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29

小杰脸前的人都还忍着,背后那些同学可就笑开了锅。胖子骂着赞道:“何永你个傻逼,以后监狱要是有电视台,你就是开心一刻主持人!”小杰苦恼地说:“行了胖子,你就别跟着掺乎了。”胖子立刻翻脸:“关!我他妈碍你哪根筋疼啦!”小杰腹背受敌,苦不堪言,又不敢把事情在现场搞大,只好气哼哼转到别处去了。我们议论了几句,都觉得这小子现在生不如死,还没人可怜。何永信誓旦旦地预言:“看吧,用不了几天,等我哪天心情好,准摸瞎砸丫的一个落花流水,想看戏的,就耐心点儿。”我下意识拿眼扫了一下高则崇,他的眉毛果然跳了一下,看来何永说小杰的话触动他的心思了。日本儿在库房那边喊我:“麦麦,来签个字。”我莫名其妙地跑过去,才知道10月份又要报减刑卷了,又要让我们几个给写证明材料了。这一次,有林子,也意外也不意外,本来以为他年底跟我一批报的。日本儿很独断地把林子的材料包揽了,写得很认真,林子在一旁满意地看着,一边跟二龙、广澜抽着烟。“老朴两天没露面儿了。”林子说。“开会呢,不知道又弄什么损招儿治犯人了。”二龙说。林子笑道:“我是逃过去啦,龙哥你一定要顶住啊。”“操他妈——我坐牢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四监牛逼吧,都没把我咋样,一个花案集中营里的帽花能有多少新鲜屁!”二龙仰在铺上,不屑地说。(15)臭鱼事件转眼到了十一,国庆期间有一周的假期,老三从三中那边用罐头换了一杯酒过来,跟我摸着瞎急饮了,算很满足地过了个小节。这次老三没有招呼任何人来凑帮,他说“心寒了”。3号的中午,炊厂给熬了大白鲢,两个人一条,那些鱼有近三分之一已经臭了,买的肯定是死鱼了。即使这样,为了分头分尾的事,还起了很多口角——当然,这些也和我们无关,老三自然会先挑一尾好鱼出来。“他妈的,大的肯定已经叫前面的择掉了。”老三望着饭盆里的白鲢嘟囔,很不平的样子。听到旁边几个人为分鱼的事争论起来,老三愤愤骂道:“都他妈见过什么?为条烂鱼还要打官司咋的?都他妈是臭要饭的!”过了一会儿,门三太凑过来说:“三哥,有醋吗?”“还你妈吃的挺全合!”“不是,我这鱼稍微有点臭,遮遮味儿。”“去去去,厕所蘸大便吃去!那样就觉不出鱼臭了。”老三眉头皱着,一脸烦躁和不屑地说完,又问:“老刘,你那鱼怎么样?要不要加点儿调料?盐、醋、香油,我们这里都有。”看刘大畅摇头,又问了关关,关关闷闷不乐地说:“我这条的味道还算正吧。”老三敲着饭盆说:“这他妈肯定是炊厂的官吃回扣买的呗,我看,就得吃死俩才好,这监狱里就怕犯人吃喝上出问题,忌讳啊!”我对苦恼的门三太说:“有味儿就不要吃了,干脆倒掉,吃坏了肚子还不是自己受罪?”“我倒了我吃什么啊?”门三太用塑料勺敲着鱼尾巴说。老三大怒道:“滚他妈外头吃去!你死不死?有情绪找政府说去!”正喊着,外面一阵乱,恍惚就听有人喊:“龙哥,龙哥!净他妈臭的!你们一中这里咋样?”后面还有人喊:“龙哥,咱一起端着盆找监狱长去!非把炊厂的帽花给丫养的撤了不可!拿犯人不当人啦!”门三太举着饭盆在屋里激动起来:“对,就得找监狱长去!”老三用筷子指着他:“去,去,现在就去,你不去你是八国联军操出来的!”外面广澜笑道:“操,你们几个人头儿,咋还分到臭鱼?”“我们不是为自己,弟兄们骂街啦!揩他血妈妈的,真把咱不当人看啊!不折腾不行,越惯他们越挤兑咱!”我吃着苹果,开门往外看,几个对面号筒的犯人正端着饭盆站在二龙门口,外面中厅里,还有好多三中的犯人在骂街。二龙没有出来,广澜的脸也喝得有些红,正对那几张愤慨的面孔嘻笑着。何永举着半根黄瓜,一边大嚼着一边冲出来嚷嚷:“对,找杂种操的去!不行就大罢工!我举双手双脚支持你们!”崔明达从二龙屋里一拔头骂道:“闭嘴!哪都缺不了你,咋没让鱼刺卡死你?”何永嘴一咧,跑回了屋。“麦麦进来吧,吃咱的饭,管他们哪!”老三招呼我,我回来坐下,懊恼地说:“炊厂这帮孙子!”“咳,管它呢,亏咱了没?没亏咱就当没这么回事儿,不公平的事儿多了,咱又不是大侠,管得起吗?”老三劝我快吃。外面还在吵闹,不过声音好象小了许多,估计二龙叫那几个人进屋了。老三一边细致地挑着鱼刺一边说:“要是搁先前,二龙第一个就带大伙冲出去了,现在不一样啦,傍年底了,他也该报局级了,闲事肯定不掺乎了,林子那脾气小么?一轮到减刑,尾巴立刻夹起来,尤其让那个照片一折腾,更没锐气了——现在这时候,屎盆子不扣到谁头上,谁也不嫌臭,还巴不得看别人笑话哪。”我知道老三说的没错,可嘴里的鱼怎么咂摸怎么是臭的了。看老三吃得很香的样子,我没了食欲。刘大畅在对面铺说:“这事儿要放以前,还别说,一号筒的犯人都得敲着盆出去闹,监狱长一下就暴,准把炊厂当头儿的给抹了。”“对,监狱最需要的是安定。”老三说。“不过那时候大家闹,是因为闹了也不能把大家咋样,反正也减不了刑,没希望也就没牵挂,现在真是不同了。”老三笑道:“要不说人家政府玩意高。”我也笑起来:“老刘说的准确啊,没希望也就没牵挂。现在大伙都奔减刑奔,路上有个小磕碰也许就一跟头载下去起不来了,说到实质上,利益才是第一生产力啊。”这时外面又喊起来:“三中的,走!一中的弟兄们,有种的也跟我们上前线,抗议!抗议!”老三示意关之洲出去探望一下,关之洲回来说:“真去了,三中的冲出去了。”我笑道:“看了么,也有为正义不怕牺牲的。”老三轻蔑地一笑:“带头的几个杂役,肯定在耗残刑,该减的都减完了,不玩造型玩什么?后面跟着冲的,不是傻逼就是起流氓哄的——嘿嘿,当初你们大学生上街喊口号,不也就这意思么?”这话让我老大不愿听,我说:“这种事,一看初衷,二看结果,三看主流,三个里面有一个好的就算好,农民起义还拉拢一帮地痞流氓要饭花子呢。”老三说:“反正我不掺乎这傻事儿——唉,说实话,也是没给逼到那份上。”我笑着挖苦他:“就算真的山穷水尽了,估计你这脑袋也不往刀尖上钻,顶多在后面推大伙一把,去那个摇旗呐喊吹冲锋号的,等人家把阵地抢下来了,你拎瓶香槟跟大伙一块庆贺一块摘胜利果实去。”老三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个劲地拿手指我,说不出话来,头却点得如同捣蒜。吃过饭,关之洲收拾了茶几,我和老三又泡了壶茶,穷聊了一会,就听外面又人声嘈乱起来。关之洲打探回来说:“三中那帮叫队长押回来了,听说连楼门都没出去,一直在值班室前面闹,最后把耿大队从家里给端来了。”“牛逼,这回有好戏看了。”猴子兴奋地说。老三说:“老刘,看了么,这事儿也就闹一内部平息,为条臭鱼想闹到监狱长那里去,异想天开嘛。”刘大畅说:“也不好说,看老耿跟炊厂的管教关系咋样了,要正互相黑着,他巴不得把事儿搞大——不过,那样又显得他能力弱了点,两头为难。”关之洲愤愤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我笑着对他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看来这几条臭鱼,也是学问深深啊。”“别说臭鱼,就是狗屎又怎么样?上面想管你不想管你,出发点都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下面这些鸟屁,不过就是他们戏弄权力和关系的工具。”老三冲一脸沉思状的关之洲骂道:“别你妈跟我旁边拽啊,问问屋里的,哪个不比你懂得多?说出来算你聪明?话越多说明你智商越低。”我闷头笑着,没说他二话,其实这个屋里,数他嘴碎。中厅那边清净了下来,一个声音高叫着:“龙哥——让一中杂役组长中厅开会!耿大开会——龙哥!”老三把烟往水杯里一扔,趿拉着鞋走了。十几分钟以后,老三回来了,进屋就乐:“还挺灵,一闹还挺灵!老耿说,杂役先安抚住大伙情绪,马上就跟炊厂联系,明天继续给咱改善——炊厂要是不同意,我自己掏钱请大家——老耿这么讲啦!”“不过就是不许再闹。”我笑着补充。老三笑道:“嘿,你们看直播了?还真是这话——就是不许再闹。”我笑道:“怎么样三哥,让我说着了吧,咱现在就是那不上前线还抢人家胜利果实的人。”说话间,三中的DNA老七跑了进来:“操,看了吗,就得折腾,不折腾干吃哑巴亏!从这事儿上我更有信心了,我那案子早晚能翻过来——只要我可劲折腾下去,一天也不停地申诉,找大队长、找驻检、找能找到的任何人,出去以后我他妈上网,我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就不信没人要脸。”“得,你一来,我这个国庆节又甭消停了,准又开高科技讲座来啊。”老三笑道。(16)笑谈构怨臭鱼事件最后以犯人的胜利告终,第二天中午,炊厂为平息事态,又给我们补充了一顿小炖肉,当然不是耿大队掏的钱。听说除了我们这里的三中队,其他几个大队的犯人也闹了起来,最后还是惊动了正在休假的监狱长,结果全监狱的警察,没有外出旅游的都紧急归了队,本来已经在常规戒备期内的监狱显得气氛紧张好多,直到我们看见饭盆里热腾腾的肉块,心里才有了根。吃着肉,骂娘声反而更凶,大家从这次简单的胜利里总结了经验,同时很后悔没有早闹,以前多少次猪狗不如的饭菜都那么忍下来了。太亏,好多人说“太亏,太他妈亏”。老三逆向着大伙说:“现在的警察就是太仁慈了,要放十年前,不打出你屎来。”“那是因为以前的警察不是人。”关之洲臆断地推测道。“操,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吧,把政府弄急了,机枪一架,全你妈傻逼,谁还闹?小炖肉啊,炖你妈的月经带!”刘大畅笑道:“老三,你跟他们说这些,他们不信,毛老头说了:没吃过梨子,就不知道梨子嘛味道。”老三笑起来:“主席不是那么说的,不过意思对,现在犯罪的这么多,就是警察给惯的,撂83年严打,这屋里不得让政府给开一半天眼?关之洲,就你这鸡巴样的,早挂啦,嘿嘿。”关之洲强辩道:“三哥你把我意思闹拧了,我是说现在能这样,说明法治进步了,至少从上面,能把犯人当人看了,犯人也有人权嘛,下面乱搞是下面的人素质低造成的。”老三骂道:“你他妈是真精假精?给你根棒槌你还就当针了,什么叫他妈人权,没有自由,你就不是人了,还权个鸡巴权?”我们笑起来。关之洲苦笑道:“三哥你还急了,我不就是跟你探讨一下么?”“探讨你妈的逼帮子呀,去去,先看看水开了没有?”关之洲板着脸,拎起水壶走了。“这丫的脑子里多少进了点水。”老三恨恨地说。我笑道:“他也是胸中块垒得不到释放啊。”说完这话,不觉想起在市局时候,跟舒和、常博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来,恍惚间感到有些胸闷,似乎关之洲的“块垒”已经转移过来。日本儿兴冲冲地过来催促大家写接见信,说明天提工的时候就可以让主任带出去发掉了。因为国庆戒备的缘故,所有接见都向后顺延了一周。“妈的,明天就提工啊,又克扣我们福利。”老三嘟囔着,甩给日本儿一棵烟:“六王八蛋,冒一柱儿——该滚蛋了吧,你也没机会害我了,我还挺想你的。”“打住、三爷!您别把我再想回来吧。”日本儿点上烟,坐在刘大畅边上。老三调侃他:“六子,出去准备发哪行财,计划好了吗?把市政府旁边那公园给他拍卖了吧,你准能骗一帮傻逼给你掏银票,六子是什么脑子啊——”“停!到这以前还都是人话,再往下说,你准喷粪——我太了解你了。”“服了,你就是我屁眼里的蛔虫啊。”日本儿笑道:“算了,我要真是蛔虫,钻狗屁眼也不钻你屁眼去,别让小杰再把我带出来吧。”连老三在内,我们都大笑起来。老三说:“你们看看,我说他缺德蔫坏损有错吗?他就是当蛔虫,都得挑那对他有用的屁眼安营扎寨,你他妈太势力!”日本儿说:“老三,不开玩笑,我想了,这回出去不准备回来了。”“操,狗嘴里楞吐出象牙来了——我话说前面,咱立字据都成,一年以内你要不回来,你在外面见我一次,我让你暴打一顿,妈的我就不信了,我舍得一身肉,要真能挽救你获得新生还真值得。”日本儿笑道:“我也打不动你。我这些天总琢磨啊,以前咱进来,不全是因为咱骗,关键是认识问题。我总觉着吧,这社会太他妈不公平,欠我太多,我得捞回来!我从小让人看不起,从小受欺负,我脑子再不灵便点儿,还不成傻柱子?——还不如人家傻柱子哪!以前总赖这鸡巴社会把我逼上这条道的,这些天我整日地想啊想,终于想通了一个道理。”“嚯,我倒想听听你放出个什么屁来。”老三敦促道。“什么道理?我说啊,这一个人学坏,可能不是他自己的责任,可这一个人要不断地坏下去,屡教屡不改,还一个劲地拿社会啦别人啦当借口,那可就是他自己的毛病了,是他对自己不负责了。”老三拊掌道:“说的好,我以前就这么教育我儿子的!不过六爷,我都管您喊六爷啦,您也不想想,这道理您懂得太晚点儿了吧?现在想对自己负责了,我怎么佩服你好呢?赶紧找小杰去!”日本儿笑道:“有他妈阻止人犯错误的,还有他妈阻止人改正错误的?”“人当然可以改正错误,可你不成啊,古人早给你预言了:狗改不了吃屎。”“古人还给你下结论了哪:狗眼看人低!不信你就等我一年,看我见面抽你不?”老三笑道:“你呀?抽我这冒儿你都够不着。我还不知道你?大道理比谁讲得都溜儿,就是不干人事。你要真能改好啦嘿,太平洋的水都得哭干了,到时候我倾家荡产给监狱电网上挂满锦旗,上写四个大字:我不相信!”我笑道:“我还以为你写‘妙手回春’哪。”“‘妙手回春’那是治疗阳痿的,咱这里面一个比一个壮,不适合。”老三笑着说。日本儿站起来笑道:“牛逼三儿,我不跟你穷聊了,还得上别的组传达一声,你们抓紧写啊。”老三笑骂道:“鬼子六你他妈这是快走了撞笼哪,准又到别处吹去啦。”我一边翻腾纸笔一边说:“写信吧,接见一次少一次。”大家也都忙活起来,关之洲跟我借纸笔和信封邮票,老三骂道:“你老实歇着吧,你那鸡巴老婆早跟人颠了,还写什么写?!”我笑着把东西递给关之洲,说:“关关这是屡败屡战,也许有一天就金石为开了。”“操,要一点儿脸,有一丝血性也不这么贱!”老三愤愤道。关之洲郁闷地望着红格信笺,有些固执地说:“我不管她怎么对我,我只做我自己该做的。”“脑子该抽水了。”老三一边往信笺上落笔一边评论着。晚上日本儿又跑过各屋来敛信,老三打趣他:“六子成大秘了。”日本儿谦逊地笑道:“发挥余热,发挥余热。”老三望着日本儿脑瓜顶上稀疏的头发,同情地说:“哎,临走我给你弄个头型吧,瞧你这两根杂毛儿,还没我裤裆里那些顺溜哪。”“操,这叫自由式,你想留还不叫你留哪。”“还你妈自由式!飞到哪你都是一老怪鸟。我给你弄个日本浪人头,一出大门,你就直接奔侨办,让他们给你安排点正事儿干,哪怕跟马戏团巡回演出也行啊,省得又骗人去。”日本儿有些鄙夷又有些炫耀地说:“得啦老三,用不着你操心,到时候你看,老六从这里往外走的瞬间,那形象不说光彩照人,也绝对差不了。”老三笑道:“别叼我大冒儿你还吹高调啦,你什么德行瞒别人还瞒得了我?进来时候不就穿一百褶裙似的西服嘛,袖口上那商标都开了还不舍得扯呢,趿拉一破皮鞋还卡着一假耐克的标,操你妈耐克有‘三接头’吗?”我们笑起来,日本儿也不恼,嬉笑着走了,出门时气老三:“我就是光屁股来光屁股走,也不寒碜,我就是一怪鸟,人家不笑话咱。我再惨,我也该走了,你再牛逼,你还得在里面呆着,嘿嘿。”(17)暗流转天我们提了工,因为还在戒备期内,每天只能从早8点到晚六点之间出工,还必须到监狱办公室备案,所以犯人的劳动量也不多,只有平常的一半左右,我们都抱怨老朴有这个穷瘾。这天上午,我正干着活儿,小尹队在门口招呼我:“麦麦,比赛去!”我站起来向外跑,周法宏在后面喊:“老师,拿个冠军回来请客啊!”我回头咧嘴笑着,心里很轻松,那个“道德百题”我早背得滚瓜烂熟,灵魂早给净化得蒸馏水似的了,就是别的队真蹦出几个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的高手,我觉得也不会再好到哪里去了。小尹队笑问:“拿冠军可能给减刑票啊,额外的,在原来基础上能多减一个俩月呢。”我说:“不是三个人一组吗,那二位呢?”“他们队长叫去了,在楼前集合。”等了一会儿,耿大、朱教导还有一大的几个大头目拿着记录本从楼里出来了,看见我们俩,就问在做什么,小尹队说一会儿进行道德杯竞赛,耿大笑道:“麦麦,努力点儿啊,这减刑票可不得白不得。”说着,和杨大一路奔二墙外走去。“开会去吧,听说这几天监狱的头头们都挺忙乎啊。”我望着他们的背影说。尹队笑道:“出了点事儿,过一段你就知道了。”小尹队话刚说完,三中的一个干警就跑过来喊:“甭等啦,比个鸡巴赛,我们中队那傻子根本没背!洗洗睡吧兄弟!”尹队笑道:“你们咋跟人家说的?”“咳,找人的时候就本着闲人找呗,生产线上的谁愿意去,整天累得臭贼似的,赶好这闲人还他妈不把这事儿放在眼里,每回问他他都说背着呢,到节骨眼上大链子掉了,操,我当时一口浓痰全吐丫的逼脸上啦,哈哈——别楞着啦,这还比个球赛,散会吧——”“二中那个呢?”“人家一听这情况,马上就撤了,他们队长也不让去啦,说别拿我们弟兄拉出去丢人啦。估计他们那犯人也是一二百五,呵呵,你们这位好象还胸有成竹啊。”我笑道:“这把感情浪费的!我当初打官司都没这么认真过。”小尹队笑起来:“得了,麦麦你也回去吧——哎等等,咱就这么做主不行吧,怎么也得跟耿大他们打个招呼吧。”那位说:“老耿现在还有闲心管这个,不定哪天就高升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咱给教导打电话招呼一声,让他跟老白那边报个弃权吧,玩个高风格,把机会给兄弟大队!“挨骂我不顶着啊?”小尹队笑着说完,让我回工区了。周法宏笑道:“奖杯呢?”“奖你个头!”我坐下把情况一说,他们都笑得不行,何永说:“老师啊老师,冲你前些天那刻苦劲儿,怎么也得给给安慰奖,不行的话,得让他们赔偿你精神损失啊!”棍儿笑道:“眼睁睁看着到手的俩个月减刑票飞了,这一眨眼工夫,不就等于给你加俩月嘛。”我笑着说:“棍儿哥哥你好久没这么高兴了。”聊了一会儿,这事儿也就放下了,我自己又单独别扭了一阵儿,也就不再想它,只是觉得这些天的努力很可笑。那边二龙在大骂郎大乱,因为七大的杂役过来发现他预定的两个葫芦没了一个大个的,告诉二龙,不知道谁多嘴,说看见让郎队给摘走了。小尹队在外面扒了一下窗户,笑着说:“杭天龙,嗓门大点儿了啊。”“我操他妈,他以为他是谁?拿我的葫芦干他老母去啊!”广澜上前对小尹队笑道:“二龙气愤了,要换了你,他准没这些话,看哪个葫芦好玩儿,你随便摘,我做主。”小尹队笑道:“我没那个爱好,不过,你们都悠着点儿吧,让耿队知道了,非把葫芦架都给你们拆了不可。”广澜连连点头,坏笑着吹捧:“是是,咱耿大多牛逼呀,不用吹就比葫芦大!”小杰看见穿警服的就来精神儿,立刻吆喝大伙:“看什么看,抓紧干活!”李双喜也叫起来:“新收组的,都转起来,缺电的说话啊,我给你们把闸合上!眼镜儿,你他妈甭看,你个瞎逼,你看什么看?晚上再带活回去,非给你过过轮儿不可,新收组的形象都叫你破坏啦!”(18)大闹接见室10月的第二个礼拜五,我们五监区的接见日。因为发现有人往里面带毒品,楼下的特殊接见室临时关闭了,什么时候开放没有通知。我跟林子、二龙赶到了一批。我们一起上了楼,郎大乱和耿大都在楼上维持秩序,看我们把座位占满了,郎大乱冲后面喊:“停了停了,赶下拨吧!”后面的人不满地骂街。楼下的特权区取消了,全攒到楼上来,接见时间又不延长,资源就显得很珍贵了。后面的人,如果下拨再排不上个,就要顺延到下午了,家里人要在监狱外面蹲一中午。琳婧和母亲带着女儿来给我接见,女儿跟我只生疏了一会儿,就开始活泼起来,而且表现得很兴奋,一个劲地冲着话筒喊爸爸。还炫耀地撩起下华服,鼓着肚子指给我看:“肚脐!你有肚脐吗?”琳婧告诉我,女儿现在很懂事,甚至开始觉察到自己和其他小朋友的不同来,我弟弟、妹妹一带着孩子来家里玩,她就问:“哥哥、姐姐都有爸爸,我怎么没有?”我弟弟、妹妹的孩子都比我女儿大。我说不出话来,眼泪差点出来。琳婧笑着说:“咱妈就告诉她说:你爸爸给你挣钱卖大玩具去了,马上就回来啦。”母亲说:“你那个小恐龙啊,彤彤喜欢得不行,别的玩具它一个礼拜就扔,惟独那个恐龙,天天摆弄,还总念叨:爸爸买的,爸爸买的。”在琳婧的鼓动下,女儿向玻璃抛了好几个飞吻,我直接把嘴顶在玻璃上,逗她咯咯地笑,那笑声通过话筒,带着电流般触摸着我的耳膜,痒痒的。我安慰她也安慰自己说:“好在我很快就能回去,不然这孩子心理还真要受影响。”后来开始聊其他的话题,和每次一样,还没有说完,休止铃就拉响了。郎大乱喊:“停了!都站起来,快往外走,别耽误后面的接见!”我依依不舍地起身,和家人挥手道别,女儿被琳婧扶着,在玻璃台上一路随着我走,眼里是留恋和不解。郎大乱喊:“喂!杭天龙,你怎么还不动地儿?”我一看,二龙还坐在那里,玻璃外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擦得脸上千里冰封的妖冶女人,女人后面还站着两个爷们儿,一个秃头一个板寸,目光中都流露着愚蠢的高傲和顽强。二龙回头说:“我跟下拨再接见一次。”“走吧走吧,没看今天都排不过来了吗?怎么就你要搞特殊化?”郎大乱皱着眉挥手轰他。二龙屁股动也没动:“你们当官的也太过了吧,家里人大老远来一趟,你让人家多说一会儿都不成?”“我要是监狱长,我让你坐这里说到开放!监狱的规定,我都得遵守,你还犯什么棱?”郎大乱的语气还是有些招安劝降的味道,嘴角上多少还挂着几分笑。二龙斩钉截铁地说:“我的兄弟们来一次,你不能不让我们把话说完吧,我再见一拨儿!”耿大队从外面喊:“里面怎么不动啦?都往外走!”我们开始继续挪动脚步。二龙干脆一扭脸,跟玻璃外面的几个人嬉笑着打着哑语。耿大从我们身边进去,问:“怎么回事儿?”郎大乱的声音立刻洪亮起来:“杭天龙!你不要不知好歹!”“嚯嚯嚯,你叫唤什么呀!我又没砸玻璃往外跑。”二龙不屑地说着。耿大喝道:“杭天龙!你是在跟队长说话吗?”“队长怎么啦?队长就跟我们不一样了?队长不是人咋的?是人就得讲点人情味吧?我又没别的想法,不就想跟朋友多说两句话吗?”后面有犯人喜悦地说:“呵,龙哥牛奔啊。”“说出弟兄们心里话了。”耿大义正词严地吼道:“第一!你给我站起来!第二,如果你还知道人情这两个字,就想想后面还有多少人再等着进来接见!马上给我出去,回去交一份检查上来!”我隔着门玻璃望进去,看见二龙勇敢地服从了命令,腾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着,一路叫嚣:“套层皮就闪闪放光芒哈,一个个他妈职业病!”“杭天龙!你太嚣张啦!”耿大队怒吼起来:“马上回工区,等候处理!”“随您大便!”二龙在犯人们崇敬或诧异的目光护送下,气宇轩昂地下了楼。傻狗景仰地说:“龙哥,你绝对就是我偶像!”林子一直在旁边不动声色,下了楼,才说:“龙哥,你何必呢?”“操他妈的,他们也太牛逼啦!不给他们点颜色看,还以为咱这大染坊是卖凉水的哪。”二龙也不购物,也不等我们站队,独自回去了,一路斜穿过操场,如入无人之境。小尹队无奈地笑着,招呼我们赶紧购物收队,一边苦笑道:“这个杭天龙啊,扑棱俩胳膊就想飞,以为自己是美国超人还是铁臂阿童木?”林子笑问:“开句玩笑啊尹队——这话你敢跟二龙当面说吗?”“你以为我跟他一样有毛病啊?没事儿谁招惹他干吗?我们干管教的也不是战争贩子,谁不图个消停?不过要是你们犯人不长眼,以为自己是监狱的老大那就左了,也不想想——政府站在谁背后呢?水再大,能漫过鸭子去?”林子笑道:“好久没聊,看不出尹队你学问上去了。”小尹队有些小不自在了,表情恢复到先前印象里的拘谨:“架不住受感染呗,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小尹队你确实变了,快从一个纯情男孩变成穿警服的街头三了。”我痛惜地说着——在心里说着。以前是从犯人身上,现在是从干警身上,我再一次感触到一点:在监狱这个超级大染缸里,我不知道一个人究竟可以变多坏,但却看得见一个人可以变多快。希望小尹队只是在跟林子调侃,而不是发自肺腑地表达自己的真知灼见。回了工区,没见二龙的影子,估计已经进了库房。刚回来的人都在谈论二龙大骂耿大和郎大乱的精彩花絮,何永极端后悔没有跟我们一起去接见:“龙哥如此风采,我居然无缘目睹,这是俺心底永远的痛啊!”最后一拨接见的犯人陆续回来了,朴主任阴沉着脸走进工区,问:“杭天龙、杭天龙呢?”小杰赶紧说:“库房。”朴主任一言不发,直接进了库房,呆了有十来分钟,跟二龙一起出来了,后面林子和广澜也都送出来,崔明达看二龙板着脸跟主任往外走,就问:“怎么着?”“托耿大老爷的福,换单间儿了。”二龙笑道。主任愤愤地说:“乱弹琴!纯粹是你自己找的!”崔明达困惑地说:“关啊,这就关啊!也太草率了吧。”看二龙出去了,广澜表情复杂地笑道:“前些天好告诉我别闹猴儿哪,让我稳当住了,这下倒好,他自己先披波斩浪折腾开了!”老三一直在我旁边呆呆看着,好象才省过闷来,轻声说:“二龙的局级也甭惦记了,小不忍则乱大,这下教训大了。”何永气愤地说:“哎,龙哥的门子都死哪去啦?关键时刻褪套儿啦?”老三不屑地说:“门子也不能在立场问题上给你顶啊,人家给你当门子,是想从你这里得好处,不是让你给他们找麻烦的。现在是大队长要关龙哥,狱政科肯定一路条子地批准,绝对不打瞌,等消息传到门子那里,早成铁案了,人家要是有一分脑子,不是至近关系,不会为你往前冲啊。”“这耿大队也是不长眼,龙哥的门子可是监狱局的,一句话拍下来,耿大就得三年喘不过气来!”何永气咻咻地说。老三苦笑道:“哼,这种事,凭的就是一个血性,龙哥也太猛了点儿,当着管教和那么多犯人的面儿栽老耿,他能不关你?不关你,他以后还凭什么混?”不论二龙还是耿大,这个造型都得做出来,起头就为一口气,关键还是都不想丢了自己的形象——我想,但没有说。何永慷慨地说:“就是把龙哥关了,我照样支持他!”老三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是支持啊,可有的人估计就得称愿啦。”边说边站起来走了,穿过他的裆下,老高悠闲自得烧烤着花线的样子暴露在我们面前。第八章 混战(1)老三这次接见,一直等到最后一拨犯人回来,老三的家里也没人来。老三显得焦躁起来,不断地跟我揣测种种可能,我只说他神经过敏。“不行,我心里还是嘀咕,哪天得让主任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弄不好家里真出事儿了,我这眼皮老跳啊。”“弄块白纸贴上。”我建议。这里流行眼皮跳贴白纸片的做法,驱邪。再说二龙那里,各路人马少不了派代表去独居里慰问,领导罹难了,正是下属们奋力表现的机会。正象在单位里,你工作得再努力,领导住院了你不跟大伙去探望,几天的工夫就可以抹杀你几年的成绩。我们也少不了出血,让老三出面去向二龙表表心意,好在有老三在,不然我自己还真懒得弄那一套。所以人与人搭档交往或合作发展,最后能够走到一起的双方,往往不是因为“相同”,而是因为“不同”,没有矛盾就没有进步。在生活上,老三是个精细的享乐主义者,虽然他宣称自己什么苦都吃得了,而我则不拘小节,得过且过,老三自嘲他简直成了我的管家兼保姆,关之洲这个勤杂工他也看不上眼,动辄得咎,被老三呵斥挖苦一通。不过我一直半清半浊地明白,我和老三的结合,双方都存在狡黠的利益考虑,在某些方面,我们两个是互相鄙夷的,但往往对方被自己鄙夷的东西,在特定的时刻惠及了自己,并最终使这种暧昧粘合的关系持续下来。我知道,从上到下,没有几个人不骂老三,虽然老三身上不乏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这里的人更愿意关注别人的缺陷罢了,只有大家都坏,才能让更多的人得到慰籍。其实老三很有些冤枉的,他没直接去害过谁,他只是为了维护个人的利益,在检验这个位置上利用坚持原则的手段得罪了不少人——得罪了不少除了背后骂娘不能把他如何的鸟屁。而那些有“背景”的犯人,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不得不装做心甘情愿地为他们改活儿,还要不断地插科打诨求他们干好点,“心疼一下三哥”,但这些人背后也骂他,不仅嫉妒他的位置,也蔑视他每天晃来晃去的样子。老三是个很压抑的人,我觉得。他内心应该是很压抑的,他象那些蔑视他的犯人一样,也在蔑视着二龙、林子甚至广澜、崔明达他们,觉得自己本来有能量混得比他们还光彩。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表达过这种深刻的蔑视,我没有信心指点他回一下头,看看从他背后射来的同样内涵的目光。我明白即使他回头,也不会看见“众生”,他只能看见自己曾经辉煌的光芒,那光芒阻挠了他体察别人,他是一个背负着履历表走路的人,内心充满了唐吉柯德式空虚的勇猛,虽然他比唐战士更多心计,但很不走运的是,他要面对的也不是硬邦邦的风车,而是脑细胞变异发展的一群活人。老三没有能量打败他的假想敌,他只能在他们内战或咎由自取的崩溃的废墟里,心花怒放却面色平和地分拣些遗落在地的果实,象整天在楼群里转悠的拾荒者——他的努力表现的结局,就是获得了分拣这些果实的优先权,仅此而已。二龙的崩溃,无疑又增加了一片新的废墟,这个废墟的含金量大到让人不敢轻易跑过去:一个积极分子票,大家可以争啊,那个局级呢?那个局级怎么办?大家都很避讳去谈这个问题,越是觉得自己有希望的人越不敢讲话,倒是下面跟减刑票挂不上钩的人愿意瞎操心,一个个纵谈形势,象一群卖假药的贩子在开年度峰会。老三跟广澜他们展望:“龙哥肯定不能这么交代了啊,那么多钱打水漂?卖筐骨头喂狗还混一热闹哪!不就一个处分记录嘛,到时候上面一句话,说勾了也就勾了,准耽误不了减刑。”李双喜和小杰坚决拥护这个乐观的论调。其实大家背地里想什么,恐怕也是司马昭之心。议论归议论,二龙还是得在禁闭室里呆着,外面的气象却是日有更新,目不暇接。接见日的转天,监狱的楼里楼外就挂满了灯笼、标语,主题是“庆祝十六大胜利召开”。我想起上个月高则崇散播谣言说十六大已经开过,还说我们敬爱的江主席卸了任,提工的路上,我就跟他算起了老帐,高则崇恍惚地辩解:“那是我记错了,不过你们等着看结果吧,肯定大同小异。”“你他妈整个就是一政治骗子。”何永穷追不舍地攻击他,好象那个消息曾经如何地伤害了他的政治感情似的。再转过一天,10月13号,对我是个特殊的日子,恰巧是我的明年的开放日,按法定日期,应该是明年的今天放我回家。监狱中午给大家发了捞面,当然跟我无关,说是庆祝十六大的召开,不过我周围的几个人,被我鼓惑了一番,都说这捞面是真正的喜面,是在祝贺我“破年”。我一冲动,感情用事起来,给大伙发了一包烟,老三皱着眉笑话我“越来越不成熟了”。当天老三还生了口闷气,主任真的替他给姐姐家去了电话,他姐姐说根本没收到信,还一直纳闷呢,担心是不是老三出了什么事儿。老三回来恼怒地说:“我想了好几个圈,估计这路上丢了的可能几乎没有,主任也说好象没注意有我的信,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六王八蛋给我把信藏起来了!”老三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咬牙切齿,好象日本儿此时就含在他的口里。我说你别胡来啊,“没有证据啊”。老三长出一口气:“呼——我操他死妈的鬼子六儿,宫颈大糜烂,他不快走了吗?给我来这一手!别叫我贼上,弄不好我狠治老逼一回。”“算了吧,现在主任都红眼啦,再出一点风吹草动,对他来讲都是惊涛骇浪,他不跟你急才怪,小不忍则乱大,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老三恨恨地不言语,郁闷地喘着粗气。这边二龙的几个嫡系,也终于等不及二龙出来。崔明达已经按耐不住玩儿心,到外面捉了几只蛐蛐,用专门放蛐蛐的红泥罐养起来。没几天工夫,不仅广澜、何永被他传染了,就连三中和一大那边,也开始冒出几个养蛐蛐的,还经常有人过来交流经验,晚上,号筒里经常可以听见唏唏唆唆的蟋蟀的歌声,半梦半醒间,仿佛置身田园。看到这些,老三又不忿并且不屑了,他跟我说:“他们懂什么玩?不过把蛐蛐当虫子养罢了。这里面的学问怕他们玩一辈子也不会懂了。”我说:“听说这蛐蛐罐又叫葫芦?”“用葫芦做的罐才那样叫。就外面这葫芦,要放我手里,好歹一鼓捣就是一养蛐蛐的好东西,可我不伺候他们那个,他们也不懂啊。什么蛐蛐能养什么蛐蛐不能养,他们更就更不知道了——知道么,这雌的蟋蟀不斗也不叫,只有雄的才会斗会叫。雌蟋蟀有三条尾巴,雄蟋蟀只有两条。油葫芦、金钟是名种蟋蟀,这里见不到,他们顶多抓几只棺材头养着,还以为是宝贝哪,哼!”我笑他这种好玩的心理,又不能点明了伤他脸面,只好笑而不语,老三听到外面蛐蛐叫,马上撇嘴道:“听了没?声音低沉无力,还连续不断地鸣叫,在蛐蛐谱上这就是坚决淘汰的劣品,那通常声音响亮,偶尔叫几声,或间隔时间较长才叫唤一次的才是上品——我老伯可没少给我讲这个。当初你三哥也小玩过几天哪。”刘大畅笑道:“到老天津卫转转,上年纪的人都能说两口蛐蛐经,小字辈里玩这个的少了,典型的不务正业啊。”老三又转向刘大畅一通海聊,南盆北盆、蟮鱼黄、瓜皮绿地,说得嘴角冒泡儿,也不知道真假,表面上给人知识特渊博的感觉。广澜路过,敲了下窗户,笑着喊道:“王老三,又吹牛逼呢吧?”老三冲着已经没了人影的窗户,鄙夷地说了句:“我吹剩下那些够你们学半拉月都费劲的。”刘大畅岔开话题问:“二龙也快出来了吧。”老三暗暗算了一下,说:“后天吧。”我笑道:“这些天把老朴忙活得快上火了,整天打着滚儿往工区转悠,生怕再出点什么岔子。”猴子不知深浅地搭讪:“这二龙出来了,还干得成杂役么?”老三斜他一眼道:“他不干谁干,你来?”(2)出关二龙出独居的前一天,朴主任照旧一上班就赶到工区,小尹队也不得不跑过来一块儿盯着。这一个礼拜内,除了开了两个半天的管教会,朴主任一天不落地到工区坐镇,郎大乱也煞有介事地过来了两次,背着手在生产线上转悠了一圈,每次来,都看见有些人在乱腾腾讲话,郎大乱立刻没鼻子没脸地训斥了一通小杰,郎大乱一走,小杰立刻愤愤地跟李双喜说;“操,他算个鸟毛儿呀,朴主任没说话呢,他牛逼什么?皇上不急他一个太监倒挺急!”其实朴主任也急,他看着方卓这样的落后分子急,他说:“我就弄不明白了,都是一样的人,都在一条生产线上学习劳动,这差距咋就那么大哪?”然后又不满地关照小杰:“关键是管理的问题,既要有力度,又要懂得协调和处理各种关系,在这点上,你连人家林光耀一半都赶不上!”小杰诚惶诚恐地点头:“是是,主任,我注意。”“这不是注意不注意的问题,这是能力问题,这么下去,非把那些落后的劳犯儿拖垮不可,他们是手慢吗?他们是心慢,精神上的促进不够,这就是管理者的问题,你先好好考虑考虑。”当着大伙的面,朴主任揭杂役的脸皮还是前所未有的。在犯人们幸灾乐祸的磁场辐射下,小杰尴尬地连连答应,说一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加强管理。主任一进管教室,小杰立刻冲过来给了方卓一脚:“日你大姑娘妈的!你们不好好干,给我找骂!”方卓新换了眼镜,刚找到大跃进的感觉,被小杰一打击,情绪很低落。疤瘌五道:“他说的轻巧,让他干一个试试?还他妈心慢?这心急吃得了热豆腐吗?”小杰不平地说:“有些人就是墙头草,欺软怕硬,你对他越温柔他越觉得你好欺负,要是林子管你们,都他妈龟孙子似的老实,没别的,就是一个贱!奴才命!”何永笑得夸张地在座位上颠着屁股:“哎呦呦,说的对,有些人就是识操不识摸。”疤瘌五嘟囔道:“这人啊,得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没有那金刚钻,就少揽这瓷器活儿,上山容易下山难啊。”小杰一边溜达一边咋呼:“刚才主任说我,你们也都听见了,这是给我发话哪,要我加强管理,我以前那是心疼你们,现在没办法啦,我不来狠的不行了,有些人你也少甩那咸的淡的的闲话,别以为小杰尿你们谁,没有三指叉,我也不来扎王八!没错,你们就是心慢,精神压力不够!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我说的什么意思,你们都懂了吗?”何永迷惘地说:“杰哥哥,你能不能再说明白点儿?我理解力有限。”小杰在零碎的笑声里喊道:“大家要学就学那唱戏做官的,不要学那拉巴巴坐尖儿的,看看赵兵,看看邵林,人家也是改造,学着点儿!”赵兵连连说:“谢谢抬举。”邵林小声嘟囔道:“提我干吗?臭嘴。”周法宏笑道:“看了么,小杰被主任一点信子,这小脾气又要爆了。”疤瘌五撇着嘴道:“听喇喇咕叫唤还不种地了哪,他也不怕风大扇了口条。”小杰有主任早管教室里坐镇,也不敢松弛了,一会踹方卓,一会抽门三太,一边还含沙射影地扫边风,连好多天休养生息的高则崇都看他不过眼,闷头吐出两个字:“小丑。”高则崇说这话,一面是有些正义感的内涵,另一面也因为小杰旁敲侧击的许多话也戳了他的肋条骨,他也属于天天往回带活儿的落后分子啊,不过稍微能比门三太们快一些罢了。高则崇估计也是郁闷中人。晚上收工回去,原来常带活儿的那十几个犯人,照旧带活儿。小杰便在号筒里吆五喝六地来回咋呼,一路踢踢打打,弄得这些人跟日本劳工似的。老三憧憬地说:“闹吧,闹急了,这些人抱团儿砸他一顿,就热闹啦。”我笑道:“砸别人不敢,砸小杰还真不新鲜。”“砸完了,别的杂役还不会太较真,正称心哪。”老三舒服地靠在被摞上,笑着说。陆续地大家都睡了,我不很困,天气似乎有些闷,就溜达出去想换口气。楼道里还有六七个弟兄在干活,崔明达的屋里,断续地传出几声悦耳的蛐蛐叫。高则崇好象已经完工,坐在方卓和门三太边上,一边看他们干,一边聊着什么,看我出来,他犹豫着住了嘴,让我有些不爽,有种被人说了坏话的感觉。转天早上,我突然想起这个话茬来,就问门三太老高做天跟它们说什么。门三太笑道:“那傻逼啊,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呢,说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人的十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哪,所有人干一样多的活儿,本来有些不科学,应该区别对待;再加上这些杂役不把犯人当人看,打骂随意,问题太多——他鼓励大伙找政府谈谈,把该反映的问题反映上去,争取更多的福利——我才不上他的道哪!眼镜儿那个缺电的,还挺支持他,把他当亲人解放军了。”老三怒道:“这不是惑乱军心嘛!”我笑道:“管他哪,干咱什么事儿?”听门三太一说,我反而释然了。到工区才看到,方卓的额头上破了一块,估计是墙上撞的,当然不会是自己撞的。何永笑道:“呆满了刑期,眼镜儿你就成钢铁战士了。”“看过钢铁战士吗?”周法宏笑问。“野火春风斗古城,铁窗烈火,永不消失的电波,操,你再问,我什么没看过?”何永不屑地说。“真不容易,你这一下掐岁数的,还看过这么多老片子。”刘大畅笑道。接下来,大家顺着这个老电影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直到工区门口一通热烈的欢呼声响起。大杂役二龙闭关结束,终于回来了,大家象欢迎凯旋的战士一般把二龙迎进工区,傻狗跟何永尤其地活跃,从生产线上站起身形高喊“龙哥”,二龙冲线上平淡地笑着,奔了管教室,去向朴主任报到。朴主任跟二龙谈了不长时间,就被喊去开会了。监狱里这些天的会显得频繁了些,是不是跟十六大有关?好象不至于啊,除非十六大能又什么石破天惊的大变动。周法宏痴人说梦:“估计要大赦了。”主任一走,杂役们都进了库房,去觐见二龙。吃饭时老三告诉我:“二龙这回惨了,据说局级是肯定泡汤了。主任告诉他,主任跟局里那个门子通了电话,说了二龙的事儿,人家态度很干脆,就说了七个字:管不了,自作自受。”“是啊,这是原则问题,当官的不会为了帮一个犯人,把自己的同志给得罪了。”“关键还是为自己利益,这事不是彻底不能办,不过要真是在原则问题上弄虚作假的话,万一让人给捅了,赶寸了就有可能丢官罢爵。”“二龙能这么就善罢甘休?”老三不平地说:“他还想怎样?他又想顾面子、找形象,又想一点利益不损失,哪那么便宜?那耿大的形象,关键是政府的形象还要不要?”我说:“这代价也太大点了。”“你觉得大,他也许觉得值得哪,刚才在库房一通聊,看那意思,他对这个结果还不在乎,甚至挺满意哪,他觉得舒服啊,他还觉得跟政府交锋虽败犹荣呢。”我摇头笑道:“这就是他那种流氓的思路吧。”“而且,老耿也给他留着量呢,没下死命令撤他的杂役,老朴估计也给耿大那里做了工作,咱想也对,除了他,谁弄这堆业障?到时候还不让他们玩死?”我笑道:“没了减刑票挡路,二龙可就更疯了。”老三怪怪地笑道:“疯他能疯墙外头去?不过刚才他一张狂,说走嘴了,知道吗——老朴心里憷啊,二龙那帮弟兄,三天两头往老朴家里跑,要不就打电话,让他照顾好二龙,好处自然少不了老朴的,不过这可就苦了老朴了,赶上这么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儿,骂不得打不得,除了添堵还是添堵,呵呵,那朴大官人也是生怕惹二龙撒疯,让自己家里在墙外面不好混啊。操,这手可真够绝!”(3)小杰的背运二龙回来的当晚,嫡系部队肯定要摆酒接风,恰逢老朴值班,也很自觉地不来查号,号筒里直搅了个乌烟瘴气,无事不表。只说转过天来,被小杰又痛殴了一遍的方卓终于开了窍,奋不顾身地去找主任,回来时两眼红红的,在镜片后面暗淡地闪着些微茫的泪光,顺路告诉小杰:“主任叫你。”小杰拧着眉挖他一眼,去了管教室。老高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他心里或许在得意着,也或许在期待着什么。何永立刻问方卓:“痛哭流涕了?”“我就说我实在干不完,小杰天天打我,我受不了,要求主任给减点活儿,或者换个组,比如烧花线。”门三太笑道:“烧花线好玩啊?你来试试就知道了。”疤瘌五回头骂道:“捏死你那两片儿!别得便宜卖乖啦!”猴子冷笑着说方卓:“能给你减吗?别人怎么办?又不是你一个人干不完!”“减不了也得给屁眼小杰垫一砖!对,做的对,早就该找主任!”何永兴奋地鼓励他。周法宏斜眯着老高说:“眼镜儿兄弟啊,你别找不来一点好处,白叫别人当枪使唤了啊。”我说:“管他呢,方卓这样也好,有枣没枣先来一竿子,减不了活儿的话,他也就死心了,至少算争取过了嘛。”关之洲附和着:“对,该说的话就得说,政府也不是想把大伙都改造死。”“文人心态。”周法宏冲我笑道:“一旦减不了活儿,还给小杰上了一状,以后方卓的日子不更惨了?”何永环顾左右,鼓动道:“那怨谁啊,屁眼他怎么不敢跟我来,怎么不敢跟福川老兄来,还是你们自己松包,让他捏着顺手了,哪天起来跟他玩一把泼的,看他还敢闹屁?大不了鱼死网破!这里面就拼一个狠字。”疤瘌五痛定思痛地说:“那也得拼对了方向。”“哎,对路子。”周法宏赞许道:“五哥这话对路子,何永你傻逼别净把眼镜儿往阴沟里带啊——”“我怎么往沟里带他呢?我又没让他跟林哥、龙哥闹去——就小杰那鸡巴样的,你跟他豁一回命,他就尿裤!不信你就试试。眼镜儿,还有门三太,你们都是松蛋包,跟他那样的还装什么孙子,实在不行,联手砸丫的,一回管够,以后你们就脱离苦海啦,看我五哥了吗,也干不完活,他哪天敢对五哥说半句闲话了?”“我噎不死他!”疤瘌五昂然道。“就是——不拿他起点儿拿谁起点儿?”何永洋洋得意地晃着脑袋:“你把傻柱子砸趴下十回,也没人觉得你牛逼。”傻柱子瓮声瓮气地说:“谁打我我跟谁急,我跟他玩命,咱比谁不怕死。”我们笑起来,一起促狭何永。那边小杰脸色阴沉地急走过来,骂道:“操你妈的方卓,我什么时候天天打你啦?”方卓白他一眼,不说话。“行,你不强烈要求吗?从今天起,我就让你每日一歌!”小杰愤愤地说:“还你妈想减活儿,你咋不说你想减刑哪!过几天跟林哥一堆回家多好——做你奶奶婆的春秋大梦!”方卓赌气地说:“不减就不减。”小杰横眉竖脸地说:“嘿嘿,不减就完啦?拖累我白挨主任一通贼骂,就完啦?要不压住你这歪风,以后是人不是人都跑去点我,我受得了吗?”“我没给你告状,我实话实说,朴主任说了,不管怎么样,你打人就不对。”旁边几个人呵呵笑起来,笑方卓这话的幼稚。小杰扫一眼管教室,恶狠狠地颔首道:“好好,晚上咱回去见,我还非犯这个错误不可了,我明告诉你,毛主席都说了:落后就得挨打!”“那还得看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哪。”方卓干着活儿,嘴里嘟囔着。我们都笑起来,小杰气得上前啐了他一口:“操你妈去吧,你还想蹦达蹦达是吧?要不是主任在里面,我现在就开了你个杂种!——哼,不定哪个狗食又给你开方子了吧,行,有种你就照单抓药跟大爷玩玩,不制服你我还真不混了!”何永恍然大悟地说:“哦,刚知道啊,敢情您也是道上混的?”小杰白他一眼,拐到别处去了。方卓这才沮丧地说:“找政府,找政府管什么用?”我看一眼老高。老高若无其事地烧着花线,似乎想掩盖他鼓动方卓的背景。周法宏打击方卓:“到这里来了,要是不舍得出血,再没门子,没超常的才能,您就认清形势,老老实实地改造吧,找谁呀,求人不如求己。”“这就是叫天天不应的地方。”关之洲愤慨地说。何永说:“打住!别跟某些人学,一个鸡巴犯罪分子,还老装二五八万哪!”我批评他:“话也不能那么说,犯罪分子怎么啦?犯罪分子也是人啊,好多时候关关说的也有道理,这人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我爷就跟我说过:贱者自贱——这个贱人啊,总是他首先轻贱了自己,然后才让别人糟蹋的。”何永笑道:“老师你这话我爱听,就说被我操了那女的吧,她要自爱一点,也不会跟我这种人黏糊一块去吧?”周法宏也笑道:“哎,对啦,我在法庭上就说过了,那女的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油,要不我怎么不猥亵别人,单猥亵她呢?”“你们这才叫典型的流氓逻辑。”我一石二鸟地攻击他们。关之洲深沉地说:“前世因今世果,没有偶然的事情,咱进来也是因为作孽,就算这次冤枉,也得想想啦——咋就冤枉我不冤枉别人呢?答案就是:你以前不定作过什么孽,这辈子找个借口叫你来还了。”“这更是一混蛋逻辑。”疤瘌五撩一下眼皮说。关之洲对疤瘌五的评价无所谓,继续说:“反正我是想通了,我这案子就这么着了,我也不申诉,我也不解释了,反正说不清,爱咋地咋地吧,想多了徒增烦恼,身子掉井里了,靠俩耳朵挂不住啊。”我说:“关关,出狱以后你直接剃度出家算了,我看你修为不浅了。”“法号就叫削耳塞基。”何永笑着建议。周法宏说:“那不成一外国和尚了?”关之洲想了一下,回过味儿来,不禁骂道:“何永,你才比鸡巴多俩耳朵哪!”小杰隔了几个案子冲这边喊道:“聊吧聊吧!看晚上我不修理你们!尤其眼镜儿啊,你做好准备!”胖子溜达过来笑道:“眼镜儿,这屁眼杰也太欺你了,我都看不过眼啊。”何永说:“只要你敢跟他干,准有一大帮人帮你,那小子现在是人民公敌。”“别把我挤兑急了!”方卓恨恨地说,看一眼胖子和何永,似乎底气足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起来。晚上收回去,方卓就开始大走背字,小杰从回号筒开始,就没耽误时间,一会儿出来骂两句,一会儿过去踢一脚,还跑我们屋里告诉老三:“三哥你抓空盯盯眼镜儿的质量啊,这小子现在心太浮,不能在他这里出问题。”老三笑道:“甭管啦,质量这关我把得死着哪,谁也甭想从质量上闹屁。”小杰一走,老三就骂:“什嘛东西!跑这里支使我来了!”我说:“昨晚上高所一出阴招,害了眼镜儿,白天何永、胖子的又给他乱打一股气儿,估计眼镜儿现在心气可不低,弄不好叫小杰给引爆啦。”“不乱不治,让他们咬去吧。”老三一副坐观垂钓与世不争的悠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小杰又跟方卓闹上了,方卓可能被踢疼了,叫道:“你有完没完?!”这振聋发聩的一吼,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好几个人笑了起来,说:“行,眼镜儿急啦!”我站到门口去,一看方卓已经挺胸昂首力拔山兮地弄了个造型,怒目瞪着小杰,小杰似乎多少有些吃惊:“呵呵,还真要来劲儿是吗?——我砸不死你!”说着,拳脚齐出,三下五除二就把方卓干倒了,方卓没有打架之才,不过既然气势已经顶上来,一时还真不容易压住,连挣带踹地蹿了起来,跟小杰干到一处,可惜很快又处于下风了。何永果然不食言,从屋里跑出来拉架,只拉小杰,不拉方卓,方卓居然仗义,并不乘机出手,何永很气愤,放开小杰说:“你们打吧,我有毛病!”抽身让过,站在墙边观阵。小杰腾出手来,立刻给了方卓一个嘴巴:“操你妈的,疯了你不成?敢跟我乍刺儿?”我在门口说:“小杰,算了算了,让他干活吧。”老三不满地说:“嗨,麦麦你搭理他们干什么?”这时老高站起身来,劝道:“都是犯人,何必呢?”小杰一耸鼻子,耻笑道:“哪畦萝卜点错种啦?冒出个大个的来!”高则崇不理他,拉了方卓一把:“干活。”方卓气哼哼地说:“活儿我肯定干,打我不行。”话音未落,小杰的脚已经踢到:“还你妈不服呢?”方卓威严地警告:“不许你再打人!”“哎呦,我操你妈的,你气死我啊!你以为你是谁啦!李小龙还是泰森?今天我还就打的是你!”小杰哭笑不得说完,一拳已经干在方卓腮帮子上,方卓叫一声撞到墙上,刚怒色上脸,想要反抗的时候,小杰已经疯狂出击,把方卓打倒在地,随手抄起地上的网笼、花线束,哇哇叫着往方卓身上砸着、抽着。我看见李双喜怒冲冲提了截木棍出来,也要参战,被出来望风的广澜一摆手拦了回去。看来,大家都要看一看小杰的表演。方卓在地上叫着骂着,宣言说今天跟小杰拼了。正在这工夫,胖子突然出来喊道:“操他妈小杰,也太欺负人啦,砸婊子养的!”何永、霍来清立刻响应,小杰诧异地一回头,胖子等三人已经席卷过来,小杰惊恐地大喊一声“哥几个……”,下面的话早被一片拳脚掩盖。号筒里立刻一片混乱,小杰断断续续地号叫着,连缀起来的大意就是:哥几个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啦?咱不都是一家人,比亲兄弟还亲吗?胖子喊道:“打得就是你!看眼镜儿好欺负咋的?”傻柱子也蹿上去打:“打死逼的兔子!叫你欺负老实人没够!”方卓这个被保护对象则一直没有在地上爬起来,被混战中的犯人压在下面爬不出来,看那情形,似乎还不如直接让小杰打一顿舒服哪。霍来清边打边叫着另一个主题:“叫你丫的谍报,叫你丫的谍报!”我想这才是小杰被群殴的真正的原因。正乱着,楼道尽头的广播喇叭突然大喊起来:“五大一中,五大一中的,怎么回事儿?!”这场骚乱终于惊动了监控室的管教。二龙这才出来喊:“闹什么呢?都他妈住手!”场面安静下来,小杰嘴角淌着血,脸上青紫缭乱地散布着创伤:“哥几个怎么回事儿啊?”小杰无比困惑地询问,一边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我们是替天行道,看你欺负人看不过眼了!”何永一副正义化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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