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林子,大军的话题一转,说:“林子他们这事儿还没完哪,以后有的热闹看,你就背后蔫哒地上你的活儿,没人注意这里,眼都盯着前沿哪。”“林子他们还有啥事儿?刑都减不了了,还不够狠?”老三直起腰,挺关注。大军喝了口茶道:“完?能完嘛!那照片怎么出来的?帽花又没搜号儿,自己蹦管教室去的?”“难道还是让人点的?”“那还用问吗?估计就是我们三中的,还是在上面漂着的,大家都给他算出来了,现在没有证据,又跟大伙没关系,谁也不乱讲罢了——我跟你说这几句,就已经够臭嘴了。”老三笑道:“话到我耳朵里就定住了,没有往外再飘的道理,你放心,我也不打听这闲事,你们三中的事儿我就更不问了,不搭界啊,风再大也吹不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不是?”大军诡秘地一笑:“这我就不能再往明里说了,自己琢磨去吧,交朋友得看准了,别看个笑脸就认干亲。”“你这话又乱扔棒槌了不是?老三交朋友,多天都是看心不看脸,咱俩这一就乎,不就是个榜样吗?”“你看人就那么自信?”“……听你这话,是不是我串乎这些人里,就有那个?”老三做了个拍照的手势。大军站起来笑道:“这我不能胡说,没谱的词儿不能瞎咧咧着唱,在这里,除了跟政府,一点走板的事甭指望我大军干出来。你自己小心点就成了,别最后吃亏都不知道吃谁身上了。得啦,我回去了,什么时候上活儿,传个话过去,争取让你换个形象出去。”(6)兔死狐悲林子已经被关了5天,没有意外的话,两天后就可以出来了。这天上午主任去了库房,呆了一会儿,二龙招呼蓝伟过去。不少人都有些疑惑地望着蓝伟的背影。过了有一刻钟,主任带着蓝伟出去了。蓝伟低着头,不停地揉眼,嘴角委屈地撇着,伤心欲绝的样子。广澜跟大伙一样,迷惑地目送着蓝伟的背影出了工区大门,然后站起来,追着二龙进了库房。没了靠山,霍来清或许心里空落落的,又被小伟弄得心不在焉,不小心让梭子扎了手,不禁骂道:“他妈的五大的风水是不是坏啦,三天两头出倒霉的,准是有扫帚星!”小杰立刻咆哮起来:“烂货你找死哪,不干活穷嘟嘟什么?”霍来清不服气地抗议:“我说话手又没停。”“喝,挨操吹喇叭,你还逼嘴不闲着是吗?”林子、胖子一落难,霍来清在小杰眼里就成了一只小蝌蚪,而且是已经搁浅了的。不管有没有撑腰的在旁,霍来清还真不憷他,当时就顺了他一句:“你闲着吧,长了锈还得拿电钻通。”一句话,居然暗合了那天晚上何永骂黑街的论调,惹的何永按耐不住怪笑起来,哇哈哈,哇哈哈。作为林子的小劳作,能跟小杰有这种不恭的态度,我就可以推测出必是林子在背后鄙夷小杰的缘故。杂役的贴身佣人,就是一个风向标。小杰这个外来和尚,抄起“五大一”这本经来,念得还有些洋腔洋调不说,关键还是修为不够,参不透处处暗藏的玄机,又急于想出成果,以树立个人的光辉形象,却往往弄巧成拙。现在大伙都看出来了,林子和二龙不出头,把舞台都留给他,让他上下翻腾地练,其实是想看他笑话,让他不战自败。偏偏小杰是个眼高手低的,先叫林子替他收服了何永,贬了他的值,又叫林子放了到手的柱子,造了他的笑话,再一招棋又给胖子和烂货掀了台面儿,最后只给他留了个人见人骑的衰驴门三太牵着溜弯儿,形象已经是没了,每天托着“生产杂役”的乌纱帽在那里喊“威武”,不伦不类仿佛成了衙役。小杰如此便也罢了,可气的是还不觉悟。总觉得自己是当官坐轿的材料,一路看好着自己的政治前途,继续披荆斩棘地前进着。却说当时被霍来清顺了句“电钻”的话,小杰同学立刻大怒,一个丧失了大树荫庇的小劳作也敢调戏他,还了得?而且,论造型,他也肯定相信单挑得起霍来清,于是先排山倒海放一通乱骂过去,肉体随后就到了,一脚踢得霍来清从座位上倒地。霍来清象被老鼠夹子咬了一下,怪叫着蹦起来,扑上去就奔小杰眼上一拳捣去,看出在外面是个打惯黑架的。小杰往后一跳让他飞了个空拳,嘴里骂道:“还敢还手?”霍来清不等小杰出手,继续攻击,嘴里还叫着:“欺负老实人是吗?”惹得大家笑起来——他是老实人!广澜看一眼,往老三那边溜达过去,两手插兜儿,一路还不断回头笑着。两个人几乎同时起脚,半路踢在一处,都“哎”了一声。何永笑道:“同出一门呢。”两个家伙果然路数相同,同时弯腰去抄网圈,霍来清先夺一手,轮着明亮的网圈砸在小杰头上,小杰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霍来清再举圈的时候,小杰手里的兵器已经瞅准空挡,狠狠地拍在他肋条上,短兵相接中,三两下就抱到一起,滚到地上。何永大喊:“杀人啦——杀人啦!”日本儿露了一下小脑袋,回头跟里面说了句什么,二龙拉着黑猫,悠闲地走过来,脸色沉到了太平洋底。老三好象跟广澜计划了几句,也奔前线走来,一边嘟囔:“怎么又打起来了,怎么又打起来了?”“三哥,先过来给我验验活儿啊。”何永喊。小杰已经略胜霍来清半筹,说是半筹,只是因为身子压在上面而已,脖子还在霍来清白瘦的手里掐着呢。大家也不干活了,瞧着那里笑。老三上前掰着俩人的手说:“龙哥来啦。”两个斗士一听,如接了紫金令牌,都松了手。小杰一边摩挲着头上的大包,一边狠狠补充了一脚:“妈的不服管理?”象是在跟已到近前的二龙解释。广澜裹着肩跑过去,站在二龙后面笑眯眯的,崔明达散盘了腿,在不远处的案子上坐着看。二龙阴着脸:“都不想好好过了?”霍来清道:“我看见小伟让主任带走了,又联想到林哥他们的事儿,就说了一句咱一中咋这么多倒霉的,准是来扫帚星了,他就吃心了,我又没说他。”二龙扬手给了霍来清一个大嘴巴,霍来清一个趔趄,被后面的广澜斜铲一脚,直接送墙上去了。这工夫,老三“呦”一声,赶紧去追那只乘机从二龙手里挣脱的黑猫。二龙骂道:“蓝伟他妈死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龙哥我不知道啊,我也没说风凉话……”霍来清边稳当着脚跟边缩着脖子解释,广澜蹿上去一拳打在腮根上:“还话儿密?”霍来清已经抱头蹲倚在墙根,不敢言语了。门三太在旁叹息道:“蓝伟这孩子太可怜啦,爹刚死,娘又没了,要不是龙哥照顾,这以后怎么活啊。”崔明达一扭脸:“闭嘴,哪那么多屁话?”门三太在柱子的哂笑里垂下头去。二龙对霍来清道:“犯到我手里,我谁的脸也不给,你给我记住,以后再看你在工区冒泡儿,尿泡我给你打炸!”二龙的声音不大,冲击力不小。小杰长出了一口气,恨恨地说:“哼,再有不服管理的,一炮击沉!”二龙斜一下眼,嘟囔道:“你管理个鸡巴毛哦。”一边从老三手里接过拴猫的花线,穿过工区,进库房去了。何永歪着脖子问:“广澜哥,小伟妈真死了?”“操,龙哥还乱讲小伟这个?说你妈死了倒没准是开玩笑。”邓广澜笑着。他们逗着闷子,我们不禁小声议论起蓝伟的事情,先觉得蓝伟可怜,母亲死了,却不能尽孝床头,生为人子,情何以堪!周法宏推测:“主任肯定送他回家了,这种情况,是可以回家的,要几个警察陪着,戴着手铐,露一面就回来。”何永一张嘴两面忙,回头诘问了一句:“上次你家死过人?跟真事似的!”周法宏骂他一句,接着说:“也有出事的,听说有个犯人回家了,是个人头,管教们都信任他,结果家里招呼警察喝酒的工夫,那小子颠了,回来几个帽花全给扒了。”*蓝伟去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回来了,脸色比走时好看许多,广澜喊他:“小伟,先去龙哥那说一声。”蓝伟急步向库房去了。广澜在后面也颠颠地跟了去。“操,刨去路上时间,这在家里也就呆半个小时啊,哭的工夫都不够。”周法宏道。关之洲说:“唉,灵前磕几个头罢了,将来想起来,想一回哭一回吧——这个当娘的才屈!”棍儿说:“养儿防老啊,养儿防老。”一会儿广澜先出来了,一路往崔明达这里走,一路笑着:“操他妈的老朴,给弄错了,人家小伟他妈好好的,是他奶奶死了。”崔明达笑道:“这怎么还混的了?”“不是朴接的电话,传话的也没说清楚,朴师傅又急了点儿,光听说小伟家里死人了,来电话了,是小伟妈打的电话,结果让他给联系拧个啦,操!小伟一进门儿,吓一大跳,他妈一身白袍子迎了出来……”我们听得也笑起来,都骂朴主任混蛋。何永笑道:“整个一买猴那马大哈啊。”猴子偏脸说:“买你妈的骨灰盒呀。”周法宏大笑。何永脸蛋子哗啦一落:“喝,怪蛤蟆!你怎么到处拾骂啊,有那痒痒肉儿?贴边不贴边的你都往身上揽啊?”我从网子上抬眼笑着圆场:“何永、猴子,你们歇菜吧,还嫌不乱是吗?”何永说:“老师甭着急,我不搭理他,我又不懂兽语。”猴子立起眼睛说:“何神经我不搭理你,你别来劲啊?”何永不看猴子,以探讨的口气问周法宏:“周经理,究竟我们买猴有什么用处?”周法宏学着马三立的声音:“这第一点:猴啊,能看家。啊,见着生人就抓,就挠呀;第二点呢,猴它能耍,在文化娱乐上是有贡献的;第三点,猴毛,猴毛啊……”我们都笑起来,何永更是边听边手舞足蹈地给他嘬嘴挠爪地伴舞,猴子急了,先拿网子抽了周法宏一下,气愤地站起来:“杰哥,你管得了何永嘛,管不了我告诉龙哥去啦!”何永笑道:“你告诉林哥去多好!疤瘌五抽烟不就是你谍给他的吗?独居,独居认识道吗?进四门右拐。”小杰嚷嚷着:“何永别越给你脸你越不知道好歹啊!”何永一扬手:“打住!杰哥,你说话就灵,我不理他行了吧?整个五大,我就服杰哥一人。”说完,叹了口气,学着马老师的腔调,后怕地嘟囔:“幸亏这是买‘猴牌儿’肥皂啊,要是买白熊香皂?我准上北冰洋啦!”猴子二话不说,直奔了库房,周法宏愣了下神:“得,惹祸咧。”广澜喊了一声:“哎,你干嘛去!”“我找龙哥,评理!”“评你姥姥个裹脚布啊!滚回去!”广澜骂道。猴子在一片笑声里,气鼓鼓地回来坐下。库房的门开了,日本儿冲这边喊:“小杰,小伟的活儿收了啊,今天不让他干了——龙哥说的!”棍儿小声嘟囔:“特殊化,要是别人,早叫你化悲痛为力量了。”(7)混水不下河这天下午,二龙没等我们收工,就让小尹队先把他送回号了,大家都算计过,林子一周的禁闭生活已经结束,上午应该出来了,肯定在号里歇着哪。二龙走时吩咐小杰“盯着点儿”,小杰又来了精神,似乎一下子成了老大。龚小可过来让周法宏改活儿,我笑着说:“咱杰哥要成了大杂役,你就沾了大光啦,都是三中的嘛。”龚小可诡秘地一笑,撇着嘴:“他的光,可千万不能沾。”何永说:“小可你说实话,那傻逼在你们三中混得是不是比这里还屁?”龚小可回头望一下远处的小杰,笑道:“还凑合吧,我不能谈人家这个。”何永笑道:“他那德行的,混的好也是靠卖屁眼卖出来的。”“你就胡吣吧,神经永。”龚小可笑着抓过周法宏的网子,走了。中午吃着饭,小佬嘀咕道:“这么多天了,也没琢磨出林子他们是怎么锛的。”老三看看左右:“跟你说几次了,别瞎议论这事儿,跟你有关系吗?没关系就别操那个淡心,眯边儿上混自己刑期吧。”我说:“是啊,把自己的事儿管好了比什么都强。”其实这些天老三我们也暗地里探讨过不少次,最后开始信了大军的话,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三中那边。下面的劳动犯们,也有乱推测的,叫好的、叫屈的都有,背后骂皇上,都不敢摆到桌面上来谈。谈也谈不清。吃了晚饭,龚小可跟小杰打了招呼,说找朱教导呆会儿去。小杰眼都没眨就放行了。现在才肯定下来,龚小可的门子是那个教导。周法宏说:“看人家都跟门子走的勤啊,老师你怎么不找老耿多沟通沟通?”我笑道:“犯人跟管教,有啥好沟通的,人家肩膀子上扛的是几星几杠,咱扛的是蓝白道儿,能谈什么?”何永伸着脖子说:“老耿那家伙也太死硬,要我是他那位子上的,把自己门子全安排杂役、带班、大小组长,到时候,发号施令还灵呢,妈的不会办事,一看就没什么思路,也不知道咋混上去的。”“你懂个屁。”周法宏笑着。棍儿阴阳怪气地插话说:“人家那叫办实事儿,看老师,活儿少,票儿可是到时候伸手就拿啊,减完刑,拍屁股走人啦,咱还得傻狗似的在这熬呀。”我笑道:“是啊,不正之风多好。”周法宏也笑着望向棍儿:“嘿嘿,气死你!人家就是不干活也照样比你减刑多。我为嘛不生气?——那是人家的本事,人家的造化!”我笑着一歪头,看见日本儿正站在库房门口朝这里望,和我的眼光一交接,他立刻挥了两下手,我指指我的鼻子,他连连点头,我站起来鼓励说:“你们聊吧,多剩点活儿回去熬鹰使啊。”然后起身奔了库房。看我进去,日本破天荒地献上一个宝贝橘子。“何永露尾巴了没有?”我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为难地说:“那小子精啊,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凭什么就认定是他偷了呢?”日本儿恨恨地说:“老师我给你实话说吧,不光灰网,现在花线和缝合线也不够数,小剪还差一个,我都知道是谁干的,六哥眼也贼着哪,常进库房的就那么几个人——别让我憋住!逮着一个就全往他头上扣!——这套路我还是跟政府学的哪。”“哪天一查帐,你不危险了?”我担忧地说,一边觉得橘子还挺甜。日本儿嘿嘿一笑:“想整我是看错人啦!多少人在我手里都有短儿,但六哥不是那多嘴多事的人,混这么多年劳改了,能不明白这个?不过谁要是想给我使绊子,我露出一手就够他喘俩月翻不过身来的。”我心里咕哝一下,停止了咀嚼,笑着说:“六哥你是老江湖了。”“嘿嘿,我靠什么混?——林哥肯拉我一把,现在龙哥和主任也看咱使唤得顺把了——凭的是忠心,是心计和能力,是劳改单位里的夺命绝活儿!谁想阴我也是缺心眼儿。要是光拿我找乐儿还罢了,这里本来就什么鸟都有,要是想把我搬下来他进来顶窝儿啊,我不叫他把屁股坐烂了我就不是六子!”我听他说话开始没有人味儿了,里面隐约夹杂这些让我反胃的杂碎,就笑起来:“其实你也把那些人想复杂了,把自己这位置也看得复杂了,我亲老师给我讲过一故事,说有一烂鸟爱吃死耗子,它正守着一耗子品哪,看见一只老鹰从上面飞,就急眼了,冲老鹰‘哧哧’地威胁,那意思:滚远点,别惦记我这死耗子……”日本儿拍我一下,笑道:“拿你哥哥改是吗?”我说:“你甭琢磨别的,就塌实先把帐弄平了是真事儿。”日本儿轻松地一笑:“我这帐,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是平的,一笔笔清楚着哪,就是有谁折腾我,主任还能倒腾这个库房查帐?又不是现金,不就有限那么点原材料嘛,就算真看出差来,主任也就吓唬我一顿,他干管教的,这里面的猫腻还不懂?跟犯人在小不言的零碎上较真渣儿,也显得管教太没水准。说穿了,主任只要一跟我较真,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鼓捣呢,我比耗子都灵,谁蹶屁股拉啥屎能逃过我的眼?”我笑道:“那是你鼻子灵。”日本儿说:“别的也不说了,何永那事儿,你还得给我多留神点儿。你的事儿,到库房来,只要六哥帮得上的,绝无二话。”我把橘子皮扔进纸篓,笑着说:“你干嘛专盯人家何永,是不是别的贼惹不起?”日本儿转了个弯说:“操,其实你们谁来我不照顾?用得着偷吗?就是诚心要黑我呗。”“那倒不一定,六哥你人缘不错,谁那么恨你?”日本儿说:“这跟感情没关系,这里边的人,都他妈变态,不拿别人玩玩就不舒心,没想到玩我头上来了。”“放鹰的叫鹰啄了吧?”我开心地笑起来。“哼,看着吧,用不着我出头,林子这事一出来,上面火气都大去了,龙哥和主任这些天都恨得牙疼呢,谁在这个时候出点小屁屁,有他好看!”我探索道:“林哥今天肯定出来了,我就纳闷儿了,这事咋就露了呢?”“咳,怪就怪林哥他们太大意,该回家了还不小心,那种照片能满处显摆吗?让别有用心的人一眼打上,还不给谍了?”“咱中队知道的好象不多呀?林哥那段时间好象整天泡外面。”日本儿小心地说:“谁肯定就是咱这里人?整个一大五大的犯人,都在嫌疑之列。”我笑道:“你也在重点怀疑之中啊,你肯定知道林哥他们照相的事儿,等着林哥审吧。”“这事儿可不能瞎说!不能瞎说。跟老三他们都不能议论,别觉得谁跟你铁,十个有九个半是谎,要是一句话跑风了,就给你惹一身臊。”日本儿看上去很真诚的样子。我说:“我能那么不知深浅?就是觉得林哥够不值的,要在外面,拍裸照卖去也不至于判8个月啊——这减不了刑不就等于加刑嘛。”“什么也甭说了,就是点儿背。”“背。”正说着,赵兵挤了进来,看我一笑,对日本儿说:“六哥,快收工了,东西放哪了?”日本儿知道赵兵不避讳我,就打开一个网包,掏了几下,抓出两袋白酒来,给赵兵塞怀里了。“什么节骨眼了,风口浪尖上还喝?”我唏嘘道。赵兵一眨巴眼,笑道:“给林哥接风啊,广澜哥说这叫越是危险越向前。”日本儿老谋深算地开脱着:“越是这时候越安全,出乱子往往是和平时期。”“收工!”外面传来小杰的吼声,我赶紧拉门出去。回了屋,老三问我日本儿又给我扇什么阴风了,我说日本儿跟我沟通呢,探探我又没有惦记他那个狗窝的心思。我不打算让老三知道我和日本的谈话内容,尤其关于那本乱帐的事儿,保不准老三就拿日本儿练一手,最后把我给带进去。我希望日本儿最终能以为在我身上这个宝押赢了,那我以后在他那里就真的可以如鱼得水,老三和日本儿的个人罅隙不该影响我的做事原则。在目前这种混乱局面里,日本儿这样的人是不方便得罪的,我暗中把何永给他引进门,就已经害他不浅,但我既然根本不再惦记库房那个位置,跟他再玩下去意思也就不大,光图个快感的话,弄不好象林子似的哪天来个乐极生悲就惨啦。关键是这个时候不能再掺乎事儿,带头挑事儿的勾当就更不能干了。去厕所刷牙的时候,看见赵兵还在屋门口溜达,屋里一通喧哗,二龙正在喊着:“主任算个鸟?有你有我在,这里就是咱们的天下。他要敢让你干活,我就敢打他流水线底下去喝尿!”我小声笑道:“还继续呢?”赵兵看一下屋门,笑道:“刚来劲儿。”临近子夜,“人头”那边的酒局才散,老三一直惦记着,看人声一息,立刻提了一兜慰问品过到林子屋里,只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高了,喝高了。” 老三笑道:“听说,进去的那几个都过来了,背回去俩。”看来这酒喝得热闹。这帮家伙胆子也邪了,要是管教发神经,大半夜进来负责一次,还不立刻给关回去?晚上起夜,正看到林子在厕所吐,酒气冲天。我犹豫了一下,过去给他捶着背。林子迷糊着眼回了一下头,含混地笑了笑:“老师啊。”“喝太多了。”我说:“给你拿口水漱口吧。”林子晃了晃脑袋:“没事儿,没看我连烂货儿都没叫嘛……你拉还是尿?”我一边掏家伙一边说:“小的。”林子干漱了下嘴,吐出一口脏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往外走。我草草地收了小便,扶他一把说:“我扶你吧。”林子迷迷糊糊一笑:“你也以为林子不行了,林子呆得起!”我叹气道:“林哥,我替你别扭。”“好兄弟,林子心里有数……明天,啊,就是明天,我跟你一组穿网子去,呵呵,照顾兄弟点儿,别跟他们学……监狱里没他妈好人!”林子一折身,照墙上喷了一口黄水。第五章:搅局(1)含沙射影我自然不信林子会下组干活,没想到转天一出工,林子还真的让霍来清给搬个小凳子,挤我们跟前来了。林子回头看满处乱转的胖子:“胖子,狗拉巴巴哪?找地儿干活去吧,没看我都坐这了么?”胖子转动两下脖子,大咧咧问:“小杰呢,小杰死哪去啦?给我安排个地儿。”“哦,还花线吧,你还缝花线吧。”小杰敷衍道。“喝,法宏两天没见更红了啊,小脸蛋跟我这龟头似的。”林子先开玩笑,好象是老朋友了,并且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儿。周法宏在我们的笑声里,惭愧地说:“呵,可能嘛!你倒霉了,我能越活越美?林哥真小看我了。”林子笑道:“甭你妈骗我啦,背后骂皇上,你是第一个。”周法宏正笑着辩解,二龙转过来喊:“林子,你有病啊,这呆着干嘛,走走,库房。”林子笑道:“我跟法宏沟通沟通,我老怀疑是他谍的我。”“哎呦,我有那素质吗?”周法宏笑着往后一缩身子。二龙笑着说:“要是那样,等不到你出来,他的狗头早斜着眼在工区门口挂着啦。”林子站起来,一脚踢翻凳子,在工区里大喊:“别让我逮着你影子,鸡巴给你打屁眼儿里去!黑我?!”二龙笑一下,先走了,林子也向库房去,顺路拍了一下柱子的脑袋,笑着说:“就傻柱子跟我好!”胖子回头看一眼林子的背影,干张一下嘴,回过头来,慢慢缝起了花线。霍来清喊:“胖哥,你还真干?”胖子苦笑道:“坐下了,还能再起来?”“先摸两天,林哥一句话,你又摇了。”霍来清得意洋洋地说,一边不忿地拿眼撩了小杰一下。小杰装没看见,只在嘴角挂了抹冷笑。何永笑道:“吓我一跳,我以为林哥真下线儿干活来了。”棍儿说:“你懂个屁呀。”一会儿朴主任来了,把林子叫进了管教室,一直谈到打饭。看着主任绷着脸出去的背影,老三小声跟我说:“林子玩意高啊,往灰网那里一坐,心里明白着哪,就看二龙和主任咋办。”“其实他也担心胖子闹腾,搅得他被动,这么一坐,就把胖子也谎下生产线了,然后他借二龙的嘴再离开,胖子只能焊在那里焊着了,他不敢也不能咬林子的边儿啊。”我笑着说。“其实二龙昨天就肯定跟他亮明了,绝不让他干活,既摆了个义气,又省得林子给他添乱。”老三嘀咕道。小佬说:“真折腾起来,二龙跟林子还不定谁占上风头上哪。”老三白他一眼:“大脑简单,俩人能明着折腾吗?这叫政治。你以为是在外头打山头抢地盘哪?当不当大杂役对他们谁都无所谓,只要混得舒坦就行。再说谁不明白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闹大发了,政府再一掺乎,两败俱伤啊。”我说:“看意思主任也不想动林子。”“动个屁,咱主任才是个窝囊官儿,跟上边不敢放屁,跟底下这些硬磕的杂役,也没大闹儿,他呀,也就图个安稳得了,对林子,现在最大的动作就是赶紧安抚,心里不定多怕他折腾哪。”“要是老耿问起来呢?”小佬问。“老耿是大队长,跟咱五大总统似的,能管那么细?那他也太不会当官了。”老三差点又诋毁小佬“头脑简单”。林子和二龙他们一起吃过饭,溜达出来,先喊了一声:“国子!”国子正自己在离我们不远的案子旁坐着,赶紧应一声,站了起来。我突然才想起,好象很多天没注意国子了,在意识里似乎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似的。自从林子报了减刑,他就不怎么言语了,每天在工区也是蔫不答的,溜边上一坐,不象以前那样偶尔跟着杂役咋呼几声了。林子问:“怎么不去吃饭?”国子尴尬地笑笑:“吃了,好歹吃了口,食欲不大。”“操,为兄弟这事烦呢?”林子笑着坐在国子边上。国子嘟囔道:“打你一进去,我就没跟龙哥一块吃,全是他们的人,就甩我一单拨儿,没意思。”林子莫名其妙地一摇晃脑袋:“操!你心思太重点儿了吧?晚上过去啊,别等喊。”“算了林哥,我就自己吃吧。”林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站起来,有些宽容地惆怅道:“随你大便。”老三看林子往这里看,就笑着招呼他过来坐会儿,林子笑眯眯过来,聊了几句淡话,又进生产线跟大伙乱打了一通哈哈,有些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估计林子是想调整自己的位置和形象了。老三看着国子的后脑勺,低声笑着对我说:“看了吗?快走了,不想掺乎事儿了,褪套儿一个。”我笑笑,没说话。国子月底就开放了,不想再惹什么不相干的麻烦也是正常的。当一根救命稻草突然变成铁蒺藜的时候,抛开它自己挣扎也是明智的选择,更何况国子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踩到河床,岸边就在不远了。其实我倒觉得自己很理解国子的处境,一个标榜讲流氓义气的“生意人”,为了自己混得舒服些,跟林子屁股后头卑微地媚笑着,慷慨地奉献着,已经在精神上经济上都感觉疲惫了吧。林子和国子心里都有杆称,都明白他国子这个小弟和胖子不可同日而语。国子也不会不知道,他跟老三、日本儿也不能比,而老三或者日本儿也不能跟他国子比。一个个利益集团纠缠在一起,独立并且瓜葛着。一荣俱荣的时候,谁也不愿意被甩下,一损俱损的时候,谁也不甘心被扯上。我想这样的道理,他们谁都不比我短视。林子晃了一会儿,站在小杰边上不动了,小杰讨好地冲林子一笑,林子也做出笑来:“嘿嘿,嘿嘿!”笑得小杰局促不安。林子说:“紧张什么?脸怎么红了?”何永替答:“容光焕发。”林子和我们一起笑,接着问:“怎么又黄了?”何永当然不甘怠慢,立刻回答:“防冷涂的蜡!”我们嘻嘻哈哈起来,小杰也笑道:“怪逼啊。”林子笑道:“何永那是不求一帅,只求一怪,好路子!林哥喜欢,哪天我高兴了再砸他一番,何永——时刻准备着啊!”何永回头道:“林哥你才不舍得砸我,无怪不成才,林哥爱才如命。”“你那张嘴,横竖使唤,以后少偷老六点儿网子就行了,老六哭得眼球儿都掉啦。”我们一起笑起来,何永也笑,辩解说没有那事儿。林子笑道:“操,你们谁拉什么色的屎我没注意,可你们心里那小九九,我明白个底儿掉!我就是懒得搭理你们得了,搁我刚来那阵儿的脾气,打折那小肋条就能码半拉工区啦!你们还跟我玩花屁股?哈哈。”各色人等乱乱笑着,跟林子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不少。小杰也笑起来,捧着林子:“林哥那是把你们当人看哪,谁要不往人道上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林子笑道:“小杰啊,现在你是工区的大拿了,林子倒霉了,落魄了,我那些弟兄靠你照顾了?”“那还用你交代?”小杰一脸江湖地责怪道。“不过这该打该骂的,你也甭客气。”小杰直了一下腰说:“有你这话我就更放心了。”“不过这该怎么打该怎么骂,该谁打该谁骂,你也有着点分寸。”——林子还是满面春风地说着:“大家都是来改造的,都是混刑期的,个找个的舒服没错,鸟奔高枝落嘛,关键是谁也别挡了谁的道儿,这条条大道通罗马,不用非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钻楞不可。”小杰的笑开始尴尬,嘴里说着:“没错,没错。”霍来清在脑子边上把网圈鼓捣得乱响,示威似的。广澜和崔明达坐在后面的案子上抿着嘴乐起来。(2)玩儿悬几天后,龚小可突然被调离检验,去了库房当学徒。对绝大多数犯人来说,这些变化当然是无关痛痒,象林子说的:大家都在混刑期,个找个的舒服,龚小可有门子,在检验干的不爽了,想挪个坑儿,碍别人什么事?老三和日本儿两个人的心思肯定就不一样了。龚小可一离开检验,和老三的紧张关系立刻松动了,而且好象在库房呆得也很舒心,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舒展开了,没有了原先的郁闷气。老三开始友好地喊他“二库”,言来语往中也没有了原来的排斥。龚小可偶尔就会来我们屋里坐坐,主要还是找我聊天。老三问他:“日本儿跟你咋样?挺照顾的吧?”龚小可欣慰地说:“要说六哥这人真不错,我刚来时候,听大伙说他黑心烂肠子,我跟他一共事,才发现这老头特热心肠。”“那好啊,跟六哥好好混,有前途。”老三笑起来,李双喜在旁边也笑道:“小可你到了库房就好了,彻底脱离劳动阶级了,有好处别忘了大伙啊。”三中的大军一推门进来了:“老三,走吧——我那边。”“啥事儿呀?就这里呆会吧。”老三拍了一下自己的铺。龚小可在我旁边招呼道:“喝,军哥!”大军笑道:“傻弟弟牛逼啊,跑一中这边妥轻来了,咱三中现在可又水深火热啦,装开恐龙了。”“啥?”“给一个做小孩食品的厂子搞加工,往小塑料袋里塞小恐龙。最后他们回去再装食品袋里——现在糊弄孩子不都兴送小玩意的嘛。”大军简单地解释。“那也没你事儿啊,你不一直是逍遥大将么。”小可笑道。“不行,现在老哥学好了——队长找我谈了,说下拨肯定给我减,‘可你怎么也得摸点活儿吧?要不这反映太大,让我们不好说话啊。’我说:‘行,那就给你们个面子,这拨要减不了,可别说我给你们好看。’这不,每天回来也发我一洗脸盆恐龙嘛——我让几个傻子给装哪,呵呵。”老三笑道:“你们队长那是急着送瘟神哪。我看你跟那几个傻子关系还都不赖哦,你们三中也有意思,净出傻子呢怎么?”大军看着小可笑道:“我们三中不仅盛产傻子,还盛产屁眼哪,不信问小可?”小可笑道:“军哥你别给人家胡说去呀,又没抓过谁现案。”老三感兴趣地问:“谁呀?你们三中谁是屁眼?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大军小起来:“三哥是不是也好这块?打听这么细干吗?”“你别恶心我啦!”老三说。“走,走走!到我那边。”大军拉老三。老三一边穿鞋一边问:“有局儿咋的?我带俩菜?”“走吧——出去再跟你说,忘了你前两天跟我说啥了?”老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利落地收拾了一下,跟大军去了。李双喜赶紧追到门口,请示道:“老三一会儿我烧点水喝呀?”“烧吧,注意点官儿。”老三急着走了。现在李双喜在这个屋里混得也很上层了,主要是把老三哄得高兴,因为年龄和阅历的关系,说起社会上的事儿,跟老三也有不少共同语言,除了一些所谓的梯己话,老三跟他也是热聊排档。“福利”方面自然照顾,屋里的卫生一类劳作也不用他抄手,让其他人轮流做,李双喜回了屋,基本上算活的很舒服了。可大伙背后都有几分轻视他,不过,当别人靠宵小手段混得比自己强时,轻视和嫉妒往往就成了孪生。李双喜跟邵林要了热得快,灌了壶冷水插上,又扒头冲外面跟谁嘱咐了一句:“盯着点帽花儿。”这边我和龚小可把屁股挪到铺里,靠着墙抽烟聊天,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聊到了一些私密。龚小可先表示他知道我跟老三不错,也知道我不会告他这个老乡的状,然后才嘟囔起老三的许多不是——在检验干的时候,老三挤兑他当然算一条,然后就说老三现在跟我搭伙,纯粹是看上我帐上的钱了,要事我没有钱,他才不理我。“老三就是个势利小人,你现在也用不着他怎样,他也不能把你怎样,不如跟他拆伙,自己吃多自在?我也听小杰说了,林子这一下来,老三这狗奴才肯定混不长,将来弄好了你就去检验呢,操,他挤兑走我,他也落不下什么好。”龚小可跟小杰一个屋。我当然不能跟他细分析我为什么不能跟老三拆伙,这里面好多微妙的东西不是三言两语说的透的,也是我不愿意想得太细致苛刻的,那样我会鄙视老三也鄙视自己,权且糊涂更好。至于小杰的话,我倒是动了下心:“小杰凭什么那样说?”“必是他们几个杂役背后议论过这事儿呗。”“提我了?”我担忧地问,我怕他们真拿我去顶老三,那样可就不好玩了。“没有,是我猜测的。”我缓了口起,庆幸地说:“我才不稀罕那个检验位子,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好,至少不用担什么责任,哪里出了事儿也轮不上我顶雷吧?”龚小可想想,笑起来,点头说:“还真是,不过真有事儿,还有耿大罩你呢。”我笑笑,问他:“你们一块三中来的,小杰的门子是谁呀?”龚小可摇头说:“还真不知道,在三中时候就光看他乱摇了,就是跟谁也不说自己是谁的人,不过那些官肯定知道,要不不会那么关照他。”我笑道:“你这不废话吗?”龚小可神秘地笑着,悄悄说:“小杰这个人啊……”欲言又止。“怎么了?”“咳,跟咱没关系,不说了,说出来没好处。”龚小可坚决地晃了晃脑袋。突然,在号筒里干活的门三太急敲了两下玻璃,坐了个敬礼的动作,李双喜已经烧开了一壶水,正一边洗着脚,一边插着又一壶,看门三太报警,立刻湿着脚趿拉上鞋,蹿过去把热得快拔了,盖上壶盖,跑窗户边上,把热得快放楼外窗台上了。“起立!”日本儿在号筒里怪叫了一声,我看见门窗外面干活的几个犯人冒了起来,站得笔管条直。我们都笑起来,邵林骂道:“整个一狗腿子。”边骂着,边贴玻璃往外探了一下,告诉我们:“耿大队,过来了。”我们都直起身,搭拉腿坐在铺边上摆样子。耿大队走过来,歪头往里看了看,跟我的眼睛一对上,就推门进来了,我们都站了起来,耿大队说:“坐吧,坐吧,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他看了我一下,随意地问:“睡哪个铺?”我指了一下身后,笑答:“这里。”耿大队看着被龚小可我们俩偎坐得一团乱的铺位,笑着说了句:“内务太差啊。”耿大队一出去,李双喜就笑着说:“老师,耿大够给你盯的啊,睡哪个铺都关心,一看你睡组长边上,他就心里有数了。要是你睡门三太那个旮旯上铺,他这一问,当组长的知道了就得心里扑腾几下,抓紧得把你换下来。”我笑道:“哪那么多讲究?是咱们犯人瞎给自己找别扭得了。”“耿大队这叫深沉,能直接说得把我的门子怎样怎样么?越是大领导越深沉,要是监狱长的门子,随便往哪个队里一扔,不得当爷爷供起来?还用监狱长开口说话?哪个官儿那么没眼?”门三太敲了下窗户:“出号筒,去对面三中啦。”李双喜收了口,冲到窗边拎回热得快重新插上,龚小可揉了下眼:“睡觉去了。”龚小可刚走,老三就嬉笑着冲了回来,进门就跟我说:“差点儿叫耿大给堵屋里,吓我一脑袋白毛汗。手术刀擦屁股——悬啊。”“三六地干活?”我笑问。“没有。”老三裹了一下肩,有些神秘地说:“搞了点小动作,等完事了再告诉你。”“老三,水我给你烧上了,呆会洗脚吧。”李双喜招呼。“老师先洗吧,我先歇歇,这会儿心里还扑腾哪。”老三脱鞋上了铺,盘着腿点上棵烟吸起来,嘬了一口才说:“三中那边抓了一酒局儿,老耿急啦,当场叫搬铺盖,一堆儿关了四个……林子多灾也多福啊,刚从那屋里出去,上厕所的工夫耿大就到了,要不准关个二来来。”李双喜骂道:“那插旗儿的死啦?”“咳,净顾忙自己的小恐龙啦……老师,给,接见时候给孩子。”老三从怀里抓出几个颜色神态各异的塑料小恐龙,散放在桌子上,我们几个都凑过去看,喜欢得不得了,仿佛自己成了小孩子。老三笑道:“三中那帮疯了,一装就是后半宿见了。都干直眼了,要不耿大进来了,好多人都没反应哪。”李双喜笑道:“看来还真得有一个日本儿这样的马屁精啊。”然后跟老三说了日本儿喊“起立”的事儿,老三笑骂道:“溜须拍马的买卖都让他抢了,简直不给别人活路啊,这不他妈欺行霸市嘛!”(3)引而未发老三的确是去文身了。这和我猜测的一样。他在被耿大队惊吓那晚以后,转天就告诉我了,还神秘地撩了下衣服给我看他的大肚皮,一条凶猛的龙头刚勾勒出一个轮廓,他在脖子下面划了个弧线,笑道:“以此为界,夏天穿T恤不能露出来,毕竟这岁数了,赶明让儿媳妇看见,该说了:这老不正经。”我笑道:“那你弄它干嘛?我看你是心血来潮。”“有点。不过也想了,混了这么多年,进来这几回,也不留点儿什么出去,心里还怪空荡的。”“你这心理不老健康啊。”我笑着批评他。老三告诉我,三中那边是比我们这里活跃,现在刺活儿都成风了,后半夜一看哪个屋还昏着灯,门窗玻璃都挡着的,肯定在上活儿。“等哪天洗澡咱看着点儿,据说小杰背后上有条龙,刺了一半,龙角还给刺了个花样,让别人给琢磨了,大军说一定要我自己看,一看就明白,咱都盯着点儿。”我说:“我有那个闲心?他那龙角上就是刺俩天线干咱什么事儿?”老三怂恿我:“就是看看嘛,大军那意思,刺的不是一般东西,为这事儿,小杰差点跟刺活儿那位决斗哪,勾得我心痒痒——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宝!”“这你也信啊——大军逗你玩呢呗,这里人不都腻得难受么。”“不象,绝对不象。”老三说。后来蓝小姐来收货的时候,老三凑近了跟她嘀咕:“蓝师傅,下回进来,给我捎点纹眉液来。”“你要那玩意做什么?还美丽美丽?”蓝小姐疑惑地开着玩笑。老三神秘地说:“这是男人的事儿,你不懂。”蓝小姐嗔怪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给你拿,你要是干了坏事儿,主任知道了还得跟我耍威风。”“哎呦我的好师傅,我混了多少年啦,能出卖朋友?你还不如直接宰了我。”“那?——我给你拿来,你怎么谢我呀?”蓝小姐乜斜着眼问。老三挺胸道:“这里说什么都是空的,等我出去了,你就知道老三是什么人了,点水之恩,涌泉相报啊。”老三给我学的时候,得意并且神秘,惬意的表情似乎在跟蓝小姐谈恋爱。其实蓝小姐并不单给老三捎东西——不过给老三的东西,都是小件儿,针头线脑啦,硬币啦,也都是无偿的,似乎对老三确有些鸡毛蒜皮的好感,或许,蓝小姐就是传说中仰慕流氓的女人吧——蓝小姐还不断地接受林子、二龙的现金,从外面带进他们需要的东西,据老三说,她高兴这样做的原因,是可以从中赚取“差价”,只有对他老三,是“无私奉献”。蓝小姐也有个条件,就是要杂役们给她把质量盯紧了,任务急的时候也不要刁难她。蓝小姐的老板只到工区露过一次面,红光满面的一个爆发户,四十几岁的表皮,看样子和蓝小姐的关系不太正常。这一点,也是老三最先提出来的,二龙为这句话,跟老三闹了好些天,说他嫉妒了,说他对蓝小姐起了贼心。蓝小姐看上去精明干练,上面漂来漂去的那些家伙就偏要戏弄他。蓝小姐跟大家熟了,老朴规定的那些五讲四美的规矩就成了狗屁,杂役们一看她来,就想着拿她过节,活跃一下气氛。她也讨厌,爱跟犯罪分子热乎,有一次好奇地问门三太那个老头是什么案子,林子告诉他“猪肉注水”,蓝小姐诧异地说:“现在的法律有这么严啊?猪肉注水就判3年?我们集上卖肉的,哪个不注水?”林子笑道:“卖的没事儿,注水的时候别抓住就行。”“谁注水还跑大街上注去?那个老头咋那么笨,还叫人看见了?”蓝小姐越是天真诧异,那些人越是严肃,一副悲愤的表情,似乎也对这种结局无奈和同情得不行。蓝小姐一出去,一帮人立刻笑暴了棚。老三事后买蓝小姐的好儿,体恤地劝她不要总跟“那些人”近乎:“没看出来他们全是拿你开心嘛,没一个真心跟你过往的。”我笑着问老三:“你是不是真想勾搭人家蓝小姐啊?”老三笑着,不屑地说:“你三哥能那么没品位嘛——这种档次的女人,外面拿簸箕撮,一筐一筐的——现在不是摸不着鱼,拿个泥鳅凑合着闻闻醒味嘛,哈。”蓝小姐这只泥鳅,每半个月就钻进五大的泥坑里搅腾一遭,二龙以前并不怎么招惹她,自从当了大杂役,见她第一面就开始敲打:“蓝小姐?”——二龙是唯一当面叫她“小姐”而不是“师傅”的人。“蓝小姐?”二龙牵着黑猫过去招呼:“看看!我们弟兄们干劲怎样?”“高。”“辛苦不?”“可是辛苦了。”“嘁,你们老板狠啊,你问问他知道弟兄们过的什么日子不?他是喝我们血赚足啦!”蓝小姐有些局促地笑道:“瞧这大哥怎么这样说?你们不干网子也要干别的吧?”二龙笑道:“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差不离的时候,也该出点血犒劳犒劳弟兄们了,这是我的意思,跟那帮狱卒没关系,你别给老朴说去啊!”蓝小姐笑道:“行,回去我跟老板说说,办不办是他的事儿啦?”广澜在旁边笑道:“你再给他捎句话,他现在不办,等弟兄们出去了,帮他办,肯定比他办得漂亮,嘿嘿。”林子也说:“行啊,他不来,等出去了,我找你们老板好好喝喝。”蓝小姐转移了话题,笑着说林子:“听说你过俩月就回家了?”“回姥姥家,这里就是我家!”林子被说到痛处,不耐烦起来。其他人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笑的蓝小姐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舒展着嘴唇,酒窝一明一灭的。林子不理蓝小姐了,揣着兜儿,蹦蹦达达地在生产线里穿行起来,一边快乐地唱着:“找,找,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拍”,突然伸手抓住小杰,看他一愣的工夫,又松开了,继续蹦达:“找,找,找朋友,找不找了好朋友……”二龙拉长声音宣布道:“又神经一个——”林子停下来,回头喊:‘龙哥我就不信那个傻逼能忍一辈子,露头儿我就给他切啦!”“对,切完了给他塞屁眼里!”广澜叫道,一边大笑。老三笑着提醒道:“人家蓝小姐还在这哪?”二龙不屑地看一眼不尴不尬的蓝小姐,说:“蓝小姐又不是没吃过没见过,怕你们?”在一片笑里,二龙拽着黑猫,独自回库房了。蓝小姐催促老三:“赶紧跟我把这些活倒腾着验一遍吧,要不主任来了,又得骂你们。”老三笑道:“还是蓝师傅体贴俺们哪。”去闻泥鳅味儿的人说笑着散了,林子也骂骂咧咧地奔库房走,路过胖子身边时,停了一下:“兄弟甭灰心,塌实干,累不死咱。”胖子抬头说:“林哥我明白,哪天别让我找上,不对付了找茬砸废丫的。”林子笑着大声道:“我还不动谁一个指头了,我搞精神胜利,熬神经他!”“熬神经他!”何永一边干活,一边仰脸儿唱和了一句。我感觉周围的空气很压抑,大家都闷头干活,亏心不亏心的都怕有什么不测降临到自己头上。小杰空虚地大喊:“都给我飞起来,飞起来!蓝师傅在这里哪,干出点精品来,对,都给我出精品,出精品!……门三太,傻柱子,我再看见你们糊弄,砸你们墙外头去!”何永笑着请求道:“好杰哥呀,你把我砸墙外头去吧!这可比减刑来得舒服多啦!”大家都笑起来。连被大家遗忘的病号二神经和小朴也在墙角笑起来,二神经笑得咳咳咳闹起来,我一回头,小朴正抿着嘴捅二神经。小杰大步走过去,先给了二神经一脚,骂道:“妈的沾这事儿来劲了哈,我看你们装逼也装得差不离了,起来,操你妈的都起来,给我烧花线去!”小杰一边喊,一边踹两个人:“操!起来!糊弄别人你们还糊弄得了我?花线,烧花线去!没看傻子都干呢嘛!劳改队里不养闲人!起来,起来!操你妈还跟这偎蹭是吗?”二神经眯着眼,疲惫不堪地嘟囔:“我干不了活。”小朴不说话,只看二神经的表现,自己也不动地儿。蓝小姐在那边住了手,有些新奇和迷惑地往着小杰那边,不知道是否心生了些许的仰慕,老三在旁不屑地笑着。周法宏小声骂道:“操,跟他们上什么论?官儿都不管,你管什么?”小杰疯踹了一番,俩人都倒在墙角,不动换,最后小杰很坚持原则,说到做到,拉着二神经的一只脚,生把他拖到傻柱子边上,回身对小朴气喘地喊:“还用我拉你吗?”小朴嘬着腮,吞着袖,弱不禁风的样子,一步三摆地过去了,病猫一般耷拉着头,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干!门三太,教给他们怎么干!”门三太鼓励那两个人;“干吧,摸点活儿还锻炼身体呢,总呆着,呆废啦。”二神经半坐半躺地仰起身,挤出一丝怪异的笑来:“我不干活很多年。”小杰一脚把他踢平在地上:“从我这里开始,就得破破规矩!”胖子在后面突然钻了一句:“你欺负俩残疾,还叫人吗?”小杰回头愤愤地解释道:“他们有病?鬼才信!劳改队里没有治不好的病,我还就专门会治病!”广澜也走近了笑道:“小杰你要把他俩糊弄干活了,真是成绩啊,连主任都得高看你一眼。”小杰情绪激昂地说:“不干活?我就不信邪!以前我还以为这是俩大门子呢,敢情是装逼的!活儿不干不说,还挺爱掺乎闲事儿!”二神经控诉道:“我们掺乎什么闲事了?”“笑,刚才你们笑什么笑?不干活,还有权利拾笑话?”门三太帮小杰动员:“干吧,先摸着吧,又不累,杰哥也不能叫你们干太多不是?”“捏死!有你说话的地方吗?……你们俩,干不干吧!?”小杰横眉立目地咆哮,做好了新一轮武力征服的准备。二神经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不说话。小朴柔声轻语道:“我真干不了。”“通!”小杰的拳头对付这样的人还是比较厉害的,打得又准又狠,小朴“啊”地一声,向我们这里倒过来,我没办法犹豫和选择,展臂把他收到怀里,自己也和他一起滚下座位,幸好周法宏急急援手拉了一把,才没有磕到墙上去。我心里恼得很,急忙抱着小朴一起爬起来,还没立稳,小杰的脚已经到了,踢在小朴肚子上,连我一起撞到半米外的墙上。惹的大家一片乱笑。我稳住身子,皱着眉道:“小杰你有点过了!拿我一块开圈啊?”小杰略微有些歉意,笑道:“没那意思老师,我冲的是那个小逼!”我鄙夷地挥了挥手:“打住,您旁边练去,我心脏受不了。”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小杰有些脸上不挂,埋怨道;“老师你这样不对路啊,咱俩也没过节,抓机会咱聊起来,还是哥们儿哪。“我自然不想跟小杰这样人周折什么,我只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才赶事儿说事儿地噎了他两句,听他这样一说,又觉得可笑可气了,不觉多塞了一句给他,也算玩笑:“哥们儿我不敢乱攀,这里全是哥们儿,不新鲜了,缺的是姐们儿。”广澜立刻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哄笑,觉得这话好玩,起个流氓哄而已,没料到小杰的脸突然就变了,懊恼地说:“麦麦我告诉你,平时我可够照顾你的,看的是耿大队的面子,你别不知好歹,咱可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再听你说那着三不着两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没想到一句玩笑让他这么过电,被他一横,心里也上了火,当即把小朴按在我的座位上:“今天你还就不能碰他了,有话冲我说!”周法宏晃着脑袋也站起来,哼哼了两声,充满了威胁和挑衅。老三看这里的动静不对,也赶紧撇开蓝小姐赶来,小佬横着膀子紧追着。老三拉了小杰一把:“怎么了,跟老师咋又顶上牛啦?”生产线上的人都不干活了,坐在那看这边,蓝小姐在检验台那里也翘首张望着。小杰跟老三说:“麦麦也太不够意思,跟我说那没边儿的闲话,真没看出来,一个老师,能说出这些话来!”“说什么啦?说什么啦?值得杰哥这么动肝火?”老三笑着问,看来这个架是打不起来了,如果小杰不想死的话。广澜笑着学了一遍我的话,老三笑起来:“这有什么啊?这话你生什么气,要是蓝小姐听见了,生个小气什么的还说得过去,不过那也是装的,她心里还得偷着美哪,操,你生什么气呀你?搞不懂。”小杰瘪着嘴,无奈地摇了一下头:“得,算我冲动。”一回头,看着流水线大喊:“操你妈的,看什么!干活!!”老三又打了两句哈哈,回去找蓝小姐了,小杰没忘了二神经那个茬,转向我说:“麦麦,得,老师,老师,咱各管各摊,这事儿隔过去,翻页啦,小朴还得归我修理,你忙你活儿,晚上得空了,咱哥俩烙烙磕儿。”小朴不等我说话,一挪屁股,佝偻着腰,蹲我们案子边上去了,我示意周法宏干活儿。小杰喝令小朴和二神经蹲一块去,继续胁迫他们摸活儿。二神经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就是不吐口。小杰大叫着踢了他一顿,不见效,气汹汹奔库房那边拿棍子去了。小杰提了棍子回来,二龙也跟了过来。小杰雄赳赳地一脚踩在二神经胸上,用棍梢指着他鼻子问:“干不干?”二龙皱眉道:“我以为跟谁哪,你跟他撒什么欢儿?”“装王八蛋不干活?我就不信邪!”“操,你真是我大哥!”二龙笑道:“你头一回混劳改队吧,人家官儿都不管的事儿,你显哪家子逼能?看别人舒服你难受是吧。”小杰灰心了许多,还再挣扎着:“工区里养俩这玩意,影响大伙情绪啊,要再出来俩咋办?也让他歇?”二龙不屑地一耸鼻子:“牛逼的就跳出来,过了关就歇!你干杂役怎么干的?这还得我教?操!这俩宝贝是老五大的遗产,官儿默许的白吃饭儿,就关着他们,耗着他们,你以为天天旮旯一坐,蜗牛似的眯着好受,你来两天我看看,你还不一定有这毅力。”小杰把脚从二神经身上拿下来,在地上蹭了两下,不忿地嘟囔着:“看他们我就堵心。”“谁逼你看了?我怎么看不见他们?眼跟着心走,你他妈心里就不干净。”二龙甩句话,出了工区,不知何往。小杰踹了二神经一脚:“滚,滚旮旯死去!再听见你出一点动静,我见一回打一回!哼,熬神经了你们!”“对!熬神经他!”何永笑道。小杰说一声“大怪逼”,狠狠地一甩手,棍子飞向了库房墙上,日本儿诧异地一拉门,林子的咆哮声传出来:“作死?有本事直接照我脑袋上开!!”(4)不爱红妆爱武装小杰晚上果然叫我去他屋里,又是茶又是烟的紧顶,宁宁在一旁伺候得周到,我看着宁宁粉扑扑的小脸玩笑道:“这里面能保养得跟个小女孩似的,真不简单。”宁宁的脸红了起来,腼腆地笑笑,真象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