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李氏============================================ 前言 大漠对我来说,是极遥远的地方,遥远得有点凄凉,就如名曲《万马齐喑》一样暗哑,我想象万骑狂飙突进的场面,卷起漫地尘沙,当如是江南满江龙舟的壮阔,因为我没见过,只有如此辟喻。那个遥远的地方,对我来说,也只有一个形象,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孤零零的,本身就是一部历史。这个历史里注定有一位将军,一生沙场,也一身凄凉,此时他正在城头上,面对战事稍歇的沙漠,落日夕阳,也不见归鸟,他总得有些心事,他想杨柳了。而杨柳只有家门口才有,于是将军背城楼,面对永远是战场的大漠,将军白发,将军泪。 这就是我对大漠的理解,悲壮多于凯旋。 你可知道,要塞里的这位将军,他的背后不是城楼,不是随从,不是民房,也不是什么可供作空镜头的美丽背景,他的背后竟是排成二十五史长的绵延了几千年历史的王朝,一个富庶的中原大地。如此的负重,如此的使命,直叫人惊诧。惊诧于历史的无情,无情得竟要一人一身为一个王朝一班臣民一段历史负安危全责。因此,他们只得抓紧缰绳,不断地摧促坐下已然气喘吁吁的战马,前进前进再前进,燕然山未勒,定是无归计。也因此,马革裹了尸去,或者竟至于连马革都没有,黄沙处处埋了忠骨去。因此,醉卧沙场,劝君莫笑,夕阳象散漫的血一样摊在黄沙,这其间只有悲壮惨烈,没有其他。其他什么也没有。 而其间最悲壮的莫过于陇西李氏家族,李信、李广,以及李陵,因此说说他们,让我们投去一瞥敬畏的眼光。 第一部没有下落的李信 1、 据史书记载,李信是飞将军李广的祖先,由李广往上推自然都可以联属到我们的始祖轩辕黄帝,5000年前我们都是一家,这且不必细说。 李广的老家先在槐里,后迁往陇西成纪。成纪在现在的甘肃境内,地近关塞,远远地就可以看见蛇一样起伏的长城,城内富庶的中原人家倚仗它,倒也睡得安稳。农家小孩没事便抓到城堞上去玩,顺便送水送西瓜,军民鱼水情嘛。家世也就代代练武,一者保家,一者也卫国。这个尚武家风理应传自李信,但史书没有哪怕是片言只语记载,说明李信在为秦将之前出落在何处,那我们就估且相信他是槐里人,关于他的身世,也横空出世地从公元前227年说起。 这一年中国的大地可不太平,太不太平了。自周平王东迁洛称东周,大战小战如沙一样数不过来,却也没见这几十年的烽火连天。秦王赢政于公元前246年继位,秦国触角已东西延伸,西面收巴、蜀、汉中之地;东面灭二周,设三川郡;北面势力蚕食至上郡以东,设河东、太原、上党郡;南面与楚交兵,占了梦的首都郢,置南郡。也就是说,秦国占有了黄土高原与四川盆地之大部及周边区域,而域内的优越地理环境,丰富自然资源,为秦国之统一大业提供了良好的物质保证。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写道:“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也写道:“故秦地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居什六”。可见当时秦国的济实力。 至秦王继位以来,秦军兵戈所向,风尘乍起,老将王翦、桓奇勤力征战,挡路的韩国最先于公元前230年倒了下去。至李信横空出世那一年,天下已危如累卵,秦国疆土拓展的速度只能用马蹄的弧线来丈量,皮尺是万万跟不上形势的。 公元前227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终于把李信从石头中逼了出来。黔驴技穷的燕太子丹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下策,派荆柯行刺秦王。 易水自然知道这段历史,就因为在它的眼皮底下,高离渐击筑——这是一种什么玩艺的乐器,没见过,筑,就从这个字的发音揣摩,应该是粗犷而低调的东西才对,但可以肯定,没有手风琴的小调。荆柯揣着燕国的宝图,徐夫人剑裹在最里,他还是不放心地看了看。丹跟他说,不用看了,丢不了。我们喝酒吧。高离渐也不看他们,他对着汤汤易水河,河水倒影着夕阳,开散了去,很象他们即将散伙的心情。这时的高离渐,视力还是好的,他的发心刺瞎自己的眼睛还是在多年之后。 面无表情的荆柯,白衣白帽,显得素雅,一杯一杯喝着酒,丹也不声不响,都到这地步了,什么也不必说。丹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是,他的宾客终于有人愿意为他为他的悲歌燕国去死。先走一步的樊于期将军不算,穷途时归我,我只是迫于形势,不得已才借你的人头去完成一件世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樊将军安息吧,愿你保佑我。丹把一杯倒在地上。要在平时,我,樊将军,还有面前两位,真可以一醉方休啊。丹抬头看着逐渐苍茫的暮色,很想大声呼吸一下。樊将军的人头就包在红色的绸缎里,在面无表情的荆柯脚边,这是老荆此行必带的三件工具之一。 看看天色差不多了,高离渐完全沉浸在他的音乐,此哥儿真他妈婆婆妈妈,泪流满面干什么。荆柯收拾起他的三样东西,最后检查了一遍,银两也带足了,谁也不看地登上车,车夫扬鞭一摧,暮色很快抵达易水河畔,谁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连车轱辘的行进声也被河水淹没。 晋朝的陶渊明,喜欢自由散漫,讨厌别人对他点头哈腰,自然也讨厌对别人点头哈腰,督邮是什么东西,要我老陶看他脸色?衙门朝南开,进得来也出得出,老陶把金印悬在“明镜高悬”光明匾下面,收拾几卷破书,走人。田园不是将荒芜了么,胡不归去,于是归去,晨夕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自比拍惊堂木爽心。一天闲着没事,田也不用下了,天不下雨嘛,倚在破椅子上读《史记》消遣。当读到荆柯一节,那个头也不回的心情老陶最理解,这有点象他当年走出衙门口的心情,不过没那么悲壮就是。文学不是讲究有感而发么,因此,老陶的这首诗就写得好,一直流传在书策里,我也多读了三五遍。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已,提剑出燕京。 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 饮饯易水上,四座列群英。 左席击悲筑,右席唱高声。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2 秦王是什么人物,一把短兵器能吓倒他,真是笑话。绕柱而走,那是随面应变,总不能坐着等死,但这不等于害怕,谁怕谁啊。我见过很多图谱,都把秦始皇画得五大三粗,我先前写过一篇文章,也认为始皇帝起码是“赤髯如虬”,满脸横肉。但我以为这是后人的想象。当年太史公写留侯张良,很佩服他的能量,运筹筴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为张良一定虎背熊腰、魁梧奇伟,至见到张良的画像,却是细皮嫩肉有如天天上美容院保养完好的美妇人,当下也吓了一跳。清初的多尔衮,胸中也是甲兵万千,却是多病,可怜后院女子多成了陈设,连个子嗣都生不出来。 综上所述,我以为赢政养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自然是优雅有余,体力比荆柯差远了,否则也不用跑,抓住签字笔就可以把荆柯的脑门戳穿。五大三粗那是屠夫。 所有的人都看着赢政下一步的举动。按秦律,犯此大逆之罪,蒙家不被诛连九族,也要被全族杀光,一个不剩。而蒙家在秦国当时也是数一数二的战争家族,为秦国的大一统立下汉马功劳,史书上说,“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于后世。”老将蒙骜,自齐国入事秦昭王以来,战功赫赫,没几人可比。公元前249年(秦庄襄王元年),蒙骜为秦将,伐韩,取成皋、荥阳、置三川郡。第二年,蒙骜攻赵,取三十七城。公元前244年(秦王政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公元前242年(秦王政五年),蒙骜攻魏,取二十城,置东郡。始皇七年,也就是公元前240年,蒙骜率军十万攻赵,不幸战事失利,一代名将殒命沙场。念及此,赢政不忍下手,也担心诛杀元勋,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那就得不偿失了。况且帐下裨将、蒙骜的儿子蒙武,据调查了解,事先也不知情,赦免了吧。后来发明毛笔的秦将蒙恬,统兵三十万御边,修筑长城即是蒙骜的孙子。此是后话。 赢政将荆柯挫骨扬灰,他将其他随从一干人等,悉数杀死,悬头城门,警告某些人,想图谋不轨,就是如此下场。 要认为赢政就只有这些动作,那太小看中国历史上第一位皇帝了。有仇必报,这是赢政的性格,也是战国的集体性格。赢政立即召见老将王翦,重新调整布局,暂缓对魏赵等的战事,从前线抽调精锐部队,由王翦统一指挥,进攻燕国。于是新一轮的猛烈进攻开始了。 3 令丹没有想到的是,最先抵达易水河畔的不是荆柯的好消息,而是秦军的先遣部队。阵前一位黑盔黑甲、箭法奇准的年轻将领,不是别人,正是先锋李信。此人打战惯以轻骑闪电突进著称。 丹因为隔着易水河,距离远,没能看清他的脸。李信倒是看清了此人,搭弓一箭射去,吓得太子丹倒退了几步。就这主将,别看对岸列队众多,不用烦老将王翦出马,我一战就可以搞定。 两个年青人隔着易水河看了一眼,那就打吧。也不用来将通名,易水西边就是一个空阔的场地,可以一决雄雌。丹报仇心切,看看秦军不过数千,而我是悉众来迎,怕他个鸟,正好借秦兵几千人头奠定荆兄,也好扭转一下战局颓事,给弟兄们鼓鼓劲。丹拨转马头,命令大将夏扶、宋意率步兵以方阵队形居中军,鞠武率骑兵护住两翼。这是个典型的阵地战打法,丹太不了解对面这个初露头角的同龄人了,他的情报网要发达一些,而不是把精力都花在特工组织建设上,相信他会对对手多一些了解,也不会在半个时辰的功夫里输得那么彻底。丹不过是一个血性极高而军事能力极低的王室子弟,而在战场上仅凭血性,最多只能当一个执戟的士兵。可是,致命的是,令符就在丹的手里。 李信鹰隼一样的眼睛捕抓到了战机,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这无疑就是最好的进攻命令。边上和他一起南征北战的弟兄们太熟悉这位先锋的作战性格了,他们把长枪收起来,换上了利索的短剑。也不用列队了,太麻烦,李信一声口哨,秦国的轻骑兵们象一股旋风,迅即扑来,如果世上有黑色闪电的话,李信的部队就是。 李信动作之快,行动之迅猛,谁也想不到。夏扶甚至还在调整他的坐姿,就被李信搭弓一箭射下马来,随即的马蹄让他省了所谓马革裹尸的事。中军一下如土墙崩它,把两边的骑兵冲垮,宋意被秦军乱刀砍死。丹见势不妙,拨马便走。鞠武缓过神来,收拢骑兵,奋力断后。 李信志在太子丹,并不在意四散逃走的燕军,再说他也顾不过来,因此,咬住太子丹紧追不舍。要再有一枝箭那就太好了,李信一摸箭筒有些遗憾,我可以把鞠武射下来,追上太子丹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李信也佩服眼前遍体鳞伤的鞠武,越斗越勇,那架式是拼了老本了,燕国也真有死士。要在杏花村喝酒一杯,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酒是不能喝了,鞠武终究不是秦军未来方面军司令的对手。但鞠武也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使命,李信眼前的城池接纳了太子丹。 这便是蓟城。 4 在战国风云图上,猛将灿若星云,比如赵牧、廉颇、赵奢、吴起、白起、蒙骜,还有亲率大军殿后的老将王翦,都是当时国际间有名的巴顿。这个名单可以一直开列,故事也可以讲三天三夜,军事迷们前仆后继的研究,大至摆兵布阵,小至图快感,都有。小小的易水之战不过尔尔,注定引不起人们的注意。但就是这小小的战役,对李信来说意义重大,以致引起了雄才大略的赢政的注意。 这是李信自踏上军旅以来独立领兵作战的第一次,他终于实现了在没有策应的情况下,单兵突进的梦想,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终于在秦王报仇心切的推动下得以实现。要是老将在,他不会有这种机会的,稳得出油的王翦不会充许他冒如此大之风险。危险确实有,如若集团冲锋不成,对手两侧的骑兵完全有可能将他们包成肉子馅。但他不会给对手这个机会,这是狼性生存的原则,他以他的几千兵力靠速度冲垮了对手几万之众,铁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作战方式。日后,他还要把这个战略思想无限扩大化。 此时的李信,信心无限彭涨,他很想一口吞下眼前的蓟城,这是一块肥肉,背靠燕山,在夕阳下,有些华贵。但李信也明白,单凭手下的几千兵力,没有足够的胃口可以容纳,他得耐着性子等大军的到来。 军士们在打扫战场,这是战争规则,胜利的一方得有胜利者的姿态。夕阳下,辽阔的战场有一层血红的纱,倒是掩盖了战场的血腥与残忍。风把草场吹得起伏,不远处的易水河,河水依然在无悲无喜的奔流。马,战马迎着风嘶鸣,李信很喜欢听马的嘶鸣。要有一匹汉血宝马,他的冲锋会更快,李信拍拍坐骑的屁股,也该让它享受一下这水草丰美的战场了。还是马,饮马易水的马,它们喝足了水,依然在嘶鸣。 士兵报告说,怎么处置鞠武。李信才想起来,还有鞠武,这位勇敢的将军。他顺着士兵的手势往一草丛处看,鲜血淋漓鞠武,现在安详了,不在骄健。李信给了对手足够的注目礼,各为其主,也是不得已。好好安葬他,李信对士兵说。士兵有些迟疑,士兵的意思是说,是否把敌将的脑袋割下来,作为战利品。李信明白眼前这位士兵的意思,他想了想,说,对一位勇敢的将军,我们不该以礼相待吗。 士兵退下。 5 然后是万马齐喑,老将王翦率大军抵达蓟城城下。 李信简短地向主帅汇报了当前敌情,以及易水之战的经过。王翦很赏识眼前这个英气勃发的青年人,说话干净利索,没有多余。出乎李信的意料,老将对李信的冒险赞赏有加,认为单兵冲锋在当时情况下是最好的选择。 老将策马出阵,察看了一下地形。 背靠燕山,君临大平原,南控江淮,北连朔漠,确是难得的河山朝宗之地啊,燕国的这座都市选得不错。王翦说。 将军说得是。李信答道。 可惜只是一座孤城。久经沙场的老将微微一笑。 剩下的事情便是将他们围成铁桶。 于是蓟城内乱作一团,逃是没处可逃了,燕王、太子丹以及手下的将领,唯一可做的事便是互相指责。 事情到这一地步,眼看就要国破家亡,都是你惹的祸。燕王喜指着丹的鼻子骂,眼里含着泪水,多好地河山啊,要早不听你的就好了,诚心诚意献了地图去,不失作一个安乐公。 大臣们附合说是,都指责太子丹,年青人,毛糙,处事不得当,竟至于此。有些大臣竟至痛哭流涕,好象不如此,不足发以表明他对燕国社稷的忠诚。 太子丹对这些一肚子油水的大臣很是不屑。“坐而论道,滔滔不绝,临机决事,百无一能,当时国事如此,你们倒想出一个上策来啊?”丹盯着他们看,一个个也就闪避了去。“不错,我是派了荆柯去。可韩赵之灭,亦是丹之罪耶?” 说得燕王喜也软下来。 这时军士来报,秦军架起云梯再一次攻城。无计可施的大臣前后脚也就溜了。太子丹对燕王喜说,现在情况危急,固守只能坐以待毙,况且你的那些软骨头大臣们,保不准哪个开了城邀功去,到那时悔之晚矣。如今之计,手头尚有精兵二万,我们退保辽东,养精畜锐,再图良策。 我的家国啊,燕国喜只有这句话了。不得已,只好听从太子的主意,吩咐心腹准备突围。 侍卫来报,西城门洞开,大批秦军已突进城来。这对倒霉的太子丹来说,还算是一个破机会,料想东门城外的秦军此时的注意力应都转移到西城门去了,于是,太子丹当机立断,率部从东门突了出去,一路狂奔辽东而来。 6 即下蓟城,一面安榜告民,一面修书向咸阳告捷。老将王翦统兵,一向军纪严明,严禁军士对占领区烧杀掠夺,违令者斩。蓟城百姓安之,市场照样营业,生活照样继续,这座燕赵大地上的古城,并没有因为秦军的到来而改变昔日的深邃,太阳照样照在桑干河上。 燕国旧臣民对秦军的二件事心感佩服。一是礼葬鞠武,体现了对忠节之士的尊重,深得民心。二是对开城门投降的旧燕大臣,斩以循,老将王翦认为其事固可喜,其人却可憎,不能纵容这种风气的存在,必须断了反侧者的后路。燕民认为秦取天下宜也。 现在已是十一月,燕赵大地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长城内外银装素裹,一派苍茫,这不是一个适合打仗的季节,却是适合无心地赏雪。景象在眼前展开,空阔得扎眼。秦王也复信同意等开春雪化了,再进剿燕国残部。老将王翦一生戎马,还真少有这闲暇功夫,来了兴致,邀李信来城楼喝酒。对面就是弯蜒起伏的燕长城,而蓟城显然就是这条巨蛇的七寸,可现在七寸就扼在他们的手里。 李将军认为下一步将如何行动呢。其实答案早已在他胸中了,王翦第一次柔有兴致地跟部下探讨起战法,况且这个年青人正展露头角,王翦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血气方刚的样子。王翦感觉自个真地有点老了。 末将以为,李信单刀直入,看了老将一眼,末将以为,用兵之道贵在奇,现在燕军也认为天降大雪,估计我军行动困难,而我们反其道而行,会收到出奇不易的效果。 老将王翦的风湿病正在折磨他的膝盖骨,而这眼前的年青人怎么理解他的苦楚呢。他捋了一下有点花白的胡子,说,辽东不过是一卵之地,成不了大气候,别那么心急。 轻骑快速推进,固然可喜,一旦后继部队跟不上,或被敌军迂回包抄,切断菑重补给,柰何?老将看了青年人一眼。 从古至今每个将领打战,都有自己的风格,而个人风格往往成为整支部队的集体作战性格,白起的杀无赦,王翦的稳得出油,而李信打战需要速度速度还是速度,仗着马力狂飙突进,不给对方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这是他的作战构想,事实证明他的速度取得了易水之战的决定性胜利。他不会去想后勤补给的问题,那是眼前胡子花白的秦国上将军考虑的事,不归我李信管。他于是把肚子里的蛔虫倒了出来,“有大将军您在,还用担心补给么。” 王翦笑了一下,这个年青人还没有意识到他话语中的暗示。只要眼前的青年人不那么求胜心切,学点我王翦的老成持重,秦国是会多一个攻无不克的战将的。 你看我的样子,还能跟上你的速度么,王翦的脸上出现少见的笑容的弧线,仿佛是月食边上的光晕。你得考虑你自己的补给。 李信的酒杯停在半空,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帮他解答老将话里的弦外之音,就如久在暗室里人突见阳光,有点昏炫。但李信迅速恢复了冷静,他并没有把老将的话接下去。 “自我于秦王十一年(前236)领兵连下赵地九城,夺取漳水流域起,十几年过去了,大小战役经历无数,凭我的经验,及时安全的后勤补给才是取胜的关键。”这才是老将王翦需要对李信说的。 李信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也就是自公元前236年以来,少不更事的李信追随眼前这位胡子花白的老将出生入死,永远带着他快速机动的轻骑兵为大军行动提供侧翼安全,他从没有站错过位,即使情况再糟,他的快速灵活的机动部队永远为中军提供最佳的作战方阵。老将也从没有直接表扬过他,李信曾很不甘心地认为,也许他就要这样,一辈这样的站在侧翼,为这位叱咤风云的秦国第二上将充当影子——第一自然是白起。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李信他哪能不想得到王翦的赏识呢。而只想得到关注的李信却出乎意料地从老将口中获悉战法,李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夕阳披在老将金黄的胡子上,老将的眼光里有些温和。 你要好自为之。王翦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在告别一个时代。王翦是看到新一代将领的成长,也明白岁月的不饶人,他或许有些感伤,但久以沙场养成的坚忍不允许他把情感表达出来。可是事世殊难意料,谁能想到统一战争的最后担子,竟不得不落在他以及他的儿子王贲的肩上,天下六国父子却灭了五个。而眼下他所器重的学生,竟然在历史的长河里下落不明,反倒是后人替李信感到悲伤。 7 在李信下落不明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老将王翦也要以亲身经历给李信上一堂生动的军事课。课程从第二年的春天开始。 春回大地的燕赵大地一派葱茏,燕山也开始了新一年的生机。大部队作好了出征的准备,秦王调兵的符节也早已到达蓟城。王翦召开了战前最后一次军事会议,意在一举歼灭辽东燕国残部。王翦让辛胜留下来驻守蓟城,确保后方安全,命李信取代辛胜的位置。 大军不日抵达辽东城下。 与劣质的燕军相较,此时的秦军可谓武器精良,武装到牙齿。一色的铝甲黑军装,部队全部装备锋利无比的钢铁兵器,车、步、骑兵混合组在的强大军阵,规模之大,军容之盛,着实吓人。后来形容人数众多的词语“黑鸦鸦一大片”,概出于此。而后人读史,始皇帝销天下兵器,铸金人十二之金人,概多不关注。其实此兵器,指的是铜制兵器,质地比钢铁兵器逊色多了。金人即是铜人。秦朝因此规定,此后凡敢收藏铜戈铜剑者,以犯上之罪恶杀无赦。 其实对付燕国剩下的老弱,不用这么大动作,但老将王翦意在传授,因此把看家本领摆了出来,太子丹在辽东城上,自是看傻了眼。这是典型的战国后期的强大兵阵,创始于秦国,始祖当推王翦。 以三千武士,手执弓弩远射兵器,成三排横列,每排一千人,作为前锋,列在阵前。这是为了充分发挥弓弩的强大远程杀伤力。其后是四万手执矛、戈、戟等长兵器甲兵和百辆驷车战车,成四十纵队排列,构成主力方阵,待大规模远程杀伤之后,发动快速集团冲锋,一举冲垮敌阵。两翼是以李信为主的骑兵,作为盾牌,负责侧翼的安全。主阵后面还有若干强弓劲弩的武士,半蹲着,作为总预备队。 小子作此布阵,并非胡言乱语,蒙骗读者。1974年3月陕西秦始皇陵东侧出土的大型兵俑从葬坑,即是此等结构。这可以说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部队了,可惜史书只在伍旅的人数上作文章,如《管子·小匡篇》说军队组织,五人为伍,五十人为小戎,二百人为卒,二千人为旅,万人一军。并不见有兵阵的记载,殊为憾事。易水之战,太子丹的布局,与此相较,简直就是弱智。 8 按理说,攻城又不是对阵,不必如此阵势,但老将王翦自我他的算盘,对李信是一层,另一层则有耀兵之意,先从气势上压倒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者也。 辽东城上的燕王喜、太子丹以及一些随从大臣,早已六神无主,再退,也有一途,便是要游过茫茫鸭绿江。开城迎敌那是做梦,虽说手下尚有二万精兵,但与城外的石头一比,简直就是不能碰的鸡蛋。太子丹此时手下已无可用的死士,能用的皆已死尽,易水之战,连殒三员大将,现在轮到他打头阵了。怎么办?大臣们看着燕王喜,喜看着太子丹。 丹突然有了主意,城外的秦军不是石头吗,他要把辽东城也变成石头城,石头碰石头,拼个鱼死网破。首先要解决的是先得把内部可能出现的漏洞堵死,不能出现蓟城第二。他对副将耳语了一下,可怜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瞬间成了刀下之鬼。 你这是干什么?燕王大怒。 父王还有什么良策可以固守此城的吗? 那也不能都杀了,现在派谁联络救兵呢。 太子丹笑了笑,救兵?远水是解不了近渴了,距离最近的赵国却已自顾不暇,辽东现在是一座孤城,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父王不想被人生擒吧。 燕王喜低头无语,继而长叹一声,家国如此,罢罢罢。 而城外的石头打破了寂静,开口说话了。前锋武士发动了第一波攻击,强驽遮天蔽日而来,射死射伤燕兵无数。随这些强驽打进城的还有一封信,历数太子丹之罪:背信弃义,私自逃离咸阳是其一,不顾当年在赵国同作人质时交下的深厚友谊,竟派人阴刺秦王是其二。眼下辽东已是一座孤城,识相的放下武器,开城投降,否则,哼哼。 燕王喜除了拿近侍出气,还能在沙盘上摆出什么象样的退敌之策呢。 反正也是一死,腹心近侍给燕王喜出了一个丢卒保车的建议。援兵是不要指望了,打退敌兵也是不要指望了,秦王怨恨的是太子丹,借丹的人头,或可救亡图存,青山若在,不怕来春不长草。 燕王喜想想也只有如此一途了。 太子丹想起樊将军,这位途穷来奔的将军,为社稷他的头借得,我的人头就借不得!想及此,并无二话,痛饮三杯,泣数行下,挥剑自刎。一军皆哭。 太子丹首级一抵秦军,王翦即解围而去。燕王大喜过望,这位没肚肠的末代王侯,立即召集宗亲近侍,摆酒设宴,称贺三天。他哪里里想到,王翦弃唾手可得的辽东城而去,是情势迫不得已。 《东周列国志》说,“时夏五月,忽然天降大雪,平地深三尺五寸,寒凛如严冬,人谓太子丹怨气所致也。”后来成为元剧《窦娥冤》六月飞雪的滥觞。而事实上哪有如此灵异之事呢。原来继荆柯刺秦王之后,魏王、代王、楚王相继派死士行刺秦王。有前鉴在前,这些人再花样百出,也休想再靠近秦王一步,不过是在咸阳城引起些小骚动罢了。 秦王还是震怒异常,得悉军前已得太子丹首籍,严令王翦即刻班师,只要剪除魏楚,燕代弹丸之地,可不攻自破。 王翦胆子再大,也不敢违抗军令。燕王得此破机会,稍作喘息,也不过多吃了三四年黄酒。公元前222年,王翦的儿子王贲及李信,发兵攻辽东,灭燕。旋南下灭齐,天下遂统一。 燕国是召公之后,自此建立111年而亡。当初赢政的父亲异人在赵国做人质,赢政出生在邯郸,跟同为人质的燕太子丹关系算好。赢政继秦王位,太子丹又为质于秦,可赢政对当年的这位难兄难弟不怎么礼遇,一怒之下,燕丹就跑回了国,时时想着出一口气。师傅鞠武劝他说,我们可以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方与匈奴结盟,一同抗击秦国。燕丹却大不以为然,“太傅之计,旷日持久,我没那耐心等。”于是觅得死士荆柯。 司马迁认为,燕丹不能忍一时之愤怒,触犯虎狼之秦国,轻谋浅虑,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得血食,罪孽实在太大了。而荆柯从君子之道来看,不过是一个强盗罢了。 9 没有人比秦王对李信的闪电战术更兴趣的了,几千人马仅凭马力与勇气,进而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这在帝国的历史上是没有过的,正如帝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未来一样。他赢政需要的恰就是这种速度,轻骑突进的速度,寒剑出鞘的速度,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兵锋所指,兵戈所向,山河朝宗,万民臣服。他要封禅泰山,君临天下,他需要六国臣民都对他三呼万岁,他需要立碑纪功,让千秋万代都歌德他的丰功伟业——这一点,他赢政确是做到了,前无古人,后却有来者。更重要的是,他赢政可以把全国六十多万部队分成几个方面军,分别由几个他倾心的将领带领,几路同时出击,不给敌手任何联盟合作的机会。赢政立即擢升李信为大将,并在咸阳宫楚国厅召见这位年青果敢的将领,商讨下一步的攻楚事宜。 全国只有六十万部队?不可能吧,五国兵加起来远不止这个数目,六十万对八十万,这夹生饭他赢政敢吃? 确实只有六十万。史载,李信攻楚失败后,赢政非常恼火,悔不该不听老将王翦的话,因此,亲自去频阳向王翦道谦,并且请他出山。王翦推脱说他是真老了,双脚常年征战,风湿得厉害,大王让我归老林下吧。明人面前不用装,赢政非常伤感,我太相信李信了,终使秦军受辱,如今楚军乘胜向西推进,局势如此,将军虽有疾病在身,怎能忍心弃寡人不顾呢?话是讲得很软了,王翦也不好再推脱。必不得已要用我,还是一句话,我要六十万。赢政满口答应。临行前,赢政亲自送老将至灞上(即是刘邦入咸阳驻军的地方),神情似有顾虑。老将王翦跟狐狸似的,岂能看不出来。 他对赢政说,我戎马一身,常年四处征战,至今未能为子孙添置些过活的家产,此次出征,生死未卜,大王一定要为我解决这后顾之忧。于是从中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要田要房报告,分别开列别墅若干、良田若干,都是咸阳的黄金地段。 赢政说,王将军身为大将,还怕受穷吗?言外之意,你王翦攻城掠地,敌国宝物多了去,硬扛也扛几袋回来。 王翦说,为大王部将,虽立战功却终不得封侯,所以趁大王还用得着末将的机会,多求些良田屋宅,为子孙置业。赢政大笑。 如上,王翦说的,秦国当时只有六十万部队。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否则无法全面理解王翦的话。秦国从孝公开始,即实行普遍征兵制,男子17岁以上,凡身体健康的,都必须参加正规军做“正卒”两年,其中一年在本郡服兵役,接受军事训练,防卫本郡,维持治安。第二年征调到首都或边疆服役一年。在京师服役,称“卫士”,服役边疆叫戍卒。此外,还有一个叫“更卒”名堂,每人每年在本郡还有一个月的义工,主要担负修城、筑路、以及后勤方面的工作,时间一到即更换另一拨,故名。服役满两面的正卒,退伍后,即转为民兵,一遇战事,随时应征,与正卒共同出征。 为奖励军功,秦国设定了二十等爵位,其基本情况如下(取自资料): 等级名称受爵条件赐予对应军职 1 公士斩首 1田1顷,宅5亩 校徒,操士 2 上造 22顷,10亩卒 3 簪裹 33,15卒 4 不更 44,20卒 5 大夫5,25屯长(50人) 6 官大夫6,30将(100人) 7 公大夫7,35五百主(500人) 8 公乘8,40二五百主(1000人) 9 五大夫300户租税 大将(以下均为大将) 10客卿600户 11正卿 600户(直到17级的大良造,均为600户) 12左庶长 13右庶长 14左更 15右更 16少良造 17大良造600户 18驷车庶长以下不明 19关内侯 20列侯 按秦律,斩敌首级一人,则授公士爵,赐田一顷,宅五亩。斩首二人,则授上造爵,赐田二顷,宅十亩,以此类推。这个赏赐是很优厚的,意在鼓励士卒奋勇杀敌。但以斩首晋升只限于1-4级的低级士卒,对于5级以后的军官,其晋升必须看实际指挥作战的能力,并不是斩首20个,便可以封侯,否则人人都是侯爷了。赏赐土地,也仅限于1-8级,8级也就是五大夫以上,则享受食邑的优荣。所谓食邑,比如咱是五大夫,便是个地主了,封邑下面的300户,其赋税均上缴给咱个人。 由此可见,老将王翦的话,是说给赢政听的,本来他就不愁吃喝,不过是表示王翦对大秦的忠诚不二。赢政也听出来了,所以大笑。 10 回头说秦王的用兵。这个商人之子,出奇地对军事无师自通。他的策略是吃一个,夹一个,看一个,此即是所谓的远交近攻。对一时够不着的,装出一幅笑脸,花言巧语签定互不侵犯条约,齐国便是,嬴政不惜屈尊和齐王田建八拜结交称兄弟,时不时还送点礼。此老在享受了45年荣华福贵之后,最终饿死。嬴政先吞了家门口的韩国,筷子迅即在赵魏燕之间搅来搅去,眼下又盯上了地大物博的楚国。 嬴政用兵还有一个特点,从不打无准备之战。他派密谍四处征访六国险峻,蓦写六都宫殿的建筑样式,依芦葫在咸阳宫建立六国厅,并把六国关隘一一细绘在墙壁上,揣摩得差不多了,就召见他所倚重的将领。当他在其中一厅召见重要将军时,也就预未示着该国在不远地将来,就要大难临头了。 李信在这二年的运气实在太好,易水之战使名不见经传的他一夜成名,一跃成为秦国众多战将中的后起之秀。他的理想是,要以轻快的骑乘替代臃肿的战车,乘敌人立足未稳之际,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垮敌人的防线,让敌人溃不成军,他要让秦国黑色的旗帜在敌城楼上高高飘扬。此时李信春风快马地施过咸阳街,马蹄声清脆地在他四周漾起一个光圈,仿佛储水瓷的落地。行人自然都注意到了帝国的马蹄声,都对这位黑衣将军投来赞叹的眼光,这也是马背上的青年所需要的。 嬴政笑容满面地站在楚国厅门口亲迎李信,这对一个将领来说是莫大的宠遇。他们相携步入楚国厅,老将王翦早已侯在那里,李信跟他打了一个招呼,一同来到作战地图前。 意图很明确,也就不必那么客套。 楚军主力现在在什么位置? 大概集结在平与(今河南平与)、寝丘(今河南临泉)一带。李信在地图上找到了这两个地方。 主将是项羽,出身将门,其家族世代为楚将,勇武好谋,鬼计多端,是个劲敌。老将王翦补充说。 嬴政面对李信:如果你是指挥官,依你看,攻楚需要多少部队? 李信看着地图,他认为,楚地尽管丘陵多,但河南中部的黄淮海冲击大平原,楚都寿春所在的淮河中游地区,都适合轻骑兵快速推进,速战速决。因此,他自信地认为只需二十万,便可以平楚。 王翦看了看这位过于自信的部下,有点不可思议,但他没有说。 王将军认为呢? 王翦沉吟了一会,这位稳重的老将即使面对嬴政逼人的注视也丝毫不乱分寸。 楚国地域辽阔,方圆有五千公里,战前是七国当中面积最大的国家。诚如李将军所言,其平原有利我军的骑兵突进,但境内山陵多,水网密布,腹地纵深广阔,实不利我军长途奔袭,需要做好阵地战的准备。他停了一下,接着说,我需要六十万。 秦王显然很不满意老将的回答,六十万?那不是空国空城了么。 “王将军的风湿病如何了,”嬴政并不需要答案。“王将军确是老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身体大不如前,勇气也大不如前了。李将军果敢壮勇,我很喜欢。” 御前军事会议的结果出来了,嬴政以李信为方面军司令官,蒙恬为副将,统兵二十万南伐楚国。王翦因为秦王不听他的话,托病辞官,归老故乡频阳(今陕西铜川西南)。 11 诚如老将王翦所预料的那样,过于自信的李信在秦国战将如云的历史上不过如一颗流星,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他的下落至今是个谜。而他任勇使气的性格还将在他的后代身上继续遗存,终至家破人亡,徒惹得后人多少伤心泪。 公元前225年(楚王负刍三年),勇于冒险的赢政将他手中的筷子张开,不惜两线作战,派李信、蒙恬(一说是蒙恬的父亲蒙武)率二十万大军攻楚,同时又派王贲攻魏。 王贲出奇地得心应手,一路横扫魏境,进围大梁。 降不降? 魏王假——这是什么名字这是。自恃大梁城守完固,坚决不降。 不降,水给他吃。魏王不是要想耗吗,那就和他耗个够。王贲命令部队掘开河堤,引黄河、大沟水灌之,大部队围在水圈外,俨然二个同心圆。然后圈外,王贲在看大梁。圈里,魏王假一片沮丧。 到了第三个月,轰地一声,城墙被泡坏。秦军一拥而上,虏魏王假,魏亡。秦在魏东部地区,设置砀郡(今安徽砀山南)。 而摆在李信面前的是一个纵深辽阔的楚国。 全盛时期的楚国,疆域覆盖河南、陕西、重庆局部,湖北、湖南、安徽全部,浙江、江苏大部。而此前,秦楚进行了一系列交兵。 公元前318年,楚怀王作为联合国秘书长,率关东六国兵西攻秦国。秦军刚把函谷关打开,六国之师即股栗自溃。 也是该败,不但败师,六国内部还起哄。事实证明,贪小便宜实在不是成事之举。楚怀王贪图秦国空头许给的六百里地,中了张仪的离间之计,自动地解散了合纵。张仪见目的达到,一拍屁股走人。深知被当猴耍的楚怀王,一怒之下,找秦国单挑。六国联军尚且打不过秦国,此战的结果可想而知。 公元前312年,秦楚会战丹阳(今河南西峡一带),楚师败绩,仅将军就战死七十多人。秦国夺取楚汉中之地,设汉中郡。楚因而失去西北门户。这就是贪图小便宜的代价。 这边出气,那边受气。带头起哄的是楚怀王,最先受到惩罚的也是楚怀王。公元前301年,齐联合韩魏攻楚,大败楚于垂沙。有便宜占,秦人从不落后,乘机攻占襄城。进而连人也被秦国骗了去,三年后客死秦地。 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登场,更不客气了。一路进击,攻占鄢、邓和西陵,次年攻占郢都,设黔中郡和南郡。秦兵一直打到洞庭湖边看潮涨。三闾大夫屈原得知国破家亡,投汩罗江而死。楚迁都陈(河南睢阳)。 楚国“东边不亮西边亮”的故技又重演,公元前256年,楚灭鲁。可怜周公不得血食矣。 公元前253年,楚迁都巨阳(安徽太和),公元前241年,迁都末代都城寿春,也就是现在的安徽寿县。时楚王负刍杀庶兄自立。 时局尽管如此,但楚师幸而尚有项羽,以及不服输的勇气在,尚可争锋。 郢都是沦陷了,但鄢郢一带尚有地方抵抗力量在活动,意图收复失地。这和楚人的强捍性格有关。楚人英勇善战,视死如归,把马革裹尸视为勇武。屈原《国殇》说:“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即死兮神发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译成白话就是,能打得过,楚人决不低头。不幸而被打死,做鬼也饶不过对手。这就是三闾大夫所倡导的捐躯精神,自个也做了榜样。而楚怀王客死于秦,楚人就说,只要楚人一口气尚在,必要灭秦。 而同样不怕天的李信并不在意。战前他要求士兵只带几天的干粮即可,不必过多辎重,以战养战是李信即定的攻楚思想。 “寿春有的是粮食,足够我们养老。” 军士们哈哈大笑。气氛轻快而志在必得。 蒙恬建议说,随着部队的大踏步推进,后勤线恐怕会出现问题,必要的战车补给还是要的。李信以为不然,这样拖家带口的,势必会影响部队的推进速度,“我说过了,我们此行贵在以速战速决。” “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二十万部队异口同声,那可是盲目的自信。 不能说李信全是匹夫之勇,平與与寝丘两个地方,确如李信所说,是楚国当前的七寸所在,只要拿下这两个地方,楚都寿春就门户洞开,无险可守。因为接下来就是可以充分发挥大规模骑兵作战的冲击平原,只要不出意外,不日即可进抵寿春城下。因此,李信命令兵分二路,一路由蒙恬率领进攻寝丘,主力则由李信亲自统率,直取平與。 12 平與距离李斯的故乡上蔡不远。 李信之所以选择主攻平與,单从地名就可以看出来。 “與”,是因为夏朝时奚仲造车于此而得名。“平”,则指这一带地势平坦。只要蒙恬不负所望攻下寝丘,李信的东进部队就没有侧翼之忧。这个如意算盘本来是极好的,可惜李信吃亏就吃亏在楚国平坦的战略纵深上。 部队含枚疾进,马不停蹄。 当李信的部队突然出现在平與城前时,守城士兵还在看风景。而守将不是诸葛亮,平與也上演不了空城计。城外,马的嘶鸣声可不是露天舞会的音乐,加上杀气,那是会令人胆颤心惊的。 而出奇不易的是,守将竟然弃坚固城池于不用,开城迎敌。估计楚将的用意是要称秦军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而打他个措手不及,却正是李信所需要的。 屠杀开始了。战前李信就放开了纪律,谁多得头谁就多得田产,这也是秦律的赏军功。 楚军的战车还拥挤在出城门口的路上,第一波攻击迅即展开。主师亲自打头阵,手下将卒自然也不含糊,他们象一群春天的燕子,在平地上掠过。 同样是一支不怕死的部队,楚军用人肉之躯奋力抵抗奔腾的马蹄,为后面的战车开辟道理。按理说战车为步兵开辟道理才对,无奈对手的出剑速度太快,也不讲两军对阵的规则,只有苦了楚军步兵,纷纷成为蹄下之鬼。 混乱中,楚将也看出了李信的意图,将战车一字形摆开,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墙。除非李信的骑兵能飞过去。 李信确是没办法飞过去,便命令第一波攻击部队闪到两边,作为侧翼。第二波的强驽就可以飞过去了,不但能飞过去,而且也能迅速的直取敌人性命。神气的楚将一箭便被射杀在战车上,估计还没缓过神来呢。 乘楚军一片混乱,李信发动集团冲锋,一举攻占平與。 首战告捷,首战也无捷可告。人一旦运气不佳,放屁都会粘席,这真是奇妙无比的事。 平與城现在不过是一座空城,逃跑前的楚军一把火烧光所有的辎重粮秣,只把一座空壳让给了李信。 东进的大门是打开了,寿春就在东面不远的地方。李信多么想即刻挥师东进啊,但部队经过长途奔袭,又经过一番血战,却得不到给养,总不能让部队战马空着肚子打战。 李信愤怒之极,命令部队该烧的烧,该抢的抢,想方设法凑足东进的粮秣。可十几万部队的口粮加上十几万匹战马,小小平與城,哪来那么多军需。 而这样一来,反倒激起了平與人民的最激烈反抗,他们与李信的搜粮队展开了激烈的巷战,宁死不屈。一部分突出城外,与先前的溃兵消失在山林里,给李信的后防线造成了无尽的麻烦。 而另一路的蒙恬也没带来多少好消息。寝丘本来就是一个贫瘠的代名词,此地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粮食。从寝丘溃败的楚军残部,非但不往寿春辙,反倒向西挺进,与鄢郢一带的地方游击力量会合,不断袭扰南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眼看着错失战机,怎么办。李信有些后悔了,这个年青气盛的将军,平生首次有了严重的挫败感。寿春就在前面,而游击队却在后面,人数多少尚不清楚。据探马回报的情况看,南郡少量的驻军显然有些吃力。拼死东进,孤注一掷?人可以,马呢?他有些后悔不听蒙恬的话,他也不得不佩服老将王翦的先见之明。一战即进退两难,这是他想都没想到了,白起也主张以战养战,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真是老天不给面子。 不是老天不给李信面子,而是老天没给李信足够的智慧。 没想到楚国军民会坚壁清野,比我李信还不要命,真是没想到。这是典型的持久战,老将预料得对,悔不该当初那么轻率,那么不听老人言。这时蒙恬派人来要粮秣,并请示东进的具体时间。 李信对信使说:我要有粮秣就好,你蒙恬就呆在寝丘看好我的后路,只凭我的十几万部队定可一举拿下寿春。可是……。 事实是,没什么好可是的,情况就是如此。要么不要命东进,搏一搏,成王败寇,要么回师鄢郢扫清后防线,为部队提供足够的给养。 李信有些犹豫,而犹豫是兵家大忌,暴露了主将的浅谋。 13 寿春城里一派慌张,楚王负刍只知道秦军迅速攻占了平與、寝丘,正畜意东进,他不知道秦军正受困扰于浪秣问题。负刍做了退保江东的准备,他对应召前来的大将项燕说,打得胜就打,打不胜就跑,寡人尚有江东半壁江山。 项燕盯着眼前这个杀兄自立的浓胞,气都不打一处来。楚国真是气数已尽,自楚庄王之后,一代浓过一代。贪小便宜的楚怀王甚至客死秦国,至今成为国际间的笑柄。委我军权又处处逞肘,这个请示那个报告。要早听我的,大军压向平與、寝丘一带,保不准可以争取战略主动,最起码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使楚国门户洞天。现在倒好,大军后缩至寿春,一旦秦军顺势东进,后果不堪设想。 “为今之计,不若固守京师,大王千万不要轻举万动,否则军心必然崩溃。” “项将军有十成把握么?” “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保个屁,不过是楚人性格在作怪。 其实项燕心里也是没底,对手王翦是狐狸兼刺猬,狡滑又难对付。可是有一点很清楚,只要楚王撒腿一跑,连天命都没机会听了。 负刍看着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将领,仿佛看着一座泰山。肚子那么大,肯定有奇谋无数,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不至于心跳过快。 于是楚王决定将所有的二十万兵力,悉数交结项燕指挥。 “全靠项将军了,”负刍不惜屈尊拉着项燕的手,就象老鹰抓小鸡。 项燕自然明白这一拉的意思。而此时探马给项燕带来了好消息,秦军统帅是嘴上没毛的年青将领李信。以骑兵为主的秦军目前还滞留在平與一带,迟迟没有东进的意思。 天助我也。项燕兴奋起来,这位疆场老手凭直觉判断出秦军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不然东面的大平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挡住秦军的马蹄,而来自鄢郢一带的探信则坚定了项燕的判断。 要是老将王翦决不会出现这个低级过错,那些驷马战车在广阔的平原上一旦拉开,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来的事实证了这一点。公元前224年,老将王翦代李信攻楚,坚壁而守,任楚军在阵前祖宗十八代的诅咒,就是不出战,日与军士投掷石头玩。最后乘楚军师老回东之际,发动攻击,大破楚军,俘获楚王负刍,将楚境变成大秦的一个郡。 姜是老的辣,辣就辣在这里。老将是有风温病,可老将的智慧没风湿,不是任勇使力的李信所能企及的。 而眼下,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个致命的判断。项燕果断的决定出击,把李信所担心的情况变为事实。于楚,又可以在中国的版图上多存活两年。于李信,却是功亏一篑,终致淹埋在历史的沉埃里。 14 李信想越过老将王翦成为白起一样的人物,最终连王翦的一根腿肚毛都比不上,甚至连副将蒙恬都比不上,确是令人沮丧。李信太过自信,自信得目空一切,仿佛水网纵横、幅园辽阔的楚地就是他的后花园,他不过是带一队人马在围猎,在野餐,在消磨一个漫长的下午。要单打独斗,他李信可能与项燕不相上下,可项燕不是项羽,也不是太子丹。 此时,李信还在平與城上看风景,楚地的植被保护得极好,沙沙的丛林却又疑似楚兵在潜伏,真是草木皆兵啊。探马不停地来报,南郡危在旦夕,胆大包天的游击队竟公然要进攻鄢、郢二地。李信气急败坏,却又无可耐何。谁叫他的智商远不及箭法高明。 又迟缓了一天,李信最终决定,留少量部队驻守平與,同时命令蒙恬回军郢城,李信则回防鄢城,扫平后防线后在城父会师。 没有比这更无用的来回折腾了,这不比四度赤水,后者是机智,前者是徒劳。战前战士们磨拳擦掌,都想早点入寿春发点横财,估计每人都准备了几个麻袋装金装银。现在倒好,不但要把田产(人头)留在平與,甚至还要走回头路。士气明显的受挫。 更糟糕的是,项燕二十万大军水陆并进,尾随秦军而来,平與、寝丘那些少量的驻军对项燕来说,简直就是老虎嘴里的蚊子。那些人头又转回到楚民的手中,楚民个个哭爹叫娘,咬牙切齿,立报此仇。 李信的部队经过疾行军,一路进抵鄢城。战自不用打,游击队一听说秦军回防,早消失在丛山里,这回是楚军在打野猪消遣。 鄢城距楚国故都郢不过二三百里,其实就是郢的陪都,史书常以鄢郢并称,城池也算坚固。白起在公元前278年进攻楚国时,他主张不但要占领敌国之地,更要烧光杀光抢光敌人的人力物力。因此,在进攻鄢城时,心狠手辣的白起引鄢水灌鄢城,楚军民淹死者达数十万之多。难怪白起死的时候,自己也说为将杀人太多,这是报应。城池从此报废,即使经过五十年,也没能恢复过来。 无战可打,白跑了一趟。李信不好跟士兵说是回来取粮,也就任士兵埋怨两句,当作没听见。 战士也吃饱了,马也喂饱了,该带的干粮也带足了,两军兴高彩烈地在城父会师,也就是现在的安徽毫州一带,为东进做最后的准备。 历史学家对城父这个地方历来有争执,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在现在河南襄城,一是认为在毫州,两者同属汉代的父城县管辖(注意是父城,不是城父)。但一看地图就可以一目了然,前者纯粹是胡说。尽管襄城距鄢郢不远,李蒙会师好象顺理成章在襄城的城父,然后东进,进逼寿春。然而此时,李信部队的战略意图已为楚军所掌握,打通寝丘、平與,意在沿平原一路南下。失却战略主动的李信,再白痴,也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因此,我以为,李蒙会师在安徵西北境的毫州最为可信,同样可以沿漳河、涡水之间的开阔地带顺利南下,而且可以在战略上给敌人一个蒙弊。 本来这个主意是好,无奈李信的运气实在太差,正如他的子孙李广的运气极差一样。蹑手蹑脚的楚军,不无不近地跟在屁股后面,三天三夜,全盘了解李信的战略意图。 李信的轻骑兵刚出毫州不远,就遭到了项燕的伏击。有仇必报的楚军在项燕的指挥下,迅速将李信的部队切成两半,首尾不能兼顾。楚国军民一齐上,射人的射人,射马的射马,扔石头的扔石头,没石头扔的撒网将秦兵吊起来。打得李信狼狈不堪,溃不成军。 阵前遇项梁,李信拼了,输了此战李信明白自己的后果。因此,奋力拼杀,来个擒将,也不算输。但项燕不是拳击手,他不想跟李信斗气斗勇,他需要的是消灭秦军的有生力量,保家卫国。项燕指挥战车挡住了李信的去路,两翼骑兵步兵对李信实施了包抄。 手下七都尉被杀,李信再勇冠三军,也无力挽回这颓局,只好率残部辙队,一路杀出重围。二十万部队,逃回南郡时,所剩无几。 这是个悲惨的一天。李信的自信心彻底被扔进楚国的山川河流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辜负了秦国,也辜负了自己。 这还不算完,楚军在项燕的指挥下乘胜西进。慌了神的赢政连忙跑到频阳向老将王翦谢罪,力请老将出山。于是项燕自杀,楚国灭亡。 15 李广祖先李信的光辉历史就此打住,其本人在《史记》中无专门传记,只在《白起王翦列传》简洁地记了几笔,身后也是无信息。这也怪不得太史公,他只记大事,因功封武成侯的王翦也是没有交代下落。 但可以肯定,李信的下落不明,不是始皇帝造成的。证据也在《白起王翦列传》,文中说到王翦南下平百越之君后,接着说:“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李信并没有被一撸到底,也为平定燕齐做出了贡献。 按理说,李信输得那么惨,是要被严厉处置的,但残忍的始皇帝对战将却格外开恩,这似乎是秦国的传统。 白起之被杀,那是他的不明智。前方打了败战,秦昭王派丞相一请二请,他都不出山,还说风凉话,被贬为普通士兵后又心怀怨恨,祸是他自找的。 李信的结局不外有三:一是老死或病死,二是赐死,三是战死。都有可能。然我认为,结合其故里在槐里的事实,及二世的杀战将树威,其被赐死的结局最为可信。 于是一统宇内的始皇帝接下来干了两件事,一是巡游天下,到处看风景,树碑立功。二是派蒙恬统兵三十万戍边备胡。李信随大军前往,便把家也安在了槐里。 公元前225年,李信征楚的时候,蒙恬是他副将,而今他成了蒙恬的副将。但对李信来说,这没有什么不妥,只要有战打,他觉得什么都妥当。 蒙恬数以李信为前锋,主动出击攻打匈奴,一举收复战略要地——河南地(今内蒙古河套南伊克昭盟一带),匈奴暂时失去南下牧马的跳板。汉初,兵强马壮的匈奴骑兵重新占领该地,自武帝时卫青再度收复,从此才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一问题。蒙恬苦心经营边地,卓有成效。 然而始皇帝一死,他们战功再大,也该结束了。 面见使者的场面,宁静得象太平间。扶苏此时已死,兵权也被取代,有什么想法也是白想。使者摧促着他们去死,自己动手,给你们留个全尸。 可以肯定,李信没有造反,蒙恬也没有。否则李信不会有后代平安繁衍在陇西。 蒙恬对使者说:“我蒙恬虽然现在身为囚徒,但我统兵三十万,在外多年,故旧很多,只要我首肯,其势足以造反。但我蒙家三代出生入死为秦国,我不想因此辱没了先人的功业,也不想辜负对我恩重如山的先帝。我蒙恬统兵边防,修筑长城万余里,其间损人坟茔不计其数,今天有这结局,也是报应。”于是自杀。 尽管我们都希望身为军人的蒙恬,能有挥剑自刎的悲壮,留点沉思给后人。但太史公写蒙恬的“吞药自杀”,很是信史,即然身系在囚,也就无由配剑在身了。 李信也是别无选择。 高适诗:“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虽说得是李广,也是说众将,从古至今。 这就是李信的结局。 第二部 只识弯弓的李广 1陇西李氏 说李广之前,先说说陇西李氏家族。《百家姓》说李姓望出陇西、赵郡,也就是李姓一支源出甘肃,后世李姓便以陇西李为荣,比如开唐的李渊便要“自贯狄道,布在方策”,并诏定“陇西堂”为陇西李氏的唐号,表明自家的出身名门。《新唐书·宗室世系表》记载李氏一脉,谱谍甚详,自陇西李氏始祖至开唐李渊辈,络脉清晰,一目了然。然小子迟至此才交代者,自有小子的一番道理。 据史载,公元前279年,秦昭王首次设立陇西郡,第一任郡守便是陇西李氏始祖李崇,当时郡治在狄道,也就是现在的甘肃临洮县,李氏自此世代居家于此,演成史上赫赫有名的李氏望族。说李崇也得说说其父亲,否则没法理解赵郡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的先祖据说是渡流沙的李耳,这且不必细说。李崇的父亲李昙,最初是赵国的柏人侯,后来入秦,官拜御史大夫。李昙生有四个儿子,李崇是老大,老四是李玑,此人便是《百家姓》所说赵郡李氏的始祖。 李崇字伯祐,爵拜南郑公。膝下二子,长子平燕,布衣,或者有官爵,但史无记载。二儿子便是李信的父亲李瑶,字内德,官拜南郡守,封狄道侯。李信本人当秦始皇时,字有成,官大将军,爵陇西侯。 西汉时,李信之子李超为大将军,渔阳太守。李超次子李仲翔汉初为将军,一次率兵在狄道平定羌人之乱,不幸寡不敌众,以身殉国。其子李伯考得讯,前来奔丧,将他的父亲安葬在狄道东川,为扫墓方便,也便把家迁到这里。太史公说,李广祖籍在槐里,后徒成纪。槐里便是东川槐里。后代学者据二证考证法,进一步考证出槐里是陇西郡狄道县东乡槐树里,此地故迹尚在。 李伯考生李尚,此人便是李广的父亲。李尚任成纪县令,因举家迁成纪。自此,太史公简约的文字,宋人欧阳修根据丰富的文学想象力,将陇西李氏一族的来龙去脉添补得水泥漆一样明白。在还没完,陇西李氏的辉煌还在后头。李仲翔的十九世孙便是有名的西凉武昭王李暠——十六国时期。 李暠的七世孙可了不得了,便是中外而不仅仅是妇孺皆知的唐朝李渊一系。 自此,因一生历经大小七十余战而不得封侯的李广,其子孙却化家为国,呼风唤雨地给人封起候来,也算是中国人性格中的皆大欢喜。 然而,小子对此一节史实却略有疑问。一是,李崇的现身在公元前279年,自李瑶而至李信,以少年壮勇于公元前226年随老将王翦击燕,前后相距53年。而李信-李超-李仲翔-李伯考-李尚至李广(于公元前166年参军击匈奴),六代人前后相距仅60年,虽是个约数,且是我的直观,却似不大可信。 然而李暠的做为陇西李氏后人,却是符合王国维提倡的二证考据法的事实——有史书的记载,有地下出文物的佐证。通经史、知兵略的李暠建都敦煌,史称“西凉武昭王”。李暠之孙李宝、重孙李冲都是北魏重臣,史载“自凉武昭王以后,一门三公,为四海著族”。魏晋看重门阀,热衷于排排坐。后魏太和中,国家出面排定四海望族的名次,便以陇西李为冠,临洮县城北,曾立有“西凉武昭王故里”碑一块,可惜损毁于“文革”。李暠后裔李蕤(李宝之孙、李暠玄孙)、李彰(李冲之孙、武昭王李暠五世孙)、李媛华(李冲之女、武昭王玄孙)、李艳华(李蕤之女、武昭王五世孙),这四人的墓志上也都详细载录其族来自“秦州陇西郡狄道县都乡和风里”或“华风里”。张书城先生《陇西李氏源流考辨》一文分析说,“都乡和(华)风里”是“东乡槐树里”用河西方言说出后的“汉字记录”,即口述人把“东乡槐树里”说成是“都乡和(华)风里”,于是写墓志的人也就写成“都乡和(华)风里”了。据此考证,李暠的做为陇西李氏后人,是确有其事。 其二,李渊的“自贯狄道”,说白了,便是自己动手将家谱一直串到陇西李氏,显然是受魏晋门阀制度的影响,要寻个光辉的祖先张脸,这有点象明朝的朱元璋,想认祖朱熹,多少有点一厢情愿的意思。事实是,李唐乃“赵郡李”之后,当时“李氏凡十三望,以陇西为第一”,“赵郡李”排第三位,李渊便自己动手,改赵郡郡望为陇西郡望,伪托西凉李暠之嫡裔,自称祖籍地在现今内蒙古的武川县,《旧唐书》载唐高祖李渊的四世祖李熙“领豪杰,镇武川,因家焉”;《新唐书》记为“戍于武川,因留家焉”。 皇帝都这么做了,自然有人跟风,不管是不是出自陇西,只要姓李,皆改称自己为“陇西李”,就连因战功卓越而被赐姓李姓的功臣——这是古代皇帝对臣下的最高拢络,意为从此是自家人了,比如建议定都关中和和亲的娄敬,凭三寸不烂之舌,便被刘邦赐姓刘,史称刘敬。唐初李世勣,本姓徐,李渊赏他个李姓,所以叫李世勣,后又避太宗之讳,所以名李勣。或内附御赐的李姓的胡人,也都自称是“陇西李”,形成“天下李氏出陇西”的局面。唐至南唐,载入宗室和宰相两世系表的“陇西李氏”人物数以千计。 综上所述,小子不得已才在李广一章补续陇西李氏渊源,一是不想违忤太史公信史之本意,二者也不想驳后人慎终追远的良好意愿。算是小子做人的不厚道,玲珑得很,谁都不得罪。 2 关于陇西 陇西是丝绸之路南段的必经之路,地位要冲,商旅军屯一度造就了此地的繁荣与兴盛。当时,东西方海路尚未开通,西方人想一睹中原大国的富庶,必得陆路经流沙而入得关来,匈奴一些生活必需品也得从互市中交换得到。因此,陇西地境,车水马龙,商店林立,各色人等交相汇聚,人声鼎沸,也提供了多血统的可能,开唐李氏就自称有鲜卑血统。 陇西的地望,一者造就了商业的繁荣,也成就了不少富商大贾。公元前133年,汉武帝全面拉开对匈反击战之马邑伏击战,成功骗得匈奴南下的聂翁壹,就是一位与匈奴有商业往来的富商。二者,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与互补。敦煌的佛教文化、天水的伏羲文化,与陇西文化一起,构成华夏古老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读过《周易》的读者都知道伏羲与易的关系,而《周易》恰就是华夏文化的最初源头。 西北于中国太重要了,不仅是当年国防的重要,而且也是关乎农业的脉搏。中国是农业大国,农人看重气节比命还在乎,而节气的准确定位即在西北。在《周易》中西北属乾方,这很有意思。朝廷每年都要派专人到西北,只做一件事,这便是《千字文》说的“律吕调阳”。用十二根竹管,名曰定音管,其中最长的九寸,最短的四寸六分,按长短次序将竹管排列好,上面的管口对齐,下边则长短不一,插在土里。空心竹管里灌满用苇子膜烧成的灰。这种飞灰最轻,叫暇莩。然后外面严实罩以布幔,布幔外面再建一个密不透风的房子。到了十月冬至,一阳来复,地下阳气发生,第一根九寸长的竹管发出“嗡”的声音,里面的灰也飞出来了。这种声音就叫黄钟,这个时间就是子,节气就是冬至。先人用这种声音来定音,也调物候的变化,所以叫"律吕调阳"。而监测地即在西北的阴山。 而阴山此时就在匈奴人的手里。 出长城关向西,经过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从阳关或玉门关出境,便是传说中的塞外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垠的大漠,不起风时,它安静得象一个熟睡的婴儿,一脚踏在细沙上,百步远的方圆都有细沙在流动,稍有不慎重,连人马都陷了进去,仿佛江南的草泽,险象环生。如遇变天,飞沙走石,遮天蔽日,行路都难何况生存。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没有向导,或者不熟悉地形,貌然入境,无疑是找死。 如此绝域,想生存,无疑要有骆驼的本事,为中国边患几百年之久的匈奴便生活能在里。他们在终日在马背上,因此强悍勇敢坚强,同时也残酷冷血,因为他们见惯了生与死,便不把生死当一回事。他们终年逐水草而居,住简易的帐逢,帐逢的形壮就象倒扣的锅似的,也是为了更好的挡风沙。他们以牛羊肉为主食,因此体格强壮,极少生病。牛羊放牧在草场上,象云朵一样飘忽不定。因此,牧马人便需要有高超的骑马技术,他们小小年纪便如草原上的一只鹰。当他们单个行动的时候,我们不凡把他看作是技艺高超的马戏团演员,也不足为奇。而当他们为了同一个目标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的马力在草场上扬起的风尘,足让一个时代心惊。 那个时代是属于匈奴人的时代。 不仅仅是东方,西方也要慌乱不堪。 自中原出了个汉武帝,此后匈奴在边境上再也没得到任何更宜。 公元89年,东汉大将窦宪率军在南匈奴的配合下,深入大漠给了北匈奴以最致命的一击,亲王以下一万三千多人被杀,八十一个部落共二十余万人投降。窦宪在燕然山勒石纪功。 公元91年,窦宪的最后一击将北匈奴皇太后以下五千余人俘获。自此,匈奴人无力再对中国边境构成威胁。侥幸逃脱的北单于,率残部转而一路向西。 三百年后,他们的子孙入侵黑海北岸,引起多米诺骨牌效应。原先住在黑海北岸的西哥德人,让出地盘给匈奴,也向西侵入多瑙河上游。原住在多瑙河上游的汪达尔部落,打不过汪达尔人,转而把怒火转嫁到西面的罗马帝国身上。面对排上倒海的攻击,罗马帝国无力抵抗,终于灭亡。 后来的西方人大概认为东方大陆上强国如林,想陆路经商怕是不可能,于是冒险下了海。因此有了十八世纪中叶的抵达中国海岸,一把火烧了圆明园出气。 历史果然证明地球是圆的。 3冒顿的出场 与刘邦统一中国同时,大漠也出了个冒顿,凭他的胆略与勇气,一统匈奴各部,掀开了古匈奴三百年的风光历史。而冒顿的出场也如宫廷的权力斗争,充满阴谋与险象。 冒顿本是匈奴太子,按秩序,老单于翘辫子,自然是轮到他威风。然而风云有不测,祸福在旦夕。自打父亲头曼娶了少妻生了幼子之后,对冒顿的情感就大不前了。这就象晚年的刘邦,想废刘盈而立如意。为了能顺利将王位传给少子,明着杀又不妥,头曼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主意。 当时大漠上不仅是一个匈奴,东胡与月支,国力都比匈奴强大。头曼于是派冒顿去月支当人质。这本是当时国际的通例,表示对大国的臣服,赢政的父亲当年就为质于赵。 问题是阴险的父亲,在冒顿前脚刚到月支,后脚就派大军进攻该国。聪明的冒顿意识到父亲的诡计,凭借一幅好身体,从看守的士兵中夺得一匹好马,一路狂奔回来。头曼对冒顿的勇敢举动大加赞赏,全然没意识到此时儿子心中的仇恨,让他兼将军,统兵万骑。 这对冒顿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况且萧墙内的危险还时刻存在。于是冒顿开始了他的杀父计划,史称鸣镝杀父。 心机四起的冒顿没有盲目行动,而是先对部下进行了严格的训练,为此冒顿发明了一种箭,箭迎风射出去会发出响声,这有点象鸽哨。只要他的响箭射向哪里,不管对象是人是畜,随从必须也跟着齐射,否则一律杀死。如此培养出来的随从,自然都是死士,唯冒顿之命是从。 冒顿最初把这个方法用在打猎上,冒顿发现有不听话的士兵,立即给杀了。冒顿把响箭对准了自己心爱的战马,也杀了不听者。第三次,残忍的冒顿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女人。那可是太子妃啊,士兵中有迟疑不射者,也立即被冒顿杀掉。 士兵屏气凝息,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的太子。士兵的大气不敢出,让冒顿一阵窃喜,他苦心经营的计划已然完成九成以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冒顿进行了最后一次杀父前的冒险。情况很清楚,一旦头曼发现端倪,等待冒顿的也只有死亡。当冒顿将响箭对准他父亲的坐骑时,没有人愿意落后。冒顿终于把他的死士训练成功, 公元前201年,头曼,一个不了解儿子的父亲,死在了乱箭之下。刘邦一死,戚夫人和如意,自然没有生还的理由,冒顿也用这种办法对待后母和年幼的弟弟。 冒顿扫清了通往最高权力的障碍,便自立为单于——单于在匈奴语中是广大之意。废除所谓的选举制,统一旗下各部。国内已然没有了对手,天性野心的冒顿将响镝对准了临国的强敌,他冒顿要干一番父亲头曼想都不敢想的事业,也是雄才大略。 冒顿东灭东胡,西击月支,北服丁零,南并楼烦、白羊,国势为之一振,成为塞外数一数二的强国。统治地域起自朝鲜边界,横跨蒙古高原,与氐羌接境。氐羌居住在现今青海一带,西汉初臣服匈奴。向南则伸延到河套地区,势力南侵至今晋北、陕西一带。其所控制的面积比塞内的汉王朝还要广阔。 按照匈奴人的体制,单于自然是最高首领, “单于”匈奴语称为“撑犁孤涂单于”,“撑犁”为“天”,“孤涂”为“子”,也就是说,单于相当于汉之天子。 其下是左右贤王。与汉民族不同,匈奴人尚左,所以左贤王地位比右贤王高,通常被看作“副单于”,有接位掌权的希望。 左右贤王之下,则是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分别统领一定的土地、部众和士兵。这些人平时是政府高官,战时即是带兵打战的大小军官,各率所部参战。 而冒顿手下控弦之士三十万,那可都是以速度取胜的骑兵兵团啊,战斗力远胜汉兵。汉匈的第一次牛刀小试便在白登城,以汉高祖的全面失败而告终,这在后文还要提及。 他们逐水草而居,牧马的时候牧马,喝酒吃肉,把身体养得壮壮的,没事时便角力摔跤,显然都是马背上的英雄。然而等到秋高气爽,也便是草场水草不丰之时,他们便集结在一起,向东,沿河西走廊一路扣关而来,群骑突进时风尘弥漫,塞内人家就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 他们自称是夏王朝之后,即然拥有同一个祖先,那么祖先遗留下来的山川土木,自然也该有他们的一份。因此,他们便理直气壮的大肆南侵,美其名曰牧马。自匈奴人在塞外崛起,中国二千多年来的外患差不多都来自北方。 当时中国北境的陇西、北地、上郡、云中、代郡、上谷、辽东等郡,便经常接受这样的洗礼。铁骑过去,村庄残破,庄稼被抢,吏民见杀。因此,边境人民也务农也打战,要是边关有警,操家伙上,杀死一个是一个,否则家便不是家了。在这样的境况下,边境人民自然地尚武,好斗,也豪爽,如大漠一样的行事磊落,豪气冲天,天生的不怕死,敢打敢拼。也因此演绎了多少悲壮与凄凉之事,如日日西下的夕阳,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尽。 唐诗人陈陶有诗说:“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好不凄凉与伤感。而“函关归路千余里,一夕秋风白发生。”却又极力写尽戍边的艰辛,至今读来愁绪可感。 陇西郡就处在这样的要塞地位,李信的子孙李广就熏陶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出落成一个打战的好手。 4少年李广 汉文帝即位时,李广还是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年龄不该经历的事,不该看的事,他都经历了看到了。看到了出征最多,看到的死人最多,看到的家破人亡最多,看到善良的人们惊慌失措与四散逃命最多,李广幼小巧玲珑心灵所受到的震撼无言语可以表达。 当他看到整队出征的士兵,回来时所剩无几时,当他看到胡马如入无人之境地肆意践踏家园时,当他看到良家女被胡兵挟在马背上掠了去时,胸中自然萌生报仇雪恨的情愫。 他恨死了那些仿佛贴在马背上的形容丑陋的胡兵,以杀人为乐,马蹄过处,美好的家园顿成废墟。李广发誓要学成一身武艺,要成为李信那样的人物,把胡马拒在阳关之外,让家园从此面为一个平安快乐的家园。其血性之强烈,竟至于小孩的游戏也以争战为场面。 这样打打杀杀的环境里,养成了李广刻苦坚忍的性格,他明白情况紧急时,慌里慌张不但于事无补,而且最终还搭了命去。因此,李广明白,冷静与奋起反抗同样重要。这二条为将极重要的条件,最终成就了李广“飞将军”的名扬天下,终于也让胡马闻其名而避走不及。 李广家风尚武,自然在行骑马射箭。尤其精于箭术,务必百发百中,否则箭不虚发。史书上说,李广身材魁梧,两臂修长,且臂力过人,俨然具备了成为一名好战士的条件。 童年时代的李广,还从老辈人的口里听到了一件事,令他永生难忘。 公元前201年,冒顿乘中原大战之后,民生凋弊,国力衰微,率三十万铁骑南下。匈奴骑兵迅速攻占马邑,越过勾注山,进犯晋阳(太原)。 也是百战出身的刘邦哪受得了这口气,于第二年,亲率三十万步兵迎敌。按兵力对比,三十万对三十万,力量相当。冒顿鸣镝杀父自立,阴险有心计,刘邦也非善类,边上还有军师陈平,智商也可以看作相当。但武装配备,匈奴骑兵却明显占有优势,他们行动迅速,作战勇猛,打得胜则打,打不胜则跑,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而汉军主力是步兵,辎重粮草,盆盆罐罐的,行动极为迟缓。当刘邦轻信直觉,中了冒顿的诱敌深入之计,冒然率先头部队向北越过勾注山,进至平城白登山时,汉军主力还在勾注山那边作蜗牛爬行。 此时,围困白登山的匈奴骑兵阵势吓人,即使是见过大场面、九死一生过来的刘邦,面对城外的万头趱动、杀气震气,也要一身冷汗。 刘邦从城楼上往外看,只见东面是一色的青马,西面是一色的白马,北面是一色的黑马,南面是一色的红马,万马嘶风,声撼寰宇,扰得刘邦心烦意乱。 按中国的传统文化,东面属震,震为木,自然青色。西方为兑为金,自然可用白色。南方属离为火,自是红色。而北方属坎为水,自然是黑色。从这一阵势中,便可以看出,冒顿并非只是一介武夫,只懂得逞武力,却是帐下有人,而且深谙中国文化。 这对刘邦可是极为不利了,兵力比不上,谋略比不上,国力也是比不上。当年刘邦统一中国,国力穷到宰相出门只能坐牛车,皇帝自然有马车坐,可是要想要找到四匹颜色一样的马来拉车使,百般找不到。而冒顿却可以用四色马来围、攻城掠地,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刘邦在城头叹气,但淹没在马的嘶鸣里。战争从来不同情弱者。然而刘邦却也有一个他屡败屡胜的法宝,那便是出奇的好运气。匈奴骑兵作战是快速勇猛,便不擅长攻坚战,舍弃战马,他们便无能为力。因此,眼睁睁的看着城里的刘邦,就是不能来攻城,攻不下城。 冒顿他也不急,缓军被堵在山外过不来,城内粮草不多了,围城已经七天七夜,困也得困死你。 冒顿在帐外喝酒看戏,刘邦在城内无计可施。 刘邦问陈平怎么办。陈平惯出损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打发了一个使者带着黄金、珠宝去行贿冒顿的王后(阏氏)。这才乘乱突了围去。 老辈们对年幼的李广说,此一役对汉廷来说是极没面子的事啊,有损我大汉声威,却也是没办法,国力积弱如此,又能奈匈奴何。 老辈们摸着李广的头说,没办法,只能让大汉公主远嫁外番,把嫁妆办得丰丰厚厚的,也好让匈奴少起些野心。老辈们说,和亲其实就是低头服输啊。 5和亲之旅 老辈的话说得没错。 少年李广就曾亲眼看见仪仗宣赫而情绪低落的和亲队伍,从家门口经过,经河西走廊,出雁门关,朝黄沙茫茫的大漠绝尘而去。 养在深宫中的女子们,行至陇西地界,最后一次下车,回首长安,也是拜别,泪流满面。此去定是无归处,冒顿尚且都对自己的妻女如彼,她们的命运可想而知。言语不通,风俗习惯不同,这些弱女子的肩上竟然扛一个王朝的使命,真是令七尺男儿羞愧难当。而自高帝至景帝时,多次与匈奴和亲,这些出塞的女子竟然连姓名都不为后人所知,实在不该啊。 此时,秋季,塞外碧远的高空上,雁阵成群,它们往南飞,一路南飞有故土。而和亲的女子,却一路往北,她们目送归鸿。 你这狗头军师,你说长安是什么高屋建瓴水之势,狗屁,现在匈奴铁骑随时可能进犯,怎么办? 娄敬想了想,又想出了一个影响中国历史极为深远的主意。娄敬的主张是,将鲁元公主嫁给冒顿做阏氏(相当于皇后),鲁元公主要生个儿子,将来继位为单于,哪有外孙跟外公干架的道理。再者,匈奴不是贪财么,我们多陪嫁点就是。刘邦一听,也别无更好的良策,拍板同意,让鲁元公主立即离婚,远嫁匈奴。 吕后可不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女儿往虎口里送,哭哭闹闹搅得刘邦心烦,算了算了,改派宗女冒充公主前去了事,主谋的娄敬也一同去。 自此,和亲政策虽说成效不大,但也是有成效,起码至武帝即位初年,六七十年的光景里,汉匈小打小闹是有,大动作的干架终归是没有,也给了汉朝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 而事实上,“和亲”实质上是一种变相的纳贡,否则单凭一个女子难以满足匈奴的欲望。 刘邦答应冒顿,出塞和亲的公主,人你满用,其一切花费开销均由汉廷负责,不用你单于操心。 于是汉朝每年向匈奴赠送数量巨大的金钱、丝帛、粮食和酒,汉朝在边境开放互市,便利汉匈商贸往来,同时虽然有翁媚一层,但没关系,我们约定为兄弟,以长城为界,互不侵犯。这对匈奴可是大大的实惠,对汉朝却是大大的负担。 就是如此,单于还要不定期的不请自来。 公元前197年,代相陈豨谋反,与匈奴勾结,攻掠边郡。公元前195年,燕王卢绾率部投诚匈奴,与匈奴兵一起侵掠上谷地区。 刘邦一死,冒顿更不把丈母娘放在眼里了,他用轻佻的语言给吕后写了一份信,信中说:“听说你新近死了男人,而我恰好也死了女人,我可以收你做小老婆,只要咱们联姻,从此匈汉就是一家人了。”看到这样的信,换谁都得吐血。吕后召集群臣商议伐匈事宜。 朝臣们据“华夷之辨”的心理,也是觉得大大的没面子。中国本是中央之国,自然是头,而边夷地处四境,自然是足,现在头轻足重,文明之邦顺伏于野蛮之徒,成何体统。当廷痛哭流涕。 吕后的妹夫樊哙将军更是气愤填膺,表示愿亲率十万大军,横行匈奴,教训教训这不懂礼节的龟孙子。众将为了讨好吕后,也都赞成樊哙的意见。 而冷静的中郎将季布却坚决反对,他怒斥樊哙说:“你樊哙该杀,说出这样的话欺骗太后。当年高祖统兵三十万(《史记·季布列传》说四十万),尚且困于平城,你樊哙以区区十万部队就想横行匈奴,可能吗。现在天下初定,百姓生活还很不富裕,你却妄兴兵戈,扰乱天下,该不该杀!”群臣皆恐。 国力何此,柰何?吕后没办法,只好回复了一封言词谦卑的信,“老身已老,无力侍奉单于,愿意以年轻公主代替。”终还是和亲了事。 ] 6李广投身军旅 穷人的孩子当家早,读书人家的孩子识字早,李广出生在那样的环境里,又有尚武的家风,自然是动不动就想干架,不管是从思想上还是身体上,均具备投身军旅、报效国家的条件。 公元前166年,匈奴又一次大举入侵。 汉初,汉匈虽实行和亲政策,但边事依然不断,仅文帝一朝,匈奴大规模入侵就有三次。 第一次是文帝前三年(公元前177年),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河套地区),杀掠吏民,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文帝亲自率军赴甘泉,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进兵高奴击右贤王,又命卫将军发中尉材官守卫长安。右贤王随即率骑撤出塞外。 文帝后三年(公元前161年),匈奴老上单于呜呼矣哉,军臣单于立。一年后,听从中行说(此人原是汉宫太监,后文还要细说)的挑拨,公然撕毁和亲,于公元前158年,兵分两路,各以三万铁骑入侵上郡、云中,杀掠百姓甚众。烽火之警波及甘泉、长安,京师震动。 于是文帝作出反应,主导思想依然是防御:以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长安西北的细柳;徐厉为将军,驻军长安北面的棘门;宗正刘礼为将军,驻军霸上。以上三军沿渭水一线布防,巩卫长安。 外线也布置了三支部队,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驻军飞狐(今河北沫源),以加强赵地边防;以故楚相苏意为将军,驻军句注(今山西代县一带),加强代地边防;将军张武屯驻于北地(今甘肃庆阳),以巩固京师。 文帝亲自慰劳守备部队。匈奴见无利可图,随即退居塞外,汉兵也撤回。这是动静最大的一次。 公元前166年这一次,匈奴老上单于在位。 这一年李广的年龄大概在十七八岁左右。尽管史书并没有准确记载他的年龄,但从李广后来自刎前所说的话里,可以猜出一点端倪。 李广因失道被追究责任,他悲愤地对部下说:“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徒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刎。 “结发”,又称束发,古之男子十五岁束发为鬓,表示成人,开始入太学,学习诗书礼乐知识。 李广从公元前166年,至公元前119年,前后与匈奴争战47年(其中两年为庶人呆在家里),与他所说的“六十余”年龄大体相当。有学者认为,“结发”是指古人结婚时,男左女右髻发,因此认为李广入军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如若这样,至李广自刎前,他的年龄大约是67左右,应表述为“年近七旬”才对,不当说“六十余。” 汉文帝十四年,匈奴单于率十四万骑兵,从北地郡大举南下,迅速攻占朝那,突破萧关,进至彭城。先头部队越过甘肃进入陕西境内,一举烧毁了汉朝回中宫,侦察骑兵更深入到甘泉,大有顺势南下,进犯长安之势。 朝廷大为震惊,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战车千辆、骑兵十万,在长安一线布防。又以卢卿等三人为将军,分别驻屯上郡、北地和陇西三郡。 文帝这一次是动了肝火,要亲征匈奴,狠狠教训一下这些欲壑难填的冤家。群臣自然不肯,太后也哭哭啼啼,文帝自得作罢。于是,以张相如为大将军,董赤、栾布为将军,出击匈奴。 血气方刚的李广眼睁睁地看着胡骑进犯中原,家园再一次惨遭蹂躏,忍无可忍,也就无需再忍。简单收拾行头,带上大黄弓,毅然从军出征。同行的还有他的堂弟、后来的大汉宰相的李蔡。 初生牛犊,再加上有那么多的积怨在心中,马背上的李广与马背的匈奴自然是仇人相见,他摧马直冲人多的地方而来。 匈奴人也并非三头六臂,马背上的利索,咱也不逊色。李广搭弓射箭,却是直杀得强悍的匈奴兵,连连后却。匈奴人很是怀疑,是不是哪个部落的射雕手,跑到汉军阵营里去了。 李广天生就是马背上的英雄,这一点毫不逊色匈奴人。月如钩的大漠就是他的作品,他仿佛就是丹青艺人,马蹄恰是他的墨笔,也只有大漠才足够他挥毫泼墨、一吐胸襟。可是,李广并非师出名门,也只混得了二流的水准,实在可惜,造物弄人啊。 李蔡适时地为李广提供侧翼安全。 “痛快”,李广回头对堂弟说。 战事停停打打进行了一个多月,这回匈奴单于不但占不到任何便宜,而且被不客气地驱逐出境,也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鸟气。 前文说过,秦朝奖赏军功,一共分二十级,一至四级,按所拎回来的人头数封赏。五级以上的晋升,却是要靠指挥作战的能力而定。 汉朝沿袭了这一制度,但稍作变动。也就是说,从一级至二十级的封侯,人头多少是极重要的奖赏指标。因此,《汉书》写卫青、霍去病一文,便详列例次战争的所获,包括人头多少。李广的不得封侯,多少于此有关。读他的列传,太史公除了极力铺张他的“勇冠三军”之外,便少有战功可记载。 回头说“郎”。郎就是皇帝的侍从,担负宫禁安全守卫,平时皇帝出行,也随驾警陛。汉时的“郎”有如后代的翰林学士,是追求仕进的极重要一步。依汉制,为官二千石(中央部长、地方省长一级)的子弟,照例可以将他们的子弟送进皇宫当侍卫,在皇帝跟前服役几年后,遇政府需要人才,便从郎中挑选,外放为官,出途极为宽广。李广兄弟作为良家子,布衣一个,却能挤身此阶,一者看出他们的实力,二者也可以看出文帝对国防的重视,国无防不立啊。 7侍卫长安 一进入关中平原,一马平川的富庶让李广兄弟看傻了眼,较之关外的杀伐,眼前的景象无疑是太平世界。 绿水青山,有农舍井然的村落,村里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田野里整齐的粟稷,随着微风起浪,农人在辛勤的劳作,言谈之间有笑意。 经过一家村落时,李广兄弟甚至听到了私壑里稚嫩的读书声。兄弟俩对视了一眼,心情也是喜悦。 兄弟俩打马走过田埂,向一家老伯要水喝。农人对这两位来自前线的年青人充满敬意,他知道家园的炊烟之所以不同于烽火,全是边士的功劳。因此,朴实之外更多了一层感情。兄弟俩明白感受到了秦风的朴素。 当年荀子来到秦都咸阳,丞相李斯问他,此行的印象如何,荀子说:“秦国形势险要,山林川谷秀美,物产富饶,是形胜之地啊。”长安便座落在这“秦中自古帝王州”之上,成语“高屋建瓴”即是指此地的形势而言。娄敬便建议刘邦定都于此。 刘邦对洛阳与长安举棋不定,去问张良。张良说:“洛阳虽也形胜,但腹地太小,不过数百里,而且田地贫瘠,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天下粮食可以通过运河送抵京师。诸侯一旦有变,大军可以顺流而下,足以牵制。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邦即日车驾都长安。 兄弟俩打马进入长安城,连马蹄都不敢急施,象是怕惊了大汉的富庶似的。笔直的朱雀街,繁华得象一朵牡丹花,而长安人喜好栽植牡丹,长安也如牡丹似的花团景簇。街两旁是葱茏的槐树和榆树,花香阵阵,行人在花香里,自由自在。这便是长安了。兄弟俩不敢多作停留,直奔宫禁而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温柔与富贵,也没有消磨掉李广的斗志,他依然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练武,依然保持艰苦与朴素。闲居无事,李广一不谈女人,二不谈小道,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地上摆兵布阵,或者见到长官,能逮着机会,便要请教军阵的事。见年青人好学,领导自然也喜欢,多少都会教一点。李广的知识储备,在长安这几年对他影响极大。 李广讷于言而敏于行,为人谦和,人事关系处理的好,酒量不大,也不好酒,怕因酒误了大事。同事见他的一本正经,有时也善意捉弄他,想办法引他喝酒。 李广说,可以啊,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意思,咱们比箭法,谁输了谁喝酒。 大家都附合说行行行,只要这小子肯喝酒,干什么都行。 结果可想而知,摆在十几步开外的瓶子里,几乎都是李广射中的箭。大家也由此认识了他的才能。 文帝可不想让侍卫们吃饱喝足了闲玩,得练练他们的筋骨肉。因此,一段时间便要组织一场围猎活动,地点就在长安西边的上林苑。 8围猎上林苑 读过司马相如《上林赋》的读者,对上林苑的气派恐怕都会有一个深刻的印象。其实《上林赋》极难懂,满纸生僻字,平空在眼前生起一片雾气,就如上林苑的距离我们遥远。 上林苑依山带河,从长满梅树的终南山到渭水之滨,全都在它的范围之内,地盘大得无法想象,地跨长安、咸宁、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纵横300里,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水出入其中,可容千骑万乘来回地耍,整个就是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