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文集-15

一切使用人里边,饲牛小厮旧的服装很坏,那是顶不行的事情。别的使用人即使服装不好,跟在车子后边,[还不大碍事。]但是,在先头走着,人家所最先注目的人,却穿着的不干净,实在是很不适当的。在车子后边,跟着那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仆从,很是难看。本来也有那身材灵巧的仆人或是随身的那里,却是穿了墨黑的裤子,而且衣裙也都乌黑,狩衣什么的都穿的皱着了,在跑着的车子旁边,从容的走着,看去不像是自己使用的仆役。总之如使用仆役,给他们穿得很坏,那是不对的。但是假如穿破了的,那便穿着很伏贴,还显不出大毛病来,可以量无妨。在有些使用人的资格人家,叫小厮们穿了不干净的服装,实在是不合适的。凡在人家服役的人,作为那家里的一个人,或是差遣到别人家去,或是有客人来的时候,也是有很漂亮的小厮许多人用着,是很有意思的。  五○在人家门前  在一户人家的门前走过,看见有侍从模样的人,在地面上铺着草席,同了十岁左右的男儿,头发很好看,有的梳着发,有的披散着,还有五六岁的小孩,头发披到衣领边,两颊鲜红,鼓得饱饱的,都拿着玩具的小弓和马鞭似的东西,在那里玩耍着,非常的可爱。我真想停住了车子,把他抱进车里边来呢。  又往前走过去,[在一家的门口,]闻见有熏香的气味很浓厚,实在很有意思。又像样的人家,中门打开了,看见有槟榔  毛车的新而且美好的,挂着苏枋带黄栌色的美丽的大帘,架在榻上放着,这是很好看的。侍从的五位六位的官员,将下裳的后裾折叠,塞在角带底下,新的手板插在肩头,往来奔走,又有正装的背着箭袋的随身,走进走出的,这样子很是相配。厨房里的使女穿得干干净净的,走出来问道:  “什么人家的家人来了么?”这样的说,也是很有意思的。  五一瀑布  瀑布是无声的瀑布,[名字很有意思。]布留的瀑布,据说法皇曾经御览,所以是了不得的。那智的瀑布,那是[在观音灵场的]熊野,令人深深感动。轰鸣的瀑布,那是多么吵闹的,可怕的瀑布呀!  五二河川  河川是飞鸟川,渊与濑没有一定,变动不常,很可感动。大堰川,水无濑川,[也都有意思。]耳敏川,又是为了什么,那么敏捷的听到的呢?音元川,[说川流没有声音,]这又是意外的名字,觉得很好玩的。细谷川,玉星川,贯川,泽田川,这令人想起催马乐来。不告川,[也有意思。]名取山,这也取得了什么名声,心想问了来看。吉野川。天川,原来在天底下也有着哪。这里是“织女所宿的地方吧”,在原业平歌咏过的,更是有趣味的事情了。  五三桥  桥是浅水桥,长柄桥,天彦桥,滨名桥,独木桥,佐野的船桥,歌结桥,轰鸣桥,小川桥,栈桥,势多桥,木曾路桥,堀  江桥,鹊桥,相逢桥,小野的浮桥。山菅桥,听了名字觉得很有意思的,还有假寐桥。  五四里  里是逢扳里,眺望里,寝觉里,人妻里,信赖里,朝风里,夕日里,十市里,伏见里,长居里。妻取里,这是自己的妻给人家所夺取了呢,还是自己强取了人家的妻子呢,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很有意思的。  五五草  草是菖蒲,菰蒲,葵,是很有趣味的。贺茂祭的时节,这是从神代以来,就拿葵叶插在头上的吧,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它的样子,也是很有趣味。泽泻也连名字都好玩,大概是[头举得很高,]像是很傲慢的样子吧。三被草,蛇床子,苔,羊齿,雪地中间露出的青草。酢浆草,当作绫织品的花样,也比别的东西更是有意思。  危草,这草生在崖壁的突出的地方,的确是不大靠得住,很是可以同情。常春藤因为生的地方,显得很是不安,也很可怜。这比那崖壁,又更容易要倒坏。但是若在真正的石灰墙上,那又很难生长,也觉得不好。无事草,这是希望没有什么忧虑所以起这名字的吧,想来很有意思。又或者是愿意恶事都消灭呢,无论怎样都是有意思的。  忍草,这是很有风趣的。在人家的檐端,或是什么突生的地方,拥挤的生长着的模样,实在很有意思。艾也是有趣,茅草花也有趣,至于莎草的叶更有趣味。此外困的小菅,浮萍,浅茅,青鞭草,[都有意思。]木贼这种草,被风吹着所发生的声音,是怎么的吧,想象了看,也觉得好玩的。荠菜,平芝,也是很有意思的。  荷叶长得很可爱的样子,静静的浮在清澈的水面,有大的,也有小的,展开浮动着,很是有趣。把那叶子取了起来,印在什么上面,实在是非常觉得有意思。八重薇,山菅,山蓝,石松,文殊兰,苇。葛叶被风吹的翻了过来,露出里边雪白的,也有意思。  五六歌集  歌集是《古万叶集》,《古今集》,《后撰集》。  五七歌题  歌题是,京都,葛,三稜草,驹,霞,小竹,壶堇,背阴的地方,菰蒲,浅滩船,鸳鸯,浅茅,草皮,青鞭草,梨,枣,朝颜花。  五八草花  草花是,瞿麦,中国的石竹更不必说了,就是日本的瞿麦,也是很好的。女郎花,桔梗,菊花会得处处变色的。菅茅。  龙胆花的枝叶虽然长得有点乱杂,但是在别的花多已经霜枯了的时候,独自开着很是艳丽的花朵,这是很有意思的。虽然不值得特别提出来,加以称道,镰柄花却也是可爱的。但是那名字说是镰柄,也有点讨厌,汉文写作“雁来红”,[却是很好的字面。]岩菲的花,色虽没有那样的浓,与藤花很是相像,春秋都开着花,也是很有意思的。  壶堇与堇花,似乎是同样的东西,到了花老了凋谢的时候,就是一样了。还有绣球菊,[也有意思。]夕颜与朝颜相似,两者往往接连的说,花开也很有趣味,可是那果实的可憎模样,这是很可惜的事情。怎么会得长的那么大的呢,至少长得同酸浆一样的大小,那就好了。可是那夕颜的名字,却总是很有趣的。  苇花虽是全然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但是古时有人称它作币束,所以也很有意思,不是寻常的东西。苇芽生长出来的时候,与尾花不相上下,[但是到了秋天一长了穗子,就大不相同了,]在水边上想必很是有趣吧。人家说,在“草花”中边,没有把尾花放进去,很是可怪。[的确是的,]在秋天的原野上看去,最有意思的要算是尾花了吧。穗子顶尖染着浓的苏枋色,为朝雾所濡湿而随风飘着,这样有趣味的事物,哪里还有呢?但是到了秋天的末尾,这就全没有什么可看了。种种颜色乱开着的花,都已凋谢之后,到了冬季,尾花的头已变成雪白了,蓬蓬的散乱着,也并不觉得,独自摇摆着,像是追怀着昔日盛时的样子。仿佛和人间很是相像。想起有些人来,正可比喻,觉得这更是特别的可怜了。  胡枝子的花色很浓,树枝很柔软的开着花,为朝露所湿,摇摇摆摆的向着四边伸张,又向着地面爬着,那是很好玩的。尤其是取出雄鹿来,叫它和这花特别有关系,也是很有意思的。  向日葵虽然是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是随了太阳的移动而倾侧,似乎不是寻常的草木的心所能有,因此觉得是很有意思。花色虽不很浓,但并不劣于开花的棣棠。岩踯躅也没有什么特点,可是歌里说是“折了来看”,也确是有意思的。蔷薇花若是走近看时,枝条[上有刺]是有点讨厌,可是花很有趣。在雨刚才晴了的水边,或是带皮的木材所造的阶段边,映着夕阳乱开着的情形,那是很有趣味的。  五九担心的事  担心的事是,母亲遇着她出家的儿子上山修行十二年。暗夜里,走到不知道的地方去,说是“太明亮了,反不大好”。  灯火也不点,大家却都整齐的坐在那里。新来的用人,什么性情也不知道,拿着重要的物件,差遣到别人家去,回来却是很  晚了。还不会说话的吃奶的婴儿,反拗着身子,也不让人抱,只是哭着。暗黑的地方,吃覆盆子。没有一个相识的人,一起在看热闹。  六○无可比喻的事  无可比喻的事是,夏天和冬天,夜间和白昼,雨天和晴天,年轻人和老年人,人的喜笑和生气,爱和憎,蓝和黄檗,雨和雾。同是一个人,没有了感情,便简直觉得像别个人的样子。  常绿树多的地方,乌鸦在那里栖宿,到了夜里,有的睡相很坏,就跌了下来,从这树飞到那树,用了睡迷胡的声音叫喊起来,这与白天里所看见的那种讨厌样子全不相同,觉得很是好笑的。  六一秘密去访问  秘密去访问[情人]的时候,夏天是特别有情趣。非常短的夜间,真是一下子天就亮了,连一睡也没有睡。无论什么地方,都从白天里开放着的,[就是睡着]也很风凉的看得见四面。也还是话说不了,彼此互相回答着,这时候在坐着的前面,听见有乌鸦高声叫着飞了过去,觉得自己是明白的给看了去了,很是有意思。  在冬天很冷的夜里,同了情人很深的埋在被窝里,卧着听撞钟声,仿佛是在什么东西的响着似的,觉得很有趣。鸡声叫了起来,也是起初是把嘴藏在羽毛中间那么啼的,所以声音闷着,像是很深远的样子,到了第二次三次,便似乎近起来了,这也是很有意思的。  六二人  当作情人来访问的,那不必说了。有些是寻常交际走来谈天的,又或者并没有这种关系,只是偶然来访的人,看见帘内有许多女官,正说着话,便走进里边来,一时并没有回去的模样,同来的从者和小厮等得着急,说斧头的柄都要烂了吧,拉长了声音打呵欠,心里独自说道:  “真是受不了。这所谓烦恼苦恼的就是。已经是半夜了吧!”这是很讨厌的。但是说这样无聊的话的人,原来也不足怪,就是坐在那里的客人,虽然平常见闻当他是个高雅的人,这时候觉得这种印象也完全消失了。又或者没有这样的表现出来,不曾说话,只是“唉唉”高声的叹声,这令人想起“地下流水”的歌词,觉得是很可笑的。又或者在屏风和竹篱外边,听见从者们说道:  “快要下雨了吧。”这也实在是可憎的。身份很好的人和公卿家的从人,虽然没有这个样子的,但在平常人的从者里边就  多是如此了。在许多使用人中间,主人应当选择心地好的,带到外边来走才好。    六十三稀有的事  稀有的事是,为丈人所称赞的女婿,又为婆母所怜爱的媳妇。很能拔得毛发的银的镊子,不说主人坏话的使用人。真是没有一点的性癖和缺点,容貌性情也都胜常,在世间交际毫看不出一样毛病来的人,与同一地方做事的人共事,很是谨慎,客气的相处,这样小心用意的人,平常不曾看见过,毕竟是这种人很难得的缘故吧。  抄写物语、歌集的时候,不要让书本上沾着墨。在很好的事子上,无论怎么小心的写着,总是弄得很脏的。  无论男人和女人,或是法师[师徒的关系],就是交契很深的,互相交际着,也绝难得圆满到了末了的。[很正直的]容易使唤的使用人。将炼好的绢送给人去捶打,到了捣好送来,叫人看了说道:啊,这真做得出色,[这样的事是平常不大会有的。]  六四后殿女官房  禁中的女官房,在后殿一带的最是有意思。将上半的挂窗钩上了,风就尽量的吹进来,夏天很是凉快。冬天雪和霰子,随着风一同的落下,也是很好玩的。房间很是狭窄,女童们走上来很不合适,放在屏风后边,隐藏起来,便不像在别的女官房里一样,不会大声的笑,就很好了。白天什么固然不能疏忽,要时刻留意,到了夜里更是如此,不好松懈,所以这是很有意思的。  [在前面走过去的殿上人的]鞋子的声音,整夜的听见,忽然的站住了,用了一个手指头敲门,心想这是那个人哪,也觉得有意思。敲门敲了许多时候,这边不发什么声音,那男的一定会想这是睡觉了吧,里边的人心里觉得不满,便故意动一动身子,或使衣服摩擦作响,[使他听见,]知道那么还没睡哩。[男人在外边]使用着扇子,这样子也可以听到。冬天在火盆里微微的动那火筷子的声音,虽然是轻轻的,外边听见了,更是敲门敲得响了,而且还出声叫门,这时候就静静的溜到门边去,问他是什么事情。  有时候大家吟诗,或是作歌,此刻即使不来敲门,这边就先把门开了,有许多人站集在一处,有的是平常想他不会到这里来的人。[因为来的太多,]没有法子进屋子里去,便都站着直到天明,这也是很有意思的。帘子是很青的也很漂亮,底下立着几帐的帷幕颜色又都鲜明,在那下边露出女官们的衣裳的下裾,多少的重叠着。贵公子们穿着直衣,在腰间总是开了线的,六位的藏人则穿着青色的袍子,在门的前面似乎很懂得规矩似的,并不靠着门,只是在庭前的墙壁前面,将背脊靠着,两袖拉拢了,很规矩的立着,也是很有趣的。  又穿着颜色很浓的缚脚裤,直衣也很鲜明的,披了出袿,现出种种色彩的下裳的贵人,把帘子从外面挤开了,上半身似乎是钻到里边去,这个情形从外边看去,是很有意思的。这人在那里把很华丽的砚台拉到近旁去,写起信来,或者借了镜子,在整理自己的鬓发,也都是有意思的事。  因为有三尺的几帐立在里边,有吊缘的帘子底下仅留有少许的空隙,所以在外边立着的人和里面坐着的女人说着话的时候,两边的脸正当着这个空隙,这是很有意思的。若是个子很高的,或是很矮的人,那就怎样呢,[恐怕未必能恰好吧。]也只有世间一般高低的人,才能够那样吧。  其二临时祭的试乐  贺茂的临时祭的舞乐试习,是很有趣味的。主殿寮的官员高举着很长的火把,把头缩在衣领里走着,火把的尖头几乎碰着什么东西了,这时奏起很好昕的音乐,吹着笛子,在后殿走过去,觉得特别的有意思。贵公子们穿着礼服正装,站下来说话,同来的随身们低声的又是很短的喝道,[仿佛真是了人事似的,]替他的主人作前驱,这声音与管弦的声相杂,听去与平常不同的很是好玩。  乃至夜深了,索性等到天亮,看乐人们的归来,听见贵公子们的歌声道:  “荒田里生长的富草的花呀!”觉得这回比以前的更有意思,可是这是怎样的老实的人呢,有的急忙的一直退出去,大家都笑着,[有一个女官]说道:  “且等一会儿吧,为什么这样天还没有亮,就去的呢?”大概是有点不舒服吧,恐怕有人要追来,会得被捉住了的样子,几乎要跌倒了,那样张皇着,急忙的退出去了。  六五左卫门的卫所疆  这是中宫暂住在职院官署时候的事情,在那院子里树木古老郁苍,房屋很高,离人家很远,但是不知怎的觉得很有意思。中央的屋说是有鬼,便拿来隔绝了,在南边厢房里,设立几帐,作为御座,又在外边的厢房里住着女官们侍候着。  凡是从近卫御门进到,直到左卫门的卫所的公卿们的呵殿的声音,平常总是很长,但在殿上人[在宫禁内]则呵殿声很短,所以女官们分别出那是大前驱,或是小前驱来,纷纷的加以议论。因为回数听得多了,从这个声音大抵能够推测出来,说“这是谁,那是谁”了。或者有人说“这不对”,那就差遣人去看来,猜得对的于是非常的得意,说:“你瞧,这可不是么!”这是很有意思的。  一天正值下弦,[后半夜月色微明,]院子里罩满了雾气,女官们出来闲走,中宫知道了也就起来了。在御前可值班的女官们都来到院子里,在月下嬉游着,不觉天渐渐的亮了。我说道:  “我们到左卫门卫所去看吧。”大家都说我也去,我也去,追赶着一同前去。这时候,听见有许多殿上人吟诗的声音,说“什么的一声秋”,似乎往职院来的光景,便都逃了进去,或者和殿上人说话。殿上人中间有的说道:  “你们是看月么?”便着实佩服,作起歌来。这个样子,无论白天夜里,殿上人来往没有断绝的时候。就是公卿们在上朝退朝的时节,如不是特别有紧急事情要办,也总是到职院的官署来走一转的。  六六无聊的事  无聊的事是,好容易决定了到宫里出仕的人,懒于做事,觉得事情很麻烦。给人家也说什么话,自己也有不合适的事,平常总是说着,“怎么样,还是退下去了吧。”及至出去了,和家里双亲[意见不合,]又生怨恨,说不如还是进去吧。  养子的脸长得很讨厌的。[双亲自身]也不满意的男子,勉强招了来做女婿,结果不很如意,再来发牢骚的人。[这些都是很无聊的事。]  六七可惜的事  可惜的事是替人代作的和歌很得到称赞。但这还算是好的。到远方去旅行的人,辗转的寻求关系,想得到介绍信,便即对于相识的人随随便便的写了一封信,交他送去,结果是收信的人说那信缺少敬意,连回信也不肯给,那样就什么都没有用了。  六八快心的事  快心的事是,献卵杖时的祝词,神乐的舞人长,池里的荷叶遇着骤雨,御灵会里的马长,祭礼里拿着旗帜的人。  六九优待的事  优待的事是,愧倔戏的管事人,除目时候得到第一等地方的人。  七○琵琶声停  御佛名会的第二天早晨,主上命令将绘有“地狱变”的屏风拿来,给中宫观看。这绘画画得十分可厌。虽然中宫说道:  “你看这个吧。”我却是答道:  “我决不想看这个。”因为嫌恶那画,便躲到中宫女官们的房子里睡了。  这时雨下得很大,主上觉得无聊,便召那殿上人到弘徽般的上房来,奏管弦的音乐作游戏。清方少纳言的琵琶,很是美妙。济政的弹筝,行成吹笛,经房少将吹笙,实在很有意思的演奏了一遍,在琵琶刚才弹完的时候,大纳言忽然高吟一句道:  “琵琶声停物语迟。”[觉得很好玩,]连隐藏了睡着的我也起来了,说道:  “慢佛法的罪虽然很是可怕,但是听见了巧妙的话,也就再也忍不住了。”大家也都笑了。大纳言的声音并不怎么特别美妙,只是应了时地做得很适应罢了。  七一草庵  头中将听了什么人的中伤的虚言,对于我很说坏话,说道:  “为什么把那样子的人,当作普通人一般的看待的呢。”就是在殿上,也很说我的不好,我听了虽然觉得有点羞耻,但是说道:  “假如这是真的,那也没法,[但若是谣言的话,]将来自然就会明白的。”所以笑着不以为意。但是头中将呢,他就是走过黑门的时候,听见我的声音,立即用袖子蒙了脸,一眼也不曾看,表示非常憎恶,我也是一句话都不辩解,与且不看他就走了过去。  二月的下旬时候,下着大雨,正是非常寂寞的时节,遇着禁中有所避忌,大家聚在一处谈话,告诉我说:“头中将和你有了意见,到底也感觉寂寞,说要怎么样给通个信呢。”我说道:  “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呢。”第二天整天的在自己的屋子里边,到了夜间才到了宫中,中宫却已经进了寝殿去了。[值夜班的女官们]在隔壁的房间里把灯火移到近旁来,都聚集在一处,做那“右文接续”的游戏。看见我来了,虽然都说道:  “啊呀,好高兴呀!快来这里吧。”但是[中宫已经睡了,]觉得很是扫兴,心想为什么进宫里来的呢,便走到火盆旁边,又在这里聚集了些人,说着闲话。这时忽然有人像煞有介事的大声说道:  “什么的某人到来了。[请通知清少纳言吧。]”我说道:这可奇了。[我刚才进来,]在什么时候又会有事情了呢?”叫去问了来,原来到来的乃是一个主殿司的官人。说道:  “不单是传言,是有话要直接说的。”于是我就走出去问,他说道:  “这是头中将给你的信。请快点给回信吧。”我心想头中将很觉得讨厌我,这是怎样的信呢,并没有非赶紧看不可的理由,便说道:  “现在你且回去吧。等会儿再给回信就是了。”我把信放在怀里,就进来了。随后仍旧同着别人说闲话,主殿司的官人立即回来了,说道:  “说是[如果没有回信,]便将原信退回去吧。请快点给回信吧。”这也奇了,又不是《伊势物语》,是什么假信呢,打开来看时,青色的薄信纸上,很漂亮的写着。内容也很是平常东西,并不怎样叫人激动,只见写着道:  “兰省花时锦帐下。”随后又道:  “下句怎样怎样呢?”那么,怎样办才好呢?假如中宫没有睡,可以请她看一下。现在,如果装出知道下句是什么的样子,用很拙的汉字写了送去,也是很难看的。一边也没有思索的工夫,只是催促着回信,没有法子便在原信的后边,用火炉里的烧了的炭,写道:  “草庵访问有谁人?”就给了送信的人,此外也并没有什么回信。  这天一同的睡了,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很早回到自己的房里,听见源少将的声音夸张的叫喊道:  “草庵在家么,草庵在家么?”我答道:  “哪里来的这样孤寂的人呢?你如果访问玉台,那么就答应了吧。”他[听见回答的声音]就说道:  “啊呀,真高兴呀。下来在女官房里了么,我还道是在上头,想要到那里去找呢。”于是他就告诉我昨夜的事情:  “昨夜头中将在宿直所里,同了平常略为懂得事情的人,六位以上的官员聚在一起,谈论人家种种的事情,从过去说到现在,末了头中将说道:  ‘自从和清少纳言全然绝交以后,觉得也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或者那边屈伏了我就等着她来说话,可是一点都不在意,还是满不在乎似的,这实在是有点令人生气。所以今夜要试一试,无论是好是坏,总要决定一下,得个解决。’于是大家商量了写了一封信,[叫人送了去,]但是主殿司回来说:  ‘她现在不立刻就看,却走进去了。’乃又叫他回去,大家嘱咐他说:  ‘只要捉住她的袖子,不管什么,务必要讨了回信回来,假如没有的话,便把原信拿了回来!’在那么大雨中间差遣他出去,却是很快的就走回来了。说道:  ‘就是这个。’拿出来的就是原来的信。那么是退了回来吧,打开来看时,头中将啊的叫了一声。大家都说道:  ‘怪了,是怎么回事?’走近了来看这信,头中将说道:  ‘了不得的坏东西!所以那不是可以这样抛废掉的。’大家看了这信,都吵闹起来:  ‘给接上上句去吧。源少将请你接好不好?’一直思索到夜深,终于没有弄好,随即停止了。这件事情,总非宣传世间不可。”大家就那么决定了。就是这样的听去也觉得是可笑的夸说,末了还说道:  “你的名字,因为这个缘故,就叫作草庵了。”说了,便急忙的走了。我说道:  “这样的很坏的名字,传到后世去,那才真是糟心呢。”  这时候修理次官则光来了,说道:  “有大喜事该当道贺,以为你在宫里,所以刚才是从上边出来的。”我答说道:  “什么事呀?不曾听说京官有什么除目,那么你任了什么官呢?”则光说道:  “不是呀,这实在的大喜事乃是昨夜的事,为的想早点告诉你,老是着急,直等到天亮。比这更给我面子的事,真是再也没有了。”把那件事情从头的讲起,同源中将说的一样。随后又说道:  “头中将说,看那回信的情形,我就可以把清少纳言这人完全忘却了,所以[第一回送信的人]空手回来,倒是觉得很好的。[到第二回]拿了回信来时,心想这是怎样呢,不免有点着急,假如真是弄得不好,连这老兄的面子上也不大好吧。可是结果乃是大大的成功,大家都佩服赞叹,对我说道:  ‘老兄,你请听吧。’我内心觉得非常高兴,但是却说道:  ‘这些风雅方面的事情,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大家就说:  ‘这并不叫你批评或是鉴赏,只是要你去给宣传,说给人们去听罢了。’这是关于老兄的才能信用,[虽似乎估计得不高,]有点儿觉得残念,但是大家来试接上句,也说:  ‘这没有好的说法,或者另外做一首返歌吧。’种种商量了来看,与其说了无聊的话给人见笑反而不好,一直闹到半夜里。这岂不是对于我本身和对于你都是非常可喜的事么?比起京官除目得到什么差使,那并算不得什么事了。”我当初以为那只是头中将一个人的意思,却不知道大家商议了[要试我],不免懊恨,现在听了这话,这才详细知道,觉得心里实在激动。这个兄妹的称呼,连上头都也知道,平常殿上不称则光的官衔,都叫他作“兄台”。  说着话的时候叫紧上去吧乃是中宫见召,随即上去,也是讲的这一件事情。中宫说道:  “主上刚才来到这里,讲起这事,说殿上人都将这句子写在扇上拿走了。”这是谁呢,那么样的宣传,真觉得有点出于意外。自此以后头中将也不再用袖子蒙着脸,把那脾气全改好了。  七二二月的梅壶  第二年的二月二十五日,中宫迁职到职院去了,我没有同去,仍旧留在原来的梅壶,到了第二天,头中将有信来说道:  “我在昨天晚上,到鞍马寺来参拜,今夜预备回去,但是因为京都的‘方角’不利,改道往别的地方去。从那里回来,预计不到天明便可以到家。有必须同你一谈的事情,务请等着,希望别让很久的敲你的门。”信里虽是这样的说,但是御匣殿的方面差人来说道:  “为什么一个人留在女官房里呢,到这里来睡吧。”因此就应召到御匣殿那里去了。在那里睡得很好,及至醒了来到自己的屋里的时候,看房子的使女说道:  “昨天晚上,有人来敲门很久,好容易起来看时,客人说,你对上头去说,只说这样这样好了,但是我说道,就是这样报告了,也未必起来,因此随又睡下了。”听了也总觉得这事很是挂念,主殿司的人来了,传话道:  “这是头中将传达的话,刚才从上头退了下来,有事情要同你说呢。”我便说道:  “有些事情须得要办,就往上边的屋子里去,请在那里相见吧。”若是在下边,怕要[不客气的]掀开帘子进来,也是麻烦,所以在梅壶的东面将屏风打开了。说道:  “请到这里来吧。”头中将走近来,样子很是漂亮。樱的直衣很华丽的,里边的颜色光泽,说不出的好看,葡萄色的缚脚裤,织出藤花折枝的模样,疏疏朗朗的散着,下裳的红色和砧打的痕迹,都明了的看得出来,下边是渐渐的白色和淡紫色的衣服,许多层重叠着。因为板缘太狭,半身坐在那里,上半身稍为靠着帘子坐着,这样子就完全像是画里画着,或者是故事里写着,那么样的漂亮。  院子里的梅花,西边是白色的,东边乃是红梅,虽然已经快要凋谢了,也还是很有意思的,加上太阳光很是明亮优闲,真是想给人看哩。若是帘子边里有年轻的女官们,头发整齐,很长的披在背后,坐在那里,那就更有可以看得的地方,也更有风情。可是现在却过了盛年,已经是古旧的人们,头发似乎不是自己的东西的缘故吧,所以处处卷缩了散乱着,而且因为还穿着灰色丧服,颜色的有无也看不出,重叠着的地方也没有区分,毫不见有什么好看,特别因为中宫不在场,大家也不着裳,只是上边披着一件小袿,这就把当时的情景毁坏了,实在很是可惜的事情。  头中将首先说道:  “我就将上职院里去,有什么要我传言的事情么?你什么时候上去呢?”随后说道:  “昨天晚上[在避忌方角的人家,]天还没有亮就出来了,因为以前那么说了,以为无论什么总会等着,在月光很是明亮的路上,从京西方面赶了来。岂知敲那女官房的门,那使女好容易才从睡梦里起来,而且回答的话又是那么拙笨。”说着笑了,又说道:  “实在是倒了楣了。为什么用那样的使女的呢?”想起来这话倒是不错的,觉得很有点对不起,也很有点好笑。过了一会儿,头中将出去了。从外边看见这情形的人,一定很感觉兴趣,以为帘子里边一定有怎么样的美人在那里吧。若是有人从里边看见我的后影的,便不会想象在帘子外面,有那样的美男子哩!  那天到了傍晚了,就上去到了职院。在中宫的面前有女官们许多聚集,在评论古代故事的巧拙,什么地方不好,种种争论,并且举出[《宇津保物语》里的]源凉和仲忠的事来,中宫也来评定他们的优劣。有一个女官说道:  “先来把这一点评定了吧。仲忠的幼小时候的出身卑微,中宫也正是说着呢。”我说道:  “[源凉]怎么及得他呢?说是弹琴,连天人都听得迷了,所以降了下来,可那是没用的人呀。源凉得着了天皇的女儿了么?”这时有偏袒仲忠的女宫觉得我也是仲忠的一派,便说道:  “你们请听吧。”中宫说道:  “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是午前齐信进宫里来了,若是叫你看见了,要怎样的佩服,要不知道怎样说好了。”大家也都道:  “真是的,要比平常真要漂亮得多了。”我就说道:  “我也为了这件事想要来说的,可是为小说里的事一混,就过去了。”于是就把今天早上的事说了,人家笑说道:  “这是谁也都看见的,但是却没有人,像你那样的连衣缝针脚都看清楚了的。”又说道:  “头中将说京的西边荒凉得很呢。若是有人同去看来,那就更有意思呢。墙壁都已倒塌,长了青苔,宰相君就问道:  ‘那里有瓦松么?’大为称赞,便吟咏着‘西去都门几多地’的诗句。”大家扰嚷的都说着话,讲这故事给我听,想起来实在是很有兴趣的事。  七三昆布  我有一个时候,退出宫禁,住在自己家里,那时殿上人来访问,似乎人家也有种种的风说。但是我自己觉得心里没有什么隐藏的事情,所以即使有说这种话的人,也不觉得怎么可憎。而且白天夜里,来访问的人,怎好对他们假说不在家,叫红着脸归去呢。可是此外本来素不亲近的人,来找事件来的也并不是没有。那就实在麻烦,所以这回退出之后的住处,一般都不给人家知道,只有经房和济政诸位,知道这事罢了。  有一天,左卫门府尉则光来了,讲着闲话的中间,说道:  “昨天宰相中将说,你妹子的住所,不会不知道的。仔细的询问,说全不知道,还是执拗的无礼追问。”这样说了,随后又道:  “把真事隐藏过了,强要争执,这实在是很难的事情。差一点就要笑了出来,可是那位左中将却是坦然的,装出全不知  情的模样,假如他对了我使一个眼神,那我就一定要笑起来了。为的躲避这个困难的处境,在食案上有样子并不漂亮的昆布在那里,我就拿了这东西,乱七八糟的吃,借此麻糊过去,在不上不下的时候,吃这不三不四的食物,人家看了一定要这样的想吧。可是这却弄得很好,就不说什么的过去了。若是笑了出来,这就要不行了吧。宰相中将以为我是真不知道吧,实在这是可笑的事。”我就对他说道:  “无论如何,决不可给他知道呵。”这样说了,经过了许多日子。  一天的夜里,已经夜很深了,忽然有人用力的敲门,心想这是谁呢,把离住房不远的门要敲的那么响,便差去问的时候,乃是卫门府的武士,是送信来的,原来是则光的书信。家里的人都已睡了,拿灯来看时,上面写道:  “明天是禁中读经结愿的日子,因此宰相中将也是避忌的时候,那时要追问我,说出你妹子的住所,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实在更隐藏不下去了。还是告诉他真实的地方呢?怎么办呢,一切听从你的指示。”我也不写回信,只将一寸左右的昆布,用纸包了送给他。  随后则光来了,说道:  “那一天晚上,给中将追问了一晚上,不得已便带了他漫然的在不相干地方,去走了一通。他热心的追问,这很是难受呀。而且你又没有什么回信,只把莫名其妙的一片昆布封在里边送了来,我想是把回信拿错了的吧。”这才真是怪的拿错的东西呢!也没有把这样的东西,包来送给人的。[这里边谜似的一种意思,]简直的没有能够懂得。觉得很是可气恼,我也不开口,只把砚台底下的纸扯了一角,在边里写道  “潜在水底的海女的住处,  不要说出是在哪里吧,  所以请你吃昆布的呀。”  则光见我在写字,便道:  “你是在作歌呀!那么我决不看。”便用扇子将纸片扇了回来,匆匆的逃去了。  平时很是亲密的交际,互相帮助着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到得后来有点隔阂了,则光寄信来说道:  “假如有什么不合适的事情,请你不要忘记了以前所约的,司即使不算是自家人,也总还是老兄的则光,这样的看待才好。”则光平常长是这样的说:  “凡是想念我的人,不要作歌给我看才好。这样的人我都当作仇敌,交际也止此为限了,所以想要和我绝交的时候,就请那么作歌寄给我吧。”因此就作了一首歌,当作回信道:  “在妹背山崩了之后,  更不见有中间流着的--  吉野川的河流了。”  这寄去了之后,大概真是不看这些和歌吧,就没有回信来。其后则光叙了五位的官位,做了远江介这地方官去了,我们的关系就是那么的断绝了。  七四可怜相的事  叫人看了觉得可怜相的事是,流着鼻涕,随即拂去了,那种说话的声音。[女人]拔眉毛的那种姿态。  七五其中少女子  在前回去过左卫门的卫所之后,我暂时退归私宅,那时得到中宫的信,说“快进宫里来吧。”在信里并且说道:  “前回你们到左卫门的卫所去的侵晨的情形,总还是时常回想起来,你怎么却这样无情义的忘却了,老在家里躲着呢?我以为你也一定觉得很有意思的呢。”就赶紧回答,表示惶恐之意,随后说道:  “我怎么会不觉得那时的有意思呢?就是中宫关心我们的事情,我想那也像是源凉说的其中的少女子一般,即是对于侵晨的光景,感到兴趣吧。”不久那女宫的使者走来,传述中宫的话道:  “对于仲忠非常偏袒的你,却是为什么如今说出叫他丢脸的话来呢?就在今天晚上,放下一切的事情,进宫来吧,若是不然,就要加倍的恨你了。”我回答道:  “就是寻常的怨恨,已经是不得了,何况说是加倍呢,那就连性命也只得弃舍了。”这样说,我就进宫去了。  七六常陆介  中宫住在中宫职院官署的时候,在西边厢房里时常有昼夜不断的读经会,挂着佛像,有法师们常在那里,真是非常难得的事。读经开始刚过了两天,听见廊外有卑贱似的人说话道:  “佛前的供品有撒下来的吧?”法师就回答说:  “哪里会有,时候还早哩!”心想这是什么人在说话呢,走出去看时,原来是一个年老的尼姑,穿着一件很脏的布裤,像是竹筒似的细而短的裤脚,还有从带子底下只有五寸来长,说是衣也不像衣的同样的脏的上衣,仿佛像是猴子的模样。我问道:  “那是说的什么呀?”尼姑听了便用假嗓说话道:  “我是佛门的弟子,所以来请佛前撒下来的供品,可是法师们却吝惜了不肯给。”说话的调子很是爽朗而且文雅呢。本来这种人,要是垂头丧气的,便愈能得人的同情,可是这人却是特别爽朗呀。我便问道:  “你不吃别的东西,只是吃佛前撤下来的供品么?那是很难得的事呀。”她看见话里有点讥刺的意思,答道:  “别的东西哪里是不吃,只是因为得不到手,所以请求撤下来的供品的。”便拿些水果和扁平的糍粑装在什么傢伙里给了她,大家成为很要好的人,那尼姑讲起种种的事情来。年轻的女宫们也走了出来,各人询问道:  “有男人么?”  “住在哪里?”她便应了各人的问,很是滑稽的,用玩笑的话来回答。有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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