尸体这之间的时间非常短。” 我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这个医生应该有一些条件。” “哦?” “我觉得他应该是诊所的医生,而不是医院的。在医院杀人、装尸,难度太大了。”我说,“最大的可能,是医生在自己的私人诊所里被害。” “有道理。”专案组组长张局长说,“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派人调查银丰商厦会员里有没有符合年龄条件的医生。” “我觉得不会很多。”我说,“估计明天早上,哦不,是今天早晨起床后,我们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一觉睡到九点多,当我听见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就知道好消息来了。 “尸源基本确定,是城东程王镇上的一个私人诊所的医生。”胡科长说,“张局长已经带人往那边赶了,我马上也去,你们直接过去吧。” “那里离现场有多远?”我问。 “有十公里路。”胡科长说。 “那我马上赶到。”我没等胡科长说完,就拿起另一部手机拨打了林涛的电话。 “诊所的医生叫李克华。”胡科长说,“诊所生意不错,这个李克华应该也赚了不少钱。他昨天早上还开门的,中午时分镇子上没人,也没人注意,但是下午两点钟有人来挂吊瓶,就发现诊所大门关了,一直也没再开。因为昨天是中秋节,都以为李医生回去过节了,都没在意。今天早晨六点,我们排查觉得可疑后,派人来到这里,撬开大门,发现诊所地面有血迹。” 胡科长介绍得很详细了,我也没有什么问题补充,于是换了个话题:“离现场十公里呢,看来死者连中午饭都没有吃,就死了,然后被人拖到了十公里以外。” “这说明凶手有交通工具啊。”胡科长说。 “为什么凶手要把死者拉那么远?”我问。 “可能是想延迟案发时间吧?” “说不过去啊。”我说,“凶手对现场很熟悉,知道那个地方会有人锻炼,在那里烧尸体,肯定会被发现啊。” 胡科长说:“可能他觉得拉那么远,我们就找不到尸源了吧?” “直接把尸体关在诊所里,不移动尸体,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吗?”我说,“移走了,焚尸了,更容易暴露。你们说会不会是熟人作案,怕我们找到尸源就找到凶手了?” “想不明白。”大宝说。 “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林涛已经穿戴好了勘查装备。 诊所就是一间门面房。进门后,就是一个办公桌,作为诊台。诊台的一侧有体重秤、视力表等设备。诊台的后面有一个帘子,是拉开状态的,帘子后面是一张诊疗床。诊疗床靠着的那面墙后面,其实是一面用木工板隔开的小屋。屋子里很杂乱,主要堆放着一些药物。 血迹主要集中在诊疗台上、椅子上还有对应的地面上。说明死者就是在自己的座位上,被人用刀子突然袭击的。喷溅状的血迹很杂乱,说明死者在被刺的时候,还有一些挣扎。 病人坐的椅子下面,有一张红色的粗纤维脚垫。这种脚垫一般都是放在住宅的大门口,别人进门的时候,踩在上面换鞋用的。 根据地面的灰尘分布,可以判断这张脚垫原来应该摆放在医生座位的下方。医生座位的下方还有一双皮鞋。 “死者没穿鞋,我还在纳闷呢。”我说,“看来这个医生应该脚汗重,所以在自己的座位下面放了个脚垫,平时坐在这里的时候,就脱了鞋子,把脚放在脚垫上。因为他突然遇刺,所以把脚垫蹬到了原本病人坐的位置下面。” “可是这个脚垫不干净啊。”大宝说,“上面有好多黑了吧唧、黄了吧唧的东西。” “那有可能是凶手也踩踏了脚垫。”我说,“位置正好在病人坐的位置下面,凶手移动就有可能踩踏到这上面。因为这个脚垫摩擦力很大,所以可以因为凶手的蹬踏动作,而把凶手鞋底的微量物证刮擦下来。这个脚垫提取回去,我觉得意义很大。” “你们看,老秦猜的不错。”林涛站在小隔间的门口,一手拿着勘查灯,一手指着里面,说,“这里面有几个药柜,柜子旁边有个方形的灰尘缺失区,说明这里原来放着的一个方形的东西被拿走了。” 一名侦查员听到这里,走进隔间,用卷尺量了一下,说:“尺寸和我们在GFTP店里寻找到的一个行李箱的尺寸完全一致。” “凶手走进隔间拿行李箱,会不会留下足迹?”我问。 林涛摇摇头,说:“地面条件差,有足迹也没有比对价值。” 现场粗略地勘查一遍后,地面、物品上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足迹和指纹。因为诊所是公共场所,所以即便有,也不能判断那就是犯罪分子的。 我看了眼凌乱的诊台,对大宝说:“来,我们把他的办公桌收拾一下,看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诊台上,除了处方笺、医疗器械和一些空白的病历以外,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废纸。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看到最后,似乎已经熟悉了死者的笔迹。 收拾完桌面,我开始收拾死者的抽屉。一拉开抽屉,一张做工精致的卡片就映入眼帘。我翻开卡片,里面是死者的笔迹,写着一首题为“触碰着的遥远”的诗,或许是一首词。 思念 也许未曾相见 热恋 也许没有永远 心声把我们相连 衷肠互诉同病相怜 有缘 我们才能相见 心牵 才会互相想念 你的爱滋润心田 真情胜过蜜语甜言 从未触及你的笑脸 不曾亲吻你的眼帘 但你的影子却在心间 拨乱我的心弦 你不能走到我身边 我亦无法把握明天 唯有遵从命运差遣 彼此相通心的源泉 芳草依依望明月 明月痴痴映芳园 你用甜甜的笑脸 我用瘦瘦的指尖 一起感受 触碰着的遥远 “歌词?”我通篇读了一遍,觉得朗朗上口。 林涛摇摇头,说:“不是,这应该是原创。” “嚯,还是个诗人呢。”我说,“能看懂什么意思吗?” 林涛是我们三个人中的“文化人”,他看了几遍,摸着下巴说:“依我看,这是一首苦情诗,多半是婚外恋之类的。” “李克华没有结婚,一直单身。”侦查员插话道。 大宝扑哧一下笑了:“打脸了吧,你到底能不能看懂啊?” 林涛说:“不能是女的婚外恋吗?医生就不能当小三吗?” “如果真的有婚外恋,这种突然杀人的方式和运尸的动作倒是很能解释了。”我说,“尸源已经找到,又有这个情节在里面,破案应该不远了!” 话刚说完,我一眼瞥见医生座位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垃圾桶有些奇怪啊。”我说,“这是一个脚踏式垃圾桶,医生踩一脚,桶盖就打开,然后推一下桶盖,再关上。但是这个桶盖是打开的,没有关上。” 我用勘查灯朝垃圾桶里照了一下,说:“而且这桶里有块纱布啊。” 说完,我用镊子把垃圾桶里的纱布夹了出来。 “这就更奇怪了。”我说,“纱布上有一点儿血迹,但是血迹很新鲜,且范围很小。一般来诊所的伤者有两种,一种是伤后一段时间,来换药的,那么纱布上就应该不是新鲜血迹,而是血性液体,是暗黄色的。还有一种是伤后立即来诊所包扎的,但是需要包扎的,通常都是伤比较重的,这么点儿出血,需要包扎吗?” 大宝说:“你的意思是说,凶手是伪装来换药,趁医生不备下手的?” 我点点头,说:“这应该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用小伤来骗医生,突然出手杀人。” “这样说,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出轨女人的丈夫了。”侦查员说。 我说:“不管怎么样,反正要先把这个纱布上的DNA验一下。这块纱布还是很可疑的。一来垃圾桶里就这么一块纱布,二来垃圾桶没有合上,很有可能是死者刚扔进去纱布,就被害了。医疗垃圾有的会有传染病菌,一个医生随手合上垃圾桶应该是习惯。” 侦查员应声离开。 大宝问:“好多工作同时展开了,我们下一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