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晚成-2

“对不起,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都没吃饭重要,一起一起。”  “是啊,一起吧。”薛葵说的很小声,无论什么情况下,她总是十分坚定地站在父亲这一边,父亲招待客户,有时她也作陪——但和卓正扬吃饭?  幸亏老爸知道她相亲未遂还被打劫就已经大动肝火,没顾得上追究那个男人的姓名职业,否则今天的场面岂是尴尬两字可以形容。  薛海光随车带了几个司机准备拖底盘,都是粗人,一声呼啸,架着卓正扬和展开的胳膊就往商务车里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绑架。卓正扬和展开眼看逃不掉,为形象着想只好乖乖上车。  汽车工业园和生物科技园中心线上开着一排小饭馆,薛海光常去的那一家就叫实惠饭馆。坐下点菜,正好是吃饭的点,服务员忙的连倒茶的时间都没有,薛葵见一桌子就她一个女的,就主动担起给大家倒茶的责任,还负责写菜单,薛海光一叠声地问服务员要啤酒,卓正扬坚决制止。  “没有中午喝酒的道理。”  薛海光立刻就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不喜欢卓正扬——这人喝酒不爽快。  “你下午还要开车呀。”薛葵在薛海光耳边道,“别喝了。”  “我怎么也要和你喝一杯呀。”薛海光笑眯眯地望着女儿,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又听话又争气,疼爱的得不了,“服务员,来两瓶啤酒!”  薛葵心想,得,喝一杯吧,不喝哪能脱身。  菜还没上来的时候,大家都在热烈地说话,互换名片,都是薛葵听不懂的生意经,她冷眼旁观,卓正扬果然是个不爱交际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长袖善舞的展开替他说,他只是偶尔应付一两句,茶倒喝了不少,薛葵只好一杯杯地给他续。  “远星的大力神系列也交给玉龙做了,我这次就是来拖底盘,”薛海光很得意,“这个设计真是了不起,不比差。”  展开怕卓正扬跳起来打人,但后者并没这种想法。  “我也觉得很不错。”  展开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看卓正扬一本正经的模样,于是就着胡闹下去:“那是,不看看出自谁人之手。”  薛海光还以为他们在说远星的辛总设计师:“辛媛这姑娘真是没话讲,谁说女孩子不能做汽车这一行。”  薛海光这人相当容易自来熟,口气熟稔如同在说自家孩子,难得展开的信条是众生平等,一视同仁,并无亲疏远近。  “哪是哪是。”展开突然觉得胃口大开,辛媛的离开乃是卓开之福,远星之祸。  “哦,忘了向你们介绍,这是我女儿。生物专业,呵呵,刚刚读完博士。”  薛海光给薛葵一个眼神,薛葵心想,反正每次总要提到她,那就说吧——说来说去不就还是那么一套,反正她二十七岁在父亲眼里也只有七岁,比同龄人更早不尿床是光荣,比同龄人读的书多那更光荣。  但她毕竟不是七岁,知道不该摆脸色,不该任性,即使做不出与有荣焉,也要一切以老父亲的喜好出发。  于是站起来和卓正扬还有展开握手。  “卓总,你好。展部长,你好。”  “博士?了不起。”展开就是会说话,“一定很聪明。哪像我,大学都没读完。”  “哪里聪明,”薛海光一拍大腿,“找不着工作才一直供她读下去。越读越呆,手机和电脑丢了小半年,我不给买她就不用,嗐!”  薛葵简直想拿起筷子自插双眼——得,不乖乖接十块钱坐公车的报应。  这菜才刚上来,是不是到吃完的时候就八出卓正扬是和她相亲的那个人了?那她还要不要活?  “格陵治安一向很好。”卓正扬想起她那个沉甸甸的电脑包,“在哪里丢的?”  “说起来还真气人,又不是嫁不出去,学人家跑去相亲,那男的简直不是东西,吃完饭,你即使没看中也应该送女方回去嘛,这是个礼貌问题,结果她自己走在路上就被抢了,幸亏人没事。”  在众人的关切安慰中,薛葵嘿嘿了两声。  她中学时常常发噩梦赤身裸体在公告栏前看成绩,哭都哭不出来,这种感觉真是久违。  “薛老师可有报警?”  薛葵心想这关你卓正扬什么事。  “有。我还指望能找回来呢。”不然干嘛不买新的。  卓正扬便闭嘴。展开这次没喝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其他人附和了两声,顺带着讨论了飞车党竟已猖獗如斯,薛海光也就是说说泄愤而已,说完了气也消了。  “多吃点。你在家都吃的太少!”  “真的?”薛葵一下子兴奋起来,小声地问父亲,“有没有瘦?”  薛海光知道女儿终身奋斗的事业就是减肥:“你妈也是,把你头发剪这么短!”  “你姑娘我追求的就是更短,更瘦,更漂亮。”  她和薛海光是近乎耳语般地说话,其他人都在吃饭,也没顾得上去听,他们两个素来不惮于在席间上演父女情深,卓正扬看薛海光亲昵地揉着薛葵的头发,女儿又对着老父亲笑。  那笑灿若明霞,十分动人。  席间展开去了一趟洗手间,薛葵一开始不觉得怎么,又吃了两口,突然明白过来,便张大了眼睛望着展开,又望望卓正扬,卓正扬装作若无其事,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毕,薛海光叫人来买单,果然展开已经结过了。  薛海光自觉失策,十分不好意思。  “这原本应该我请客的嘛,怎么反而让你们请客了?”  “哪里哪里,您是这行的老前辈,我们还要多跟您学习。”  薛海光被这句话夸得飘飘然。他一向觉得自己在大舅子的手下做个配送主任是大大地屈了才,卓正扬和展开都是这行里的后起之秀,难得对他如此尊重,便要把一片心都抛了出去。  “好好好,下次来姬水,我请你们吃最有名的锦绣鸡。”  展开和薛海光一行人斡旋,卓正扬站在一边,看薛葵偷偷地从薛海光的外套口袋里拿钱包,薛海光仿佛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抓住女儿的手,拍了两下。  “你说给我十块钱搭车。”  “唉,养了个小讨债鬼。”话虽这样说,薛海光还是笑眯眯地拿了一叠大钞出来,自然不会真的只给十块,把零钞全塞给了薛葵,“我这可连打牌的钱都没了。”  他是个粗人,除了给女儿钱和叫她用功读书之外,并不知道如何表达父爱;薛葵收了钱,做足满意的表情。  “各位前辈,我先走了。”  等上了公车,薛葵往窗外望,薛海光一行人已经开车远去。薛葵岁从姬水来格陵读书,一年只有两个假期回家,加一起六个星期。从到,十年的时间,和父母在一起不足十分之一。  她性格其实古怪又乖戾,见面太多,就彼此憎恨。整个青春期都是在和父母的吵闹中度过,姬水到格陵是四百六十七公里的距离,反而感情增进,学会如何孝顺,学会如何交际,学会如何活下去。  薛海光一年来格陵不超过五次,有时候来了也未必有时间见她,她觉得父女情深虚无缥缈,可是父母不在这里,却又觉得那孤独实实在在。  孤独得狠了,知道这样不好,她只当自己是棵树,树下有个胖姑娘在吹泡泡,一串串,一串串,瞬间破裂不见,但总还有五颜六色不断升起,看着十分欢喜。  等到了药理所,恰恰赶上下午的例会,赶紧把卓正扬和展开的名片往抽屉里一扔,就赶去会议室,等开完会回来,想把两张名片收好,却再也找不到了。第四章  赵剑群听说卓开愿意提供一辆卡车,并不太在意。  国内做重卡的厂家他不是没有去联系过,总找不到适合他心水的那一款——跟他挑老婆似的,看一眼就知道嘿就是这个——他属意的是远星的大力神,但和辛工谈了几次,知道这女人绝对做不出他要求的改动,况且价格又谈不拢,十分失望。  这女人难道是嗑药做出的设计?  他做汽车模型这一行的终极梦想就是能够在晶颐广场上竖起擎天柱的一比一模型,最好能够自己站在擎天柱的掌心里咧大了嘴傻笑。但等真离梦想近了,才知道只是无限趋近,光是孩之宝公司的授权,他跑断了腿也毫无门路。  展开知道赵剑群是被打击怕了,不敢抱太大希望,对付这种童心未泯的家伙,就得给他来点惊喜,于是叫卓开的司机直接把十八轮重卡开过来,因为是半夜,不算招摇,赵剑群远远地在四楼的办公室朝下看了一眼,激动得差点没有从窗户跳下去——蓝底红色火焰,强力远光灯,终于来接他啦!  等直面心目中的大英雄,他才发现不对劲。  “这是远星的大力神。”  “不,这是擎天柱。”  赵剑群有点怀疑,他知道展开长袖善舞,诡计多端,行内有人叫他狐狸,只差一个精。  “那你叫它变给我看看。”  “你以为它真是擎天柱。”  展开避重就轻,赵剑群无语,但是人家够意思,他不能没意思。他嫉妒卓开如此顺捷地拿到美国方面的授权得以改装国内重卡。  他以为汽改这一方面卓开还只是个小角色——或者是他小瞧了?  “我希望能有擎天柱变身后的模型。”  展开知道赵剑群肯定会得陇望蜀:“那当然。一辆重卡,一件模型,一左一右摆在晶颐门口,那才叫酷。但模型还未做好,一点收尾工作。赵总是否愿意随我坐这车去卓开看看?”  求之不得。  在卓开的厂房看到变身后的擎天柱模型,赵剑群就差跪下来膜拜了,泪眼涟涟地知道自己多年的心愿在卓开的帮助下已经实现。  “小展!了不起!”  展开心想,真正了不起的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了,拼了个把月还换不来你赵剑群的喝彩?开玩笑,卓正扬天生就吃这碗饭。  “哪里哪里。”  真正是睡觉有人送枕头,赵剑群小宇宙爆发,接下来的场地租借,集会申请,统统一帆风顺,就等着卓开的模型做出来。  辛媛在远星收到这个消息,不敢不让何祺华知道。  “看来卓开并没有像我们预期的那样一蹶不振。”  何祺华对着落地镜整理衣领和皮带,辛媛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将手中的球帽捏得变了形。这是意料中事,她却恨得双眼充血。  “卓正扬疯了。”  “胡说。”他示意辛媛拿帽子过来,辛媛回过神,替他戴上。何祺华不太满意,又自己压了压帽檐。  何祺华一向喜欢风韵正好的熟女,尤其喜欢辛媛的野心勃勃和不顾一切,给他渐如枯槁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刺激。  女人这种生物,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正扬从不做无谓的事情。”  卓开目前生产的几种车型,完全不如远星有竞争力,除了大力神。何祺华要得到大力神的生产权,就是为了给自立门户的卓正扬一点教训。但卓正扬竟然能想到从模型授权入手,改装大力神,将卓开这个牌子炒开去,他何祺华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市场洞察力。  当然,如果他没有设计天赋,也干不成。在远星的时候,设计部最晚下班的总是卓正扬,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是活力四射,他居然一点消遣都没有,不眠不休,仿佛只为汽车而生。  何祺华喜欢卓正扬的聪明和干劲,但卓正扬有时候就是正直的过了头,不懂变通。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不懂什么叫白手起家,看人眼色,教导起来实在费力。  远星的老臣子在他耳边吹的风,有些是挑拨,有些也不无道理。  辛媛一开始并不是他的女人,但他对女人一向很有手段。他从来不要求辛媛能够像对待卓正扬那样对待自己,自然也不会像卓正扬对待辛媛那样对待她。他有过的女人,哪个是因为爱情跟着他?他清楚得很。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这女人会舍弃爱情退而求物质,男人要负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卓开还有两三笔贷款没清,偏偏有人看在卓红安的面子上,恨不得送他印钞厂。”  “他既姓卓,就受得起。”何老示意辛媛去拿墙角的高尔夫球具,辛媛踩着高跟鞋,一溜小跑地过去扛起整套装备。  生意场上,不变不通。他卓正扬再不张扬浮夸,也得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我是不是该说你够本事,把他逼到这种地步?”何祺华捏了捏辛媛的脸蛋。  卓正扬不得不借助父亲的力量,不得不炒作卓开全是拜自己所赐,他身不由己,顺应大流的时候一定在恨着她。这种折磨让辛媛有种隐隐的快感。  她从未爱人到这种境地,纯粹,又不纯粹,爱恨交织。爱的时候哭着喊着要做他脚底下的泥,恨的时候又挖空心思想和他同归于尽。她当着卓正扬的面拿走大力神的图纸,就是希望他生气,发怒,动用一切力量羞辱她,折磨她,甚至毁灭她,那么她就会立刻抛弃何老许诺的一切,扑到他脚下去,痛改前非,死心塌地,跟着他吃糠咽菜也毫无怨言。  她一直明白卓正扬和她是同一类人,爱到极致就恨到极致,摧枯拉朽,毁灭一切。  但是卓正扬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苦恼,苦恼卓开会受到打击,而不是他卓正扬失去了恋人。  试探卓正扬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否则他们定可风平浪静共度一生——全中国十三亿人口,卓正扬想要找到那个令他意乱情迷的女人,几率能有多大?  但再给她一个机会,她还要继续挑衅。她不能让卓正扬占尽上风,否则生不如死。  他们出了俱乐部,坐上球车出发,何祺华看来心情极好。  “今天和老杨打球,若有双鹰算你的。”  辛媛露出迷人微笑,何祺华看待钱财十分淡泊,汽车别墅全入她名下,双鹰只是逗她开心的小礼物。  他同杨双全打一杆五十,双鹰十三番,还不够远星一张基本订单。  她自然也要做足这个价位的善解人意。  “看来您还是希望他回远星。”  何祺华哈哈大笑。  “你明日启程,去格陵汽车工业园考察。我会通知沈玉龙接待你。”    自从薛葵毕业后,交由江东方和沈西西负责药用肽的研究。  沈西西是个漂亮的江南女子,娇小玲珑,天真烂漫,在父母呵护下长大,颇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江东方一直对她有点意思,碍于薛葵的冷眼旁观,不好下手。现在薛葵走了,两个人又是负责同一个项目,便有些革命情谊,暧昧渐生。白纯几次见到,又不止沈西西这一桩烂事,早对江东方失去信心;江东方书读得越多越清高,只觉和学舞蹈出身的女朋友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初初最心仪的纯真活泼变作愚蠢聒噪,感叹薛葵果然眼光毒辣。  所以两个人近乎是翻脸的状态,只是还没分割清楚。  既然没说清楚,白纯要去晶颐看电影,江东方就得陪着她过海逛商业区,白纯喜欢热闹,看见晶颐广场门口的擎天柱大模型,尖叫连连,拉着江东方拍了几十张照片。周末本来人流量就大,再加上这全城盛事,摩肩接踵,两人不得不手拉着手以防走散,一时间仿佛又回到热恋状态,十指紧扣,羡煞旁人。  广场上新闻采访车停了好几辆,和那辆十八轮重卡比起来气势实在矮了一大截,白纯又狂拍一通,她面容姣好,身姿优美,往人群中一站,艳光四射,一下子就被电视台盯上。  “下面我们来采访这对情侣。小姐,请问您对变形金刚感兴趣吗?”  “以前不,现在超迷!这卡车太棒啦!哪里来的?我没见过这么酷的卡车!”  “那先生您呢?”  “和她一样。”  两人站在卡车边上十分渺小,白纯跳着想看看观后镜中的自己,手长脚长的江东方一把将她抱高,白纯又箍着他的头笑如银铃,一时间两个人都觉得怎会分手,真是笑话。  等看了电影出来,江东方想起自己还有一批数据放在药理所,于是提议和白纯一起过去拿,白纯说这是吃饭时间,薛葵师姐未必有空,江东方置若罔闻。薛葵正在关机准备下班,见江东方和白纯一起过来,想起自己曾经骂白纯是白蠢,十分不好意思,尴尬非常,而江东方则是立刻甩开了白纯的手,朝薛葵走过去,又不敢走太近,站在斜后方唤她名字。  “薛师姐。我过来拿数据。”  “好。白纯,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啦。”  白纯冷冷地点了点头。  “江东方,我到外面等你。”  “不用不用,进来。”薛葵招手示意白纯也进来,“快下班了,这边也没什么人,不要紧。”  江东方一眼看见她换了手机:“薛师姐,你可算回到信息时代了,号码多少?”  薛葵便把号码告诉他,一面又和白纯没话找话。  “你们到这边来玩?”  “来看电影。”白纯又高兴起来,把数码里面的照片秀出来给薛葵看,“晶颐那边有个这么大的擎天柱模型!超有感觉。”  “确实。”薛葵瞟了几眼照片,“咦,这个被采访的人我好像见过。”  是展开展部长,作为卓开之花,他当然也要出席,同电视台合作采访,扩大影响面。  “哦,这人叫展开,还是什么卓开公司的公关部长,那辆十八轮重卡就是他们公司提供的,他还想叫我去做车模呢,多可笑啊,我听说卡车的车模都是胖子哪!薛葵姐,你这么漂亮,这名片你要不要?”  她把展开的名片一晃一晃地往薛葵面前递,薛葵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空白光碟。  “白纯,你能不能别挡着薛师姐做事?”  江东方有点恼火,薛葵一边说不碍事一边把光碟放进光驱,烧录数据。  “他们也不是只做卡车,各种特种车型都做,比如消防车,救护车,洒水车,垃圾车,翻斗之类。”  “薛葵姐,你懂得真多。”  “就这么一点而已。”很快数据拷好了,薛葵把光碟交给江东方,“行了,你再没数据存这儿了,我明天就全部删掉。希望你实验顺利,早发文章。”  “薛师姐,要不一起去吃饭。”  “心领啦,你和白纯再老夫老妻,我也不好意思做电灯泡呀!”  “那一起走。”  “药理所的楼梯间没灯吗?非得拽上我?我还得收拾一下,你们先走吧。”  江东方便很窘,看薛葵穿上白大褂继续做实验去了,只好和白纯下了楼,一走出药理所,白纯就把江东方的手甩开,一个人急急地走在前面。  “怎么了?”  白纯恨的要死,不说话。  “去哪吃饭?”  “江东方,我们分手吧。”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本来这次出来,江东方也设想了无数的可能性,他是准备要白纯开口,这样显得是她甩了他。白纯是个好姑娘,不做作又大方,但是一想到沈西西,他又觉得和白纯的确貌合神离太久。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说。  “白纯,别耍小孩子脾气……”  “得了吧江东方,我还不了解你啊?心里乐开花了吧?我和你分分合合也有好几次啦,哪一次你真拦着我了?哪一次不是我自己又巴巴儿地跑回来?我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这次是真的了,分吧分吧,你累,我也累。”  “白纯!”  “我知道你和那个沈西西不清不楚很久了,别辜负了我的期望,你们两个可一定得成了。反正薛葵也不会喜欢你。”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将江东方心底最不为人知的角落照得雪亮,他恼羞成怒。  “白纯,她是我师姐!”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被我说中了吧?要不是今天到这里来,我还一直以为是沈西西呢!原来一直都不是!江东方,你真窝囊。”    江东方回到实验室的时候,沈西西还在。她很少会留到这么晚,她知道江东方今天和白纯出去了,多半会玩到深更半夜,但是无论多晚,江东方一定会回到实验室来看看细胞。  她就这样有些失落又有点期待地等着江东方出现,给自己找了一点整理资料的活来做。  她确实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刚进实验室的时候她觉得许达大师兄很不错,而且许达也很照顾她,无微不至,照顾到她都有点误会了,后来才知许达早有女朋友,还是生物制药大公司的千金,许达刚毕业,两人就订婚了。  沈西西家教甚严,做不出第三者插足的事情。许达喜欢招蜂引蝶,方圆三百里内凡是长得齐整点儿的女性都要调戏一下,但是沈西西自觉和他暧昧很掉价——许达再能干,将来还不是要入赘到女方家里去?  薛葵每每在实验室和许达针锋相对,互相讥讽,都让沈西西觉得这个师姐真可悲——那时她已经看不上许达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觉着实验室里的人都面目可憎,献殷勤的只会让她恶心,和她同期的江东方她也压根没有放在心上,不就是个公子哥儿么,在薛葵手底下畏畏缩缩,可怜;走马灯般轮换女友,可恨。  但是突然江东方就出了头,接着薛葵的实验做的风生水起,孟教授向来是不爱夸人,但次次例会上都把江东方当作榜样大加赞赏。也难怪,全实验室的人加一起都不如江东方看的文献多,他脑袋里装女人,心里装文献,互不干扰。  有一次沈西西做实验的时候酒精灯突然爆了,江东方正好在旁边,二话不说把她推到一边去,自己拿湿毛巾把火扑熄;又有一次她弄坏了薛葵的样品,吓得直哭,江东方替她扛;后来她接着许达的课题做不下去,江东方把自己实验的一部分划出来给她做,一步步想好,计划好,就差手把手地教,孟教授对这种相亲相爱十分满意,鼓励他们两个合作做一篇大文章出来。  江东方是因为同窗情谊才帮她么?她不这么认为。但她和江东方,绝无可能。她等江东方,只因为两人是。  九点半,江东方出现了,这让沈西西有点小惊喜。  “江东方?今天回来的早啊。”  她发现江东方面色很差,就知趣地没有问下去。江东方穿上白大褂窜到细胞房去做实验,沈西西停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看见江东方完全失魂落魄,移液管几次戳到手,赶紧拍拍他的肩头提醒他注意。  “怎么?和白纯吵架了?”  江东方哪敢让沈西西知道事实以及事实之全部。  “她说分手。”  沈西西顿了一下,默默地走出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是做不成实验了。额头抵着细胞台上的玻璃屏休息了一会儿,依然心乱如麻。突然又悲从中来,觉着实验啊,数据啊,文章啊,都是空的,没意思。  痛彻心骨地恨当年那个冷嘲热讽,叫他回去读三百篇文献再来卖弄的胖女人。  他定了定神,穿上外套准备回家去,在电梯口看见沈西西,她还没走,等他。顶上一盏昏黄的灯,照着她细碎的头发,有点江南烟雨的感觉。  她看他出来,微微一笑,十分令人宽慰。  “我看白纯只是说气话,你哄哄她。”  江东方抖擞精神,想要再世为人。  “算了,老拖着她也不好。”  “得了吧,你们男生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看白纯喜欢你。喜欢的要命呢。”  “不提她行不行。”  “行行行,你是老大行不行。”  “我本来就比你大。”  这样一来,似乎又有意思了。第五章  秋高气爽,最是一年中通体舒泰的季节。魏主任大约是荷尔蒙分泌渐趋正常,头发不掉了,心情不郁闷了,薛葵的麻烦也不找了,她便如同一尾鲜鱼般活蹦乱跳,开始熟悉水域。  薛葵和同事们不是关系不好,只是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实难再结交密友。本来觉得一同吃饭,一处工作已是底线,再要发展其他,恕难配合;但卓主任一事给她警示不小,吃饭工作固然重要,印象分却不仅仅来自于此。  她自信能够扭转劣势。你做多少事,用几分心,总要对得住自己的实力,并非做给旁人看,旁人心底还是有数——年青人难得是不浮夸不张扬,态度端正,节制有礼,如今更是待人热忱,谦恭得体,同事虽然觉得薛葵有些变化,但又说不出这小姑娘特别之处。  想来想去,不过就是初入社会,身上带着些天真灵动罢了,奇的是,这薛葵的身上,看不出年岁痕迹,仿佛时光定格,十年后怕还是这副模样,永远的笑如微风,淡雅如斯。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卓红莉是随风往事,流言渐歇,如今的薛葵已成“亲切温柔,风趣幽默”的技术骨干,三不五时还和女同事约着一起逛街,若有心事倾吐,乃是绝佳听众,难得并不搬弄是非;或有男同事示好,一概先谢抬爱,再表立场,绝不拖泥带水。  如此相处两三个月后,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印象深植人心,若非大事,难以撼动分毫。  今日中午共享中心一群人在食堂吃饭,薛葵细细讲起格陵大学附近有家米粉馆,粉条糯滑,牛腩香软,更难得是汤汁稠厚,加入牛筋来小火慢熬,价格平,十年不变,是她学生时期常去光顾的老字号。  她并非老饕,但深知饮食男女,吃是本能欲望,果然一干同事个个垂涎欲滴,起哄叫她请客。  “没问题。附赠每人一只外焦内嫩的虎皮蛋。”  魏主任听得众人欢呼,便端着餐盘转过来体察民情。  “什么事这么高兴?”  “薛葵要请大家吃米粉。”  工薪阶层,哪有大吃大喝的道理。小聚一下,图个热闹。薛葵心想既然有人嘴快讲了出来,那怎能不邀请魏主任。  “魏主任,同去?”  魏国栋笑里藏刀。  “小薛啊,你父亲做汽车生意,怎能只请大家吃牛腩粉。”  薛葵就算不知兵临城下,也绝不会妄言:“魏主任您真幽默。只是给人打份工……”  “哪有,姬水玉龙的沈总是你舅舅,你父亲负责运输配送,兄弟两个打天下,了不起呀。”  薛葵戳着米饭,朝众人无奈一笑——心想这是从何说起?乱弹琴。  生物同汽车差十万八千里,所以并无人知道姬水玉龙是什么企业,但隐隐感觉来头不小,便噤声听薛葵如何接话。  薛葵能怎么说?十年前她浮夸无比,在学校里到处炫耀自己的父亲是姬水二汽的副厂长,那个时候有公务车十分罕见,更何况还管着几十辆东风大卡。炫耀的太多次,自己都当了真,真当薛海光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做出一副趾高气昂皇帝女模样。  班主任知道了,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大大地夸赞了一番,激励她成为姬水镇第一个女状元,她得意忘形,就替父亲答应了帮班主任搬家。  结果和薛海光交涉未果,直接骂得狗血淋头,薛海光逼着她回学校去告诉班主任,别说没有能力,就是有能力,也不会调度车子来帮忙。老师该一门心思教好书,怎能想着从学生身上拿好处,学生该一门心思读好书,怎能想着拍老师马屁。面对义正词严的父亲,薛葵虚构的世界分崩离析,宛如青天霹雳,不知如何自处。  当时还在游手好闲的沈玉龙听说了之后只觉得外甥女傻。  “嗨!你直接来找大舅多好,大舅想办法帮你办成了。”  她还真相信。时间日期都订好,结果沈玉龙突然消失,怎么都找不到。  面对班主任铁青的脸孔,她只好哭着打给父亲——哦,那时有便携电话也颇值得炫耀。  毕竟救女心切,薛海光亲自开了一辆大卡来,总算是圆了场。自那以后,她就常常做梦赤身裸体站在公告栏前看成绩,一年一年地往下掉,往下掉,势不可挡。  “魏主任您真太抬举我爸了,这都哪跟哪呀。我爸他就是退了休闲着没事,在厂里帮帮忙而已。”  魏主任哪里肯信,薛葵这话就说的太假。谁不知道姬水玉龙的前身就是姬水二汽?薛海光沈玉龙合伙在破产申报中捞了一大笔,他自认为有义务替天行道——这种靠侵吞国有资产起家的暴发户,不能占尽便宜。  他直入正题。  “小薛,现在所里要搬家,你嘛就想个办法帮帮忙。两辆卡车,足够了。”  建设节约型社会,首要一条就是动用所有的关系省钱么?薛葵哭笑不得。这搬家费所里肯定可以报,魏主任替谁节约呢?  “我做不到。”  魏国栋哪里想到薛葵会断然拒绝,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魏主任,您这是难为我。要不我帮您打听打听物流公司哪家收费比较便宜?”  无需权衡利弊,她知道真的解决了这件事情,魏主任自然对她另眼相看。但食髓知味,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今天借卡车,明天就可能是悍马——那是不是整个药理所的婚丧嫁娶都得她包?  她自觉没有这个能力无限提供车辆。她姓薛,不姓沈。姬水玉龙是沈玉龙打下来的江山,和她薛家一点关系也无。  魏主任脸上便有些不好看——这技术员资历不高,脾性挺大。他说了句你们慢吃,拔腿就走。  同事都知道魏主任明显是为难薛葵,但你说这小女子看着有个楼梯都不紧着往上爬,岂不是傻的可以。  “薛葵,要不你还是想办法求求你大舅,免得魏主任面子上不好看。”  薛葵拨弄着饭菜,并没有失去胃口。  “不谈那个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吃牛腩粉?”    又过了两个星期,窗外的桂子树映着明媚阳光,依然香得浓烈。药理所已经正式停工,整理实验桌,预备第二天的搬家大计。  实验桌总是最后整理的,纸张书籍都打包,免得搬运时候洒出来,还要把易碎物品都裹上海绵装箱,你若看不开,收拾屋子真是又脏又累;若看得开,就时时有惊喜,久已不见的一些零零碎碎,在边边角角里搜罗出来。薛葵搜到一包奶糖,大概是哪个学生送的,没过期,就拆开来大家一起尝尝,歇气儿的当口,有人抱怨格陵区政府没事找事,硬要学生物的都南迁,不知是何居心。  “得了吧,我们已经够幸运,想想动物所,上千只鸡,鸭,兔,鸽子,还有猪仔,更麻烦。”  大家就自动开始想象高级知识分子赶着猪仔招摇过市,头上还飞过一群鸽子——那画面真是有喜感。哈哈哈地笑过了还觉得不过瘾。  “薛葵,来讲个笑话吧。”  薛葵正整理试剂公司的名片。  “行啊,听过的捂上耳朵。”  于是就讲个老笑话,短小精悍,正收尾——  “天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三年凑齐一船人,容易么我?’”  大家笑得直弯腰,突然就鸦雀无声;薛葵背对着门口,心知肯定有人在后头,扭过头,见是魏主任。  魏国栋的办公室自然有人替他收拾,照原样给他搬到生物科技园,哪劳他老人家大驾,所有人也只当他今天下午不会出现。  谁知道他一脸阴沉,悄无声息就站在那里。  “小薛啊,搬家公司联系好了没?”  薛葵暗惊——你何时委我如此重任?  大敌当前,不可自乱阵脚。  “找了几家不很满意,准备再看看……”  ,这猫如果要找老鼠的麻烦,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撒谎就更是错,职场大忌啊。  “还看看?明天就搬了,你还看看?你还看看?你这人做事太不负责任!”  薛葵这下有点慌,心想前段时间魏主任挖空心思折磨的,明明是卓红莉留下来的心腹刘建军,怎么虚晃一枪又对准了她?  她怎么也是个小女子,魏主任就非得这么不依不饶?  她哪里知道魏国栋到卓红莉家里去了一趟。  卓红莉抱着孙子心情愉悦,招待他坐——她一向不把魏国栋当敌人,也不当朋友,就一下属,退休了,魏国栋还是她手下,说话口吻就有点端着,问他共享中心情况如何,大家可好,她走之前订的一些零件有没有到货,魏国栋本来是好意探望,哪里承想卓红莉依然踩在他头上,就不太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他随口问了一句。  “名字起了没?”  小家伙哇哇大哭,兼之一泡尿撒卓红莉身上,卓红莉一边手忙脚乱地叫保姆拿尿布拿毛巾,一边嘟哝了一句,魏国栋没听清,追问了一句,卓红莉再说,又没听清,魏国栋不依不饶再问,卓红莉火了。  “阿波罗谢!阿波罗谢!听清楚了没?”  卓红莉最恨这长毛女婿吃番茄还要去皮,即使如此,也算是人民内部冲突,但女婿要给谢家长孙起个希腊名字,还得随爷爷,叫阿波罗,就激化成了国际矛盾。谢家敏告诉老公,入乡随俗,也要起中国名字,长毛女婿不懂事啊,说,中文名字,那就随外公,叫谢伊夫,不挺好么。  谢伊夫头一次被女婿气得双手乱战,上次看他在阳台天体浴也没这么恼火过。魏国栋吃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要告辞,卓红莉突然想起来卓正扬问她拿薛葵的电话,于是又喊住他。  “小薛的电话你有没有?”  薛葵不就这么殃及池鱼了么。  “你说你是不是不负责任?嗯?现在这时候还怎么找车?啊?你要是不行,就早点说,你看看,你看看,其他同事都被你连累了……”  多说多错。她闭上嘴,打算让魏主任借题发挥一下,就当自己倒霉。但心里毕竟不服气,手底下就重了点儿,一本名片来了个天女散花,魏国栋大为光火,心想这还给我发脾气哩,你薛葵只签了两年的合同,随时可以走人!抓着一张劈面而来的名片就要撂两句狠话。  “你……嘿,这不是卓主任侄子开的那家公司么?”  如获珍宝,赶紧轻轻放桌上。薛葵一看,果然是展开的名片,大概是白纯那天来,搁这儿的。  啊,卓开。她还是得到了一张卓开的名片。虽然是展开部长,聊胜于无。  她想赶快拿走藏起来,又被魏主任劈手夺去。  “嗯,卓开……也是搞汽车的……”  两个女同事过来搂着薛葵就往门外走,薛葵心想名片啊,别被魏主任拿走了——不用她操心,魏主任已经把名片塞她手里。  “小薛,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将功补过,从卓开弄辆车过来。看在卓主任的面子上,卓总肯定得帮这个忙。”  众人都给薛葵打眼色——快拒绝!以你薛葵的聪明,稍稍想想就知道卓正扬那种冷若严冰的人岂可随便指使,展开又是老奸巨猾,浑水不知深浅,魏主任这是拿你当探路杖呀。  薛葵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拿起话筒。一回魂就赶紧挂上,冷静了一下,终觉避无可避,只好继续打。  按键时手指头微微发抖,按一下,跳一下。仿佛有股电流一直窜到她心里去,整颗心在冰火里,又痛又麻。  读书时总是她同试剂公司业务员讲价格,磨赠品,常常订了几千块的试剂最后教授一句话不要,还得她打电话过去抱歉,两头受气,还觉得全是自己的错,那时候一看到电话就害怕,听见电话铃声就想吐,仿佛全是找薛小姐,薛小姐。  但现在这忐忑,又截然不同。明明是打给那个看起来很会做人的展开,同他周旋应该不成问题;但又恨不得立刻摔了电话抱头鼠窜。  她怕得要死,又想得要命。  因为卓正扬一定同展开在一起。    卓正扬和展开正在看上季财务报表。赵剑群自从那个集会之后,多次想和卓正扬展开桃园三结义,卓正扬哪有这兴致,展开就一个劲儿地和赵剑群打哈哈——全城共襄盛举后,不出所料,有民间和官方组织都表示出购买模型的强烈意愿,包括那辆卡车,价位十分令人心动。赵剑群本来想自己收藏,但老婆河东狮吼,质问他准备把那么大个模型放哪里?放床上?你跟擎天柱过去罢!  于是赵剑群和展开一合计,干脆来个拍卖会,信息在网上发布后,居然还有海外传真表示竞标意愿,可见中国制造业多强悍,什么都是 的才最好。展开知道卓正扬不爱凑热闹,况且以他们两个的背景,最好也不要凑这种和国际友人有关的热闹,就全权交给赵剑群负责。赵剑群刚联系到一个美国的大客户,慧眼识珠,对生产重卡的卓开有兴趣,就杀到卓开来见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佛爷。卓正扬继续做事,展开和赵剑群去会议室谈,忘带手机,电话响,卓正扬顺手就接了。  “哪位。”  他最近抽烟很凶,嗓子有些哑,否则薛葵绝对听得出;现在她整个人心慌意乱,直接把临时想的一套说辞摆出来。  “展部长您好……”  “他在忙。我是卓正扬。您哪位?”  薛葵当场就想摔电话了,两眼直发黑。  “喂?”  赶紧转个人称继续公关下去。  “卓总您好。我是薛葵。”  薛葵。  “等等,我叫他听电话。”卓正扬刚刚把手机拿开,就听见话筒里一叠声的不用不用,声音细小又慌里慌张,仿佛是拇指姑娘在手舞足蹈,他失笑,重新将手机贴上耳朵。  “卓总,这事找您也是一样。”  “什么事。”  “我们所要搬家到生物科技园去……想弄两辆大卡,您看方便不方便。”  “什么时候。”  “明天……明天上午。”  “上午不行。没有司机。下午三点如何?”  他竟然答应了!  “喂?”  还如此爽快!  “喂?”卓正扬心想,卓开附近就有发射塔,信号几时变得这么不好?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下午三点如何?”  薛葵两耳中仙乐齐鸣,一时间只晓得多谢,卓正扬见展开推门进来,说了句再见立刻挂断,展开挑了挑眉。  “那是我的电话……谁打来的?”  “薛葵。”  “哪个薛葵……哦,薛海光的女儿。她有什么事情?”  “借车。”  “嘿,才见了一面就借车,如今的女孩子真是善于利用资源。”  “我已经答应了。明天下午三点,你带两个司机过去。”  展开这才开始重视——卓正扬已经在他面前提过三次薛葵的名字。三次!  “卓总,我们是创业初期,企业的精神文明建设相当重要,不可公器私用。”  内心戏则是——这种资质平庸又拿腔作调的小姑娘,你卓正扬疯啦?疯啦?  “闭嘴。”  “我若闭嘴,卓开哪有工开。”  卓开起死回生,展开愈发风骚起来,他同卓正扬两个一个是卓开的叶,一个是卓开的根,根深叶茂,共享荣华富贵。  “对了,张鲲生那边有没有消息?”  展开一拍脑袋:“我是说你怎么好端端地想起来联系张鲲生!看他是公安系统的,所以帮你查薛葵被劫的东西?嘿,卓正扬,你瞎操什么心……难道同她相亲的就是你?!”  “对。我没有送她回家。但并不是因为我没看上,是她坚持。”  卓正扬回答得十分诚实,展开被气得几欲死去,又不甘心。  “我说你那个姑妈,真是……真是……好事多为。这不乱来么!”  若是谢伊夫听见这话,定要引为知音。乱来之所以被正经人唾弃,就因为总会有余波阵阵,不绝于世。  展开和卓正扬从小一处长大,还真是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他认为卓正扬天生闷骚,享受被人倒追,大院里环肥燕瘦,不乏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范本,哪个真能撼动卓正扬分毫?卓正扬不假言色的态度,总让展开觉得他的性取向是个千古谜团。  辛媛把他逼成那样儿,他都不发怒;只说和这女人无拖无欠;展开才明白卓正扬只是没遇到。  没遇到不可怕,遇到才可怕。卓正扬这完全就是被他老爸带坏了,弱水三千,只在一瓢里溺死或渴死。  他不是不知道卓红安的世侄女程燕飞还一直在老家等着卓正扬。程燕飞少校心高气傲,追求者甚众,好家伙,要知道卓正扬对这么个女人有意思,破碎的不仅仅是心,还有自尊哇。  在展开石化的目光中,卓正扬摁熄了烟头。他前段时间赶设计,夜深人静,连展开都去休息室睡了,他还在核对几种材质的型号,日光灯的镇流器里有电流通过,带动细钢片嗡嗡作响,不知为何总联想到公车发动的声音,想起那次吃饭,上了公车之后她又冲薛海光挥手的模样,笑容极平静又可怜——车一开动她同她的老父亲就会越来越远,直到下次见面。  他不知一个人的笑,竟分这么多种。千变万化,回味无穷。  “正扬,你别吓我。我胆小。”  “展开,我不是非她不可。”想想不确切,加一句,“至少目前为止。”  展开心想,莫非是我想多了?莫非卓正扬只是练练手?……才不是!生命有千千万万个不稳定因素,万一这样,万一那样,万一走到最坏那种可能,只怕他也无力回天。  完啦完啦,老房子要着火了,展开内心狂喊,他非得把这星星之火摁熄在烟灰缸里不可。供应商摆出三四份合同,开出天价来,态度强硬,绝无转圜余地,他都有能力蛊惑人心,天花乱坠地乱扯一通,叫对方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报价,还自以为赚到——这叫无商不奸。  但这次,是对付知识分子。还是知识分子里最顶级最灭绝的那种。他又生气又委屈,仿佛回到小时候,隔壁家的小姑娘欺负他不懂俄语,在他面前大声诵读,他就翻出本字典摔过去,她哭,他被揍,两败俱伤。  他给张鲲生打了个电话。  张鲲生还以为是那找飞车党的事儿呢,正要说找到了,展开来一句这事儿你甭跟我说直接找卓正扬,然后就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语气中极为自己的大计洋洋得意。张鲲生听得是啼笑皆非,大骂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种恶作剧也做得出来?本不欲帮他,但展开大骂张鲲生没良心,看他这么愁苦都不帮忙,他这么愁苦还不都是因为张鲲生在他小时候留下的阴影,所以张鲲生得负全责……  张鲲生最怕展开骂街,罗嗦就算了,嚣张得简直不能听——于是赶紧答应作为男二号参演这场好戏,保证演足全场,值回票价。第六章  午饭过后,薛葵在药理所等卓开的车。  这是最后的狂欢,搬到新所,又将投入日复一日的乏味工作当中。怎样都是消磨生命,不如从事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所以大家搬了凳子围着纸箱打升级。牌是搬家时搜出来的,少了一张也玩得津津有味。薛葵牌技超烂,只有观战的份。从凌晨开始下的雨一直不停,她穿了双网面球鞋,从宿舍一路走过来,十只脚趾冻得发抖。  “小薛,你很冷么?”  薛葵笑笑。  “还好,就是穿错了鞋。”  “天气预报说今天没雨。”  有人接了一句。  “魏主任还说搬了新所涨工资呢——补交通费。”  “反正宿舍就在新华街,你要不要回去换一换?”  薛葵心想,三点差一刻了,万一赶不及——卓正扬最恨人迟到。  “我早就发誓永远不再相信气象台,可还总被它骗。真是奇怪,每次看新闻必定要看完天气预报才安心。”  “嗬,现在还有女孩子看新闻。”  “我喜欢罗京好多年。哪怕他发线渐高。”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刘建军手里一副好牌,得意道:“我要打得你们落花流水!”  “哪儿那么多废话,放马过来!”  又打了一会儿,雨声渐渐小了,一个叫盘雪的女工程师皱皱眉:“我听见外面好像有警车的声音。不止一辆。”  “哪有。”  “是救护车吧?”  “活这么大岁数了,警车救护车的声音分不清楚么?一个是乌拉乌拉,一个是拉乌拉乌。”  “那有什么区别?!”  话虽这么说,一群人都涌到靠街的窗口去看热闹。  “真是警车。”  “嘿,往我们这儿开呢。”  “别不是来逮魏主任的吧?”  “这消息没收对呀,魏主任今儿没来。”  “跑路了。”  “别瞎说。”  “哎呀,那后面的带蓬大卡是卓开的车。”  “是吗?”  薛葵拿起桌上的外套,笑道:“我下去看看——可别把路给堵死了,小巷子里不好掉头。”  卡车一拐进来,后面跟着的两辆警车也露了面,俨然一副保驾护航,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张鲲生的车打头阵,正正停在药理所的大门口。他正要关警笛,展开连忙阻止:“哎哎哎,开着。”  接着一猫腰就下了车,冲楼上窗户里露出的数个脑袋大力挥手,笑得颠倒众生。  “薛老师,下来吧,我到啦。”  他一脸诚挚,心里得意翻了——薛葵啊薛葵,我可是给足你面子,警车开道,闲人回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招惹卓正扬。  数张变作惨绿的脸同时转向左下方,展开顺着目光提示,看见一个穿棕色中长外套的女孩子站在数米开外,手插在口袋里,看来是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张鲲生看得真切,这薛葵面无表情突转作笑意盎然,快步迎上来:“展部长!”  两人仿佛在井冈山上胜利会师,尽管警笛大作,半点尴尬也无。革命同志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倍感亲切。  做过特种兵的张鲲生不由赞叹——这临变之镇定,反应之敏捷——展开一定小瞧了她。  薛葵方才面无表情是在看车牌——嘿,蓝底白字,格开头,末了还有一个警,公安系统。挡风玻璃下的市政厅通行证是黄色,最高级别。  药理所一个清水衙门,竟有这么大的能耐,要展开动用警司的座驾来示威?  无论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不如先摆低姿态。  警笛未关,渐渐地吸引了路人驻足围观,要看看药理所到底犯了啥事。本来就是商业区,人是越挤越多,甚至有人对着从警车上跳下来的便衣指指点点,猜测那腰间鼓鼓囊囊是不是别了枪。药理所众人吓得不敢下楼,躲在窗户后面看薛葵如何斡旋。  她主动同展开握手,只盈盈一握,就抽了回去,仍旧插在口袋里,似乎有些不胜寒,顺滑无比的短发下,一对剪水秋瞳流转顾盼,又对展开甜甜一笑,温顺乖巧,只等他开口。  展开突然有点理解何以卓正扬会喜欢这个女人。他同她见了两次,只觉得她的短发丑到极点,凡是个人,剪了这种头都不该出门有损市容;但偏偏她又笑得十分忘忧,仿佛身处一马平川,处处花开的盛世,平安幸福。  真是无法不动人心魄。一个女人,可以丑到极致又美到极致,不简单。  相处久了,只怕欲罢不能。  “薛老师我没迟到吧?”  “展部长您这是逗我玩儿呢?”薛葵看一眼仍然警笛大作的警车。她倒是能表现出受宠若惊的傻样,照单全收,叫展开的处心积虑成了一场空;但其他同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叫她薛葵及整个药理所明白骨头轻重,敢叫卓开派车。  “哪里哪里,”展开一脸真诚热情,若被人识破此乃伪装简直就是看不起他浸淫商海这么多年的磨炼,“嘿嘿,薛老师,这马三立的相声我也爱,逗你玩!”  呵,原是冲她而来。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商界精英展开在薛葵眼里顿时化作穿开档做鬼脸搞破坏的小屁孩。  但她不是三岁小姑娘,梳羊角吃手指跳皮筋,哪能真的揍他一顿,然后反客为主,大哭大闹——我何时抢了你的洋娃娃?  真是无头公案。  张鲲生心想,下车吧,倘若是这样绝顶聪明的女子,展开交待的任务倒是有趣得紧。  “薛老师,您好。我叫张鲲生。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薛葵便也笑吟吟地同他握手,张鲲生觉得那小手冰凉且滑,不由莞尔——原来这小女子也处于备战状态,紧张得很。  “张警司,哪里初次见面。我常看警讯。”  “哦?可有裨益?”  “一直跃跃欲试想反诈欺,怎奈天下太平,好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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