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通知单第二部宿命-6

“你们赶到振阳大厦要多长时间?”“憋足劲开,估计要二十分钟吧。罗队,你们一定要把那家伙拖住!”“我知道,你们快出发吧。”罗飞说完就知道自己的后半句话是多余的,因为他已经从听筒中听到了汽车马达启动时的轰鸣声。于是他匆匆挂断手机,快步回到了三十三电脑旁。“告诉我那个狙击手的名字。”——当罗飞隐约听见Eumenides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知道黄杰远和对方的交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此前黄杰远对于Eumenides的提问都是如实回答。这正是慕剑云从心理学角度提出的要求:要想让对方相信你的一句谎言,你必须用十句真话作为铺垫。而那些真话也并不影响警方的部署。当Eumenides怀着愤恨的心态追问狙击手下落的时候,他是否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警方期翼的步调中?根据事先的安排,黄杰远将从此刻开始有目的地向对方提供虚假的信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似乎是犹豫不决地说道。Eumenides“哼”了一声,对这样的回答不屑一驳。黄杰远试图解释什么:“最后写记录的时候,他签了一个假名字……”“不要跟我说这些。” Eumenides打断了他的话,“化名只是出现在最后的记录中,难道你们行动小组内部交流的时候,他也会使用假名吗?”黄杰远还想辩白:“我……我确实不知道那个狙击手叫什么。”Eumenides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冷冷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交谈现在可以结束了,是吗?”“不!”黄杰远有些慌张地叫起来,“你还没告诉我,我的儿子在哪里?”Eumenides 重复着自己的要求:“告诉我那个狙击手的名字。”“我不知道……”“我已经问了两遍,我不会再问第三遍的。你以为我该恳求你吗?!” Eumenides的语气变得凶狠起来,“我再给你五秒钟,你好好地回忆一下!”黄杰远显然感受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威胁意味,他虚弱的防线因此松动下来。在长叹一声之后,他无奈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名字,我的儿子又会怎样?”“你儿子,他现在很饿——” Eumenides也放松了态度,诱惑着对方说,“你抓紧点时间的话,你们还可以赶得及一块吃晚饭。”“好吧……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狙击手的名字。”黄杰远低声说道。“那就说出来。”“他姓陈,耳东陈。名字,我记得是陈昊,日天昊。”“他现在在哪里?” Eumenides不动声色地追问。“还在公安系统内,不过已经调到东城刑警队任队长。”“陈昊,东城刑警队队长……” Eumenides重复着黄杰远提供的信息,同时耳麦中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片刻之后,一张图片忽然出现在三十三号电脑的显示屏上。那是一张个人档案的截图,右半部分是一个精干男子的半身照片,左半部分则是这名男子的个人信息。其中“姓名”一栏正显示了“陈昊”二字。在图片出现的同时,Eumenides声音也传了过来:“是这个人吗?”“是。你怎么会有他的资料?”黄杰远的语气显得颇为惊讶。“公安网络上的个人信息系统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Eumenides冷笑了一声,忽然转变语气问道,“这个人今年三十五岁吗?”资料栏里清楚地标明了陈昊的出生日期,黄杰远对此无从辩驳。他只能踌躇地答道:“是……是的。”Eumenides 则咄咄逼人:“十八年前,那他就是十八岁。你觉得他有可能在这样的行动中担任主攻狙击手吗?”“这,这个……”黄杰远尴尬地寻找托词,“也许他改过年龄,出于……出于进职的考虑,把年龄改小过……”“行了!”Eumenides喝斥着打断了他,“我这里有十八年前省城所有在役特警队员的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叫做陈昊的人!这只是警方故意布下的诱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陈昊已经被秘密调入专案组了吧?!”黄杰远尴尬地咽了口唾沫,他转头瞥了眼身旁的罗飞和慕剑云,目光显得无助而慌乱。他的这番表现显然都被Eumenides通过摄像头看在了眼里,后者“哼”了一声,愤怒地继续说道:“黄老板,如果你还想见到你的儿子,就把警方教给你的这套愚蠢的把戏收起来吧!我已经快失去耐心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的机会!”黄杰远收回目光,他沮丧地摇着头,看来已经完全放弃了与Eumenides的对抗。儿子的安危牵动着他的心,可是他就能这样向对手缴械投降吗?他左右为难地苦着脸,在难以两全的选择中痛苦徘徊,半晌之后才喃喃地自语道:“不,不行……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儿子就出卖以前的战友……”“好吧,我也能够理解你的处境……” Eumenides不想让对话真的陷入僵局,他为对方找了个台阶,“这样吧,我不需要你直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你的自尊心不允许你这么做。我们可以采取一种折中的方法……”黄杰远看着摄像头,脸上现出期待且又忐忑的神情。“我有十八年前所有特警队员的照片。” Eumenides继续说道,“我会一张张的放给你看,同时我会问你:是不是他?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黄杰远没有说话。但在很多情况下,沉默正代表着一种认可的态度。与此同时,南城振阳大厦内。曾日华和柳松等人找到了“链式木马”中的第二个环节——那是一家文化公司的内部电脑。在表明了警察身份之后,曾日华立刻在这台电脑上对木马下线展开了追踪,而柳松则打电话把相关情况汇报给罗飞。警方和Eumenides同时在两条战线上交锋正酣。罗飞密切关注着两边的动态,自己则难免产生了几分有力使不上的憋闷感觉。此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三十三号电脑的显示器上正出现一张大幅照片,Eumenides已经展开了对黄杰远的逼问。那个在十八年前射杀文红兵的狙击手是否会因此显露真容?“是这个人吗?” Eumenides的声音遥遥地传来。照片上的是个黑壮的男子,黄杰远看了一眼,心中已有打算,可又难于开口。“你不说话,那我就认为是他了。” Eumenides冷冷地说道,话意中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不,不是他。”黄杰远终于开口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关系到另一个人的安危。无论如何,他没有权利将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拖入到这样的风险中来。“很好——你回答得越痛快,你就能越早见到你得儿子。”伴随着Eumenides的话语,屏幕上的照片换过一张,然后他又重复同样的问题:“是这个人吗?”这次黄杰远没有犹豫太久:“不是。”屏幕上的照片又换过一张。“是这个人吗?”“不是。”……在相同问答不断反复的过程中,一个又一个的男子形象依次出现在黄杰远面前。正如Eumenides所说,那些都是十八年前在省城特警队服役的队员,而其中必然有一个就是射杀其生父的狙击手。重复的次数多了之后,黄杰远原本敏感的神经似乎也变得逐渐麻木,他回答对方提问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是。”“不是。”“不是。”……时间在这般单调的问答过程中流逝,十多分钟过去了,上百名特警队员的照片走过屏幕。就在胶着双方都有些疲惫的时候,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是这个人吗?” Eumenides例行公事般询问,屏幕上则出现一个健硕的男子,这个人方脸剑眉,无论是眼中坚毅的目光还胸臂间紧绷的肌肉都透出一种十足的力量感。黄杰远机械的回答却停止了,他看着这张最新出现的照片,想说什么可又痛苦地咽了回去。Eumenides又问了一遍:“是这个人吗?”黄杰远舔着嘴唇,他的目光在屏幕外短暂游离了一圈,这个细节自然无法逃过Eumenides的网络监控。后者意识到什么,咄咄逼问:“给出你的回答,‘是’或者‘不是’!”黄杰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要见我的儿子。”Eumenides 不以为然:“回答好我的问题,你自然会见到你的儿子。”“不,我现在就要见!现在就要!”黄杰远忽然发出了低声的咆哮,他弓着头,额上逬出了青筋,活像是一只困于陷阱中的猛兽。在他身体里似乎压抑着一种可怕的力量,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来。Eumenides沉默了,可能是在犹豫是否要向对方妥协。“我必须先见到我的儿子,我要确信他仍然安全。”黄杰远的语气软下来,多了些恳求的意味,同时他也强调说:“否则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好吧。”Eumenides终于在权衡中做出了决定。很快,三十三号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视频窗口,却是Eumenides在网络那端也连上了即时摄像装备。摄像头被预先调好了角度,摄不到电脑近前的区域。只看到在两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少年。他的手足眼口都被缚住,但身体会不时地扭曲挣扎一下,看起来倒未受到过实质性的伤害。黄杰远一眼便认出那少年正是自己的儿子。他把脸凑到屏幕前大喊着:“阳阳,阳阳!”而此刻三十三号电脑前的另一个人却在关注视频中其他信息,这个人正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罗飞。在看出一些端倪之后,他立刻撤出几步,同时拨通了柳松的电话。很快从听筒中传来了小伙子的声音。“喂,罗队。”“你们到哪里了?”“刚刚从一家网吧出来,现在在往第四个地点赶——那台电脑好像在工业学院的男生宿舍。”“我刚刚看到了现场的视频,你们要寻找的最终地点应该是一家快捷式的公务宾馆。”罗飞很确定地说道,“如果找到相符合的线索,立刻向我汇报!”“明白!”小伙子领命后又说:“罗队,你等一下。”片刻后,电话那端换成了曾日华的声音。“罗队。我刚才追踪下线的时候,顺便截获了一段由那个不明程序传送出去的监控信号,这里面可能有些蹊跷,但是我看不明白。”“哦?”那不明程序也一直是罗飞心中的隐忧,他立刻追问道,“那程序有什么名堂?”“它在监测一段一段的脉冲信号,似乎是某种电波。我已经把截获的信号通过网络发送到了网吧的服务器上,你打印出来看看,反正我是看不透它的底细。”“好的。我明白了。”罗飞挂断电话。他自己对电脑并不精通,于是便叫过网吧老板,吩咐对方去把服务器上新收到的文件打印出来。好在那老板倒也是个机灵的人物,完成这点小任务应该不在话下。罗飞自己又回到三十三号电脑附近。却见屏幕上的视频窗口已经关闭,而黄杰远似乎正从一种激动的情绪中平静下来。耳麦中隐隐传出Eumenides的声音:“好了,我已经满足了你的愿望,现在回答我。是这个人吗?”黄杰远没有说话,但他已在无声地点着头。“杨林,四十一岁,警龄二十年,现任特警大队格斗教官。” Eumenides念了一段照片上健硕男子的资料,然后又问,“你确信是他?”“我确信。”黄杰远的嗓子里似乎堵着什么东西,发音低沉而咽涩。“很好——”Eumenides沉吟了片刻,又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把剩下的照片看完。”“为什么?”黄杰远忍不住问。“我怕你认错。毕竟那已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你有必要把全部照片都看一遍再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Eumenides的解释合乎清理,毕竟是在寻找自己的杀父仇人,不管是谁都会慎重对待吧?“好吧。”黄杰远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他可不怕麻烦,事实上,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尽可能长时间的把Eumenides拖在电脑前。因为在另一条战线上,警方的力量正在一路觅踪而去。于是屏幕上的照片再次一张张地更递起来,伴之以两人机械般地问答。“是这个人吗?”“不是。”……两人又花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将剩余的特警资料在电脑屏幕上走过了一遍。而每一次黄杰远都在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情况看起来已十分明了,那个名叫杨林的特警正是十八年前射杀文红兵的狙击手。“你很快就可以和儿子团聚了。” Eumenides最后说道,看来他对这次追寻的结果也表示满意。黄杰远松了口气:“我该去哪里接他?”“还不着急。” Eumenides却道,“我还不想结束谈话——不过不是和你了,我要和你身边的那个人聊聊。”黄杰远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你要找……罗队长?”“是的。”黄杰远摘下耳机递给罗飞:“他要和你说话。”罗飞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个奇怪的要求。按照常理,Eumenides已经获得了要追寻的信息,他应该尽快撤离才对。为何还会点名要和自己聊天?不过对方既然已经拉开了弦,自己便没有理由不把那支箭射出去。罗飞带上耳机,和黄杰远换了个位置。第一次要和那个家伙如此直接的交流,他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亢奋感觉。黄杰远撤出了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在不远的地方,慕剑云正传过交流的目光。两人均闪过一丝笑意,因为他们刚刚完美地投放了警方设计好的诱饵。杨林,特警大队现任格斗教官,熊原生前最亲密的战友。这才是特警队选出来对付Eumenides的“诱饵”人选。为了让Eumenides相信杨林就是当年的狙击手,慕剑云特意设计了一连串的心理陷阱,而黄杰远临场的精彩演绎终于让Eumenides一步步地深入到陷阱中心。慕剑云知道Eumenides一定会猜到警方的思路:会用一个内部人员来冒充当年的狙击手,所以必须设计一个幌子。陈昊就是那个幌子。他是前特警队员,现在又是分局的刑警队长,这样的角色十分符合警方的要求,于是黄杰远便先把他的名字抛了出去。可陈昊作为诱饵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年龄。Eumenides当然不会忽视这样的漏洞,当他揭穿陈昊身份之后,他会自以为已经击破了警方的陷阱。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警惕性就会大大降低了。接下来黄杰远就要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真正的诱饵上去。那需要一番表演。在战友情谊和父子血脉之间的痛苦挣扎——黄杰远演足了这场戏,根本没人能找出其中的破绽。即便是心思缜密的Eumenides也不可能。慕剑云冲黄杰远竖起了大拇指,表达了无声的赞许。与此同时,网吧老板手里拿着一叠打印纸走了过来。慕剑云迎上去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对方。“这是罗警官要我打印的资料。”老板晃晃手里的打印纸。“我去给他吧。”慕剑云接过来略一翻看,只看到纸上一条条的波形图。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不过既然是罗飞需要,她还是决定想办法送过去。而此刻罗飞已坐在三十三号电脑前开始了与Eumenides的网络交谈。“罗队长,我要向你表示感谢。”这是Eumenides的开场白。罗飞不动声色地回应:“感谢什么?”“感谢你帮我杀了邓骅。”“那你自作多情了。”罗飞仍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并没有帮你。”“你好像有一点愤怒?我能看出来。” Eumenides在网络那端轻声道,“不过——我们都清楚,如果你想阻止我,我是杀不了邓骅的。我布在韩灏身上的棋当时已被你看破,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已经输给你一次。”罗飞“嘿”地一笑:“邓骅已经死了——这是事情的结果。你说输给我,是在讽刺我吗?”“那得益于老师最后的布置。所以说,那并不是属于我的胜利。” Eumenides的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然后他轻叹一声。那叹息声在罗飞听来却传达出森然的寒意。“所以说——”罗飞凛然道,“你一定要亲自胜过我一次,是吗?”“是的。”Eumenides坦承并且反问,“难道你不想吗?”罗飞沉默不语。“你不可能不想——因为我们都很难遇见彼此这样的对手。其实我们已经在享受这个过程了,从今天上午开始。”罗飞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你看破了我设下的埋伏,你赢过我一手了。”“不。”Eumenides却道,“只是平手。我本以为你很难猜到我的目标,因为我从档案馆盗走了十多份互不相关的资料。可你这么快就盯上了黄杰远,而且还知道了我的出身。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罗飞有意把交谈的过程拖延拉长。“你告诉我破绽在哪里,我也会说出你的破绽在哪里。” Eumenides 娓娓说道,“我们共同进步,这样以后的交手才会更完美。”共同进步?一个罪犯对警察说出这样的话,这确实有点荒唐。罗飞想起他和袁志邦诀别之前,对方曾把自己比作“鲶鱼”,一条能让沙丁鱼增强生命力的“鲶鱼”。现在看来这样的比方并不是什么无聊的玩笑。罗飞倒不抗拒对方的建议,他确实也很想知道己方的漏洞出在哪里。真如Eumenides所说,他们都喜欢那种和高手过招的感觉。于是略加斟酌之后,他简略地说道:“我通过被盗资料袋附近的灰尘变化,从而确定了你真正想要的那份资料。同时我吩咐我的部下查找从1985年1月开始,本市八年间所有失踪儿童、孤儿以及流浪儿童的资料。这两份资料合二为一,我就能确定出你的真实身份了。”“是的……我明白了。” Eumenides懊恼地叹了口气,“我有些操之过急了。盗取档案的行动,实在是有些匆忙……面对自己的身世谜团,又有谁能沉得住气?”“你是怎么看破上午警方的伏击行动的?”轮到罗飞发问了,“我可以确信,我和黄杰远之间的交流决无泄密的可能,甚至连我手下的组员都被瞒过了。”“莱茵苑小区门口有一个废品收购点,我过去和店里的伙计聊了一会。伙计告诉我,黄杰远的妻子是个非常整洁的人,会定期找人上门清理家中的杂物。有些只是刚刚过期的杂志,伙计觉得当废品卖了实在可惜,常常会自己留下来阅读。”“呵。”罗飞苦笑了一声,心中已然明了:家中的主妇如此整洁,连刚过期的杂志都会及时清理,那车库中又怎么会留有大堆的废纸杂物?所以Eumenides在进入小区之前就看出了破绽,于是他绑架了黄杰远的儿子,策划出这一场网络交谈。“你接下来想怎么做?”罗飞又问道,“去找杨林吗?”“有些事情是必须完成的。” Eumenides淡淡地回答。“对你来说,那很危险。”罗飞带出点威胁的口气,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对方会越相信杨林确实就是那个目标。“是的。你们已经盯上了这条线,我继续走下去,就好比在火堆中跳舞一般。可我不能停下,因为那件事触动到一个男人的原则。就像老师一定要杀邓骅一样,我也一定要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再危险也要去做,而且——” Eumenides坚定而又自信地说,“我会有我的方法。”看起来Eumenides已完全走向警方设计的步调中,而且他也没有要结束会话的意思。这一切似乎过于顺利,反而令罗飞感觉有些踌躇。而就在这时,罗飞看到慕剑云悄悄走到三十三号电脑的背面,然后冲着自己展开了一张打印纸。女讲师所处的位置是摄像头无法监控的角落,而她展示的打印纸位置恰到好处,罗飞只要很自然地看向前方就可以将纸上的内容尽收眼底。那是一行行的电波图,有时平缓,有时起伏。罗飞对这样的图形似曾相识,他蓦地一愣:难道这竟是……“罗队长,你在想什么?”虽然隔着网络,但Eumenides仍然察觉到一丝异常。“呵。”罗飞露出很怪异的笑容,反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很紧张,我能感觉到。”“是的,我是想到了一些东西……”罗飞一边含糊地说着,一边摘下耳机,疲惫似地用双手揉着太阳穴,而他的目光则快速地扫过,看到了耳机内部的一些特殊构造。而这正印证了他的猜测。罗飞的心沉到了谷底。如同夜伏的猎犬突然被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他有一种被对手看了个精光的羞耻和无奈。不过他竭力掩饰着这些心理变化,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好情绪之后,他才将那耳机又戴了回去。“我在想……”罗飞像是接住了先前的话茬,“或许可以通过的别的方式来实现你的愿望。”“你指什么?”“通过正常的渠道。让警方去查,关于十八年前一三零案件的真相。”“警方?”Eumenides“嗤”了一声,“真相本来就是被你们掩盖,还指望你们去查?只能按照我的方式去做,让我去完成你们警方无法完成的事情——就像我以前做过的那样。”“你的方式?你为你的方式感到自豪吗?”罗飞愤然道,“你那是犯罪。”“我在惩治罪恶,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存在而更加公正。”“不,你创造了新的罪恶。而所谓的公正也不像你想的那样——”罗飞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局面在你手中已经失控了。”Eumenides敏感地问道:“你什么意思?”“那起辱师案,你对当事人施加的惩罚。你以为自己重振了师道,帮助吴寅午找回责任和尊严,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你害死了那个老师。”“这不可能!”Eumenides驳斥道,“他只是砍断了自己的一只手。救助及时,那是可以接上的。而他获得的心理救恕要远远胜于他所承受的肉体痛苦。”“看来你今天还没有时间上网。”罗飞忽地加重语气,“吴寅午已经死了,自杀的!”Eumenides显然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杀?为什么?”“因为他不仅在肉体上,更重要是心理上受到了伤害。你带来的伤害!你该听听这段网上的录音,你就会明白了。”罗飞说到这里,伸手将那只mp3从口袋里摸出来,按下播放键之后,他将mp3的喇叭口凑在了电脑麦克上。Mp3里开始播放那段记者采访吴寅午的录音。在场的慕剑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段录音,随着那访谈的进行,她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愤怒神色。Eumenides在网络那端沉默不语,直到那录音全部结束之后,才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那个记者是谁?”他用非常平静的语气问道,平静得让人感到寒冷和可怕。“记者是谁并不重要,记者并不能让吴寅午自杀。是你害死了他,用你的方式。你给弱者带来的不是公正,而是更加彻底的伤害!”罗飞的话语显然在一点一点挑动着Eumenides的神经,后者的呼吸声明显变得急促。不过他很快便控制住情绪,反驳道:“你错了。给他带来伤害的不是我,而是另有罪恶。因为你没有能力去惩治那罪恶,所以你才会把这黑锅推到我的身上。”罗飞用冷笑回应对方的反击:“至少你没能控制住局面。这个社会有它的规则,可你却不遵守。你跳脱规则之外,自以为能控制一切,可事实却证明你失败了。”Eumenides不再回应罗飞的挑衅,他沉默了片刻道:“我本想和你有一次友好的交谈,可你却刻意要破坏这样的气氛。我有些失望,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如果你要离开的话,先告诉我那孩子在哪里。”罗飞也转过话题的方向,“那孩子是无辜,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你应该放了他。”“我会放的,只是我还没想要离开。” Eumenides轻笑着说,“如果我现在就走,那岂不是太冷落了慕老师?”“你要和她说话吗?”罗飞揣摩着对方的潜台词。“是的,请让她带上耳机。”罗飞颇为诧异。Eumenides刚才和自己的交谈看不出有什么意义,现在又要继续和慕剑云聊下去。他的做法,倒像是刻意给警方留足时间来追踪自己一样。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尽管有这样的不解之惑,罗飞还是依言把耳机递给了不远处的慕剑云。“他要和你聊聊。”罗飞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出了座位,当出了摄像范围之后,他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尽量拖住他。和他兜圈子——但不要刻意骗他,他能感觉到。”慕剑云不解地看着罗飞,不明白对方说的“他能感觉到”是什么意思。可现场的局势又不容她多问,她只好先记住罗飞的嘱咐,然后便在摄像头前坐了下来。罗飞撤到了圈子外面,他看看表,现在是下午的十七时五十一分。这就是说,警方已经和Eumenides足足周旋了近两个小时,而后者已然达到自己的目的,随时有可能从警方的视线中逃脱。要想利用这次机会追寻对手的踪迹,警方得分秒必争了!令罗飞稍感欣慰的是,曾日华那边很快就传来了一个利好的消息。“罗队。”小伙子拨通电话后兴奋的说道,“我们刚刚确定了下一个网络坐标,是位于顺德大街上的锦华宾馆。据宾馆前台人员说,与网址相对应的房间里入住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他们今天早上入住时,男孩处于昏睡状态,男子自称是孩子的舅舅,带孩子来省城看病。入住登记用的身份证我也查过了,是一个外来打工仔,今天上午刚刚丢失钱包,身份证同时失窃。”“就是他,就是他!”罗飞压抑不住地低呼了两句,然后他紧张地向三十三号电脑方向瞥了一眼:慕剑云正在与网络对面的Eumenides交谈,他们尚没有要结束的迹象。黄杰远注意到了罗飞的变化,他立刻离开电脑,往罗飞身边敏感地踱了过来。“顺德大街……”罗飞盘算着地形,可他对省城的道路不太熟悉。看到黄杰远走近,他便顺势把对方往外拖了几步问道,“顺德大街,从这里过去要多长时间?”“二十分钟吧!”黄杰远紧张地瞥了罗飞一眼,“有什么情况?”“他们就在那里!你对路熟不熟?”罗飞说得非常简略,但黄杰远已完全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几十年了,能不熟吗?我去开车了!”他救子心切,不待罗飞吩咐就往门外冲去。罗飞也跟着往外走,同时他通过手机吩咐电话那头的曾日华:“你们到了锦华宾馆后,先控制好出入口,不要进屋。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达!”“明白!”曾日华答道,“只要你们那边能把Eumenides拖住,这次他就跑不了!”是的,只要把Eumenides拖住!罗飞又回头看了慕剑云一眼。后者早已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不过她仍在神色自若地与Eumenides周旋着,作为一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她应该能很好地把握住交谈的节奏吧?黄杰远很快就把车开到了网吧门口,罗飞急匆匆地上了车。这标志着警方的焦点战场已经从网吧转移到了外线。但罗飞也清楚,网吧内的局势变化仍会直接影响到外围作战的结果,所以在汽车启动的同时,他又给尹剑打了个电话。“我们已经追踪到Eumenides的地址,现在正包抄过去。网吧周围的警戒可以取消了——”他命令到,“慕老师还在网吧和Eumenides网络交谈,我要求你到现场进行监控,并且随时向我汇报动态。注意要保持距离,不要惊动对手。”“明白!”尹剑领命后,很快就撤出警戒点往网吧赶去,罗飞从远去的车窗后看到了这个场面,知道网吧这边的工作已无疏漏,自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直击Eumenides的第一现场了。黄杰远说得没错,在省城几十年的经历使他对这个城市的大街小道都已了如指掌。虽然正值下班的高峰期,但他开着车左右穿梭,总能寻找到车流较少的畅通路线。当他终于载着罗飞到达锦华宾馆的时候,后者看了眼手表:十八点十三分,他们甚至比预计的时间还快了一些。两人下车走进宾馆大厅。柳松立刻迎了上来。而曾日华则懒洋洋地躺倒在大厅沙发上,一副得意而又惬快的神色:他已经圆满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接下来的抓捕工作就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了。罗飞看着柳松,还没等发问,后者已开始汇报:“宾馆的所有出口都控制住了,包括楼背面的后窗。我们是十八点零二分到达现场的,我可以保证,此后没有一个人走出过这个宾馆。另外,我们给宾馆前台人员看了黄德阳的照片,他们确定就是212房间的那个男孩。另外一个男子虽然进行了伪装,但体型特征和杀韩少红的凶手极为相似。”“很好。”罗飞赞了一句,他的语气平淡,但内心却在激烈地起伏着。就在一分钟之前,他刚刚向尹剑核实了网吧里的情况:慕剑云仍在和Eumenides进行着交谈。这意味着那个警方苦苦追寻的凶手已经被包围在瓮罐中了!下面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就是怎样把这个瓮中之鳖顺利地擒出来。谁都知道Eumenides的强悍与凶狠,更何况这一次他手中还掌握着一个无辜的孩子。柳松提议说:“也许我们该让服务员骗开房门,在Eumenides开门的一刹那冲进去,靠人数的优势在瞬间将他制服。”可罗飞立刻否定了他的想法:“这个招式警方用得太多了,Eumenides绝对不会上当的。”黄杰远默默点头认同罗飞的判断,随即他又焦急地问道:“那该怎么办呢?”罗飞略思忖了一会,拿定主意说:“就用最简单的方法。带上电子门卡,我们多人配合好。在插卡打开电子门禁的同时,让两个脚力最大的警员将房门的内销踹开,然后我们就冲进去抓人。”“嗯。”黄杰远附和着,“这个方法最直接、最突然,对付Eumenides这样狡猾的家伙,简单、直接、突然,就是最有效的!”“我一个人就可以踹开内销。”柳松自信地说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会再安排一个强壮的特警队员和我一起踹门,绝对一脚就能踹开!”“好的。那我就负责开电子门禁,你们都看我的指挥!”罗飞简短吩咐一番后,便带着参战人员快速上楼摸到了212房间门口。众人按布置好的阵势散开:罗飞拿着电子门卡半蹲在门口,柳松和另一名特警队员则退后留出冲刺的距离,其他人都贴墙隐蔽在门两侧。事不宜迟,每耽搁一分便多了一分的变数。罗飞见大家准备完毕,便举起左手,在半空中略停留片刻后,忽然下挥发出行动信号。柳松二人立刻茆足劲冲上前,双脚齐发,迅猛之极地向着212房门踹了过去。就在他们的脚即将踏上门板之前,罗飞右手捏着的电子门卡插入到门禁槽中,“滴”地一声轻响,绿灯亮了。“滴”的轻响随即便被“哐”的巨响所掩盖——那正是柳松二人飞踹造成的效果。房门应声而开,并且惯性不减地重撞在房间内墙上。罗飞、柳松、黄杰远,以及其他警员全都在瞬间涌入到屋内,他们如临大敌般举起手中的荷枪实弹,可他们的枪口下却未见可供攻击的目标。房间内的布局在罗飞看来是如此的熟悉,因为那正是他不久之前从网络视频中见到过的那个场景。屋子中间的大床上,男孩仍如视频中一样被蒙眼捆缚着。他显然被撞门的声音吓到了,正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黄杰远大喊了一声“儿子!”,心痛而又欣喜的冲上前去,将床上的男孩一把搂在了自己怀中。正对床尾的书桌上,一台用于聊天的电脑还打开着,电脑屏幕上视频窗口甚至还闪动着慕剑云的身影。毫无疑问,这里正是Eumenides与警方网络聊天的地点。然而电脑前的座椅上却空无一人。柳松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卫生间、衣柜、乃至床下所有可能藏人的空间,但同样一无所获。他只能抬起头,用无奈的目光看向了罗飞。曾日华也来到了房间内,见到这个情形,他失望地摇头苦笑道:“嘿,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便在这时,罗飞的手机也振动了起来。却是尹剑打来的电话。罗飞沉着脸按下接听键,听筒中很快传来助手的声音:“Eumenides结束了聊天,他可能会逃走了!”这已经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罗飞竭力压住火,责问道:“为什么没有及时报告?!”小伙子在电话那端略愣了一下,解释说:“刚刚结束的啊,就在十几秒钟之前!”“什么?”罗飞的怒气变成了困惑,“十几秒钟之前?”十几秒钟之前,那正是警方踹开房门的时刻。难道Eumenides就在警方冲进来的时候,像一股水汽一般从房间内凭空蒸发了吗?这几乎如天方夜谭般荒谬,可尹剑的描述却又偏偏如此:“是的。慕老师那边通话刚断,我第一时间就拨了你的手机。那个Eumenides,他应该是刚刚中断聊天吧?他连聊天的窗口都还没关闭呢!”罗飞放下手机,他一步步地向着书桌走去。离电脑越近,他的心就越沉,最后他黯然地停在了电脑屏幕前。“他走了,早就走了……”罗飞喃喃地说着,同时他从书桌上拣起了一只手机。那只手机刚才和连接电脑的耳机放在一起,手机的麦克对这耳机的听筒,而手机的听筒则对着耳机上的电脑麦克。罗飞调出了手机上的通话记录,最近的一次通话在一分钟前结束,这次通话维持了五十二分钟的时间。柳松等人也聚拢过来,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还存着困惑的神色。“Eumenides早就走了……”罗飞向众人展示着手机上的信息,“在五十多分钟之前就走了,然后他一直通过这只手机和警方聊天。直到一分钟之前,当他听见撞门的声音之后,才挂断了电话。”“五十多分钟前?”黄杰远一边忙着给儿子松绑,一边插话道,“那就是说,当他和我结束通话之后,他就已经走了?”罗飞点点头。是的,那个时间点正是黄杰远把对话权交给自己的时候。曾日华在一旁尴尬地挠着头:此前自己一路兴奋地追踪网络线索,可谁想到在近一个小时之前这工作便已成了无用功。气恼之余,他又忍不住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已经逃走了,干吗还要伪装出和警方的联系?他的目的是什么?”罗飞也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他想出的答案却是令人心悸的。“他的目的和我们一样。”罗飞冰凉的声音带出不详的征兆,见别人还不太明白,他又补充道,“他是在拖延时间。”拖延时间!众人心中豁然开朗。不错,因为伪装出保持通话的假象,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警方把所有的力量都投入到了对通话网络的追查中,这就是Eumenides的目的!不过拖延时间又是为了什么?为了能够安全地逃远?如果只是这个原因,那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吧?是为了调虎离山?那说明Eumenides已经利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差奔向了某个被警方忽视的目标,这个目标是什么?当众人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的时候,不同的人有了不同的答案。“糟了,网吧!他会不会杀回网吧?”曾日华诈咧咧地大呼起来,网吧此刻力量薄弱,他十分担心慕剑云的安危。柳松有着不同的猜测。“我和杨林警官说得很清楚,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就有可能处于Eumenides的视线中。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正在等着对手上门呢。”柳松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要和杨林联络。一旁的黄杰远也点着头,显然他也认为Eumenides调动警方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寻仇创造机会。而杨林正是此前聊天中警方透露给对手的诱饵。对手得到诱饵后便匆匆离去,这对警方来说反倒是个好消息呢。罗飞却知道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乐观。在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已经越来越占据上风。“调出那端监控信号。”他忽然对曾日华说道。曾日华当然明白罗飞所指,他连忙操控着电脑,把从网吧发过来的那些监控信息调取出来。如同电波图一样的曲线出现在众人眼前,有相对平缓的连绵“山丘”,也有突然拨起的尖峻“峰岭”。“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曾日华嘀咕了一句。罗飞没有时间回答,只顾按照自己的思路前行。“Eumenides把十八年前所有特警队员的照片让老黄逐一辨认,就用这台电脑打开的。我要你找到他在这几个时间段打开的照片。”罗飞用手指在监控曲线上点了几处,都是些曲线上非常醒目的“峰岭”。“峰岭”旁显示着监控程序记录下来的发生时间。这样的要求对曾日华来说并不困难,他三两下就找到了相关资料。几幅特警队员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其中一张众人都很熟悉,因为那正是警方给Eumenides设置的诱饵:特警队格斗教官杨林。但罗飞的目光却没有停在杨林的照片上,他的手指点向了另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黑瘦的男子,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是不是他?”他转向黄杰远,神情凝重地问道,“当年那个狙击手,是不是他?”“是他。可是……你怎么知道?”黄杰远愕然瞪大了眼睛,当年那个狙击手的真实身份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即便是罗飞也不应知晓。“不但我知道,更重要的是,Eumenides也知道了。”罗飞的声音愈发低沉。这下不光黄杰远诧异,柳松、曾日华等人也是面面相觑。这次警方和Eumenides网上交流是经过精心布置的,即使Eumenides看出破绽,知道杨林不是当年的狙击手,他也没法知道真的狙击手是谁啊?可罗飞却也轻易点出了那个狙击手的真实身份,这说明他刚刚说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在三十三号电脑上,装了脑电测谎仪。”罗飞终于开始拨去众人心头的迷雾,“这些电波信号就是测谎仪反馈回来的脑电信息。老黄,你的戏演得再出色,也无法瞒过Eumenides。因为你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神态、语气,但你无法控制自己思维中的微小波动。你的每一句谎言都被测谎仪捕捉下来,那些异常的脑电波全被发送到Eumenides的眼前。所以说,当我们和Eumenides周旋的时候,自以为巧妙,其实在他眼里,却和光着屁股跳舞的小丑一样可笑。”“测谎仪?”黄杰远离开警界有十年了,并不了解那些先进的电子设备,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摇着头,“那个东西有这么厉害吗?”“它可以侦测到你的脑电波,也就是说,它可以将你内心的真实动态显示出来。”罗飞解释道,“每个人在说谎的时候,他的思维都会比正常状态下紧张。按照我们的设计,陈昊是诱饵,杨林才是那个狙击手。那么你在陈述的过程中,说到陈昊的时候,脑电波应该出现相当的峰值,因为这是一个谎言;与此相对,你指认杨林的时候,脑电波应该很放松,因为你终于说出了事实,可以获得解脱了。可是在Eumenides看到的脑电图上,情况却恰恰相反,你提及陈昊的时候电波平缓无奇,在指认杨林的时候却出现了最剧烈的波动,这说明杨林才是你口中最大的谎言。而你演完杨林这场戏之后,当这个黑瘦男子照片出现的时候,你的情绪又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便很容易想到,其实这个人才是当年那个狙击手!”“是这样……”黄杰远大概理解了,喃喃道,“那我们真的是骗不了他。”曾日华插话问道:“他要侦测脑电波,总要有个外接设备吧?那个外设在哪里?”“耳机。”罗飞轻叹一声,“Eumenides改装了那个耳机,用于侦测脑电波的金属片就装在耳机里。”“是这样……难怪他要限定通话的地点,这下全明白了,全明白了……”罗飞却没有时间陪曾日华感慨,他用手指焦急地点着电脑屏幕:“快查出这个人的资料。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用解释,谁都明白了罗飞话中的隐义:Eumenides调开警力,是因为他已出发去寻找当年射杀生父的枪手。警方在这场交锋中已经落后了一大步,现在必须火速追赶才有扳平的可能!《死刑通知单之宿命》(11)下午十六时三十一分,省城紫杉射击俱乐部飞碟靶场内。太阳已渐渐西沉,将天际边的云朵染成一片绚烂的橙色。而原本刺目的阳光经过多重的折射之后也变得格外柔和,远远看去,那团炽热的火球倒像是一个硕大的鸭蛋黄,红澄澄地似能掐出油来。对于飞碟射击来说,此时的天色是一天中最适宜的。因为在光照仍然充足的情况下,你还不用担心强烈的阳光会刺伤你的双眼。此外,宁静而又美丽的暮色也能让射手进入一种最佳的射击状态中。设想一下吧:黑色的靶盘掠过天空的,在晚霞前拖出一道清晰的印迹,此刻若你一发击中,靶盘破裂,白色的烟雾腾起,衬着橙红色的背景,那是一幅多么令人陶醉的绚丽画面。钟济民非常渴望能在这样的情境中手持猎枪,好好地过上一把瘾,但这样的愿望却难以实现。一枚猎枪子弹十五元,一个飞碟靶盘一百元——这是飞碟射击的经济代价。这意味着钟济民一天的工资也不够支付一次射击的费用。能够玩得起这项运动的人都是些既有钱又有闲的享乐阶级,这些人往往是些年纪轻轻的公子哥,他们穿着名牌,驾着名车而来,身边则免不了跟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这些人靶场内一泡就是一天,上万元的消费就像钟济民抽了支香烟一样简单。他们有的是钱,而且他们的钱并不是自己挣来的——这是钟济民看到这些年轻人而得出的推论。不过这些享乐阶级的射击技术实在是难以恭维,十次中能有一次击中靶盘已属难得。当这种小概率事件发生的时候,公子哥身旁的女子们便会发出一片夸张的喝彩声。钟济民就在这彩声中皱起眉头,厌恶他们破坏了射击场的肃穆气氛。射击是一项严肃的事情,因为每一颗子弹的背后都有可能代表着生或死这两种极端的选择。这是二十年前钟济民在特警队上第一堂射击课时,教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便伴随了他的半生。后来他转业成了一名射击教练,也总以此话作为他和学员之间的开场白。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娱乐气氛的会所里,他也难以改变内心深处对于枪弹的敬畏情绪。所以他讨厌那些人对于射击的游戏态度,他认为那是对枪弹的一种亵渎。可是他又无力改变什么,因为自己只不过是射击场内的一个教练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令他厌恶的家伙正是自己的衣食父母,自己的薪水就包涵在那一枚枚胡乱射出的子弹中。在射击场呆的时间长了,钟济民以经培养出一种特殊的能力:他每一个客人走进场内的时候,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的射术水平。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内在气质,但他确实能看出来。说得尽量简单一点:一个优秀的射手本身就能给人一种枪的感觉——在肃穆的同时又充满了力量感。钟济民对此已很少走眼。所以那个人的身影一出现在靶场中便立刻引起了他的关注。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他穿着射击服,风帽扣在头上,眼部则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虽然看不清年龄相貌,但他笔直的身板和行走时的力度却更能显示出此人一些本质性的特征。他就是一支枪,一支钟济民一直期待看到的,会行动的枪!那支枪向着靶场内走来,似乎存在着某种心灵感应一般,他也很快看到了钟济民。两个人的视线在瞬间对撞了一次,擦起了些许无形的火花。钟济民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他无法想象那男子的眼神到底有多锐利,虽隔着墨镜也能射出如此摄人的力量。男子此刻停下了脚步,他转头冲着不远处的一个服务生招了招手。服务生立刻殷勤地凑了过去,在男子身前聆听对方的吩咐。简短的交谈之后,服务生向着钟济民所在的方位一溜小跑赶了过来。“老钟。”他兴奋地招呼着,“你有生意了——那个客人点名要你去做陪练。”对射击场内的教练来说,给客户当私人陪练无疑是一项美差。因为这样不仅可以在客人的射击费用中获得提成,而且自己也可以借实弹演示的机会过一把瘾。遇到出手阔绰的公子哥,还常常会获得不菲的小费。虽然钟济民对那些公子哥们从来看不上眼,但能够提高自己的收入总是件美事。而今天的这个客人显然不是那些公子哥能比的。当钟济民听说自己被那人点中做陪练的时候,心中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立即起身,快步走上前去。那男子则停在原地,目送着对方步步走近,厚厚的墨镜隐藏了他心中的情绪,但却遮不住他那专注之极的神态。钟济民不太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认真的看着自己,他只是个又黑又瘦的中年汉子,衣着朴素,貌不惊人。不过他并未因此而失礼,主动打着招呼说:“先生,你好!”“你好。”那男子淡淡的应了一句,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他不仅戴着大墨镜,还高高地竖起衣领,似乎有意不想让别人看清他的容貌。钟济民很想一睹此人的尊容,可是服务者的身份让他无权去窥探客人的隐私。他只是尽力去扮演好自己应处的角色。“请问你需要什么样的指导?”他问道。“我买了十个靶盘的卡卷。你陪着我打完吧。”年轻人说话间已迈步而去,钟济民则稍稍停留了片刻,从先前那个服务生手中领好猎枪和弹药,然后紧赶几步,和年轻人一同来到了靶场的射击区。年轻人交次摇晃着两边的肩肘,活动相应的韧带和关节。飞碟射击和静态靶位的射击不同,需要有快速的反应和灵敏的肢体动作。从年轻人准备动作的协调程度来看,他显然不是一个生手。而他的目光则一直凝视着远方,此刻天际的暮霞愈发浓重,颇有几分残阳如血的肃杀意境,这种感觉和他心中的某种情绪呼应着,竟让他在一时间变得有些痴迷。“先生,准备好了吗?”钟济民的声音在年轻人侧后方响起。后者转过头,却见教练正把那支猎枪递给自己。“请小心拿枪,子弹已经上膛。”钟济民非常郑重的说道,“在射击之前,务必保持枪口朝向自己的身体前下方。”年轻人把枪接在了手中,动作熟练而轻巧。他带着一副黑色的薄纱手套,抓枪的姿势亦堪称完美,他的整个人在瞬间和那支枪融为了一体,互相激发出一种凌厉逼人的气势。钟济民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早已看出那男子体内蕴藏着如冷枪一般的气质,现在这气质愈发明显的迸发出来。他开始猜测这人应该当过兵,或者他和自己一样,也曾经是一名特警狙击手?因为当那人手持猎枪而立的时候,他俨然就是一个能够判决生死的致命猎手。不过那人并没有按照嘱咐把枪口指向地面,钟济民不得不再次提醒他:“枪口要冲下,不要平端着——这样很危险。”年轻人没有理会对方,他甚至连头也懒得转一下,向天边又凝视了片刻之后,才听到他的声音轻轻响起:“真正能控制住枪的,不是手上的姿势,而是握枪人心中的想法。”钟济民心有所触。年轻人的话语进一步表明他是一个颇有境界的枪手,他想不出该怎样去反驳对方,因为那的确是对枪的真正意义上的理解。他只好悻悻地扫视着四周,希望没有其他人看到这里发生的违规行为。“放碟吧。”年轻人此刻说道。钟济民按下了操控钮,一个碟靶“嗖”地从发射器中蹿了出来,在眩彩的暮色背景中划出美妙的抛物轨迹。当那道轨迹走至最高点的时候,枪声突然响起,靶盘应声炸开,腾起一片白色的烟花。“漂亮。”钟济民喝了句彩。作为一名旁观者,他不得不承认这时一次完美的击发,无论从准确性、时机把握、还是动作的美感,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年轻人只是反手把枪递给钟济民,淡淡地说道:“上子弹,放碟。”看来这是一个不愿多说话的客人。钟济民在心中暗暗地分析着,那自己最好也不要过于饶舌,否则反而会让对方反感。可是他的射术如此精湛,又何必要单请一个教练来做陪衬呢?上好子弹的猎枪再次回到了年轻人的手中。然后便是碟靶飞出、枪声响起、烟花散开。年轻人的动作迅速而简洁,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的工作一般。不知是天际的晚霞过于绚丽还是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面庞。当九发子弹射完的时候,他还是连一次头也没有回过。九发子弹,百分之百的命中率。这样的成绩令钟济民也难免侧目。还剩最后一发子弹了,参照先前的状态,钟济民毫不怀疑年轻人将完成一场完美的大满贯。于是他放出碟靶,静待那烟花在暮霞中再次散开。可是这次枪身却没有响起。年轻人目送着碟靶划过天际,身形向定住了一般,毫无所动。“怎么了?”碟靶坠地之后,钟济民诧异地问道。年轻人终于转过了头,他的目光从墨镜后面射出来,牢牢地盯在了钟济民的脸上。这样过了片刻,他幽幽地说道:“这是最后一发子弹了。”“是的。”钟济民无奈地摇摇头,“可是你已经错过了碟靶。”年轻人“哼”了一声,似乎在冷笑。“我对射碟靶并没有兴趣。”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回转目光看向天际。是的。像他这样的射术,对碟靶这样没有变化的射击目标早已厌倦了吧?钟济民似乎颇能体谅对方的感觉,于是他微笑着推介说:“本射击场内还有野外狩猎的活动项目,你需不需要体验一下?”“射杀动物?”年轻人摇摇头,“你不觉得那根本也是浪费子弹么?”钟济民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了,他皱着眉问:“那你还想怎么玩?”年轻人把玩着手中的猎枪:“对于一个枪手来说,人才是最好的猎物。在你开枪的时刻,你一定能感受到他的恐惧、他的绝望……他也有可能反抗,那整个过程会更加的刺激。当然,最重要的在于,你会找到你一个射杀他的理由,当你带着目的去开枪的时候,这才是一次真正完美的射击。”“这怎么可能呢?”钟济民哑然失笑,“在现在的社会中,你怎么可能有持枪杀人的机会?”年轻人反问:“对着活人开枪,这是不是每一个枪手内心深处的欲望?”钟济民怔住了,他开始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他没有接对方的话茬,微笑着用尽量随意的语气说道:“先生,请把枪交给我吧。你的射击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年轻人似乎也在笑着回答,“可我还有一发子弹,不是吗?”“你已经错过了碟靶——请把枪交给我。”钟济民愈发不安,他改变口吻,变得严肃起来。年轻人却丝毫没有要交枪的意思,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这样钟济民有些进退维谷,他踯躅自己是否应该去强行缴过对方的枪:但现在子弹已经上膛,这样做无疑是个非常危险的举动——万一在争执中发生走火,猎枪在场内射出霰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年轻人这时转过了身,和钟济民形成了面对面的姿势。然后他忽然问道:“你开枪杀过人吗?”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有些无礼和突兀,钟济民真想摘掉对方的墨镜,看看那后面究竟藏着怎样的嘴脸。不过他还是勉力压住情绪,反问:“怎么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杀人的理由,还有你杀死对方之后的感受。”年轻人说得很认真,语气中倒没有挑衅的意思。不过他转身之后,枪口便冲向了钟济民所在的方向,这让后者感到很不自在,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接待这么一个奇怪的客人。不过他决定认真的回答对方的问题,因为这个话题在他心中原本就是神圣的。“我杀过人。我杀的人全都是罪有应得。看着这些人倒在我的枪口下,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守护的正义的尊严。”钟济民掷地有声地说道,最后他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因为我曾经是一名特警狙击手,我的任务就是射杀那些严重危害公众安全的匪徒。”年轻人沉默了片刻:“你能保证你射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应该杀的,你从来没有错误地使用过你手中生杀的权力?”“我能保证。”钟济民毫不犹豫地看着对方,“我射杀过绑架案的劫匪、疯狂的连环杀手、危险的越狱分子……他们全都犯下了必死的罪行。”年轻人在墨镜后面与钟济民对视着:“那你还记不记得十八年前,一个叫做文红兵的人?”钟济民立刻皱起了眉头,显然他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然后他敏感地反问着:“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在你的资料里有。”年轻人早已想好应对之辞,“俱乐部的网站上有你们所有教练的详细资料,你从警时的战功也被列了出来。我就是看到这些资料才选中你做陪练的。”“是这样?”钟济民将信将疑,他对网络并不太了解,想想除了这样,倒真找不出其他的解释。片刻后他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说好用化名的,怎么这件事还是传开了?”“你很怕被别人知道吗?”年轻人嘴角掠起一丝冷笑,“可是你刚才说起自己的功绩时可是充满了骄傲。”“这件事不一样……”钟济民犹豫着,“那个人……他本不该死。”“为什么?”“他是被逼无奈,犯罪的主观危害性并不强。而且当时在现场,警方的谈判人员已经掌握了局势。”钟济民回忆着当年的往事,这原本是个秘密,可现在却被一个陌生人提起。也许是年头太久了,所以大家都不在乎了吧?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最在乎这件事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年轻人的心弦剧烈地震颤着,对方的话语印证了他先前了解到的情况,也将他带入到痛苦的回忆中。在努力稳住情绪之后,他冷冷开口:“可你还是射杀了他。你射杀了一个本不该死的人!”对方的言辞变得尖锐,但钟济民却反而坦然了。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我没有杀他。”年轻人略微一愣:“你什么意思?”“我没有杀他——这关系到一些内部的机密。”钟济民又重复了一遍,但却语焉不详,然后他警觉地反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感兴趣?”年轻人沉默不语,从墨镜的边缘可以看到他的眉头已经挤成了两团小疙瘩。这场交谈正进入一个他预料之外的方向,而对方的表情不像是撒谎,并且他也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撒谎。因为对这样的变化毫无准备,交谈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年轻人无法面对钟济民的反问,也想不出好办法让对方将那个“秘密”说明白。不过凭借着已经掌握到的信息,他却已经可以展开相关的设想和推理。“你没有杀他——那就是另外有人杀了他,是吗?”良久之后,年轻人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似乎很费力才能说出来一般。钟济民撇着嘴不说话,不过他的态度显然是在默认。年轻人的胸口开始起伏,一种突入其来的恐惧感在他的体内弥漫着。一时间他甚至想要逃避,可是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却强迫着他向着可怕的真相步步逼近,于是他带着颤抖的情绪继续追问:“你没有杀他,射杀文红兵的是另外一个人——可是警方的记录为什么要写你?”“我说过了,这是警方的机密。”钟济民似乎感觉到对方的孱弱,他的口气因此而强硬起来,“我不想和你多说,请你把枪交给我。”可年轻人还不想结束。“因为这次射杀违反了警方的程序,是吗?”他开始自己回答先前的提问,同时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着钟济民所在的位置压了过来。钟济民往后撤开一步,因对方的逼近而变得神色紧张:“你干什么?”他一边问一边凝起精神——对方始终不肯交枪,也许自己该采取些非常的手段。已经步过中年,钟济民的身体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强壮,不过多年特警生涯留下的底子还是在的。如果是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施展出擒拿的手段将对方即刻制服。可今天他却没有勇气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胆怯,而是他对面的那个人实在给了他太多的压力。那个家伙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强大的气场中,那种力量感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实在没有击倒对方的把握。所以钟济民又抽空扫了扫四周,开始寻找求援的可能性。这样的小动作被年轻人看在眼里,可是后者却毫不顾及,他只是步步逼近,口中求证般的问句继续抛出:“那个真正的枪手,他根本没有开枪的资格,因为他只是一个实习警察!如果这样的行为被写在报告里,那么行动负责人和枪手都要被追究责任!所以你就成了名义上的射击者,现场的真相被完全隐瞒,该受惩罚的人逃脱了惩罚,而你则获得了虚构出来的功劳!”钟济民的神色由紧张变成了惊讶,他蓦然皱眉:“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年轻人却只是自顾自地低吼着:“告诉我!我说得对不对?!”钟济民苦笑:“你都已经知道了,干吗还要来问我?”他说话的声音不大,那这句话却如同锐利的针尖,将年轻人摄人的气场应声扎破,后者随即痛苦地缩起了身体,像是遭受到一场前所未有的沉痛打击,他紧咬着牙,喃喃呜语:“为什么,为什么……”钟济民立刻意识到这正是出击的好机会,他向前抢了一步,左手去夺猎枪,右手则锁向了年轻人的喉部。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本就很近,而钟济民的动作又很快,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失手。可是他错了。他的身形刚刚晃出,年轻人已随之弹起。先前那充满力量的气场在瞬间重聚并彻底爆发出来,钟济民只觉得眼前一花,右手已被一股大力拨开,同时有什么冰凉且坚硬的东西顶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钟济民的心深深一沉,他太知道顶在脑袋上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了。枪是他一辈子的伙伴,可这个伙伴却被另一个可怕的人握在手里。于是致命的子弹距离他的命门便只有一根枪管之遥。“为什么?”年轻人咆哮起来,“那个实习警员为什么要开枪?!告诉我!”他的声音很大,看起来已经处于一种失控的情绪中。射击场内的其他工作人员终于被惊动了,他们纷纷转头看向此处。而现场情形则让众人又惊又骇,一阵骚动之后,有人惶然离去,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欺近过来。年轻人把枪口又重重地往前顶了一下:“快说!我没有时间等你!”短暂的失控之后,他逐渐恢复了沉静,声音低了,而语气则更加森然可怖。枪口上传来的巨大压力让钟济民立刻给出了回答:“我不知道。”年轻人咬着牙不说话,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钟济民赶紧又补充说,“我只是个狙击手,我所处的地点是在案发现场对面的楼上。那天嫌疑人一直在有意地变换位置,经常会跑出我的狙击控制范围。后来有个警察进入屋内谈判,现场指挥通报说进展顺利。我还想:危机应该能化解了吧?可是片刻之后,枪声响了,嫌疑人被谈判的警察击毙,当时嫌疑人在我的视线之外,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年轻人紧盯着对方的脸,那副情急无奈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可他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你们后来进行行动总结的时候,具体的情况难道没有在内部通报吗?”“没有。行动指挥只是私下告诉我,开枪的人只是个实习警察,所以要我去冒名顶替他。而现场到底发生什么,也只有枪手和指挥两个人知道。指挥没有告诉我细节,他甚至不让第三个进入现场。”“为什么?”“是担心顶替的秘密泄漏出去吧?狙击枪形成的伤口和警用手枪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其他警察进入屋内,一眼就会看出破绽。”“这样的事情怎么能隐瞒得住?”年轻人深表怀疑,手中的猎枪再次发力,“他只是一个现场指挥,可以一手遮天的吗?”钟济民无奈地苦笑:“那个指挥……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因为他当年在警界的权威你是无法想象的。”年轻人愣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叫丁科的?当年的刑警队长?”他从偷盗的档案中知道一三零案件指挥的身份,但对于这个人的传奇经历却毫无了解。钟济民回应道:“就是他。”虽然正处于猎枪的致命威胁下,但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敬佩神色还是油然而生,然后他又轻叹着感慨:“你不用怀疑我的话,因为没有那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年轻人沉默了片刻:“那他现在在哪里?”“十年前他就消失了——他把自己藏了起来。”年轻人知道确实是如此。他此前也曾查找过丁科的行踪,而近十年来都没有关于此人的任何蛛丝马迹。“你想找到他?”钟济民看出对方所想后微微摇头,“不可能的,既然他想藏起来,就没人能找到他。”年轻人哼了一声,显得有些愠怒。那个叫做丁科的家伙,他真的有那么厉害?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他的。我要让世人知道,能够做到任何事情的那个人,只有我!“小伙子,不要冲动,有话慢慢说……”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年轻人的思绪。他转头循声看去,说话的却是一个中年胖子,他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一身的西装革履,看来该是射击场内的经理吧。再往胖子身后看去,十来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子正悄悄散开,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形成了包围的态势。年轻人心念微动,知道这里已经不能久留了。当然,他是不会把这些保安放在眼里的。只是从时间上算起来,那个人很快就该赶来了——这才是他真正顾忌的地方。中年胖子看到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神态,以为是自己的劝解起了效果。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再接再厉:“我是这里的经理,不管你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意见,我都可以帮你解决。你先把枪放下……”年轻人微微一笑,忽然一拧胳膊,枪托倒转,重重地砸在了钟济民的额头。后者立刻晕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枪声也骤然响起,“砰”地一下击碎了胖子头顶一盏硕大的吊灯。玻璃碎片如天女散花般落下,吊灯下众人惊惶失措地躲避着,射击场内顿时乱作了一团。年轻人将猎枪扔在钟济民脚下,后者是现场唯一会对他的脱逃造成障碍的人,所以他一处手首先将对方放倒。那群保安虽然人多,但都是些草包级的角色。当年轻人快步向射击场外冲去的时候,那些草包连一根毫毛也不可能抓着。在惊魂甫定之后,胖经理掏出手机,急匆匆拨通了110报警电话。而警方的人马来得比他期待得还要快。几乎是他刚刚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就看到一行三人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这些人都穿着便服,但当先一人的身姿和气质已经却能显示出某些职业上的特征。胖经理也是识人无数的角色,他立刻向着这行人迎了上去。那边领头的男子神情严肃,他展示了一下证件,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刑警队的。”“是,是我报的警。”胖经理掏出一块手帕擦擦汗水,同时惊讶地叹道,“你们来得可真快!”和胖经理说话的男子正是罗飞,当然他并不是接到110指挥中心的命令而来的。在得知Eumenides使出金蝉脱壳的计策之后,他立刻带着柳松和曾日华向着紫杉射击俱乐部赶来。因为根据查询结果,当年的特警狙击手钟济民现今正在此俱乐部内从事射击教练的工作。看着胖经理慌乱的神情,罗飞已经知道:这里肯定已经发生过什么。虽然自己一路马不停蹄,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钟济民在哪里?”罗飞没时间向对方解释什么,他直奔自己最关心的主题。胖经理伸手一指:“在那边呢。刚刚出的事,我都还没来得及去看,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哎,那个凶手也是刚走,你们追的话或许还来得及!”罗飞摇摇头,既然Eumenides已经离开,追击显然是徒劳的。他只是顺着胖经理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射击区围着一群人,显然那里正是出事的地点。罗飞连忙带人赶过去,分开人群之后,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闭目躺在地上,从他黑瘦的面容可以认出,此人正是警方在寻找的目标人物钟济民。现场并无血迹,这让罗飞紧绷的心稍稍松了一下,他蹲下身在钟济民的鼻息间伸指探了探,呼吸还算正常,应该没有大碍。同时他注意到昏迷者的额头有一块青肿,看来是遭受到钝物的重击。罗飞将对方半扶起来,右手拇指按在了他的人中穴上。片刻之后,钟济民长舒一口气,幽幽醒转。胖经理马上在一旁高兴得直搓手:“哎呀,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曾日华,你带他们下去了解一下情况。柳松,你注意警戒。”罗飞简短的下达了指令。钟济民没有大恙的确是个令人欣喜的结果,不过Eumenides的行为素来难以捉摸,也不能排除他突然杀个回马枪的可能。所以不但不能放松警惕,现场的闲杂人等也要尽快遣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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