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9

舒和无辜地一摊手:“嗨,说了你们又不信,我开始就没想要钱,就是想骗出10万,把老周欠她的钱给堵上,再冲动点,也就是提80万,先帮陈兆一把高利贷还了,我真的没打那钱的主意,你们说,我二十几万的年薪,也不低了,我在钱上没有压力,没理由去冒风险吧。”“580万,你说过最后你们一共骗了人家580万。”我凿了一句。舒和气急地说:“可不是嘛,那丫头一看钱来得这么易,红眼了,连着就填了好几张单子,凑了580个,说一不做二不休,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她最后算把我给害了。”舒和马上又愤愤地补充道:“钱一到手,我才明白,原来黑社会那事根本是那娘们编的,就是为了挤兑老周还钱,要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给他露高科技那一手啊。”常博说:“就怕你过得了财关也过不了色关啊。”“我意志坚定着呢,尤其在她那样貌不惊人的女流面前。”我小结说:“你也甭给自己贴金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啊,一个因色迷心,一个见财起意,凑一堆要不祸害人都怪了,看现在着屋子了么,那不是钢筋水泥筑的,那就是钱和色码成的。”常博赞许地笑起来,舒和也笑了,气短地说:“你们就铆劲损我吧,等哪天我步了大臭后尘,你们想损我还找不着人了呢。”(7)碟仙监舍里的夜色总是提前降临。吃过晚饭,也不用“打坐”,电视没什么好看,一群人像往常一样,很是无聊,金鱼眼把几个碍眼的先哄板下去了,扩大一下表面空间,也散散闷热的感觉。整个号房乱哄哄的,如果忽略了被拘押的处境——事实上我们经常忽略,因为麻木而忽略——这里跟建筑工地的民工窝棚差不多,充满了烟气、汗味、脚臭和粗口,一切鲜活的灵性的东西,都默默无闻地迂腐下去,或变异得浅薄、糜烂。奇怪的是,我从来没在W市局看到过蚊子,倒是曾经担心过那样的夏天怎么过,后来蚊子都没有来,老犯儿说:这里阴气太重,连蚊子都不敢来。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豹崽刚开了庭,因为被告太多,一整天都没有审完,明天还得继续,回来后豹崽的心情不太好,说检察院咬得太狠,那几个律师水平也臭,连案子的来龙去脉都倒腾不清,光会照本宣科,气得他当庭就骂起来,被严重警告了一回。晚上,满心郁闷的豹崽拉拢了乐乐和小不点、丰富,在铺上扎成一堆,玩着一种类似扶乩的迷信活动,叫“请碟仙”,没有“碟”,只能因地制宜地用个纸板代替,几个人越弄越虔诚,又问生死前程又问吉凶祸福的,玩得入巷。金鱼眼在门口铺了凉席,穿个三角裤躺着抽烟,手里把握着遥控器,以5秒钟一个单位的速度,不厌其烦地扫描着节目,铺底下探出几个脑瓜,眼巴巴望着翻云覆雨的屏幕,似乎期待,也似乎无所谓。侯爷蹲在茅坑里,愁眉苦脸地使着劲,一边跟我们说:“那个陈述一定要搞好,压轴戏啊。”侯爷的起诉下来了,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要开庭。侯爷抱着必死的信心,决定到法庭上演讲,宣传自己的理想,侯爷挺能聊的,一拿笔就直眼儿,那些字字珠玑的句字说什么也不往纸上蹦。侯爷说我憋得难受啊,你们几个帮我写吧,我去那个说的。我说侯爷你其实什么也不用写,就带一张嘴去,到法庭上一开口,锦绣文章哗哗往外流啊,自来水似的,还不把那些法官给淹死?侯爷笑着晃荡一下脑袋:“不行不行,咱在这白话行,到那里就得有个稿儿,显得正规不是?再说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讲话,必须有水平,上档次。最损也得拿个提纲上去啊,别到时候说得放烟花似的,光图眼前热闹了,回头一想没内容。”舒和说你放心吧,不就一提纲嘛,我们哥仨给你玩三陪的,一包到底,庞老帽儿的活我们都接,能不管自己爷们?侯爷笑道:“舒和呀,你在人家老外的公司里也这么讲话?”舒和说在那咱说外语,到这里当然得说鸟语,好多年没说过人话了。侯爷很不满意地拉起大裤衩,摇着头说:“下半天工夫,没拉出来,这两天有点‘大便干’。”侯爷一接起诉,多少也有些上火,表面上倒看不出来,依旧谈笑风生的。金鱼眼在地下叫到:“操,操!”我们一看,原来出来几个沙滩女郎,在25寸的平面里,冲大伙“夸夸”扭屁股呢。铺底下也发出几声呻吟似的欢呼。侯爷掉过脸,冲下面下流地一腆肚子:“操,你们就沾这个欢!”说着,哈哈笑着跳上了铺。“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这句必须写上,第一句就是它。”侯爷边坐下边说。常博低头记录着。侯爷开始白话自己的成长史,说自己怎样经历痛苦的童年,怎样受到党和人民的关怀教育,后来又怎样发奋图强,在党的联产承包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等政策的感召下,靠勤劳智慧在奔小康的光辉道路上越走越来劲儿。常博手忙脚乱了一通,终于跟不上溜了,无奈地望着口若悬河的侯爷。“侯爷,你慢点不成?”我提醒他。“这些你也不用记,你就给我写一题目就行,就写‘我的童年’、‘在人间’什么的,我一看就知道该说什么啦。”舒和说:“后面再写个‘我的大学’。”“没,没有啊,我没上过大学。”侯爷诚恳地摆手。后面,侯爷扣紧“官逼民反”的主题,又讲了一通杀贪官的动机和过程,我们给他总结的思路,一是突出自己从小就树立了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从小就痛恨贪官污吏,并且心地善良、仗义执言、敢作敢为,整个就是一群众利益代言人。二是不厌其烦地刻画那些贪官污吏飞扬跋扈、狼狈为奸的丑恶嘴脸,一定要让人感叹这些狗杂种不杀不快!“别忘了强调一下,我一年总有几万块收入,在俺那块低界,算富农了,我完全可以不管那些蛋事,我完全可以花点钱把那些狗喂成顺毛驴,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呀,对父老乡亲的苦,我不能置之度外!”侯爷看一遍提纲,马上慷慨地提了点建议。我和舒和催促常博马上加上,精华啊。侯爷沉吟了一会,一拍大腿说:“行,先这么着,我这几天好好温习一下!”然后又问舒和:“唉,我说你那案子也该进检了吧,多长时间啦?”“十个多月了。”“你也不跟他们说说,赶紧给你做鉴定啊,我看你装的够像,弄好了真能弄个精神病。”舒和笑道:“这事能自己提吗,精神病自己要求鉴定?一看就假啦!只能家里或律师申请……我老婆可不怎么跟律师说的。”舒和突然有些烦躁。那边乐乐突然骂道:“操他妈的,什么鸡巴碟仙,三回了都咒我死!”说着就想把铺上的道具给划拉散。豹崽紧张地一把按住他:“别瞎弄啊,不玩了咱就规规矩矩把碟仙请回,要不,碟仙可跟咱没完,这号里要不闹腾出几条人命来都不算完。”乐乐骂骂咧咧靠铺角迷瞪起来,小不点和丰富还兴致勃勃地要问碟仙桃花运的事,豹崽扫兴地说:“不玩了,我把碟仙请回了。”然后郑重其事地跪好,口中念念有词,谢过大仙,请回了。豹崽一脸肃穆,对眯着眼的乐乐说:“我看咱俩都悬了。”乐乐一瞪眼:“玩玩还当真!?”“特灵,我可知道。”豹崽很认真。“我就是不信,这心里也有点腻歪,以后不玩这个了。”乐乐懒洋洋地又把眼合上了。侯爷小声跟我们念叨:“乐乐脖子后面有一痦子,是砍头痦,将来肯定掉脑袋。”我们看一眼乐乐,只看见一张年轻空洞的脸,就都笑笑,没怎么往心里去。侯爷补充道:“官不杀民杀,民不杀天杀。”(8)单元小结在某种程度上,侯爷是作为偶像被尊重的。我们研究过这个问题,觉得排除掉部分庸俗的“金钱外交”的因素,就算侯爷只是一个穷如大臭的土豹子,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弱肉强食、兽性勃发的笼子里,侯爷的形像也不会被糟践得面目全非,大家还是会给他一个好位置。至少不会有人上赶着欺辱他。在狭小的牢房里,一个人的案子性质就是他的出身,他的政治面貌。出身相同的人们,就要拼附件,比谁的关系厉害,谁的腰包鼓,谁的拳头硬、牙口硬,谁的脑系广阔油滑,比谁能把谁玩服了。像我以前在“C看”遇到的“强奸”,以及这个号房里那个奸幼的花什么,案子就提不到台面上来讨论,别的降伏人的玩意又没有,所以倒霉是必然的,被打倒再踏上一万只脚也活该,好就好在这里找不到那么多脚丫子,算便宜他们了。这就是游戏规则,你服不服都是它。走了链儿的东子,还有即将走的侯爷,自我感觉都特好,往其他犯罪分子堆里一呆,就有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不过东子楞把自己往“劫富济贫”上拔高,多少都有些牵强,侯爷就不同了,走到哪都很坦荡,红堂堂一张脸,李玉和似的,看着就像英雄好汉。没有几个人捧东子,大概大伙心里也都不服气,流氓就流氓了,打家劫舍还给自己戴高帽儿,楞充刚从水泊梁山下来的。可大伙都愿意捧侯爷,说侯爷仗义、爽快。捧侯爷是一标杆,是一幌子,其实是憋着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就是喜欢仗义人,就是喜欢爽快人。所以里面的行事很讲规矩,说话也讲技巧,叫“懂楞份”。我在里面呆了近九个月了,真的学了不少东西,最初的棱角和理想已经麻木,反抗的力量只在内心冲撞,却被坚硬的胸膛阻挡住,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雕塑,感觉很迟钝了。玩笑,都是无关痛痒,谈话,也会巧避机锋。我说这人在里面呆得太久了,到社会上还不都成人精啊?侯爷说:“我看啊,监狱这狗地方,根本教育不好人,只能把人往更坏里带。”豹崽听见了就笑着说:“侯爷你还真说对了,这坏蛋一进来啊,不懂的懂了,不会的会了,原来跑单儿的这回拉上团伙了,我可有体会!”“等咱哥们出去了,好歹在社会上捡巴捡巴,就能凑一小分队。”金鱼眼兴致勃勃地插话,没有人接茬,只乐乐在背后干笑了一声。金鱼眼不忍心扫自己的兴,问:“小不点,丰富,将来跟我干不?”“能不干嘛,只要金哥你远远一打口哨,我立马就到跟前!”丰富抻着细狗似的脖子,小木偶一般活灵活现地献媚。我们哈呵嘿嘿地笑起来,一片不和谐的欢声。“出去我就办一公司,”金鱼眼还来劲了:“我当董事长,豹崽总经理有富裕,乐乐,你就保卫科长!舒和,财务总监,常博,市场部部长,麦麦,文化部……就办公室主任吧。喝,侯爷,差点把侯爷给忘了,你跟我一字并肩。回头咱把大臭找回来给咱掌厨,吃不美就砸傻逼的!”侯爷推脱道:“我的牌你就甭打啦,过些日子就阎王爷那应聘去啦!”丰富着急地说:“金哥,我干什么呀?”“……你?给我当司机兼按摩师。”“司机兼秘书吧。”“操,秘书肯定不用你……怎么也得弄个亚姐什么的呀。”金鱼眼越说越像真的了。舒和我们三个都不对他的册封发表意见,扎一堆看起80年代的获奖小说来,一边感慨地回忆那个时候文学的兴盛局面,一边暗暗发笑,有意晾金鱼眼。金鱼眼还在那里煽乎,大概冲板下喊呢:“嗨,刁什么你?还有奸幼那个,将来找我去,我公司里有长阴虱的女工批发给你们俩。”“谢谢金哥。”板下的人喊。“我操,谁呀这是?”舒和抬头笑道。我说撇开于得水不会有别人。常博笑道:“怪鸟。”混成“怪鸟”也不容易。不求一帅,只求一怪,其实也是一种境界。这种人的起点一般很低,先天不足,后劲也跟不上,先混沉底了,成鸟屁了,可又不甘心在旮旯眯着,总想着显示自己,逮着机会就耍把小聪明,还耍不好,耍成“大葱”了,弄弄就把自己弄成鸟中之怪了。“怪鸟”的最大特点就是不要脸,舍得作践自己,勇于拿自己不当人看,跟某些拿自己爹妈抖包袱的相声演员类似。像于得水这样的怪鸟,几乎每个号里都有一两个。在我们这,于得水没少吃亏,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可臭毛病一样不带改的,多嘴多舌,贪小便宜,欺软怕硬,死不要脸,丰子杰那时候给他下评语就说:“于得水,你他妈典型的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成,撂哪哪碍事的怪逼!”但于得水不知愁,挨几个腮梨,刚老实一会儿,不定想起什么美事了,就坐旮旯哼起小曲来。于得水的状态,不是脑子短路,也不是精神缺氧,他就是“清醒地”选择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他找到了他的空间,虽然只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狭小的缝隙,但已经足够他获得“探头探脑的乐趣”,站在这个台阶上,他开始有理由作弄那些连探头探脑都不敢或不能的同类,在他眼里,他们才是最底层的贱民。丰子杰时代里,于得水吃不上冰棍,金鱼眼当朝了,他还是吃不上。但他念金鱼眼的好,丰子杰对他的政策是严厉打击,不给抬头的机会,金鱼眼却更喜欢作弄他,看他痛苦的样子获得施虐的快感,而他大无畏地作践自己时,金鱼眼也喜欢欣赏,觉得这个小丑是他豢养的弄臣。金鱼眼给了他呼吸的空间。就像一只蛆,终于找到了魂牵梦绕的大便。金鱼眼的盒饭吃不了的时候,一般是给小不点或者丰富,有时候也叫人去倒掉,于得水就蹿上去喊:“金爷,别糟践了呀,您赏我吧,就当喂狗了。”金鱼眼就说:“喂狗我得听听音吧。”于得水立刻“汪汪”两声,博金鱼眼哈哈一笑,说:“操,这么下本,不给你都不好意思了。”其实于得水未必真能谗死,他就是要金鱼眼“哈哈”那两声,他心里好塌实啊。侯爷说:“这么下去,于得水这狗娘养的都能成精了。”最后于得水没有让我们看到他成精,在侯爷和豹崽、乐乐之先,他的判决下来了,起诉上的窝赃,判决时有两笔给打成了共同盗窃,总共判了九年。金鱼眼笑得舌头都抽筋了:“于得水你牛逼什么呀,抖半天机灵还是让法官给绕进去了吧。”于得水满不在乎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哪笔也不是单单收赃,都是我点名要他们去偷的,都是共同盗窃,我还是主谋呢,最后,嘿嘿,他们四个人弄俩无期,我最轻!”于得水的话得站八里地以外听去,顶风传耳朵里的,也未必是实话,不过,那九年的刑期,却一天假不了。第四章:积患重重(1)同路约会豹崽他们那组案件,连续开了两天庭,豹崽回来一直说效果不好。“妈的在分局都下了起诉,要不是赶上‘严打’,也不至于升上来,这人该倒霉,放屁都闪了腰。”乐乐安慰他说:“不能那么想啊,至少还上市局来长长见识呢,社会上混的多了,有几个进过市局?这跟镀金差不离嘛。”“对,”金鱼眼也赞成道:“读书的‘托福’留洋,道上混的进市局开眼,都是给自己上档次呢。”豹崽不屑一顾地说:“太老套啦,现在真混黑道的,想发展还得靠经济实力,光靠打砸抢,撑死也就成一街头混混,没大闹儿。时代不同了,现在大流氓都往政坛里混,拿钱买个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什么的是正道,进过市局算屁本事,有本事的还能进来?嘁!”正晕乎着,外面喊:“刘金钟!”门外传来哗啦啦开锁的声音。“刘金钟,接判了。”金鱼眼预言道。刘金钟紧着穿好黄坎肩,蹶着板疮屁股跟管教走了。金鱼眼马上吩咐奸幼的那个花什么给刘金钟准备破布条,好等他回来缠镣子用。我说我枕包儿里有个旧秋裤,正想扔呢,给他撕了用吧。我找出秋裤,金鱼眼一声吆喝,奸幼那位立刻从铺底下钻出来,爪牙并用,呲喇呲喇地把秋裤捩成一个个长条条,堆在那里,像等待下锅的板儿面。刘金钟比豹崽早两个礼拜开的庭,去回都很平淡,大家只无聊时简单问问,他也懒得多说,反正谁都明白,他必死无疑了。不到十分钟,号筒里响起哗啦哗啦的镣子声,渐渐接近,我们向门口望去,门一开,刘金钟老气横秋地挪进来,手捧子脚镣子都上齐了。“上诉了吗?”金鱼眼问。“没有。上也是这意思,板上钉钉的事了。”刘金钟尽量坦然地说。豹崽招呼刁某和花什么:“快点给他缠链儿,缠结实点啊,别一动换就开,哗啦哗地烦人。”刘金钟直接坐在地上,偏着屁股把腿伸开,刁、花两个人掐着灰布条,蹲下去给他缠脚镣。刘金钟看一眼金鱼眼说:“先这样缠些天,我走之前啊,再换一次,我那还有个红秋裤呢。”“操,你还挺讲究。”金鱼眼道。“本来想给大臭我们俩用的。”刘金钟笑起来,声音空洞。豹崽问:“今个挂了几个?”“连我一共八个,四平八稳。操,还有一小娘们呢,盘儿还挺亮。”刘金钟兴致勃勃地说。“没跟她勾搭勾搭?”乐乐问。刘金钟黄牙一呲道:“没机会呀。上路时候再说吧,嘿嘿。”两个缠链的完了活,一言不发地钻回铺底下了。刘金钟提着布头,把脚镣拽在手里,费力地站起来,吐噜吐噜地过来,坐在铺边上。金鱼眼斜叼着烟说:“那什么,刘金钟晚上你上来,就睡边上啊,你们那边挤挤吧,谁嫌挤就下板睡去。”除了刘金钟没人答茬。侯爷想起来什么,突然说:“嗨,不是说上刑场以前有烧鸡肘子壮行酒什么的嘛,怎么上次他们走链儿没看见给呀?”“那都什么老黄历啦侯爷?”金鱼眼笑道。小不点抖机灵:“没准人家到刑场才给呢,在号里怕让别的犯人给抢了吧。”“别操你妈了!谁抢死人饭吃?!还不让大伙给活剥皮?”乐乐反驳道。豹崽说:“听我一哥们说,在别的地方,有给的,咱这里太他妈缺德,挺早就给提走,连早饭都没有,送一帮饿死鬼上路。”侯爷一拍胸脯,大方地说:“老刘你甭担心,估计咱俩能凑一拨走,到时候,山珍海味不敢保,肠子里挂满油水没问题,当不了饿死鬼!”刘金钟“嘿嘿”笑起来,说:“能跟你一道,我这心里还真塌实。”过几天,刘金钟闲的没事,跟大伙要了烟盒里的锡纸,耐心地叠起戒指扣来,叠好一个,套上试试,满意的,就笑眯眯装兜里,不满意的就打开重做,问他做什么用,他笑道:“我这寡妇过日子——缺鸡巴少蛋的,到那边也受罪,先叠点金银首饰带着,道上打点小鬼用。”说着笑话,外面喊“潘正侯”,侯爷一蹦跳起来,抓了黄坎肩就走,一边说:“总算熬出来了。”我在后面喊他:“侯爷,提纲带了吗?”“装脑袋里啦!”侯爷的声音已经响进号筒。大家的话题很快转到侯爷身上,聊了一通,又都无话,大伙身上那些话题都翻腾的差不离了,早成了陈芝麻烂谷子,有人把自己老婆跟人家通奸的家丑都贡献出来了,这一段又没有进新人,想开拓新领域都没机会,实在没有什么新鲜作料了。时间越长,寂寞越深,都盼着早点开庭,离开这个鬼地方,将来如何将来再说。侯爷开庭那天,天气不错。傍中午,侯爷就兴冲冲回来了,在号筒里就喊“痛快”!进了门,侯爷把黄坎肩往铺上一摔,兴奋地说:“痛快!”金鱼眼有些意外地说:“这么利落就审完啦?”“就那么点事,我全认,开始进行的就顺利,法官们特满意,没防备到最后我给他们来了个满堂彩!”我们正腻歪,赶紧招呼侯爷落座,让他讲讲开庭的事。侯爷粗声大嗓道:“我那小律师还够棒,像条汉子,敢说话,讲了不少受听的,我这命他肯定捞不回来啦,可我觉得这钱不白花,舒服。”“陈述呢,那你自己陈述了吗?”舒和担心地追问。“能落场嘛?”侯爷红光满面,端正了一下姿势说:“我告诉他们,我一点也不后悔!我还嫌杀的少呢,哈哈,我义正词严啊,我跟那帮法官说了,我就是想用自己这条命,把贪官污吏给震醒,让那些贪赃枉法坑害百姓的混蛋夜里做噩梦,我说你们判我死刑我不恨你们,我死得其所……死得其所这词没用错吧?”“对对。”“我说你们是执法者,死在你们一只笔底下我痛快!但是!——我大声强调‘但是’俩字哦,我说‘但是’!如果你们将来敢拿人民给你们的权利瞎胡闹,跟邪恶势力狼狈为奸,给法律摸黑,我就是变成厉鬼也要回来找你们!当时旁听席上就有叫好鼓掌的,审判长都快窜桌子上去制止啦,哈哈,痛不痛快?”“痛快痛快!”听的人都附和起来。“侯爷就是侯爷,有胆魄,好口才。”我们几个也赞道。“活着都没尿过他们,死死的还跟谁客气?”侯爷劲头更足了。金鱼眼惋惜道:“你这样折腾,更得判你啦。”侯爷“嘁”一声,很不掸他。豹崽替侯爷说道:“左右一死,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干嘛临死临死当孙子?”侯爷纠正他:“就是缩头有一赌,我也不掉链子,以后靠什么活,顶天立地一爷们,为条小命就把立场变了?”豹崽道:“嗨,你是没到那时候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干嘛跟命过不去?”侯爷慷慨激昂起来:“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我到多晚儿也不昧良心。”侯爷还真有点老革命党那意思,我们都笑起来。侯爷问刘金钟:“老刘,叠多少戒指啦?”刘金钟笑着抓挲了两下手:“俩手都戴满了,够给小鬼的了。”“叠那玩意做屁啊,有我陪你一道走,还怕小鬼?就是阎王爷跟咱爷们搞猫的狗的,我也敢腮他老逼!”(2)焦躁天气似乎越来越热,闷热。我们这个号在阴面,阳光进不来,大概比对面的号房还要稍微好些,不过倒了不通风的霉,整个号房简直成了人肉罐头。我的板疮也不见好,手指缝里还偶尔蹦达出一两个水疱,怀疑是疥,很紧张地挤掉,用烟头忽远忽近地觑,烤得心里痛痒,不过还算见效。舒和说肯定是铺下面太脏,大臭于得水之类的疥毒又不定都泛滥流窜到哪里了,处处都得小心。脏没有办法,又洗不了澡,水太金贵了,只有进水管的时候,能抓紧时间把所有脸盆都注满水,排队到池子里擦擦身子,这样奢侈的幸福时刻,三两天才等来一次。即使这样朴素的待遇,也不是谁都能享受的,至少有一半人也就落一个喝凉水管够。平时大家最热衷的活动,就要数坐在那里撮泥揪揪了。溽汗一浸,皮肤都潮呼呼的,从脖颈子到脚丫缝儿,一路撮下去,值当干洗呢。丰子杰在的时候,因为跟劳动号的胖子搞好了关系,水管来的时候,总能让他拖延一些时间,一次安排一两个弟兄冲个囫囵澡,这样轮下来,一个月也可以洗上一两次。金鱼眼就衰了,人家胖子根本不把他当碟菜,整天素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气得金鱼眼光剩下骂闲街了,将熊熊一窝,大伙都跟着受罪,豹崽、乐乐什么的也就落个窝里欢。身体一遭殃,心情就显得焦躁。我们的案子已经拖了10个月,还没有消息,整天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关着,也没人搭理了,跟施展也通不上气儿,想起来就烦。舒和比我还窝火呢,检察院提了一次,他给人家来十三点二百五七十二变装大傻,据说至今是个“零口供”,可人家检察院的同志不吃他那一套,明明白白告诉他:舒和你那一水不灵了,你就是成天吃屎,见个馒头都喊二大爷,我们也不给你做鉴定,不跟你浪费那感情,你根本没病,骗一骗二骗不了三。舒和不爽地埋怨说:“肯定是我老婆在外面不使劲了,钱都干什么用?”舒和的父母亲都年龄大了,晚来得子,又是一“孽种”,想帮忙都活动不开了,只有干着急的份。不几天,舒和的起诉下来了,他排在第一被告。最让他不平衡的是,证人部分居然有他老婆的名字,虽然起诉书上没有明确指证的内容,但舒和还是极度压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出来指证我,太让我震惊了,伤心!”我们都替他老婆开脱,连金鱼眼都说:“证人还分什么证人呢,不一定非得跳起来把你往火坑里推才是证人。”“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原谅。”舒和一脸的郁闷。金鱼眼说:“我这是好心给你分析,我这是有耐心的,要放丰子杰那会,不骂你粪坑里去算便宜。”金鱼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贬低丰子杰的机会。乐乐说:“你不是还有个削尖脑袋想给你花钱的情人儿嘛,想法带信儿给她,让她给你砸钱啊,先弄到第二被告去,肯定能盼有期。”“也就十来年。”金鱼眼说。舒和一脸狷傲地说:“我不丢那个逊,判我死刑最好,不然我就到法庭闹。”“扯啊你?还想着装疯卖傻撞出去?除非法官都疯了。”乐乐嘲笑他。舒和也不搭理他们了,一个人反反复复看起诉,好像字里行间的漏洞里,藏着救命草。常博跟我的看法类似,都劝舒和别把精力浪费在邪门歪道上,下功夫认真对待,争取把官司打好才是正道。常博这几天也很忙,连续被提讯,回来说是中纪委的来人了解情况,可能想顺着他们这个走私案的藤条,再摸出几个国家干部的腐败瓜来,他说里面有个老太太挺好,慈眉善目的,跟他又推心又置腹的,最后看出他确实就是一被人利用的打工仔,以前在社会上又是一追求进步的好青年,就说会把他的情况跟检察院的反映一下,或许对他能有帮助。常博的心情马上好起来,当晚的饭量激增,虽然金鱼眼不屑地说那个老太太的话绝对不能信,还是不能从根本上破坏他的幻想。最愤怒的是豹崽。豹崽去接了判决,回来给“挂”了,这不仅出乎他的想象,连大家都觉得有些意外。那天豹崽回来后,庞管很快就把他提到管教室去谈心,又嘱咐金鱼眼要看紧点他,别出意外:“判得够重,连我都没想到,一块挂了六个,他肯定脑子转不过个来。”豹崽他们14个人,判了6个死刑,豹崽后面那五个就更要觉得“冤”啦,所有人一致要求上诉。豹崽一边看小不点和丰富用红布条给他缠脚镣,一边说:“当时我们那个七被告就冲法官喊:你判我无期干什么,有种连我一块枪毙呀!那哥们儿也是气坏了,原来他以为自己也就三五年呢。”金鱼眼刚领了庞管的大令,很认真地给他打气:“你塌实呆着吧,肯定能打下来!”豹崽抬头笑,感激里面夹杂了不少的凄楚和悲哀。从那以后,豹崽的生活起居都配了专人照顾,蹲大便的时候,丰富都坐对面池子边上给拉着脚镣上的红线。“妈的,照这么玩下去,我弄不好也得挂啊。”乐乐触景生情,不觉焦躁。金鱼眼不满地往回拦他的舌头:“嗨呀,你跟着添什么乱?”乐乐瞪着眼说:“这不成,得想法逃跑,都谁跟我冲?”小不点踊跃地说:“乐乐哥,我猫你后面跑。”金鱼眼踹了他一脚:“操,你以为你聪明哪,武警正好从后面撂你杂种做的。”大家都当玩笑谈,说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有谁从这里跑出去过,八卦阵呀,有翅膀也飞不走啊。金鱼眼又显他能耐:“其实是用心的人,这个路线开几次庭就摸清了。”舒和说:“有什么复杂的,只要在这个正字楼里面不转迷糊了,出了楼口,外面就一铁围子……”“铁围子外面是武警宿舍,出了那个院门,外面就还剩一道大门,我看了,门口值班的就是一干巴老头,跟孙猴儿似的,一瞪眼就能吓一屁蹲儿那种。”刘金钟也发表谈话了。乐乐笑道:“那不就行了嘛,今天晚上都谁走?反正左右一死,不如一赌。”金鱼眼挥一下手:“得了乐乐,别瞎聊了,让管教听见还以为你真想逃跑呢,冲这些淡话,赶寸了敢加你几年。”侯爷也笑:“金国光啊,要是让你跑你都不跑吧?”“我傻啊,别说出不去了,就是真他妈冲出去了,亡命天涯,手里又没钱,还不如扎里面眯着呢,我又死不了,十来年也就混出去了。”金鱼眼说着,悠闲地吐了一串烟圈儿,在溽热宁静的空气里消沉地游荡着,散去。(3)新出锅的好消息这过了十天左右,前铺几个正叫闹着,胡管大步走过来,先训斥了一句:“别瞎鸡巴闹腾啦!都给你们挂上就老实啦!”然后看着豹崽,笑逐言开地说:“臭小子命不赖啊。”豹崽活动一下脚镣:“胡管?你老瞅这个舒服是不?谁想要我立马给他。”胡管道:“小逼孩子拿我改是吗?态度好点现在就给你卸链儿。”“嘿嘿,不是我看不起您老啊,我这链儿叫乾坤链儿,阎王爷批的,可不是谁想挂就挂想摘就摘的。”“妈的,给你看看胡大爷的本事!”胡老头把一串钥匙从栅栏塞进来,招呼金鱼眼道:“挑钥匙,给他开开,把钥匙跟铐子、镣子给我塞出来。”金鱼眼献媚地笑着,没敢接。“娘娘的,快点儿!”胡管一边不耐烦地催促,一边说了实话:“新来的好消息,还冒热气呢——豹崽子你那案子有救了,检察院抗诉啦。”号房里马上活跃起来,都跟着豹崽祝贺。检察院一抗诉,按规矩,这已经判死刑的就要先摘了链儿,等候重新开庭。金鱼眼赶紧接过钥匙串,亲自蹲过去给豹崽开戒具,一边说:“是判的重了,检察院都不干啦。”豹崽这才回过神来,一边上烟,一边连说:“谢谢胡大爷,谢谢胡大爷。”胡管说:“不抽!谢不着我。”金鱼眼一边往外塞镣铐家伙,一边讨好地说:“那您就抽根喜烟也行啊。”“操,我跟你们喜什么?”胡大管教说着,把戒惧哗啦往墙边一放,又去别的号给豹崽的同案摘链儿去了。豹崽扒着栅栏喊:“六子,三儿——摘啦,全摘啦!”胡管回头骂道:“号丧哪!用你通知?”豹崽挨过骂,头一缩,喜气洋洋地跳了两下高:“嘿,燕子李三!燕子李三也就他妈这感觉吧,真轻快!”于得水恬着脸喊:“豹崽还不发圈喜烟?”豹崽例外地没有栽他,兴冲冲地说:“小不点,把我的烟都拿出来!”这时号筒里有人喊:“到我家喝喜酒去!”后面马上是胡管的咆哮。我在我们一堆里说:“现在司法是进步了哦,监督机制很厉害了。”豹崽在那头叫:“抗一个诉下来,法院的就得扣那几个鸡巴法官的奖金!操,开除逼的才对,拿大爷的命开国际玩笑!”侯爷哈哈笑道:“妈的,怎么没有人给我抗一家伙?”于得水贪婪地吸着烟,耳朵上还机关枪似的架了一棵,呲着黄牙跟侯爷耍贫嘴:“要不判你死刑啊,社会上当官的还不都叫老百姓给阉了?”我笑道:“侯爷不是有民愤,是有官愤啊,所以非杀不可。”舒和也说:“杀贪官哦,此风不能长!”受到这样的漫骂似的评价,侯爷痛快地大笑。豹崽无链一身轻,站着说话也不累腰子了,开始感觉良好地耀武扬威起来:“妈喇巴子的,等我出去也改变斗争方向了,专门奔贪官下手,不过我不要他们命,只要他们银子,哈哈!”金鱼眼不满地说:“唉你不跟我干公司啦?总经理都给你封了!”“咱注册一反贪公司不得了嘛!”(4)恐怖脸与妖人豹崽摘链以后,精神头一直很好,经常处于亚兴奋状态,动不动就笑两声,弄不好,判死刑没吓破胆,一改判倒有可能给神经喽。看表面,最塌实的还算人家侯爷和刘金钟,侯爷心平气和就等挂链了,刘金钟的死刑判决应该已经送高法复核,几乎没有发生奇迹的可能了。其他等起诉、等开庭的,都有些心浮。作为三人小组第一被告的舒和,那些天就忙活得够戗,眉头一皱,就想出一花活来,再一皱,嗖,又一倒霉点子窜出来,完事还就跟我们研究,说他那个案子其实是怎么怎么回事,我们一说:“你骗大头啊?”他就很郁闷,说:“连你们这样弱智的都不信,就不跟法官说了,再想别的辙。”还没等他把故事改编圆全,穆管教就提他开庭了,舒和囫囵套上黄马甲,冲穆管一笑:“瞧好吧。”脚往外一迈,立刻转身立定,向号筒尽头等候的法警来一标准的纳粹军礼:“嘿,希特勒!”舒和边走边唱,哪个号儿有叫好的,还明星似的跟人家沟通呢:“嗨——大家好!I love you!”估计还得跟满号筒飞吻哪。侯爷笑道:“这个活宝。”我们拿舒和练了一会舌头,听见号筒里哗啦哗啦链儿响,丰富猴窜着开玩笑说:“嚯,舒和挂了。”乐乐笑道:“挂你爸的蛋子上了!有这么快么?”穆管先一步过来开我们的锁:“加个人,挂着链儿呢,先睡两天板儿上啊。”金鱼眼看着跟过来的那个戴脚镣抱被子的,问穆管:“过两天还调走啊。”“过两天就给他摘,这个还没判呢,不老实,先挂几天,拢拢性子。”穆管回头吩咐后面那个进来,随手关好门走了。我们都看新来那个乐,这哥们儿长得太惊险了,鬼斧神工一张仿古脸,上面飞沙走石的全是疤瘌麻子瘊子斑,给人惊天动地的感觉。乐乐和小不点他们发出夸张的惊呼:“偶像啊!”金鱼眼仔细观摩了两眼,满腹狐疑地问:“是不是送错地方了,整个一国宝啊。”于得水往前凑了凑,端详一番,感慨万千地评论道:“我操!”金鱼眼嫌他多嘴:“你操下狗。”于得水嘿嘿笑着退回原位,似乎被骂得舒服。“蹲,蹲。”金鱼眼冲新来的喷口烟,训兽员似的发出指令。恐怖脸那位刚才一直嗫呆呆立着,听到吆喝,抱着被子蹲下了。“被子扔后边!”丰富现在也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那人把被子一放,才发现他没有戴手铐。金鱼眼按程序办事,问道:“叫啥?”“杨誉赢。”我们都笑起来。小不点说:“那你更是我偶像啦!你不是跟赖昌星侄子靠上了吗?”“我是荣誉的誉,输赢的赢。”杨誉赢先生开始说文解字。金鱼眼喝断他:“闭嘴!哪那么多杂碎!啥案啊?”“爆炸。”“耶,还净玩惊险的,操你妈的,因过什么呀?炸啥样啊?”豹崽搭了腔。那阵子,轰动全国的石家庄爆炸案刚刚落幕,首犯靳如超一时成了名人,所以一听“爆炸”俩字,大家的神经就有些兴奋。“有一家伙看我哥开饭店赚钱,就在我哥对面也开一饭馆,跟我哥抢买卖,我没本事,就靠我哥养着,抢我哥买卖就是掐我脖子,我就把那家饭馆给炸了,没死人,就是楼上住的俩小姐吓得跳楼,一个腿断了,一个把脖子扭了。”“你这个应该判故意毁坏财物罪,我在分局的时候碰到过这样的。”常博说。 “我是爆炸,没错。”杨誉赢抬眼看着我们。金鱼眼一巴掌把他脑袋拍下去,接着问:“在哪个号闹杂来着?”“我直接从分局上来的。”豹崽上去一脚:“把老大当傻逼呀?从分局有挂链儿上来的吗?”杨誉赢无辜地从地上爬起来蹲好,解释道:“我在分局逃跑了,他们把我抓回来,就直接挂着送这来了。”乐乐立刻来精神了,挪到前边来问:“够牛逼的,从看守所跑了?咋跑的?”“我们那改建,让我们搬砖,我上砖垛蹿墙出去的,我观察了好几天了,发现他们那铁丝网根本没电,就是一摆设,外面就是大玉米地,我进去就没影了,那块地形咱熟极了。”“能这么简单?操,怎么给逮回来的?”乐乐非常关心地询问。“我没吃的,就啃棒子,最后我从庄稼地里走了100多里地,找我舅舅去要点钱,想跑远点,回头我舅母把警察给叫来了。”金鱼眼说:“就你这蛤蟆脸,跑哪也藏不住啊,整个一注册商标嘛。”杨誉赢心事重重地叹口气:“唉。”“唉是外语,以后少来啊。”豹崽照他软肋来一个蜻蜓点水,杨誉赢打个哆嗦,向旁移去,拖得脚镣哗啦一声。金鱼眼叫奸幼那个:“爬出来,给他缠上!”中午舒和没有回来,侯爷开玩笑说这小子别是查出神经病,给放了吧。吃过饭,过了大概两个钟点,号筒里有人喊:“偶像,再来一个呀。”“下回吧,今儿收摊啦!”是舒和乐观向上的声音。一小会儿,舒和笑嘻嘻进来了。我们都素着脸,不理他。金鱼眼事先吩咐过,说等舒和回来,谁也不准先跟他说话,憋着他,要不他更吹牛逼了。舒和扫视一圈,迷惘地上了铺,自己孤单地叨咕:“操,到法庭上咬开我了。”还是没人接茬。“陈兆一真不是东西,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舒和眼巴巴望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金鱼眼笑着批评我:“麦麦你也太沉不住气啦,淡着他呀!”舒和放松地笑了:“哈哈,原来诚心整我,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哎我看好像来一新人啊。”乐乐道:“看仔细点,那是人么,那是我们给你领的一宠物,以后他就归你管了。”小不点说:“我们给他起了一名儿,叫杨誉赢。”“那么肉麻啊。”舒和看着杨誉赢的脸笑。我们这才问他开庭的情况,舒和立刻精神亢奋起来:“陈兆一整个一泼妇,玩命把事儿往我身上推,我还不能反驳。”“你咋整的?”侯爷模仿着东北口音道。“嗨,我不一开庭就装病呢嘛,跟她一较真,不就露馅啦,两条路线,只能坚持一个,让她钻了空子。”舒和无奈地笑着。舒和转了话题道:“我一上去就傻笑,哈喇子往下滴答,先给他们封官,审判长是如来佛祖,审判员是判官阿姨和悟空师兄,我管书记员叫观音姐姐。”“你是谁呀?”“我装猪八戒,我管陈兆一喊二姨,呵呵,一开庭就乱了,下面全是笑声。”“操,你们家人没去?看你那样子怎么想?”豹崽说。舒和神色暗淡了一下:“没看见我家里人,只看见韩文渊的爸爸了,老了很多,我心里当时很过意不去。对不起人家韩文渊啊。”舒和撩起衣服在身上找:“咦?中午还有呢,下去了?”金鱼眼说:“你找虱子呢?”“不是,开庭到半截开不下去了,几个法警把我拖下去,到候审室里踢了我一通,都青了,他们告诉我不准再闹,我当时答应了,一回法庭我就撩着衣服喊:警察打人啦,天篷元帅被打屁屁啦!”我们都笑。舒和说:“临走时候我告诉那个如来佛祖:操你妈有本事你就判我死刑!结果法警当场就踹我一趔趄。”“咆哮公堂,你死定了。”乐乐笑道。舒和说:“我来去都神神道道的,法警在车上都说这样的怎么不早放了?一回号筒,法警一背脸,我就好了,穆管看着我直乐。”我说舒和你简直就是一妖人。金鱼眼纠正说:“那叫人妖。”他总以为他比别人机灵两秒钟。(5)杨誉赢大战金鱼眼杨誉赢进来的当晚,常博被临时挤下来,偎在我边上。金鱼眼躺在地上靠门的地方乘凉,丰富正给他从头到脚地按摩,舒服得这家伙一个劲叫床,腾出空来,他冲铺底下说:“你们俩别白话啦,没看别人都睡了嘛……嗷,再往上来点……哦,哦……”最近丰富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已经超越了小不点,小不点除了铺床叠被,满足不了金鱼眼更高层次的要求,丰富这个漏子补得恰倒好处。小不点很醋他,又碍着金鱼眼,不敢荷枪实弹来明的,只好背后嘀咕丰富的坏话。大家都看丰富不顺溜,就是谁也不掺乎那事,一个个泥菩萨过河呢,还有那份闲心?再者,在里面个混个的,多说无益。也就豹崽和乐乐腻了时,拿丰富溜溜舌头。晚饭时候,丰富抱怨了两句政府给的伙食,豹崽就说了:“不爱吃那个呀,我这有个闷罐鸡你吃不?就是脑瓜大点。”“我操,拿我找乐?”丰富回过闷来。乐乐紧咬他一句:“你还操?鸡巴跟小果仁儿似的。”丰富说你才跟果仁似的呢。乐乐立刻掏出来晃了一圈,炫耀道:“看!够威够力吧,看看你的!”说着已经扑过去,豹崽也上去一起叫力,扒了丰富的裤衩,按在铺上展览。丰富一个劲乱骂,金鱼眼在一旁乐,毕竟在他眼里,丰富算不上弟兄,充其量就是一使唤丫头。乐乐用线把丰富的小鸟系了,高高提住,非让丰富喊两句好听的,任凭丰富怎么闹,就是不松手,金鱼眼还一个劲提醒丰富嗓门低点。大伙都去看乐儿的,没人插话,小不点美得猴蹦,催促丰富赶紧喊好听的。最后丰富一看大势已去,只有叫了声“乐乐大大”,才解救了自己命系悬丝的小弟。丰富红头胀脸地起来,不敢跟豹崽和乐乐来劲啊,就扑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小不点,小不点一看他先动手,也不客气了,扑腾几下就把丰富给放倒了,照腮帮子上狠狠凿了两下。要不是金鱼眼喝停,还得继续打呢。“操你们俩妈的,给我窝里反是吗?”金鱼眼一看小哥俩真急了,脱离了娱乐的范畴,不由气愤地叫起来,先命令俩小子墙边蹶着反思,嘴里还穷翻翻:‘你们俩都是伺候我的,不团结起来想法怎么把工作做好,还离心离德啦,我一发火把你们都哄板下睡去,操你小祖宗的,让你们破鞋帮子改了帽檐,你们还不知天高地厚了呢!”俩人全蔫了,一个劲认错。乐乐在边上笑。晚上,丰富给金鱼眼服务得更来劲了,哪个领导不喜欢这样的?三天后,杨誉赢的链儿摘了,金鱼眼立马把他给哄板下去了,这小子没带钱进来,连基本的“号费”也没有交,当然不会被金哥青睐,爬回上铺的常博跟我说再见时,不自觉流露的得意劲叫我有些别扭——这人咋也变这样了?“擦地啊!刚来的都得擦地。”金鱼眼对杨誉赢说。杨誉赢爱搭不理地应了一声。丰富“嘿”一下道:“你还不老情愿是吧?”“我没说别的。”杨誉赢白他一眼,那意思“哪冒出根儿大葱来”?丰富环顾四周,鼓动道:“傻逼跟咱叫号哪!”边说边第一个冲上去,挥拳向杨誉赢脸上打去。豹崽他们都没表情,看他傻狗似的往上蹿,明着看他笑话。你丰富算个鸟,也敢招呼大伙砸别人?丰富的拳头让杨誉赢拿手搪住了,顺脚给他腿上回敬了一下,丰富蹬蹬倒退着,差点撞门上。杨誉赢在原地没动,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金鱼眼。丰富看大伙都没上前,顿时被失败感淹没了,陡然没了斗志,只在那里干号着:“新来的想扎蹦啊!新来的想扎蹦啊!”金鱼眼从铺上站起来,凶狠地叫道:“新来的想扎蹦啊!砸狗日的!”豹崽立刻说:“金哥说的对!”乐乐和小不点也都跳了起来,扑向杨誉赢,丰富立刻充足了电,咬牙切齿地也冲回去收复失地。杨誉赢很快就趴下了,叫着“我跟你们拼啦”,却没有还手之力,金鱼眼在铺上喊声“停”,大家得到暗示,立刻飞回铺上。值班的是胡管,过来就卷街,问怎么回事。金鱼眼一边隔着栏杆给胡老头上烟,一边说:“在分局逃跑那个,刚摘了链,就不老实了,让他擦地也不干。”“操你死妈的,想当大爷是吗?不干活就不管饭!治不了你了还!”杨誉赢从地上起来,摇晃了两下说:“我没说不干。”乐乐煽风点火:“跟胡大爷你还犟嘴?”“擦地!不就擦地嘛,挺大一爷们,累得死你?”胡老头骂骂咧咧叼着烟走了。金鱼眼立刻精神倍增:“操你妈的恐怖脸儿,这回可是政府管教让你擦的,你再不老实,我就代表政府专政了你!”杨誉赢揉揉腮帮子道:“我擦!不过,刚才谁打我了,我跟他小逼的没完!”豹崽又蹦了起来:“嘿,你还要来劲儿?”“我不欺负别人,谁也甭想欺负我!”杨誉赢梗着脖子道。侯爷感兴趣地“呵呵”了两声。金鱼眼道:“傻逼还挺有性格,今天非把你这葫芦罐抖闷了不可!接着砸!”丰富离得近,又是第一个蹿过去,于是又第一个被打得飞回来。看杨誉赢那厮红了眼,野兽似的呲起牙,眼蹬得不比金哥那对变态珠子小。豹崽他们几个很快就又把杨誉赢覆盖在地上,这次没人叫喊,只一个劲打,杨誉赢抱头团身,刺猬似的捱着,一声不吭。等几个人收了手,金鱼眼现场采访:“还有性格不?”杨誉赢倔强地望着金鱼眼:“那么多人砸一个算什么本事,等晚上睡了,我一个个掐死你们!操,反正我也活不成了。”话音在空气里飘着,还没落地呢,拳脚的风暴又席卷回来,金鱼眼也怒火升腾地亲自参战了,直到号筒里胡老头的骂声又响起来,几个打手才意兴阑珊地收手,就近溜铺边坐好。“胡大爷,傻逼还不听话,还想晚上掐人!”金鱼眼吃惯了恶人先告状的甜头,立刻踊跃地揭发。胡管怒气冲冲地边骂边开门进来,二话不说,照杨誉赢脸上就是俩大嘴巴,杨誉赢蒙了,脑袋忽悠忽悠晃了好几下,才愣呵呵问:“你干嘛打人?”金鱼眼借机也给了他一脚:“操,怎么跟管教说话呢?”胡老头一挥手:“你别瞎掺乎。”然后指着杨誉赢的酒糟鼻子尖,歇斯底里、正气凛然地破口大骂:“小逼崽子瞧你那个贼操行,我当警察那阵你妈还满公园找配对的呢,也敢在我眼皮底下撩蹦儿?你个小鸡巴玩意,你再高能高过肚脐眼去?提二两棉花你纺纺,我大胡在这一天,有哪个敢放响屁!你简直就是畜生里的畜生……还有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老的小的全算上,都是畜生,动不动就狗咬狗,闻见一个身上有血味,就都蹿上去撕巴他的肉!你们连狗都不如,你们一群狼!驯化不了,就得恶治!哪天我挨个电你们逼养的,看你们不老实!”金鱼眼一看胡大爷胡来了,摸个脑瓜就骂啊,赶紧装孙子说好话。胡老头瞪他一眼:“当的什么鸡巴号长,乱七八糟!”愤然而去。我们先被胡老头骂得窝火,看金鱼眼碰一鼻子灰,又多少有些幸灾乐祸。金鱼眼恨恨地望着杨誉赢:“腰里别副牌你逮谁跟谁来是吧?行,你牛逼啊,告诉你,多牛的逼落我手里,我也让你滴答尿!骑驴看帐本咱走着瞧。”杨誉赢倔强地说:“你不欺负我,怎么都行,谁把我不当人我就陪到底!还是那句话,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也你妈的逼呀你!捏死!”豹崽横眉冷对地立了起来,屁能耐没有的丰富在旁边也跃跃欲试。金鱼眼拉了豹崽一把:“先别理他,让他慢慢死。”乐乐在边上还倒老茬口呢:“先说你擦不擦地吧。”杨誉赢横着脖子道:“我多晚也没说不擦!”说着弯腰拿抹布,还就真擦起地来。金鱼眼费解地一咧嘴:“操,这逼脑子缺根弦儿吧,图什嘛呢?闹到头还是擦地。”“我多晚也没说不擦地。”杨誉赢一边干,一边还叨咕着。豹崽也笑了:“这种怪鸟啊,到劳改队还真有一混。”“这性格,偶喜欢。”舒和有些搞笑地念叨。常博说你消停会吧。杨誉赢擦完了地,金鱼眼说:“边上蹲着吧先,铺上没你地界,都让好人占了。”“有别人地界就没我地界?”杨誉赢不服气地嘟囔。豹崽道:“你别瞎眼又瞎心啊,盐打哪咸、醋打哪酸还得给你讲明了是吗?老大说的话就是真理,你别跟我这骑洋马装大傻,非把你砸服了才好看是吗?”丰富嘿嘿两声:“我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杨誉赢很鄙视地挖了丰富一眼,一言不发地在墙角蹲下去。“这家伙被暴砸了三通,愣没什么事,抗击打能力还真强。”小不点笑着说。晚上睡觉前,金鱼眼告诉大伙:“值班的机灵点啊,看着恐怖脸点,有逃跑历史的就得加强管理。”其实,我猜他是担心杨誉赢真的暗算他,以前有人聊过,说劳改队里有人给欺负急了,半夜拿牙刷把号长眼珠子捅冒泡了,睡着觉,鬼似的惨叫啊。后来金鱼眼也不挑头压榨杨誉赢了,几个打手谁去那个得罪人的?豹崽背后不满意地说:“也就放金鱼眼手里了,搁丰哥那时候,不把屎给他打出来!”杨誉赢不多日子就混我边上躺着来了,地位已经无形中提高不少,算板下的上层了。我跟他聊天,就看出这人其实还不赖,有些大臭似的傻实在,还挺重感情的,尤其对他哥,更是念念不忘,即使他哥没有把他捞出去。“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我不欺负别人,别人也别想欺负我。”杨誉赢的口头禅百说不厌。(6)她不仁,我不义杨誉赢其实和于得水一样,成了“怪鸟”,不同的是两只怪鸟的品种。于得水是那种谁都腻歪谁都能拿他涮的货色,杨誉赢呢,谁都不愿意惹他,整个一滚刀肉,粘上你还就不好玩了。金鱼眼他们还是喊杨誉赢恐怖脸儿,杨誉赢这倒不恼,擦地也干得勤勉,就是挨不得碰不得,肉体上不吃亏。有点萨达姆那傻劲头。乐乐不甘心地想抱团把他砸瘪,金鱼眼外强中干地说:“先放着他,等他撞到茬子上再说!扁不死他!”乐乐面上不爽,看来不太满意这个行同虚置的豪言壮语。但很快他就没闲心收拾别人了,乐乐开了庭,折腾了一整天,傍晚回来就破口大骂那帮同案:“操他妈的,平时铁哥们儿似的,一开庭乱咬,都想把事往别人身上推。”“最后一人弄一嘴毛吧?”豹崽问。“可不是?蹦出一个赖帐的,大伙就乱套了,都说是别人挑头做的坏事,自己就是一起哄架秧子的,一点江湖没有了!”乐乐气愤地说:“我还跟他们客气鸡巴?我才不去那个冤孙,瞎咬吧,操他娘的,这下好,对不上茬啦,原来起诉上没有的事又给捅漏两档子,操,都傻逼啦!都舒坦啦!不行就全枪毙,我是不怕了,看谁尿裤!”金鱼眼倍儿明白事似的说:“你们那伙子人,本来就是乌合之众,酒肉朋友,赶真事上了,谁为谁两肋插刀呀,都恨不得把刀子插别人腰眼上去。”舒和跟我小声叨咕:“流氓流氓,遇事就慌,老乡老乡,背后一枪。”舒和笑着别人,其实自己心情也糟成烂糕了。上午庞管把他提走谈心,说法院的问过他在看守所的状况,庞管说时不时有些脑积水,庞管说:“我只能跟人家说到这份上,我不能说你整个就是一精神病啊,将来查下来,我得担责任不是?”舒和跟我气愤地说:“操,鸡巴人说话就不受听,当初他接我家里钱的时候怎不怕担责任?傻逼还劝我放下包袱轻装前进呢,让我鼓足勇气面对现实,我面对他妈的逼呀我!拿钱不办事,算什么玩意,等我判了,一下队就举报狗日的。”我说你别嚷嚷好不?隔墙有耳,人心难测啊。常博也开导他:“再说你要人家管教跟你合伙骗官面也不现实呀,你跟人家什么关系?你那点贿赂,也就保你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不受罪就得了,我看庞管平时还算照顾你,来了就让你上板儿睡,你以为你谁?”“靠,我给他当狱用文人忠心耿耿啊,他凭什么不照顾我?雇一经济学硕士就给你光板床睡,还叫照顾?还得我家里掏钱买!”我笑着说你知足吧,我到现在连板上啥滋味都不知道呢,整天板底下囚着,跟地蛆似的。侯爷听我们聊,也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这叫周瑜打黄盖。”常博说:“可不是嘛,省点事吧你,别最后弄一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我看着舒和笑起来,我想起他在法庭上自称天篷元帅的茬来。舒和说等接了判再说。什么事都不禁念叨,转天舒和就下判决了。喊他出去时还做秀呢,跳着霹雳去的,回来就没声了,进屋告诉我们“无期”。我看他判决,写的清清楚楚,整个案子由他起意,由他操作。下面俩人,陈兆一15年,韩文渊9年。“基本属实嘛。”我说。“我上诉!这回也不装疯了,跟他们真刀真枪招呼!”舒和一屁股坐下,决绝地说:“陈兆一这死丫头,我非把她弄前面来不可。”说干就干,舒和跟金鱼眼要了纸笔家伙,托本书在膝盖上垫着,刷刷刷写起上诉材料来,下笔如有神。“我得把韩文渊洗出来,人家孩子太冤了,我死都死不塌实。”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我上诉,不判无罪,就判我死刑。”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我也要六月飞雪,不行就血溅五步。”舒和一边写一边嘟囔。“傻逼真要神经啦。”金鱼眼在门口说。我凑过去看舒和写的“帽子”:“P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官:本人舒和于2001年7月29日被一中院以莫须有的所谓证据,宣判犯有金融票据诈骗罪。本人认为其判决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纯属子虚乌有,我因此提出上诉,希望要么高院法官继续将错就错,改判我死刑;要么还我清白,因为这样一起耸人听闻的冤案,在古代也毫不逊色于窦娥,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也将被各大媒体暴光,真相大白于天下之际,也是那些枉法之流的耻辱昭彰之时。”下面是此致敬礼和上诉人舒和的签名。“一看就怒发冲冠了。”我转头跟侯爷说。侯爷呵呵一笑:“冲什么冠啊,一屋秃子。”舒和一边翻页一边说:“上诉材料这部分得好好写,回头麦麦你给我改改,文字关得过硬。”“先给我起个题目吧。”舒和望着我。“起什么题目?就叫上诉材料呗,又不是科举考试。”“……三个字:冤冤冤。不行,好,六月的雪和血,就六月的雪和血了!”舒和咬牙切齿地在信笺上落了笔。常博对舒和的举动不以为然,连看都没看他写的东西。舒和写了一段,举起来抑扬顿挫地给我念:“……当时法官问我上诉吗?我说不上了,因为我知道上诉只不过是一个虚置的程序,古语云‘官官相护’,窦娥冤死,只不过让关汉卿名垂青史。然而经过本人的认真思考,我觉得有必要上诉,尽管中国的法律毫无公正可言,尽管中国的法官智商普遍有问题,业务素质低下,贪赃枉法者居多,但我必须对自己负责,正像中国男足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踢不进世界杯,可球迷们仍在为他们摇旗呐喊,那是一种精神,我就是凭借这种精神,重新决定上诉的。下面是我的上诉材料……”“……咋样?”舒和意得志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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