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26

“嘁,问问大伙,谁不知道啊,你以为你把废网片在厕所里一烧就没人发现了,要想人不知,除非……”“除非你妈的逼啊除非!你要拿不出证据来,别怪我现场抽你,不跟你逗啊,能拿这事儿闹着玩么?别说我刚才跟你开玩笑了,就算我真把你妈给操了,你也不能这么害我啊!嘿嘿。”我在底下狠踢了他一脚,笑道:“真是个肉烂嘴不烂的贱货!”猴子那边把头一低:“我也不理你了,我就盯着你就行!除非你认罚——记得我以前说的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让我憋住你。”周法宏笑道:“得,何永你算遇见一克你的了。”“吹牛逼!”何永强硬的外交辞令无疑让猴子更加气愤。小杰走过来,亲切地说:“都别乱了,有什么事儿回号筒解决去。”高则崇冲小杰笑道:“唉,逗逗地翻脸了,年轻气盛啊,我遇见过的好多案子都是意气用事的结果,其实,忍一下风平浪静,退一步……”“退一步你就撞不死人了。”何永惋惜地说。(9)谍中谍晚上在厕所,我问何永网子的事儿,他奋力拉着大便,一边挤出笑来:“搞……定了。”我笑道:“又给日本儿上供了?”“操,日本儿现在是二姨夫甩货了——小可呀,小可是咱自家兄弟。”何永一脸得意。我说:“你悠着点儿啊,别给人家小可找麻烦。”何永不负责任地潦草擦着屁股:“这你放一百个心,我能分不出里外来吗?咱不会跟小可搞黑的,缺一片跟他要一片,肯定不搞搬运,嘿嘿。”我说:“以后弄坏了网子,别大甩卖似的嚷嚷,闹得全工区都知道,后来又神秘地解决了,大伙能不怀疑你?”“操,谁爱怀疑谁怀疑呗!”何永一拉裤衩,跨下大便台,扭了两下腰说:“龙哥不说话,谁怀疑也没用,鬼子吃了亏,不就咬牙挺着嘛,自己在帐面上找齐去吧,呵呵。”我收拾利落,站起来和他往外走,霍来清在林子窗外的墙上凿了个钉子,挂着网片正缝合呢,见我们过来,就怀疑地问:“何永你今天没剩活儿是么?”何永骄傲地说:“剩不剩活儿,全在我控制之中。”我们往前走,霍来清央告:“咳,何永,聊会天儿啊。”“睡去啦,你让我陪你解腻啊,工钱怎么算?”何永笑着往屋里去了。路过方卓的身边,我问:“还有多少?”“20多。”方卓苦恼地说。我粗粗一算,按他那速度,怎么也得3个小时,看来前半夜甭想睡了。顺眼看了一下里面,李双喜正靠在铺上抽烟,高则崇坐在对面铺上,跟他聊着什么,其他人还在盘板,一个个神情麻木。看来高则崇把李组长哄得够美。转天上午,方卓来好事儿了。郎大乱领着一大的杨澜杨大队来了工区,进门就喊方卓。方卓赶紧答“到”,一溜小跑奔过去。“机床修得了吗?”郎大乱高声问。“差不离吧,有图纸吗?”方卓问。“差不离叫什么话?行就行,不行人家找高人去!杨大队,有图纸吧。”郎队看杨队,杨队说:“有,那是原来的旧床子,平时放着也没用,你给来来。”广澜隔着几个案子笑道:“眼镜你要出头了,弄好了杨队一高兴把你调一大去,当个维修,你可就小船大浆开始摇啊。”方卓也有些斗志昂扬了,跟着杨队走出了工区。郎大乱在流水线里溜达一遭,问小杰:“新收里来个警察是吗?”小杰笑着一指高则崇:“那个,以前是派出所二把。”郎大乱远远看看,大咧咧一笑,晃荡一下脑袋走了。何永看着方卓的空位子,羡慕地说:“还是他妈有学问好啊,哪一需要,立马就升!”“知识就是力量嘛。”关之洲道,很有些借赞扬别人炫耀自我的倾向。猴子笑道:“关关,我看你也有戏啊,将来哪个大队一改烧瓷器,你就有用武之地啦。”何永有些故意找茬:“咳咳,我们俩交流着呢,你别插一杠子啊。”“嘿,他妈的政府还给我言论自由哪,你想捏我就捏我?”“你说话等于放屁,污染空气。”周法宏笑道:“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猴子你怎么浊气往上走?奇人!”猴子倒是懂得团结一部分打击一部分的道理,不想把战线铺得太大,当即对周法宏说:“我现在不跟你逗啊,我就瞅何神经一个人来气。”何永劝解道:“法宏你也甭赞美他了,他这种人知道好歹么?”俩人言来语往互相攻击了一番,猴子就把话题转到网子上:“眼不见工夫你又运倒来一片新网子吧。”何永得意洋洋地说:“牛逼白吹了吧?——你不是想死盯我么?嘿嘿,走眼了!坏网子变好网子啦,不知道何大爷戏法玩得溜儿?再不老实,小心我把你变王八。”“笑,笑吧——马上我就让你乐极生悲!偷网子啊,我直接告诉老朴去!”“去啊,现在就去——不去你是大姑娘养的!”小杰过来问猴子:“不抓紧干活,又闹什么哪?”猴子说:“何神经偷灰网,我昨晚上不是跟你说了吗?”小杰尴尬地踢了一下他的凳子脚儿:“我怎么跟你说的——我只管生产,这些事儿你跟我说没用。”何永看着猴子不屑地说:“呦呦呦!还真给我谍了一报儿啊,操你妈你够黑的!你还有点人性嘛!”“我这叫逼上梁山。”猴子很不在乎地陈述道。何永幸灾乐祸地晃着脑袋:“可惜呀可惜,没找准门儿,梁山没上去——出溜一下钻屁眼里去啦。”我们霍霍哈哈地笑起来,笑猴子,笑何永,也笑小杰。小杰气愤地踹了猴子一脚:“你他妈就不会通过正常渠道办?就嘴上能耐!”猴子一下蹦起来:“我怎么不会!我这就找龙哥去,至少给你告诉日本儿。”“操,日本儿是你干爹呀?”何永提出疑问。猴子没有正面回答,气哼哼去了库房,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神态。棍儿笑道:“这下热闹了。”周法宏愤愤地说:“猴子真不是东西,动不动就打小报告,我最恨这种人啦——记得我上小学时候,我们班里那个小班长就好这手儿,谁坐他旁边放个屁不承认,他都跑去告诉老师,要求伸张正义,我不上学以后,天天堵学校门口,见一次打那小逼一次。”我说:“说别的没用,何大侠你做好思想准备吧。”何永故做平静地一撇嘴:“靠!龙哥能信他胡言乱语?”我笑道:“说的是,龙哥是大领导,不会偏听,不过怎么也得找你调查研究一下你吧,赶紧琢磨怎么跟领导解释啊。”正说着,龚小可跑出来喊:“何永!龙哥叫你!”何永懒洋洋站起来,迎过去,龚小可跟他碰头的工夫,紧张地嘱咐了几句,何永挥挥手,跟龚小可奔了库房,广澜笑着鼓励道:“神经永你咬住了牙!”何永冲广澜笑道:“广澜哥,差不离了就进来一趟,救弟弟一把啊。”广澜笑道:“惹得起扛不起咋得?”小杰舒服地使劲嗽了下嗓子,似乎要把淤塞在里面的秽物清理出来一些。一会,就听到库房里叫唤。周法宏大家一边辨认着,一边宣布鉴定结论:“这个是猴子。”“这个是何永。”“这个又是猴子。”库房的门哐地一开,二龙押解着猴子和何永过来了,猴子的一只眼青着,何永脸上没有装修过的痕迹,只是用手捂着肚子。林子和日本儿都在库房门口望着外面笑。龚小可也扒着头儿,表情很严肃。二龙踹了猴子一脚:“还想告诉主任去吗?”“不去了,龙哥。”猴子惶惶然答道。“谁鼓动你直接找主任了?”猴子一犹豫,二龙的膝盖立刻狠狠顶了他大胯一下,猴子一侧歪,赶紧说:“杰哥,杰哥让我去的。”小杰立刻破口骂道:“咳你他妈血口喷人啊,找抽是吗?”二龙一拧眉喝道:“关!你那逼嘴我还不知道?找主任干什么,怕我二龙解决不了这点事儿?以后你少给我背后瞎撺掇,有屁你大鸣大放,我又没拿大便塞着你嘴。”小杰窘迫尴尬,还要解释,被二龙一挥手有效拦截了。二龙告诉猴子:“以后没边没影的事儿,你也给我嘴严谨点儿,抓住现案我赏你,抓不着人家手腕子,我再听你满处胡吣,把舌头给你改冷拼!”猴子沮丧地应着时,二龙一脚又把何永踢得后退两步:“还有你,别以为上面浮一层瞎子,以后给我规矩点儿!”广澜过来笑道:“龙哥甭管了,回去我好好调理调理他。”二龙说:“你别以为没你事儿,何永这德行的,以后你少宠他,早晚惹一身骚……各屋的组长也在内啊,别天天漂来漂去的没事儿干,就等着大风吹来减刑票哪——在号里、在工区都一样,看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互监小组是摆设啊?哪个组的人出了屁,你组长也好受不了!”二龙一走,猴子、何永回了座位,宿敌一般各哼一声,愤怒地穿起网子来。小杰过来骂道:“猴子你他妈是人吗——你出卖我有你什么好?”猴子愤愤地说:“没有你,我还挨不了打哪!”何永笑道:“活该!这就叫损人不利己。”“滚!人说话狗答茬。”何永顺口拣了个“茬”字,一边狠狠地把白丝往网眼里穿着,一边絮叨着发挥:“我插你妈呀插你妈,我插我插我插插插!”猴子一腔委屈的怒火被点燃了,轮起网子抽向何永,何永正插得上瘾,被打个漫灌,不由横眉怒道:“我又没插你妈!”说着顺手也抽了猴子一网。两个人立刻战在一处。小杰后退两步,让出场子旁观着。我和周法宏都起来去拉架,高则崇在旁边没有起身,嘴里说:“息事宁人啊,息事宁人,肝火太盛怎么行?”我和周法宏把何永安置在座位上,猴子刚才没占上便宜,还在往上扑,我一脚把他踹退,骂道:“你他妈没完了是吗?”我心里讨厌这家伙。猴子不忿地说:“麦麦你拉偏架咋的?”广澜从旁边几步跨过来,上前就是一个嘴巴:“操你妈的你事儿还挺多是吧!我看你别扭不是一天啦!要疯!?”胖子在边上旁敲侧击:“谍报一律击沉!发现一个解决一个,小谍小治,大谍大治!”这边一热闹,二龙在库房门口骂起来:“小杰你干什么哪!怎么那么乱?”“龙哥,不关我事,是何永跟猴子。”“我操你妈!——你是干什么吃的?管不了甭干,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二龙咆哮道。(10)远交近攻去修机床的方卓,头吃午饭回来了,我们问他怎么样,方卓说一大那个床子放得时间太久,锈死了,图纸也不全,周法宏说:“别是你玩不转了吧!”“总之是没给修好。”我说:“方卓玩惯数控了,跟老床子不熟。”方卓深沉地说:“那床子看着好象是解放前的。”“这就跟让计算机高手打算盘一样,它不是一套活儿啊。”关之洲也给方卓开脱。我说:“方卓,挺好的机会丢了,可惜。甭怨天尤人,就怪你学艺不精,机遇敲门的时候,您准备不足,失之交臂就说的是你这样的。”方卓咧了下嘴:“说的是,我觉得这技术是越来越现代化了,没料到在老工艺面前栽了跟头。”何永笑道:“你他妈就是吃白菜的命,扔给你根骨头你都接不住。”吃饭的时候,老三把猴子和何永的事儿又笑谈了一遍,跟我说:“广澜对何永也不是好宠,将来啊,不是让何永栽个大的,就是叫广澜惹一身骚。”“道儿都是人走出来的,走歪走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咱跟他们又没有教养协议,管他呢。”我笑道。吃饭的时候,老三把猴子和何永的事儿又笑谈了一遍,跟我说:“广澜对何永也不是好宠,将来啊,不是让何永栽个大的,就是叫广澜惹一身骚。”“道儿都是人走出来的,走歪走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咱跟他们又没有教养协议,管他呢。”我笑道。其实我知道,老三现在的心理正处于亚健康状态,潜意识里巴不得那几个人里多出点倒霉事儿,只要不捎上他,在那些怪鸟被击落的利益里,他就有拣两片羽毛甚至分一杯羹的机会。吃了饭,照常到葫芦架的荫凉里抽棵烟,龚小可跑过来,给何永换了棵“好的”说:“够意思啊。”何永笑道:“打死我也不会把你卖里面啊,以后咱还得合作愉快啊?”“合作愉快。”龚小可笑起来。我笑着告诉龚小可:“你别老跟何永这狗日的掺乎,他要想黑你一把,你可没地方哭去。”何永嘻嘻笑道:“老师你护着老乡也别糟践我啊。”龚小可笑道:“没事儿,现在日本儿把帐都交给我管了,他就是一高级助理,没俩仨月他就回家了,库房的事儿我说了算。”赵兵在窗户里面喊:“何永,龙哥叫你把长老了的葫芦摘几个进来。”何永立刻兴冲冲地摘了三个大白皮葫芦进去了,我接着对龚小可说:“在库房里呆着,你还是小心点好,跟日本儿这样的,就得预备点儿小人之心。”“没事儿,日本儿跟我还犯不着,我们又没有利益冲突,正常交接。”“就他那本帐,你就得小心,别漏里面去,抓时间你好好翻翻,他一抹嘴头溜桌走了,回头你慢慢擦屁股吧。”我提醒他。龚小可摆出一副跟他的年龄不太相衬的世故说:“咳,我还不知道他糊弄?他走了,我接着糊弄呗——主任那傻逼,天天就看产量报表,别的不管。”聊了一会儿,龚小可向里面探了下头说:“听龙哥他们说,老高这所长在外面也不得烟抽,连老朴都看不起他。”我说:“公安的和监狱的,两部分人马本来就互相看不起,监狱这帮狱卒,是七级警察,最低档的。”“老朴说,老高的一个同事跟白主任是战友,白主任都不留他在教育科,给发下来,看来也不爱管啊,老朴就是没辙了,心里不定多腻歪呢,怎么也得给他弄张积极票吧?不过你说老高那么操蛋,进来了怎么还有同事管他?”我笑道:“没听说秦烩还有俩好朋友呢吗?不过这老高也未必就可恨,估计是在单位不会为人,是个‘把儿闲’,要不就是真正清官,一身正气才碍了别人的眼。”“操,我压根就不相信当官的当警察的还有好人。”龚小可撇嘴说。“管他呢,反正这辈子你也够戗有机会干这两行了,除了当官当警察,还有广大空间留给别的坏人折腾嘛。”“对——哎不对呀,老师你不骂我呢嘛!”龚小可笑着向我腰里捅来,被我一扒拉,推到墙上去了,我把烟屁一扔,告诉他:“回去改造了。”回去看方卓正跟小杰谈判呢。方卓说上午给一大修机器了,要求给他减点网子,小杰的态度很明确:不行。“你要有本事就调一大去,还一个网子都不用干了哪。”小杰很蛮横,不过说的也不全是混蛋话。方卓正看着一大堆倍道兼行也赶不完的网子发愁,一大的一个穿著干净利落的犯人跑进来喊:“谁叫方卓?”“行了,来调令啦。”何永笑道。方卓站起来,迷惑地看着那个人,那个人在远处喊:“你把图纸扔哪啦?”“不是没用了么?”方卓问。“操你妈我得给送回档案室去哪,没用也用不着你处理啊!”方卓愁眉苦脸地说:“我擦完手,给放垃圾箱了,我想帮你们收拾干净点儿。”我们都笑起来,那个犯人气急败坏地骂道:“操他妈这叫什么事儿?!”风风火火跑去找了。周法宏大笑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算领教啦。”关之洲也同情起来:“方卓你这事儿做得是不太成熟。”方卓的脸愁兮惨兮,不象他给人家添了麻烦,倒象单位欠他俩月工资似的。我招呼他赶紧干活算了。方卓坐下来,嘟囔着什么,估计还是在为这么多的网子发愁吧。关之洲给他分析说:“上午是郎队要你去的,你只有让他发话,才能给你减数儿。”我刚要数落关之洲,责怪他不从小杰身上吸取教训,方卓先说话了:“找谁呀,算了吧,我就这倒霉坯子。”棍儿笑道:“甭琢磨啦,说一千,道一万,两横一竖就是干。”“眼勤快点,看龙哥什么时候高兴,问问他去吧,兴许能给你落几个网子下来。”我告诉他。何永笑道:“龙哥现在就高兴哪,刚摘的葫芦,肯定鼓捣哪。”周法宏说:“别你一去,再败了人家的兴,那不更惨了?”看方卓被俩家伙一唱和弄得苦恼不堪的脸,我笑道:“方卓去吧,路上念着阿弥陀佛。”大家一撺掇,方卓犹豫着站起来,往库房去了。“无间,无间啊。”关之洲低头穿这网子,感慨道。“你说没奸就成了?判你没商量!”何永说。关之洲侧目望他一下,轻蔑地笑了笑。我笑道:“关关说的是佛经里的无间,佛经里说共有八大地狱,最牛逼的就叫无间地狱,意思是让你不间断地受大苦造大难的意思,无尽无休——无间。”周法宏仰慕地看着关之洲:“学问啊——不愧是搞瓷器的,属耗子的吧?”关之洲苦笑道:“我哪有闲心跟你们开玩笑,烦还烦不过来呢。”何永不屑地开导他:“烦个鸡巴烦,既然进来了,就甭想外面的事儿,政府就够挤兑咱了,再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你不有毛病吗?这人越倒霉越得往开出想,海阔天空,满脑子票子跟美女,你就不烦了。”关之洲说:“那不更烦?空虚不空虚?”周法宏痛苦地说:“空虚,特空虚。”然后和何永一堆怪笑起来。关之洲说:“老师,下回让你家里给我进本佛经吧,我好好超脱一下——我给家里写了多少回信了,没人理我。”我笑道:“回去先给你拿本《古文观止》背着吧。”“就是英汉词典也行啊,不是说有个囚犯看了几年棋谱,变成象棋大师了吗?”关之洲苦笑了。“操,你他妈累不累?”周法宏说完,不理他了。方卓欢天喜地跑了回来,一看就是获得大赦了。“减30,龙哥给我减30。”方卓一边快速地数着原料交给我,一边说。小杰闻讯过来,气愤地说:“操,你小半天干得完30套吗?耽误那么一会儿就减30?”“龙哥说的。”我没看小杰,对方卓说:“数好了,别一激动再少数俩。”清了数,我把30套灰网的原料送进库房,染让龚小可走个帐。二龙正拿个小锯条刀往葫芦上刻着什么,专心致志的样子,我说:“你咋不等干了刻,现在刻,将来一干,是不是会暴皮呀?”二龙停了一下:“有道理是吧?”林子笑道:“刚才我就告诉你干了再刻,让关之洲给画,老三操刀,多省事?”二龙说:“我才不让他们过瘾哪……我听说这葫芦得湿着刻呀,麦麦是不是?”我笑着说我还真没研究过这块。二龙问:“给眼镜减活儿,小杰放屁了没?”“蔫屁,也就放个蔫屁,他敢说‘不’字么?”我笑道。屋里的人都笑起来,林子说:“大中还老想砸他,我看用不着,就这么一点点磨,就能把他磨神经了。”二龙突然把一个葫芦砸在桌上,那葫芦立刻裂成几块。二龙笑道:“让他自己崩溃!”我笑笑,心说“一帮神经”,问了问二龙还有事儿没有,准备撤退,二龙说:“让何永再给我摘俩葫芦。”我赶紧回去,何永领旨跑了出去,突然在外面大喊:“猪!猪啊!吃香菜哪!”广澜、胖子们都跟着往外跑,广澜顺手抄了块木版儿。“哪来的猪?”我起身从窗户一看,可不是么,有四只小花猪正往七大的围墙跑呢,葫芦架下的香菜被啃得秃了一大片。这才想起七大外面的二重大墙内,是菜园、渔场和养殖场,肯定是围墙有豁口或者排水管道呗,让这些圆滚滚的小家伙给钻进来了。何永大喊着飞出一砖,砸在一只小猪的身旁,受了惊吓的小猪尖叫着蹿了一下,往墙根的草丛里一钻,不见了。他们追到近前,广澜用木板儿一扒拉,骂着,何永怒冲冲踹了一脚监区围墙,和广澜、胖子怏怏地回来看香菜。广澜先进去找二龙了,二龙风风火火跑出去,站在葫芦架下破口大骂,叫嚣要杀出围墙,把养殖场的猪全杀光。(11)内部整顿可能除了二龙,谁也没料到晚上注定要发生什么事。何永被二龙、广澜合起手来,痛砸了一顿。何永小猪崽似的乱叫,好象是他糟蹋了龙哥的宝贝香菜。开砸的时候,老三诡秘地笑着溜达我铺上坐着来了,大家都表示欢迎,说想三哥了,老三笑着说:“甭跟我玩糖衣炮弹。”然后就问我:“怎么样?我没猜错吧,何神经倒霉呢。”我笑道:“他犯什么案了,龙哥这么治他。”“没别的,灭灭他的威,广澜也过去了,看二龙开打,他不也得动手?我闪出来的时候,何永已经钻铺底下去了,呵呵。”“小杰准在屋里抽喜烟哪。”周法宏笑道。“那傻逼也甭欢……”老三说了半句,就不言语了,三中那个薄嘴唇又跑过来找刘大畅聊天了。进门看见老三,笑着打了个招呼,老三笑道:“老七够闲啊。”原来薄嘴唇叫老七。老七笑道:“你们这边热闹啊,那屋里杀猪呢?”“内部整顿。”老三一笑。老七给老三和刘大畅上了棵烟,冲老三说:“三哥,今天又有好消息。”“你的还是我的?要是你的我赶紧走。”“嘿,你就这么不关心兄弟?我告诉你啊,今天监所检查处——监所检查处啊,就是专管监狱看守所的一个部门,人家一个科长亲自来了,过问我的案子,包驻检跟着,操,我那话都给记上了,他们说回去就查——弟弟这日子就要有盼头啦!”刘大畅说:“甭信那个,我到什么时候都不怀疑一点:官官相互。”老三说:“也不一定就没希望,你这案子要真冤……”老七急迫地说:“可不真冤咋的?我跟科长说了,我就是卖房子卖血,这个官司也得打!这话,人家刷刷给记上了!……行,三哥你接着说。”老三一笑,接着说:“你能翻案有两种前提,一是遇到真清官了,二就是遇到办你那些人的对头了,把你这事儿当成权利斗争的砝码啦,那还得看是东风大西风大呢,不是我浇你冷水,你也不用抱太大希望,什么时候民告官都不容易,就一个拖,你就受不了。”“我就不信邪,这邪不压正的道理,我可明白透了,打我上次折进来就明白了,咱是邪啊,最后还不让正给压了?”老三笑道:“你这案子要给翻了,事儿就大了,公检法三条线跟你一个斗,你一土老百姓有多大尿?想噼里啪啦让那么多人倒霉?”“那不行?我不能白蹲六年大牢啊!从耿大队、朱教导到包驻检,还有今天来这个科长,都说判这案子的人混蛋——三哥不是吹,七弟现在都快成法律专家了,我们那边的弟兄都叫我DNA,你那天也看见了,我那铺上,都是法律书啊,我还自己订了一份《法制日报》,全监狱我是蝎子屎独(毒)一份啊。”刘大畅在老七背后冲老三我们暧昧地笑着。老三起身说:“我那边好象没音儿了,我得回去睡觉了,你跟老刘聊吧。你一张口DNA,我插不上话啊,整个一高科技。”老三走了,老七还在锲而不舍地跟刘大畅探讨:“你说那DNA鉴定结论啊——不排除送检的内裤上精斑为江大明所留——操,什么叫‘不排除’!?大哥你说——”刘大畅无辜地说:“就是不排除呗。”“照这么说,不仅不排除我江大明,也不排除别人啊,是男的,只要血型符合的都不能排除,弄好了,不仅不排除我江大明,还不排除XXX哪!”江大明不计后果地说出了一个全国人民爱戴的名字,恕我不能如实记录,希望“XXX”的表达方式也不会涉嫌不敬。我听他侃得云山雾罩,就冲刘大畅同情地笑笑,出门去了隔壁,找龚小可聊天去。龚小可告诉我:何永惨了。我笑着说:“刘大畅也惨了,让你们三中一大冤案给缠上了。”“DNA吧?那是一神经病,连队长都躲着他走,逮住谁他就跟你聊起没完啦。”“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哼,操人家一13的小闺女,那裤衩上的松跟他血型一样,DNA都给鉴定出来了,他还不认帐呢,现在法律多厉害,DNA啊。”龚小可玩味着这个神秘的新名词。小杰在外面咋呼:“快干!再磨蹭看何永了吗?”很快,何永嘴里象含了块热豆腐,应声骂道:“小杰我操你妈,你说我干吗?”然后就听广澜骂他一句,好象给拉回去了。龚小可苦笑着又说了一遍:“何永惨了。”转天一见,果不其然,何永成了猪头三,让人开始怀疑真是他偷吃了二龙的香菜。除了猴子美丽着温存的笑容不出声,我们都故做惊诧地笑问怎么搞的?何永被我们一笑,抱怨道:“都是广澜不会打,专照脸上干!监狱里能打脸吗?让官儿看见不得出麻烦?”我笑道:“难得你这么忠心啊,到这时候还替别人考虑,广澜要是听见了,不定多感动哪!”何永撅着红肿的厚嘴唇,凄惨地笑着说:“其实回屋他就跟我说了,他不能不动手,要不龙哥得打得更狠——他说了,打我绝对是为我好,龙哥嫌我太摇了,怕我摇出事儿来——其实我能没有分寸么?”说到后来,何永的声音变得有些委屈。我笑了,想起有一次霍来清被林子暴打后也说的这番话,如出一辙。周法宏笑道:“真羡慕你啊,有人罩着,挨打都是为你好,多幸福啊。”“别操你妈啦。”何永鼓着嘴笑骂道。我关心地说:“一会儿吃饭注意点,尽量吃流食。”周法宏哈哈笑起来,何永一摇手:“老师行行好,别逗我笑——嘴疼。”高则崇看了几次何永暴夺天工的面貌,终于叹了口气:“有些过分了。”周法宏问:“高所还有多少花线啊?”“这不刚开始干吗?”“塌实干,干完了找哪歇会儿不好,掺乎什么?”我看着周法宏笑起来。高则崇又轻叹了一声。何永嘴里叼着死耗子一般含糊地说:“你们警察打人更狠,你以为我没见过?甭猫哭耗子了。”我批评何永不该这么说话。何永鼓嘴笑笑,不说话了,不用医生嘱咐,他就知道应该少讲话,否则对自己的健康不利。二龙从早上就布置好了,让广澜、胖子等闲杂人等看着点葫芦架,如果发现那几个小猪,不要惊动它们,先迂回到墙边堵上洞,断其后路。广澜说费什么事,直接把洞口塞上不完了,对这个亡羊补牢之策,二龙坚决鄙夷:“吃了我的香菜,就完了,必须引它们过来,打个贼死,咱大伙吃烤乳猪!”广澜一会儿过来看看,一会儿过来看看,不耐烦地笑道:“我这侦察员当得也太低级点了吧?跟几个猪叫劲。”何永撅着嘴含混地笑着,广澜看他那脸,笑道:“你老实呆会儿吧,瞧你那副德行,高老庄大女婿似的。”“你要轻点儿不就没事了?”何永还有心思跟广澜探讨技术问题哪。广澜从窗口溜开说:“注意点儿你那形象啊,老朴来了。”何永赶紧把脸低下,默默干起来。朴主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进来,高则崇犹豫着起身,迎过去说:“主任,我想跟你谈谈。”朴主任愣了一下,敷衍道:“回头吧,等我找个时间。”说完,连管教室也没进,返身走了。临出门,告诉老三:“跟杭天龙说一声,明天王福川出院,就安排他屋里住啦。”何永“呵呵”笑出声来。周法宏替他说:“疤瘌五一来,又该热闹啦。”我笑道:“有什么热闹的,他两次杀身成仁都不成功,还敢怎么样?”高则崇看主任去远,略微感觉惆怅,走回来缓缓落坐。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门三太:“这里的管教——不常和学员谈心吗?”门三太笑道:“可别盼着他找你谈心,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这小刑期的犯人,要是干到开放都不让官儿认识你才好哪。”*疤瘌五和陪床的孙福恒一回来,二龙就告诉他:“给主任个面子,让你在老三上铺睡一晚上,明天就滚蛋啊……小杰,派活儿!”疤瘌五又分回灰网组来,这老兄面色红润,比一个月前似乎发了些福。周法宏笑道:“五哥越活越滋润啦,也没留记号?”疤瘌五摸一下额头的旧疤道:“有这一个还不够?”“还是粥不热。质量太差。”何永不满地分析。疤瘌五很投入地关注着何永的脸:“呦,兄弟整容了?谁弄的,手艺太潮啦。”何永自嘲道:“我吹牛逼让牛踩的行了吧?”我们都陪着疤瘌五笑起来。我问小杰:“给王福川分多少?”“问龙哥去吧。”小杰踌躇着说。我起身去了库房,二龙说;“跟大伙一样,别让他觉得自己有功了。”疤瘌五对这个结果只是叹息一声,没有闲话。棍儿在案子角上给疤瘌五搞起了成本核算:“老五你亏大了,又跳高又洗澡的,俩半年的票全泡汤了不说,还落一这样结局,唉。”我说棍儿你少说两句不行?棍儿郁闷地说:“我一天也不说两句话,你还让我怎么少?”我不客气地说:“你跟王福川说这话什么意思?有本事你自己跳出来耍啊?想拿棍儿把老五挑起来,给你当手偶?”周法宏笑道:“我看他那棍儿好象硬不起来啦,哈哈。”棍儿不忿地说:“麦麦你说话也太毒,我能是那意思吗?”疤瘌五气哼哼地堵他:“我也不是傻逼,谁也甭想再拿我当枪摆弄。”关之洲同情地感慨道:“不让人使,关键还是自己洁身自爱,不先授人以柄。”疤瘌五举手投降:“得得,我服了,瞧我这一回来,抢着给我上大课啊,早先你们干什么去了?”周法宏笑道:“不就是从你身上,大伙才总结出点经验来吗?这不跟你交流呢嘛。”我奉劝说:“都打住吧,莫谈国事,干活干活。”缝合线上,那天跟蓝伟抢梭子的那个老头又挨小杰踹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也懒得扫听,每天这样的事儿太多了。都说中国人爱围观,我看监狱里可不同,这里人的素质都挺高,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情尽量不掺乎,甚至根本不掺乎——除非刚从社会上混进来、好多恶习还没有改变的人。第七章:疯狂(1)猪啊猪傍晚时候,广澜突然压低声音喊:“胖子——来啦!”“谁来啦?”胖子问。“猪。”胖子立刻兴奋起来,从工区就开始蹑手蹑脚起来,跑出去奔了围墙,我和何永都站起来,从窗口看着胖子站在洞口,把小猪猪的退路给封锁了。广澜冲库房喊:“龙哥,猪来啦!”二龙和林子都出来了,二龙提了一根大木棍,愤怒并且亢奋,林子在后面满面春风地跟着,一边说:“吃肉,吃肉。”何永顾不得嘴疼,捧场地笑起来,“霍霍”的声音象个傻子。“何永!”二龙一声招呼,何永立刻来了精神,吃了摇头丸一般跟了上去。那几只小猪在二龙他们出来之前,还在问心无愧地在香菜畦里撒欢,二龙一声吆喝,大棍子嗡嗡响着飞将过去,砸在一只小可怜的身上,几只小猪立刻惊叫着往墙边奔去,胖子哈下腰,手里握块板砖,得意地等着呢。负案在逃的几个小家伙大吃一惊,拨头往回跑,何永和广澜手里的砖头全砸了过去,一片“贼贼”的尖叫从猪嘴里传出来,二龙已经把棍子重新拣到手里,很专业地指挥道:“打那个白尾巴尖的!盯准一个砸!”几个人心领神会,一起围攻那只白尾巴尖的猪崽子,胖子注意力一集中,反而被另两只小猪瞅个空挡,从裆下溜了。二龙骂道:“看严啦!”胖子把脚往洞口一横:“行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其他三个人终于把白尾巴的小家伙圈住,何永一砖奔小家伙的脑袋拍下去,小家伙急了,猛地一撞,冲出了包围,真可谓一将舍命万夫难挡了,可惜那小家伙昏了头,一脑袋撞进工区里来——大门立刻被二龙他们几个给把住了,胖子也应声增援过来。“关门!”二龙一声令下,大铁门咣当合上了。小猪崽把工区的气氛搞得一下活跃起来,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加入了围追堵截的行列。二龙反而不着急了,在门口先点上一支烟,气宇从容地指挥大家“抓活的”。最后那可怜的小家伙被何永按在了地上,支支乱叫着,二龙颠过去,冷笑着拿棍子捅着他的脑袋:“嘿嘿,还跑不跑?”广澜在旁边学《红色娘子军》里吴清华的台词:“跑!打不死就跑!”那小猪被捅得恼了,猛一挣扎,从何永手里逃脱了,何永叫道:“喝!还他妈咬人!”二龙的怒火也烧了起来,几步追上去,猛落一棒,小猪猪短叫一声,仆地气绝了。二龙踢一脚它的尸体,吩咐何永:“拿库房褪了!”又喊:“老六,烧水!……吃我香菜,来一个杀一个!”打死了一只小猪,大家都很兴奋,一时议论纷纷,叫痛快的有,说悲惨的有,嘀咕这事完不了的有。刘大畅笑着回忆:“我在新疆改造的时候,经常有人去偷老维子的羊,回来拿大洗脸盆煮,拿火烧,也有居民偷了别人的羊跟我们换衣服的,事后想起来,有意思。”我问他:“你们能到监狱外面去?”“没有监狱,就是劳改农场,也没有这样的大围墙,谁跑啊?有跑的,得先准备一大南瓜背着,要不路上就得渴死。一道道卡哨也不好过,得在山里眯些天,风声松了才能继续赶路。”“跑回来的多么?”“跑回来十个,得抓回去十五个。”“怎么?”“又得牵扯几个窝藏、包庇的呀。”刘大畅笑道。我们一边干,一边扯着他们去大西北的闲话,刘大畅说当时去大西北的人,家里都以为活着回不来了,说到这个,刘大畅就苦笑道:“当时我们家属来接见的时候,后面都跟着大夫,真有一下子晕死过去的,我老娘哭得都走不动道儿了。”高则崇在旁边听了,感慨道:“83年严打是有些左了。”我笑道:“不过这事你不用自责。”“那时候我还在部队哪。”高则崇说。这时何永端着一水盆秽物出去了,赵兵按吩咐提了把铁锨跟着,何永边走边说:“苗葫芦,苗葫芦。”苗,在我们这里有给植物施肥的意思。两个人回来,赵兵喊道:“龙哥说了,这些天谁也不准提猪这俩字。”“一个字。”何永纠正道。“给哥几个也分口肉吃啊。”疤瘌五说。“猪逼,给你个猪逼。”何永翻着刚刚有点消肿的嘴唇说。“猪逼还会说话了。”猴子小声地引导大家的思路,除了疤瘌五,没有谁附和着他笑,这话没有什么幽默可言,尤其这样鬼鬼祟祟地嘀咕着。傍晚,管教们一下班,广澜他们已经按耐不住,急急支起电炉子,在墙角兴冲冲地炖开了小猪肉。崔明达一边在旁边看广澜下手,一边发表着保留意见:“我说烤乳猪,你们就不听,咱也吃它一特色菜呀!”这天是郎大乱值班,这家伙不到收工时间,基本上不到工区里来。二龙光这屁股,赵兵端着脸盆和手巾香皂,去外面冲澡了。隔一会儿,赵兵就问里面:“广澜哥,上味儿了没?”自然是二龙让问的。“快了,进来时带把香菜!”广澜喊道。慢慢的,小白尾巴猪的尸体的香味飘了出来,何永坐在我对面,夸张地陶醉着,鼻子一耸一耸地闻。棍儿不屑地说:“忙活了半天,呆会儿不一块吃去?”何永教训他道:“懂点儿事儿么你?大哥们聚会,我算什么呀我,能没有自知之明?”吃猪肉的时候,赵兵在库房门口招呼着:“三哥!老李!”两个人满脸流光溢彩地奔了过去,估计不是馋那口肉,它体现了一个荣誉问题。小杰在流水线里孤单地溜达着,默默无言地坚守着。(2)没吃猪肉也没见猪跑吃了猪,二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补牢,让何永和了一摊烂泥,在七大的老窑旁拣些红砖,把那个窟窿堵了。当天七大的杂役就跑过来了,在窗口喊二龙。“龙哥,别堵那个洞啊,那是排水孔,我们队长让掏的。”“不堵干嘛,我的香菜园就成养猪场啦。”七大的杂役毫不避讳地说:“咳,几根香菜值什么,那是咱的财路啊。”“呵呵,干嘛用?”七大的笑道:“等一进秋,外面鱼塘的鱼正肥的时候,派俩瘦小精干的弟兄过去捞点下酒的啊,原来我们是放暗线钓,现在你们来了,咱直接下网啊!”“操,还用那么费劲?狗似的钻洞——直接翻墙过去不就办了嘛!”“目标太大了不是?看鱼塘的是个老贪污犯,假正经着哪,看见了就喊队长。”“砸死老逼的!”二龙愤愤道。那杂役笑问:“二墙外面的猪是不是废你手啦?”“不好意思,狼多肉少,没给你们送。”二龙笑道。“早上养猪那俩哥们儿趴墙头问我哪,我说八成让狼叼去了,那俩家伙肯定怀疑我呀,操。”二龙快活地笑道:“肯定你有案底呗!……那他们咋办?”“报告队长,说丢了死了都成,顶多挨句骂,二墙外头养猪、种菜的全是硬门子,谁跟谁较真?”七大的杂役无所谓地说。最后二龙也没答应他重新开洞,只说什么时候要弄鱼再说。七大的杂役倒没什么不快,临走时候跟二龙预定了两个葫芦,还郑重地在葫芦腰上系了根红线,一再嘱咐二龙不要让别人摘了。二龙让他放心,说谁敢不通过他摘葫芦,他就摘了那个人的腰子。几天下来,果然风平浪静,没有人问起猪的事儿,只有二龙他们时不时还在津津乐道于小乳猪的味道,说吃过香菜的猪,味道尤其特别。这天下午,老三突然冲工区外面喊了一声:“大中,牛奔啊!”外面一通摩托引擎的叫嚣声,随即听见一大杂役大中叫道:“拂晓以前,到达摩天岭,一定要赶在共军前面!”然后摩托车在七大空阔的工区大院里呜呜地跑开啦。何永站起来,望着窗外叫道:“中哥,车技不错啊!”我抬头望着他恢复得很快的脸笑道:“干嘛,大中骑摩托哪!”然后听见一大的杨大队咆哮着:“大中,你他妈要疯啊!给我骑回来!”“哎,来啦杨大!我这不给您试试车嘛!”随着引擎一声亢奋的巨吼,大中骑着摩托从工区门口掠过,很快听到一声急刹,然后是杨大队昏天黑地的大骂:“让你修个摩托,你跟我骑跑啦!你胆子邪啦,让防暴队看见,能打你一武装越狱!操,中午喝酒了是吧?!”“哪呀?那是汽油味。”“别你妈扯淡,我鼻子还没报废哪!又想回独居了是吧?给我滚回工区眯起来!”杨大队怒吼着。疤瘌五一晃脑袋:“真他妈不是吹呀,要搁我身上,独居、电棒都上来啦。”周法宏笑道:“你知道就好。”小杰跟李双喜说:“别看今天闹得欢,明日让你拉清丹,看吧——不定哪天撞大猫的枪口上。”李双喜只是笑。胖子在不远处听见了,立刻说:“别人倒霉有你什么好?”小杰回头看他一眼:“最好谁也别倒霉,我就是顺嘴一说,人不能太狂啊。”“我看就你狂,狂得你都不知道王字放哪边了。”“嘿,瞧你胖子,说说闲话咋又扯我身上来了?”“没别的意思,就看你不顺眼。”“得,胖子,咱俩甭过话,一说就打架。”“打架有你便宜占?”“我认松,我认松还不行么弟弟?”小杰的谦卑里充满了调侃的不屑。胖子说:“瞧你那个怪逼操行,还是个男人嘛!”小杰一摆手:“弟弟,咱打住,我这还工作哪,你敢情没事儿穷溜达。”“操,你还‘工作’?公母你都分不清?”胖子话一出口,不少人笑起来,何永和霍来清笑得最欢,象合唱团里拔出来的两个高音。李双喜笑着劝胖子:“算了弟弟,小杰都不说话了,你就打住吧。”小杰说:“老李,帮我看着点线儿上,我去厕所。”小杰避难去了。李双喜跟胖子说:“一个怪逼,你搭理他干吗?”李组长自从在瓜分乳猪肉的现场,看到小杰被甩出来挂单,立场也变得明朗化了。不过同着小杰,李双喜也不伤他。“我愿意搭理他?我就是找茬哪——到现在我都怀疑是他谍的林哥我们,这屁眼在三中有卖人的历史啊!只要他敢跟我多说一句离谱的,我立马开砸!”霍来清振臂道:“对,我跟着!”“别把我落下啊!”何永着急地说。“砸、砸砸!”流水线上有几个惟恐天下不乱的跟着起哄。午饭后我们到外面抽烟聊天,龚小可突然惊叫:“看,谁把猪毛趟出来啦!”葫芦架底下的土被松动了许多,裸露出埋在下面的猪毛和废弃的猪杂碎。我说:“怨你和赵兵啦,施肥埋得太浅,被耗子倒出来的。”看那痕迹,也的确象被什么带爪子的小动物搞的——其实,在墙边的草丛里,就曾经看见过刺猬,幸亏从洞口逃掉了,不然又要被二龙他们变成下酒菜了,不过刺猬好象不会来翻腾这些脏东西的。何永说:“我埋得够严实啦,操,还用猜吗,肯定是屁眼干的,想给龙哥他们揭锅!”龚小可笑道:“兔子不吃猪肉啊?”何永笑一场,就喊胖子到现场来。胖子勘察了一遍现场,又听何永一分析,觉得简直碰上真理啦,马上怒冲冲要进去砸小杰,被溜达过来的崔明达给拦住,告诉何永先把东西掩盖了,又说这事儿必须先跟龙哥打个招呼。下午,何永跟周法宏闹故事,热烈讨论周法宏出狱后的谋生问题,霍来清也在另一个案子上掺乎,最后把周法宏逼急了,承认自己出去以后就指望卖屁股赚钱养家糊口了,而且开价很高,扬言200万一下。霍来清说太高了,周法宏宣传说,他出去以后先把屁眼镶上金口,再搞搞内装修。何永说:“那收费标准也高,现在都WTO啦,外国屁眼也涌进了中国市场,竞争多激烈你想过吗?别扛着了老板,拉血大甩卖吧!”周法宏坚决不干,号召大家支持民族工业,并率先打出了“要操就操国产的”这个广告语,大力宣传国产肛门的优点。一时在生产线上掀起一股讨论热潮,最后大家一致拥护周法宏,说出去就开始募捐,赞助他给自己的肛门做超豪华装修,再搞一个屁眼托拉斯,网络天下兔子,抵抗外来的臭势力。关之洲几次唉声叹气,高则崇也在旁边笑得有些苦闷。门三太喊了一句:“傻柱子也想参加竞标!”大家的话题又哄地转向门三太和傻柱子,周法宏终于从自我作践的苦海里把性命捞了出来,抹了把嘴头子上的唾沫说:“操,不就比着黑嘴吗,谁不服气跳过来。”傻柱子在这个问题上很有自尊,当即跟门三太翻脸了,门三太被柱子道了两拳,也不还手,只缩着脖子嬉嬉笑。小杰早已怒火中烧,看门三太又蹦出来了,立刻上去一顿暴踹,门三太杀猪似的叫起来。正乱着,二龙出来溜达了一圈,跟老三开了几句玩笑,过到这边来,轻轻踢了门三太一下:“又嘴欠了吧?小杰这是正常管理,打死你也没话。”然后对大伙说:“后天就接见了,这两天都塌实点,该打的架挪到接见以后打去,别弄个恐怖脸儿不让你接见。晚上回去把头都剃干净了!”“龙哥,我还仨月就开放啦。”一个老犯儿喊。“留着吧。”“谢谢龙哥。”二龙神经兮兮地突然大声问广澜:“吃猪肉了吗?”“什么猪肉?”广澜迷惘地笑着。二龙不理他了,转一遭,又溜达回我们边上来,突然问我:“麦麦,吃猪肉了么?”我笑道:“没有。”二龙笑着问:“看见猪跑了么?”“……没看见。”我打了个愣,乐着摇头。广澜在几米外“霍霍”笑起来,何永也嘎嘎一笑,二龙狠劲拍了他脑袋一下:“你看见猪跑了?”何永连连晃头:“什么猪,什么猪,没看见啊?”二龙边走边喊道:“二墙外头丢了一只猪,谁看见啦到库房告诉我一声啊!”(3)兔子尾巴又长了老三和我一起去接见,面带春风。他说这个月可能是二姐来。我们今天去的很早,赶上了头一拨接见,耿大队确实够意思,让我连着接见了两次,如果座位一直有空闲,他可能整个上午都不会往外请我了。没料到给我来接见的除了琳婧和女儿,还有两个哥们儿,都是我的高中同学,搭上我,曾经号称“三剑客”。有一个家伙很不风光,抄起话筒就哭起来,弄得我有些尴尬。我们聊了些初次来探监的套路话以后,我就告戒那俩哥们儿说:“千万不能把孩子送监狱里来,学不了好。”他们一起笑,说这还用你说?傻逼才把孩子往这里送。“算了,跟你们说不清。”真的说不清,没进去过的人,永远都不可能真的了解这种环境是如何迅速并且深刻地改变一个人的,那种不容抵抗和选择的改变,往往具有可怕的力量。经历过牢狱灾劫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体会,往往难以表述——你跟别人讲浅了,他说他懂,全懂;说深了,他不理解,还笑你是傻逼。所以我仅仅告戒一句:“一个人要进监狱的话,最好等成年以后再做计划,那样你出来时可能还能保留一点原来的东西。否则,这个人就真他妈毁了。”听到我很麻利地骂着脏字,他们又笑起来,说我变了。我说变了吗?我没觉得啊。“可能以前我就该骂街,想骂街,就是面子挡着,把‘文化人’这仨字看得太重了,才压抑了本性。现在好啦,里面随便骂,自由市场似的,到处是臭鱼烂虾和烂菜帮子,往里一站,不怕你脏,太干净了还别扭。”我笑道。看他们异样地笑,我顺便提携他们说:“你们也开骂吧,把心里想的骂出来特舒服,真的不骗你们。”琳婧说:“你们别逗了,麦麦,你认识一个叫陈国军的吗?”我精神一振:“认识,外号陈鬼子,分局时跟我一个号儿,怎么啦?”“他上个月去咱家了,送了两箱酒。这次想来一起看你,爸没叫他来。”“为什么?”“家里不喜欢你跟这些人扯不清。”我皱了下眉头,无所谓地说:“这里也不全是流氓啊,好多人不过是走了点弯路,其实……交几个烂人也挺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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