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我的囚徒生涯-5

老耙子滞后了一步,恬着脸谄媚地说:“庄哥,你还认识我吗?”刀疤脸沉吟一下:“你谁呀你?”“我老耙子呀,三监时候,我也在六大,你不是那的大杂役嘛。”老耙子毫不在乎刀疤脸的冷漠,锲而不舍地唤醒着“庄哥”的记忆。“哦,恍惚有点印象,回来再说吧……谁叫麦麦呀?”我回头答应。“你不用干活了,卢管说了,等你病好了再说。我还得跟你聊聊呢。”我过去给庄哥上了烟,庄哥拍了铺板说:“坐吧,你的事儿卢管跟我念叨了,我会关照你,号儿里的事该维护的还得帮我维护着。”我说庄哥那是。心理上已经放松下来。庄哥豪爽地说:“只要把我当哥们儿,做事贴谱儿,什么都好说。”后面一句补充得很有内涵。这家伙是说啦,你要在底下给我玩蔫坏损,就别怪我不客气。“大哥你怎么称呼啊?”“庄峰,这鸡巴名字不好听。”我笑着说挺有气势的呀,同时脑子里迷惑着:我在外面听过这个名字,说是C县的一个大地痞,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庄峰问我号里有几个刺头儿?我意识到我的提名将影响到一些人的命运了,所以相当慎重,当好好先生含糊其辞也不行,那样庄峰肯定认为我跟他玩花活。我考虑了一下说:“前面这几个都是咱哥们儿,你来了也肯定捧着干,其余几个屁屁,也没有敢撩蹦的,就是刚才那个老耙子,心眼太多,防着点。”庄峰无所谓地说:“我也就是摸摸底。在三监我管200来号人都没有敢乍刺儿的,一个小逼号房还能怎的?我从来就不信水大能漫过鸭子去。”“谁是劳作呀?”我喊毕彦进来。庄峰骂道:“小逼长眼干什么的,撒尿使的?”毕彦吓得不敢吱声,我楞了一下突然觉悟:“黄毛儿还不把庄哥东西放好?以后眼球勤转着点儿。”毕彦手忙脚乱地把庄峰的被子和洗漱用具归位,庄峰烦躁地蹬他一脚:“这么没素质,缺调教啊,以后慢慢训你。”我觉得有些汗颜,好像自己没尽到调教小劳作的职责。从手下人的素质就可映鉴领导的水平啊。庄峰对垂手候命的毕彦吩咐:“以后,啊,我和麦哥的饭,你打,被子、洗脸水,到时候都盯住了,落一个档儿先拿拳头提醒你。”毕彦连连答应。“滚!”庄哥一声令下,毕彦很快耗子似的在屋里消失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我感叹道:这才叫老大风范。晚上庄峰给大家开了个短会:“麦麦是知识分子,你们不把他放眼里,我还就尊重知识分子,操,你们也算流氓?流氓能欺负知识分子吗?以后都给我规矩起来,规矩起来都好受,我不捏软柿子,谁不给我面子,绝对没他好果子吃!谁有心气你跳出来,把我砸趴了你是老大!”“没错,监狱有监狱的规矩,以后咱都得捧着庄哥干!庄哥,不看广告看疗效,你以后看我行动。”老耙子站起来表态。庄峰用手一点老耙子:“你过来。”老耙子欣然前往。到跟前,庄峰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俩嘴巴:“黄鼠狼跳舞,就你会出个别味儿?”老耙子马屁没拍好,一巴掌拍马蹄子上了,心理落差一定巨大,当时脸色难堪极了,嗫诺道:“庄哥,我说的是心理话。”庄峰喝退老耙子道:“你还多次犯?一点规矩没有,我说话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吗,你以为你是谁?”我暗想,庄峰对老耙子的态度,跟我白天的汇报有直接关系,我没好意思直视老耙子的脸。看到大家都很规矩,猫似的,有点默片时代的感觉,我心里又不禁愤愤地感慨:真是奴隶啊,来个狠的,就老实成孙子了,真是恶人还得恶人治。我退下来后,日子比以前还好过了,豆子不用捡,每天享受的待遇也是元首级的,毕彦无微不至地被奴役着,照顾我和庄峰的生活起居,当号长时候也没这么爽过呀。庄峰开玩笑地说,在监狱里面,你这样的叫高级学员,最牛逼了。我说还不是托你福?后来我的病好了,庄峰也没好意思安排我上岗捡豆子:“什么时候卢管问了,再说,反正他的话撂前面还没作废呢。”庄峰也是做个顺水人情。我当然也不能装憨,不时给庄峰添置点吃喝抽的内容,我们俩干脆就伙到一槽子里吃了,钱都放一块,我以前的“伙”自动解散了,阿英自己吃牢食去了,不过有好东西时,庄峰还是很开面儿,主动从我们的堆儿里给他分点。我在经济上,其实有些占了庄峰的便宜,庄峰的帐户上比我钱足。我不好意思的时候,庄峰就骂街,说我假惺惺,“臭老九思想”。“——在一块混嘛,就别算计那么清楚,哥们儿之间不能提钱,提钱就远了。”庄峰的钱都是朋友送的,那些朋友很给他“盯”,不断有钱进来,庄峰说那些都是开发廊歌舞厅饭店游戏厅的,平时他很罩他们,他进来了,谁要缩头,将来出来就是一笔帐。 这些人叫做“托屉的”。庄峰的案子定性为“寻衅滋事”,就是收保护费不果,找人家麻烦惹出来的,这个罪到顶五年刑期,庄峰轻松地说他也就弄个拘役,一年以下。“咱有人。”他说。(2) 杀一儆百大家对庄峰都加着小心,但还是有撞到枪口上的瞎家雀。庄峰对2号实行独裁统治的第一个早上,老耙子和强奸的被子就被扔厕所去了,放了一整天,白天如厕的人也不在意,或者有意为之,弄得被子上溅水溅尿的,一展开全是地图。被子的事,尤其对老耙子,庄峰气很大:“操你二大爷的,你进来是一回两回了吗?一个鸡巴被子叠不规矩,跟牛粪似的!不嫌给多次犯丢脸?”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晚上给我练!”庄峰一句话,让老耙子和强奸折腾了仨小时,一晚上少说叠了80次被子,最后那两床军被都快熟了,不过还就是见效,一老一少的被子最后叠得跟豆腐块似的,见棱见角,赏心悦目。我想俩人那个晚上肯定睡得特实在,都快累神经了呀。欢了毕彦了。庄峰给了他一任务,在边上看着,谁的被子没叠及格,就奖励一个嘴巴,到最后老耙子和强奸也富态了,脸肿得气死八戒,刽子手毕彦也累了,无变化的简单劳动带来的枯燥感,冲淡了折磨别人的快乐,甚至打别人嘴巴对毕彦来讲,逐渐已经变成了对自己的体罚。庄峰安排完任务,就招呼阿英、肖遥我们几个一块打牌。庄峰跟我和阿英使了眼色,大家一起对付肖遥,到老耙子他们收工时,肖遥已经输了二百多块钱,开始押方便面了。我心里有些不忍,对庄峰说:“庄哥你困不?”庄峰把牌一扔:“不打了。”随手给肖遥扔了一盒红塔山:“你输了不少,没烟抽了说话啊。”“谢谢庄哥。”肖遥说。我知道,我要不提议收摊儿,肖遥在输掉最后一袋方便面之前,还真不一定敢说不玩了。肖遥灰着脸上厕所大便了,庄峰小声说:“傻逼一外地的,开个浪车跑C县撞人来,到这里了还活得挺淤,不放他的血放谁的?”我说用不了几天他也该判了,庄哥你甭跟他较真,不值,他不就一傻逼嘛。“看我心情吧”,庄峰说,然后喊毕彦:“黄毛儿!铺被!”毕彦飞过来把我和庄峰的被子铺好,又讨好地问:“庄哥还洗脚吗?”“洗你妈逼呀。”庄峰几下把衣服脱了,只穿一件内裤,走到铺南头儿,站在铺上,腆着裆隔空喷射,往厕所里哗哗一通好尿。我们都看着庄峰的脊背,那上面文着一条凶猛的下山虎,活儿做得很棒,栩栩如生,几个人低声赞叹着。庄峰一边抖着黑糊糊的小便,一边回来,我看到蒋顺志下意识抹了一下脸,可能是溅到了秽物。我说庄哥你那虎做的真漂亮。庄峰兴致很高地喊老耙子过来:“老逼进去这么多回,没上个活儿?”老耙子臃肿个脸笑道:“我这操行的,谁给咱上,上活儿的都是大哥级的。”“别你妈不懂装懂了,身上有活儿的就是人头儿?好些刚摸针的犯人,没出师就敢给大哥们往身上刺?拿谁练手,找鸟屁呀!你看那监狱里出来的,身上弄一龙跟皮皮虾似的,弄一虎跟猫似的,弄你妈一老鹰还没鸭子精神的,还跟外面人臭摆呢,其实在里面都是鸟屁!让文身的给琢磨了,拿你练手艺哪!”老耙子频频点头:“是那意思,是那意思。”庄峰一边让我摸摸他的老虎屁股,一边说:“怎么样,看着跟雕刻似的,其实倍儿光溜吧。”我说还真是的,我原来以为能摸出疤来呢。“老耙子,把衣服脱了,我看你让人家练过手没有?”庄峰有些凉了,往被窝里钻着,一面吩咐老耙子。老耙子媚笑着说:“庄哥,我身上啥也没有,就光棍一根儿。”“哪那么些废话,叫你脱就脱!”老耙子不敢违抗,一边往下扒衣服,一边导游小姐似的介绍着:“庄哥你瞧,真没有。”庄峰看也没看他一眼,脸朝里躺好了,舒坦地呼出一口浊气。老耙子没劲地拉上衣服,灰溜溜回去了。庄峰因为有强大的经济后盾,又深谙拉拢腐蚀之道,跟卢管以及其他几个重量级管教的关系都很亲密,庄峰在号儿里专横跋扈就显得肆无忌惮。一天强奸捡的豆子不合格,被管劳作的管教退回来返工,还甩了一句:“庄峰你他妈是怎么把关的?”庄峰在院里先把阿英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现在他负责质检。阿英窝着火,上去就撒疯一般狂踹强奸:“操你妈的,带累我挨骂!”强奸倒在水泥地上,哎呦妈呀地求饶,庄峰气哼哼进屋了,一会毕彦传话叫强奸端一盆豆子进去:“庄哥有请!”强奸赶紧弄了一满盆豆子,战战兢兢地进里面去。庄峰照强奸肚子就是一个扁踹,强奸啊地一声倒地,豆子天女散花了,滚成满地的红珍珠。“胆儿肥了你!敢给我耍花样,今儿我一回叫你长够了记性!”我给强奸卸劲儿:“赶紧把豆子攒起来,边上老实挑去。”强奸带哭腔答应着,屁滚尿流地在地上往盆里捧豆子。庄峰喊阿英:“萝卜英你也别外头装逼,把豆子给他拎进来,今天他啥时候捡干净了,你就陪他到啥时候。”阿英拎袋子进来后又气愤地给了强奸一脚。庄峰说:“那个管教算个鸡巴,楞敢呲我一口,要在外面我不弄个傻狗干死他!”然后又转向大家:“为点逼豆子让我栽面!谁不让我舒服,我就让他一百倍补偿!”强奸突然看着那个口袋说:“庄哥,庄哥这不是我捡的那袋呀,我那袋上做了记号了。”阿英立刻捎了他一个耳光:“操你妈不是你的谁的,我还冤枉你怎么啦?”庄峰的鹰眼望着阿英:“是不是他的?”“错了我把豆子全吃了。”“行了,你先捡着,再争嘴我把你牙掰下来,你信不信?”庄峰对还要争辩的强奸说。强奸说庄哥我信,说完委屈地扒拉起盆里的豆子,返二回工。阿英说:“再捡不干净我让你活不过今晚上。”庄峰说阿英你先别黑嘴,你以为这就没你事啦,先给我蹶会儿,控控水,强奸捡完这盆豆子你再起来!阿英窘迫地望了我一眼,那意思是要我给求个情。我知道庄峰的狗性,也不找那个没趣,同时想:阿英你小子总欺负别人了,今天也该蹶一会儿败败火,尝尝在大家面前没面子是什么滋味了。我劝导道:“阿英你就蹶会儿吧,都赖你没有把好质量关,让庄哥白挨帽花一顿呲儿。”阿英哭丧个脸,把屁股拱了起来,两手垂着,脑瓜朝地控开了“水”,控了一会,阿英瓮声瓮气地催促强奸:“你傻逼要是诚心磨蹭,看我回头不刨平了你!”我和庄峰全乐了。强奸还算争气,不到一小时就把一盆豆子复查完了,又挑出俩大捧杂质来。庄峰说:“阿英喘口气,验验。”阿英一屁股坐盆边,一边活动着腰,一边很快就从盆里又找出一个半拉的豆子,就近扇了强奸一个嘴巴:“一个啊。”过了一会又是一个嘴巴:“俩。”阿英把一个很小的红豆皮举给强奸看。我看阿英有些鸡蛋里挑骨头了,就说行了吧阿英,让他赶紧捡吧,那边还一口袋呢。没想到庄峰一摆手:“不用捡了,明天把这盆干净的倒浮头,盖个帽儿,一糊弄就过去了,劳改队里混出来的,这点技巧再不懂就得了。”老耙子在那边赞许地笑了一声。强奸感激地连说庄哥谢谢谢谢庄哥。庄峰轻描淡写地说:“算了,我也不收拾你了,把捡出来的杂碎吃了。”强奸以为庄峰在拿他找乐,做着滑稽的可怜相说:“庄哥我牙口不好。”“吃了,全吃了。”庄峰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别等我费事啊。”强奸还有些犹豫,阿英欢快地催促:“耳朵焊死了?没听庄哥说什么是吗?”毕彦弯腰就抽,连着四五个嘴巴之后才说明来意:“吃!”我禁声了,我明白自己的分量,庄峰不会什么事都给我面子。我就那样默默地看着,看着可恶的强奸可怜地把一捏豆子送进嘴里,一会瞪眼一会挤眉地往嗓子里压迫。“给他水。”庄峰说。毕彦马上从厕所接了一缸子子水来,塞给强奸。强奸饮口冷水,细脖儿一抻,咕噜一声,第一口杂豆终于顺进去。“吃。”庄峰冷冷的声音毫无商量的余地。强奸吃到第四口的时候,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庄哥?”“吃。”毕彦踩一下强奸的脚尖:“快吃。”强奸咧着嘴,抓起一大把杂豆,嘴里带着绝望的呜咽,囫囵地吞咽着,一边用冷水往下送。阿英在旁边看着,表情肃穆,没有象毕彦一样兴奋。其他人都麻木地观望着,开始还有人笑,后来都沉默下去。脚边的杂豆已经少了一大半,强奸把头靠在墙上,痛苦地说:“庄哥,我真的饱了。”庄峰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空水盆向他头上猛砸下去,生塑的水盆卡啦一下碎了,破茬儿在强奸的脸上划出两道血痕,强奸妈呀叫着搂住了脑袋。庄峰一弯腰,抄起“棉拖儿”,在铺上欠着身子,疯狂地向强奸的手上头上盖去,嘴里卷着强奸家的所有女性亲属,连户口本以外的都不肯放过。我惊讶地以为庄峰是不是真“疯”了。强奸刺猬似的团在一处,不敢躲闪,更惶论反抗。只藏着滴血的脸,在裤裆里一个劲哀求庄哥大发慈悲。毕彦还在一旁激动地给庄峰援脚,不停地踢打着庄哥够不找的部位。我说庄哥算了算了,别把自己气个好歹的。不知是我的体贴起了作用,还是庄大哥真的累了,庄峰总算踹着粗气住了手。小毛孩子毕彦也消停下来,嘴里还不闲着:“让你傻逼给庄哥找麻烦!”“给我添堵我能让你好受?!”庄峰的总结很有力度,我想,当时屋里的所有人都会有触及灵魂的感受。后来有一天,阿英偷偷跟我承认,那包豆子其实是他捡的,顺手栽给强奸的。我说千万别让庄哥知道影儿,不然他可不给你面儿。一直到我从C县看守所被升到W市局,2号监室再没有一包豆子因质量问题被打回来。(3)鬼子进村及其他庄峰这个混蛋是典型的流氓,这不仅表现在他残无人道的铁碗统治上,在讲究哥们儿义气方面,也绝不含糊,可为标榜。在不侵犯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庄峰对“知识分子”还是尊重的,这一点在我身上体现得很好。对那个趟着脚镣的武当,在了解他的案情以后,庄峰也很开面儿,不时给二哥扔过两棵烟,有吃不了的东西,除了小劳作毕彦,一般也赏给武当了,武当很知足,背后跟我说庄哥很象真流氓。后来“鬼子”进村后,庄峰获得了一个淋漓表现的机会。鬼子叫陈国军,一张小品演员的滑稽脸儿。这小子被塞进来的时候,是接近年关的一个凌晨。当时我们都醒了,庄峰一搭眼儿,就乐了,小声对我说:“你审审他,别客气,这小子是我小弟,先考考他。”鬼子迷惘地抱着一床破军被,在门口愣神儿。我懒洋洋地招呼他:“新来那个,过来。”鬼子一瘸一拐颠过来,礼貌地叫一声“大哥”。我一听口音就用东北话问了:“哪疙瘩的?”“梅河的,大哥你也东北人?”鬼子的东北口音很重,“人”还念“淫”呢。“我西南的,别乱认干亲啊,瞎套乎啥你?叫啥?”“陈国军。”“败了吧?”“……大哥我没懂。”“掉井里你就懂了,跟共军什么关系?”“共军,共军不认识。”鬼子话一出口,庄峰在底下狠蹬了我一脚,乐的。我继续问:“嘛案?”“填的抢劫票。”“大过年的,进来舒服?家里有人管吗?”后一句是跟庄峰学的,进来人问一问“家里有人管吗”,没人管的就是穷皮,再摊上一受罪脸谱,在里面肯定混不出样来,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看不着“人头儿”的好脸色,通俗的说法叫“不得烟儿抽”。鬼子说:“就我老婆在这里,也顾不了我了。不就是想年前整俩钱回家嘛,没玩好进来的。”“第几次?”“头回,大哥多关照。”我突然想起在13号时伟哥说的话来,一下子有些感慨,顿了一下,我模仿伟哥的版本说道:“关照?谁他妈关照过我呀,遇到我算你命好,头回进来我先放你半公分的量,不过你要是不懂规矩……”“放心大哥,我听话。”鬼子汉奸似的哈了一下腰。我笑一声道:“在C县糟蹋几年老百姓了?”“下半年刚来,还没干什么坏事。”我看他站相不老实,板起脸喝了一声。鬼子痛苦地抚着屁股说:“打的,站不稳当啊。”“少装蒜,平时靠什么活着?”“跟哥们儿给歌舞厅看场子,整俩辛苦钱儿呗。”我故做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是嘛,那个什么庄峰你认识吗?”“我老铁。”鬼子来了精神,可算找到救命草了。“靠,你算来着了,我正找那小子算帐呢,我们对立面。”我脸色阴沉下来。鬼子来的快,马上说:“其实我们也就是一块喝了两回酒,我一外地的,到这里干,咋着也得先拜拜码头吧,要不那小子也不让我混呀!。”“听说庄峰也进来了?”“听说了,这小子坏事做绝,大概活着出去都困难了。”鬼子在我面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庄峰终于忍耐不住,翻过身来笑骂:“操你妈的陈鬼子,你咒我死呀!”鬼子吃了一惊,马上笑开花了,手舞足蹈地喊:“庄哥你拿我涮着玩是吧。”庄峰裹被子坐起来,让陈鬼子坐他边上:“碰到我算你命大,咋回事?”鬼子小心翼翼地扁着屁股,挨边儿做下。庄峰收看着他的表情说:“挨揍了?”“可不,进门不问别的,先上来俩傻逼,抡胶皮棍子就打,操,我跟人打架都没下过这么黑的手。”接着,鬼子抽着庄峰递过来的烟,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案情。原来这小子和东北帮的几个家伙,昨晚上到C县的小红灯区吃饭,要200块钱河螃蟹,人家没有,鬼子说给我淘换去,主家跑了半天也没找来,说您几位看海螃蟹行不?鬼子说就河螃蟹!最后没辙了,主家说几位真对不起,不行您到别处尝这口儿去吧,我实在给您找不来了,今也太晚了。鬼子说你拿我们找乐是吗,耽误这么长时间了你说走就走?另一个小子说:给点损失费!饭店老板看出这几个货不好惹,最后本着消财免灾的精神,从银台凑了3000来块钱,给鬼子一干人等包赔了“损失”。欢天喜地出来,警察已经到门口了,几个人喊一声跑,分头往圈外突围,鬼子奔饭店后面冲去,没料到是一大鱼塘。“我怕上面的冰不保险,没敢往上跑。”鬼子笑嘻嘻道。“你这叫鬼催的,跑也跑不了。”庄峰说完招呼毕彦:“黄毛把陈哥被子抱前面来,睡阿英边上……你那鸡巴被子太薄,把我这大衣撤给你压脚。”以后鬼子就加入了我们“一伙”,吃喝不分了。鬼子没有进项,时间一久,就不好意思动手动口了。鬼子脸上挂不住啦。庄峰说操你妈的鬼子你还跟我捏半拉装紧的怎么着,哥们儿出生入死混了一场,现在折一堆儿了,倒见外了不成?你甭想别的,到这里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吃肉绝不会叫你喝汤,要是真看不起你庄哥,你就直说,都是老爷们,扭扭捏捏恶心死谁!我也说鬼子咱凑一堆就是手足,就值当我妈又多一儿子坐牢呢。庄峰笑着说你看人家麦麦,一知识分子,都这么敞亮,你还扭捏啥,真跟处女是的呢。鬼子释然并且感动道:那我就花你们,吃你们!说什么都是放屁,咱有情后补,来日方长哪。鬼子那个什么老婆,其实就是一姘头,连情人都算不上,他进来后一次也没光顾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飘在外面的老乡,给他送来过200块钱,鬼子一提到那个姘,就说小逼肯定又坐台去了,不定傍上什么腐败分子了。“我那小姘有素质,不是一般人拢得住的。”鬼子炫耀,显得自己在外面挺牛。庄峰说不就蓝妮儿那个烂货嘛,我玩腻的,你还当宝啦?“嘿,你那时侯是养着她,我那时侯是吃着她,你说谁魅力大吧。”鬼子跟庄峰说话很随便,毕竟人家在外面就熟络。而且时间长了,我发现鬼子机灵劲很足,心计其实很浅,跟阿英一样就是嘴上滑,心里没脓水。阿英这个人还有些小性子小自尊,鬼子就不要脸了,谁说他什么也不急,把他祖宗琢磨到脚后跟都随你便,当然,他开起别人玩笑来,也不分青红皂白。只要你嘴劲顶得住,他敢跟你贫气一宿不带重句的。跟耍贫嘴感冒的还有一个,当然是老耙子了,可庄峰就不给他发挥的空间,听这边荤的素的聊得天花乱坠,老耙子憋得难受啊,瞅冷子插一句,庄峰马上就拦:“盐堆上插喇叭,你哪那么多闲(咸)话,谁裤裆开了把你露出来了?”老耙子马上就掉线了,一个拼音字母也不敢再朝外蹦。庄峰说:“这种鬼扇子,只会扇阴风的玩意,就不能给他摇的机会。”我估计在C看守所,最郁闷的恐怕就是老耙子了,经常是胸怀沟壑,却连个屁也放不自在。庄峰看人很准,有一天评价屋里这些人的时候,说了一句:“监狱练眼,我这双眼毒啊,什么人打我眼前一过,是什么变的都瞒不了我。咱这里最大的刁民不是老耙子,是那个安徽。”我说:“蒋顺志?不至于吧,小子一直挺规矩的,屁事不掺和。”“那是块茅房砖,又臭又硬,不信你慢慢体会。”转天我有意注意了一下蒋顺志。人家白天干活很抓紧,早早就完了,还帮三胖子捡了一会儿,不错啊?一整天我也没听他说一句离谱的话,倒是让老耙子“啄”了两口,蒋顺志也只给了他一句:“你就对老实人来精神儿。”打饭时,他是排在后面的,窝头最小了,熬白菜也只有一个底儿,他连眉头都没打结,我带着好感抓了把花生米,朝他一扬手:“安徽。”蒋顺志坚决不要。庄峰虎个脸说:“操你妈的,给你脸不接着是吗?”他着才嘴里谢着,从我手里接过那把花生米,过那边去,还放在铺边上,小声招呼旁边的三胖子一起受用呢。我说庄哥,安徽不赖嘛,你咋就看人家碍眼?庄峰哼一下:“你多余可怜他,别看他不言语,小逼心里较着劲呢。什么脸儿打我眼前一过,就跟过筛子似的,心里想的啥玩意全给他篦出来。”我闷头吃饭,不说话了,这么点地方,我担心蒋顺志听到了多想,心里有压力。(4)跨世纪年前,女儿的第一张照片寄来了,还有一张全家福,一张琳婧和女儿的合影。大家轮流欣赏着,夸我老婆和女儿漂亮,我心里美孜孜的,每天晚上临睡时,都要把几张照片取出来,看上一会儿,每次的心情都不相同。一种迫切的,然而被割裂的父爱,使我不断地心痛。好在看守所里乌烟瘴气的环境,使我不需要每时每刻面对这种感情的煎熬。渐渐地,就到了年关。听新闻说21世纪来了。想家,是难免的,但庄哥订了一个规矩,谁也不许提勾心思的话。“过年嘛,就得高兴!”看守所放了七天年假,大年三十的中午吃上了肉,好多人都烂带鱼似的蓝了眼了,尽管经过“劳动号儿”和庄峰我等的盘剥,肉盆里只剩下白花花的肥肉片子,平时难见荤腥的弟兄们还是甩开腮帮子吃得风云呼啸。吃剩下的肉没有人舍得扔,我们吃腻了准备处理的部分也赏给他们了,结果老耙子和强奸都拉了两天肚子,过了年,比以前还憔悴起来。那一年的春节晚会超级操蛋,上来一个开门乱就把我们弄烦了,强压怒火又看了一个郭大侠演的小品《红娘》,庄峰就骂导演的娘亲了,后面一通群魔乱舞的《动感组合》终于让我们忍无可忍,鬼子手里的半拉苹果咆哮着飞向屏幕:“操,拿爷们找乐!?”我们这些没有自由的可怜虫,好容易有点与民同乐的机会,又赶上这么没档次的场面,窝囊、堵心!能不出离愤怒嘛。阿英愤慨地建议:“这是污蔑我们的欣赏水平呀,庄哥,咱自己弄台联欢晚会吧,一准比这牛逼,中央电视台咋了,真玩意都在民间呢。”“还真有现成的节目。”我说:“庄哥就让阿英当主持吧。”庄峰高兴地决定:中华人民共和国飞乐飞俱乐部海玩一气有限公司成立,春节晚会马上开始。阿英终于从“助理”转正,热情空前高涨!毕彦一展歌喉是必须的,老耙子自上次和林妹妹对歌惨走麦城以后,也首次复出,兴冲冲献了两首“囚歌”。庄峰看得挺乐呵,说还他妈不赖,阿英你让他们挨个给我唱歌,谁不唱也不行。于是从最边上的蒋顺志开始,挤牙膏似的楞憋,唱得天翻地覆,五花八门,跑调都有敢从山西跑海南岛去的,笑翻了几个贵宾席上的看官。最后鬼子说挨个讲笑话吧,不荤不过关,不过关的就边上蹶着。最后讲得没有好玩的了,墙边已经弯腰蹶了一溜,只有老耙子还在兴致勃勃地挖掘潜力,庄峰也不搭理他了,让他在那对着一溜翘起的屁股干讲,我们拿出大塑料瓶的可乐,开始会餐,毕彦勤劳的小蚂蚁一般伺候着,水果、鸡腿、花生米、茶鸡蛋一一摆好,也丰盛了一方铺板。“可乐当酒,祝大家新年快乐啊!”庄峰喊道。“谢谢庄哥!”墙边翘着的屁股们感激地回应。庄峰对鬼子道:“满福堂,全福寿,咱俩划一个。”“怕你怎么的。”俩家伙山呼海啸地叫开了:“当朝一品官、二品戴花绫、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六六啊六常春、七巧、八马、提壶到九门……哈哈喝!”那晚上我们折腾到新年钟声敲响才消停下来,庄峰看着一溜歪歪扭扭有些支持不住的屁股,笑起来:“操,净喝酒了,忘了你们啦,行啦,都起来吧,合唱一首国际歌。”大家都面面相觑。唯一坐在铺上的老耙子做了一个指挥的手势:“就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那个,操,连这都不知道?”“操你妈那是国歌!”还是毕彦上过学,知识面宽广。“就国歌吧,我说的就是那首……老逼你指挥。”庄峰兴致很高的吩咐。老耙子正装其势地站在铺上,两手投降似的举起来,跟我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唱。”于是,号房里充满了悲壮铿锵的义勇军进行曲。最后把大史招出来了,在过道那边喊:“傻逼闹过头了吧!都给我小点声!别大过年的找不素净!”庄峰压低嗓门儿冲外头骂:“操你妈大史,国歌都不叫唱是嘛!”(5)悲惨世界初四,开始发豆子了,大家有些心野,在院子里一个劲骂街。因为天太冷,别的号儿都已经把劳动现场挪到屋里,庄峰嫌脏,说影响空气,只要没有风雪,坚持叫大家在外面捡,只有毕彦和阿英获准在屋里靠门的地板上干活,我和鬼子有时候闲得难受,也凑过去跟他俩一块捡捡豆子,下基层体验一下生活。现在,我不用干活,也不用值班了,享受和庄峰、鬼子一样的待遇。我当号长的时候,从没脱离过一线,开始看不惯庄峰的老爷作风,慢慢也就麻木地适应了。但看到别人干得辛苦,还是不好意思到人堆里晃悠,怕谁在心里骂我老娘。我看见好几个人的耳朵和手都冻裂了,就试探着跟庄峰说:“庄哥这么干不出活儿呀,不如叫他们进来捡呢。”“别信那套,没有人克服不了的困难,当年在劳教盐场,三九天了我们都得下海洼子里去搓盐,鸡巴都快冻掉了,出来以后,跟女人钻一被窝,一个半月那玩意才硬,不也熬过来了嘛。”庄峰一点也不动心。找个机会,我又跟他提议了一次,庄峰笑着说你就是心软,这样容易吃亏,跟这些人仁慈了,就是对自己残忍,警察这么对咱,咱也得这么对下面,要不压不住阵啊,你以前干安全员又不是没有体会——多跟我学着点,将来到了劳改队,少走弯路。看着我扫兴的样子,庄峰摆摆手说:“先把他们打沉底了,再给点小恩小惠,都把你当好人,不信你看看……阿英叫他们进来暖和暖和!”阿英冲外头喊了一句,大家立刻蜂拥进来,一边喊着“谢谢庄哥”,一边争抢着扑到暖气管上,见到亲妈似的搂着,满脸幸福。庄峰鄙夷地笑道:“看了吗?就这操行。你要天天给他们好脸儿,有一天不小心大声咳嗽一下,就有人敢说你玩派。”我对他的宏论无言以对。下午来了一封信,给蒋顺志的。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他老婆的艺术照,一张是母子合影。“操,现在才回信,缸子没见着安徽老婆。”阿英跑前面来看着庄峰手里的照片,有些遗憾地说。鬼子说安徽的老婆还挺浪,长得跟梦露似的。我说你还认识梦露啊。我上前一搭眼,也禁不住说:“蒋顺志是够拽的,老婆挺俊嘛。”鬼子一把把照片抢过去:“先给小弟搂几天。”庄峰跟他抢:“我什么都让着你,这个可不行,别怪我不够意思。”鬼子气急败坏地跑到铺角上,挥舞着照片说:“蓝妮儿就是你玩完了给我的,这回我怎么也得尝个鲜吧,不行咱就画地绝交,今天哥们儿还就重色轻友啦。”我说庄哥你们这友谊也太禁不起考验了吧。庄峰终于大度地一挥手,说就先给你用几天吧。鬼子神魂颠倒地在安徽老婆的照片上响亮地咂了一口,撩起脏兮兮的军棉袄,贴着肚皮,把照片塞在裤腰里。晚上蒋顺志一看信,就说庄哥还有一张相片呢?庄峰说哪你妈有?我给你下去?“我老婆信里说一共两张。”“你看我象照片吗,你把我拿过去贴墙上不得了嘛。”庄峰道。蒋顺志陪着笑,央求他:“庄哥你别跟我逗了,把相片给我吧,谢谢了庄哥。”庄峰一板脸儿:“嘿,操你妈还来劲了是吧?我跟你逗?——你不看看你配嘛!你以为你是谁?查理二世呀?”靠,跟人家查理二世有什么关系?蒋顺志不笑了,垂头看手里的合影,眼睛逐渐有些潮红。鬼子倚在被上,手在肚皮处抚摩着,呵呵傻笑。我说你就缺德吧陈鬼子,没看安徽都哭了嘛。鬼子喊了声安徽,蒋顺志一抬脸儿,鬼子笑道:“操,还真要哭,想媳妇了?”“想孩子。”庄峰有板有眼地说:“我看你是想孩子——他妈——那个逼了!”立刻引来哄堂一笑。鬼子撩起肚皮来,啪啪拍两下:“嗨,顺治,还是清朝一皇上是吧,人家不是说了嘛,要劫劫皇杠要操操娘娘,鬼子我也算没白来一世啦。”阿英称他不备,突然一伸手,刷地把照片抻走了,拿起来跑门口狂亲:“白天不懂夜的黑啊,鬼子你光知自己美了,不跟你来野蛮的不行啦。”鬼子哭爹喊娘地追过去,两个淫徒滚在一处,阿英喊一声“接着”,也不知跟谁说呢,手一扬,照片飞出去,落在地上,鬼子刚想恶狗扑食上去抢夺,就被阿英一抻脖领子,“吼儿”地一声,勒了气嗓,红着脸热烈地咳,阿英乐得乱颤花枝,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且说这边蒋顺志险胜毕彦一招,抢先零点五秒把老婆的靓照抓在手里,笑逐颜开地缩回铺上,老耙子和强奸等人立刻色咪咪挤过去,蒋顺志把照片塞怀里搂紧。“倒霉孩子咋还护食呢!”老耙子不满地责怪。毕彦扑过去向蒋顺志怀里进攻时,鬼子和阿英也冲上来:“我们兄弟互相残杀,让这傻逼捡便宜啦,不行!”蒋顺志奋勇反抗,一番殊死搏斗后,终因寡不敌众,“亲爱的花儿”的玉照又落入贼人之手。蒋顺志脸色通红,顽强地追过前铺来,试图从鬼子手里把照片夺回,一时混战一处。在“前铺”一乱,庄峰就火了,坐在铺上,突然就一脚踹在蒋顺志小腿上,蒋顺志“啊”的一声仰面倒下去,把铺板砸得山响。庄峰吼道:“反了你啦!不就看一眼照片嘛,你有护逼虫子?”蒋顺志捂着小腿的迎面骨,锲而不舍地说:“把我的照片还给我。”鬼子一看这阵势,也觉得没趣了,扫兴地把照片往蒋顺志面前一甩:“瞧你那诉苦脸儿,跟谁欠你八万八似的,拿走拿走,不就找个乐儿嘛,我操的逼比你吃的饺子还多,你以为真稀罕你老婆那德行的?”庄峰一伸手,从蒋顺志手里把还没攥稳的照片抢过来,二话不说,嚓嚓就给撕碎了,甩手扔到地下。蒋顺志红了眼,歇斯底里喊道:“庄峰你也太欺负人啦!”这句话就象一个被触动的开关,马上,庄峰、鬼子、阿英、毕彦、甚至一直渴望表现一把的老耙子,都闻到同类身上血腥味的狼一样,蜂拥上来,冰雹样的拳脚倾泻下去,蒋顺志被淹没了,只有孤单的叫喊声从密密麻麻的打击的罗网里突围出来,又撞到新的打击上,在空气里破碎了。我喊着庄哥庄哥,一边拉庄峰,好一会他们才住手。“操你妈的,跟我叫号儿是嘛!”庄峰余怒未消地威胁。蒋顺志顽强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角瘀青,脸已经变形,象个怪物。我当时心里有些悸然。庄峰又连踹了几脚:“还那样看我?不服气是吗?听说你是打不死的吴清华?”蒋顺志嘴动了动,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拿胳膊支撑着身体。毕彦照他后背来了一下:“庄哥问你话呢!”老耙子好容易能给庄哥“踢脚儿”了,当然不放过上镜的机会,狠狠抽蒋顺志两个嘴巴道:“你还嘴够紧,玩铁树不开花是吗?”蒋顺志终于说了一句:“大哥我开花,我开花……”然后痛心疾首地匍匐在铺上,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庄峰踢了他屁股一下,然后吩咐:“强奸、老耙子,弄厕所给他洗脸,再装死就塞逼养的粪坑里,跟我玩这个,也不看清我是谁,你眼瘸?!”拖死狗一样,老耙子和强奸把蒋顺志拉厕所去了,我挺到里面传出断续的呻吟,还有老耙子有意高声的警告:“跟庄哥叫板,你也太不识相啦,打的还轻,我告诉你,看守所里打死个人比捻死个臭虫还轻松,没人管!”终于,我在这个瘦小的安徽坏分子身上,感受到了反抗的力量,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反抗的后果。庄峰招呼我们:“咱玩咱的牌,真他妈扫兴,我早就说这傻逼是一刁民,没错吧?”我看着厕所那里,担心地说:“庄哥,没事吧。”“死不了。”庄峰大咧咧地说。(6)批评与自我批评后来我跟庄峰探讨过,我说为一张破相片,就把安徽砸成那样,值当的吗?庄峰说监管单位就这样,事没大小,要是主事的瞅你顺溜,你就是操他祖宗他也不管你,要是看你碍眼了,哪怕你放个屁,也可能被折腾出屎来。就这样,爱服不服。如此,只能赖蒋顺志自己倒霉了。谁让庄峰看他不顺眼呢?蒋顺志被砸的当晚,庄峰命令他睡在厕所和铺板中间的地板上,说是让他“反思反思”。反思了一夜的蒋顺志,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委靡,庄峰对阿英说:“你辛苦点,白天给我盯紧点,让他墙旮旯捡豆子。”庄峰应该是防备蒋顺志“谍报儿”,也担心管教发现蒋顺志的变形脸儿。因为状态不佳,蒋顺志的豆子破天荒地没有捡完,又被庄峰拿笤帚把狠狠打了一通,晚饭也被克扣了。晚上蒋顺志饿着肚子,一个人在昏黄的灯下捡豆子。三胖子凑跟前刚想帮他捡,就被庄峰骂了回去:“你喜欢干是吧,明天多分你一包!”三胖子坐回铺上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得出,刚才他想帮蒋顺志,绝对不是古道热心,而是觉得曾经受惠于人,不好意思不援手,现在庄哥一发话,就袖手旁观的名正言顺了。这都是什么人啊?好在几天没有出问题,蒋顺志的脸型也基本复原了。晚上庄峰喊:“安徽。”蒋顺志走过来,站在庄峰面前,没精打采。“这两天反思得咋样了?服气吗?”“服气,庄哥。”“听你说话的语气还有点态度啊?”庄峰啪啪啪轻声打着蒋顺志的脸蛋儿。“我没态度,庄哥。”“你思想里还有不干净的东西,瞒不了我……你们都听着,今天给蒋顺志开个帮教会儿,都给我准备发言啊!安徽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有什么毛病,先自己说,然后大家帮你补充,争取把你带上正确的改造道路上来!说吧,你都有什么鸡巴毛病?”蒋顺志轻咳了一声,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庄峰道:“水仙不开花,别跟我装蒜,快说,时间就是生命。”“我不团结人,不爱跟大伙说话。”蒋顺志憋出一句。“这算一条,啊,你以为你牛逼呀,凡人不理,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搭理?还有呢?”“……我,我值班时候睡过觉……”庄峰“啪”地扇了他一个嘴巴:“靠!还有这事呢是嘛!你知道在这种地方,值班时候睡觉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吗?要是有人跑了,有人自杀了,怎么办?”“我就打了一瞌睡……”“还狡辩是吗?”毕彦助威似的给了蒋顺志一脚,踢得他一个趔趄。“行了,接着说你的问题,接着自我批评。”庄峰示意毕彦先别理他。蒋顺志吭哧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庄峰说:“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想掩盖自己的肮脏灵魂啊,我还不给你机会了,下面开始‘大家谈’节目,谁先来?”老耙子对套路最熟悉,抢先发言:“安徽这个狗操的,表面人五人六的,其实居心叵测,是一大阴谋家。你看他平时,一捡完豆子就假惺惺帮三胖子捡,麦麦可怜他,给他把果仁,他也跟三胖子分,拿别人东西卖好儿,明摆着是拉拢三胖子,准备搞帮派,我最恨这种害群之马啦。”我看着义愤填膺的老耙子,真想上去抽他。“三胖子,你说!操你妈的,刚才我就看你往后缩,你是属乌龟的?”庄峰侧脸点卯。三胖子站起来,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庄哥我,我没啥说的。”“过来!”三胖子战战兢兢走过来。“往前,怕我咬你?”三胖子刚往前一迈步,庄峰的拳头就迎上去,通的卯在腮帮子上,三胖子歪着嘴“呕”了一声。“跟安徽是亲人儿是吧?”庄峰恶狠狠问。“不是。”“安徽是不是一傻逼?”“是。”“是什么?”“是一傻逼。”三胖子落实道。“你们俩干活、睡觉都挨得最近,你应该最有发言权,要是不揭发,你就是包庇,比他死得还惨!”我听到“包庇”俩字挺别扭,我开始就是涉嫌这个罪儿进来的嘛。三胖子看了蒋顺志一眼,艰难地说:“安徽那天跟我说,别看庄哥你们在这里闹的凶,要是离开了家门口,到他们安徽去,一见那里的流氓照样傻逼。”三胖子话没说完,蒋顺志已经被庄峰踹到墙上,歪一歪,还没站稳,毕彦的脚又到了,一下就倒进桌子低下。被赶过来的鬼子揪出来,抻直了,摆好姿势,照肚子上连捣几个勾拳。蒋顺志痛苦地呻吟着,鱿鱼卷一般绻在地上。“让他先蹶着,听听大家都怎么评价他。光打他他也清醒不了,武斗只能触及肉体,文斗才能触及灵魂……三胖子你接着说。”庄峰还挺有理论水准,我要是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早啐他了。“没了。”三胖子低声说,同时紧拿眼瞟庄峰的脸色。真是小人难养,老耙子在那边又接茬了:“三胖子,头年儿那天晚上,安徽是不是摸你奶头来着?”阿英来了兴趣:“呵,三胖子,你们还有这段子?”庄峰给了三胖子一脚:“还掖着盖着?重大问题不反映?”三胖子都快哭了,吭吭哧哧交代了问题,原来有天晚上蒋顺志跟他逗,把手在他胖乳头上抓一把,说好久没摸了,感觉感觉。鬼子用肘尖磕了蒋顺志的脊椎一下:“敢情小逼还有作风问题啊!”庄峰倒没太搭理这个茬,继续发动群众,挖掘蒋顺志的肮脏思想。最后又获得了一个重要线索,蒋顺志说过关于逃跑的话题。原话是:“要是能变成一耗子就好了,从下水道就跑了,省得在这里受罪。”庄峰总结性地喷出一口烟,探身把小半截烟屁股狠劲在蒋顺志的太阳穴上捻下去,正垂头接受帮教的蒋顺志惨叫一声,蹦了个高,心急火燎地用手在太阳穴上划拉着,不想当胸又被庄峰蹬了一个正着,嘭地撞到墙上。庄峰义正词严地说:“拉帮结伙,搞同性恋,还预谋逃跑,我早就看你危险啦,要不是发现及时,非出大乱子不可哪!”蒋顺志哭丧着脸,言辞恳切地跟庄峰说:“庄哥,我真的不想惹事儿,你看我老实干活,塌实吃饭,我招谁惹谁啦?”庄峰大怒,来不及整装,光脚就跳过去,拳脚飞腾,嘴里还不解气地嚷嚷着:“还不服气哪你!今天不打出你青丝玫瑰来,算你去年八月十五没吃带馅儿的月饼!”以前我听到这些生动的语言经常要乐,那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庄峰气喘嘘嘘“腰歇儿”时,蒋顺志已经只有捂着胃口呻吟的份,除了鼻子和嘴汩汩流血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庄哥,别打了。”蒋顺志有气无力地央求着,嘴一咕嘟,吐出一颗牙来。庄峰低头看看道:“呵呵,给我来个样儿看?捡起来吃了!”蒋顺志已经没有了表达意见的愿望,机械地蹲下,手抖抖地把牙拾起,塞回嘴里,就着血水,麻木地咽进肚子里。我看得一阵反胃。我突然注意到蒋顺志的鼻子有些不对劲,明显向旁歪去,阿英也看出来了,悄悄贴耳告诉我:“鼻梁骨断了。”庄峰说:“今天先到这里,算热身,今后看你表现。滚吧,洗脸去!”蒋顺志小心地摸着鼻子,往厕所去,毕彦在后面朝他屁股上一个飞踹,蒋顺志立刻妈呀一声踉跄前扑,倒在地上,膝盖吭地撞在坚硬的地砖上。我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变多坏,但从毕彦身上,我知道了一个人可以变多快。庄峰可能没有看出蒋顺志的鼻梁骨出了问题,或者就是根本没在乎,洗了把脸,把血压制了一下后,蒋顺志又按庄峰的吩咐,只穿一件短裤,赤脚跪厕所的便池棱子上继续反省,要求是反省一集连续剧的时间。最后喊蒋顺志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冻僵,根本动弹不得了。估计多年以后,除了庄峰这个王八蛋,蒋顺志最恨的可能就是无休止的插片广告了。(7)插翅难飞照片事件后,蒋顺志的地狱生活就没有中断过,只要没有例外,折磨这个可怜的安徽人就成了法定的节目,陈鬼子管那叫“每日一歌”,庄峰欣赏这个题目。蒋顺志的鼻梁骨断了两天才报告管教,押到县医院做了个简单的正型手术,要不是蒋顺志苦求庄峰,可能还要拖下去。当时我在旁边说了两句好话,蒋顺志感激地目光使我心疼不已,我说要谢你谢庄哥,要怨你怨自己。庄峰对我的总结还算满意,说安徽听见了吗?都是你自己作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卢管一看蒋顺志就急了,说庄峰你怎么弄的?也太过分了吧!庄峰看着蒋顺志:“你自己说,我为什么打你?”蒋顺志低头认罪:“卢管,我值班睡觉,还骂庄哥。”“就这些?你跟三胖子耍流氓的事怎么不提?你散布逃跑言论的事怎么不提?”庄峰虎视眈眈。卢管揪着蒋顺志的耳朵,皱眉道:“还散布逃跑言论?你要疯?”然后又训斥庄峰:“那你也不能打人呀,有情况跟我汇报,政府又不是没有政策!”庄峰一脸沉痛的悔意:“我当时也是气晕了,有些冲动,您也知道我这狗脾气……”“行啦,我先领他看病,医药费庄峰你给出啊,还得写份深刻检讨!”卢管喝一声,带着蒋顺志走了。庄峰冲我一笑:“麦麦,检查就劳驾啦。”靠,我还得高高兴兴给他写检查,我一边写一边发自内心地说:“庄哥,得狠狠骂自己呀,要不通不过。”“你就说我不是爹娘亲生的,我是狗操出来的,我是世界上最大一傻波依。”庄峰大声笑着。几个小时后,卢管把白鼻梁的蒋顺志送了回来,表情严肃。“给他收拾东西,蒋顺志强烈要求调号儿。”“毕彦!”庄峰喊过,毕彦马上把蒋顺志的被子从铺上抱下来。卢管怒气冲冲:“庄峰你个混蛋,蒋顺志都给我说了,我看你也活腻了不是?这不成牢头狱霸了!政府信任你,不是要你耍拳头,看守所要的就是安定,你也不是不知道……检查给我重新写!另外,医药费600,他妈的胃里面都积血了,我要给你报个材料,就能加你两年!……还有啊,给他拿100块钱,买营养品,现在就拿!”庄峰答应着,附身从窑里掏出100块代金券递给卢管:“卢管,我是有心人,不会白给您添麻烦。”“别你妈扯臊啦,我不吃这套,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卢管说着一扫眼儿:“你们都给我听着,谁打过蒋顺志我先不追究,帐给你们记着,再有一个不老实,我新帐老帐一起算,折腾出你年夜饭来!……来一个人,给他抱着被子!”庄峰冲马甲一摆头,马甲立刻上前,抱着蒋顺志的被子,跟卢管出去了。蒋顺志一直鼠缩着,没敢抬眼皮,走路时费力地用脚掌拖着地,听到铁门一响,我直替他庆幸啊,终于脱离了魔掌。庄峰咬牙道:“傻逼安徽,好啊,到外面谍我!”马甲回来后,马上跟庄峰汇报:“调13号了。”“好,马上给13号发电报,给我接着练,孙猴子还跳得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庄峰攥着拳,眼睛烁烁放光。打饭时,庄峰问“劳动号儿”:“13号谁管号儿?”“老伟。”“告他一声,刚过去那个花鼻子,是个谍报儿。”“谍报儿呀,那得治理治理,庄哥你甭管了。”劳动号的几个常差,早就被庄峰买通,接了追杀令,扭头走了。我突然胆寒了一下,“天罗地网”这四个字跳了出来。(8)愈夜愈丑陋有些问题,只有经历过后,回头看时,才想得明白。身临其境常常扼杀了一个人的思考力,越在其中越短视。不过,有的问题,或许偏偏需要清醒地糊涂下去,才不会痛苦。庄峰执政后,号房里那些家伙的遭遇和表现,经常让我大发感慨:人怎么活得那么没劲啊。看守所的伙食是定量发放的,早晨怎么都好糊弄,中午人均一个小馒头,晚上一人一个糙面窝头,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由于个人的吞吐力不同,有人一天将就下来,基本还可以支持,有人就胃里亏食亏的严重了,比如三胖子和强奸,比如武二哥,都是大饭桶,看守所那点定量,根本喂不饱。我当领导那阵儿,因为前面几个高层的都有盒饭和零食,基本不吃牢食,淘汰的窝头都让饿得脖儿细的几个家伙分了。开始还说谢谢谢谢,后来干脆没话,饭一来,立刻扑上去瓜分,除了缸子妈妈姥姥地骂街外,我总是装做没看见,大家也算可怜啊,肚子都填不饱,还要整天地干活,活受罪,心里怜悯着,管理也就不自觉地松懈,觉得能给大家一点福利,也算为官一任,造福一屋啊。领导班子换届以后,情况就不同了。庄峰彻底颠覆了我的领导理念,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血雨腥风的流氓统治。庄峰把我的慈悲心当破烂儿给扔垃圾堆去了,吃饭,就是定量,谁也不许伸手多拿一个窝头渣。强奸之流被我惯坏了,肚子撑起来了,突然一扎口,饿得眼都跑光啦。我们不吃的几个窝头蹲在桌上,象磁铁之于铁屑,强烈地吸引着几双饥饿的眼球,可庄峰不发话,谁也不敢提出来,更别说蹿上去抓一个了。“黄毛,给武当掰半拉窝头。”毕彦掰了一小块窝头,刚要给武当,庄峰先骂道:“你他妈傻呀,给他那个大块儿的!”武当感激地接了,连声道谢。其他几个肚里亏食的,都充满企求与渴望地望着庄峰,等待庄哥的继续施恩。“剩下几个窝头都给我搓碎了,扔厕所里冲掉。”庄峰吩咐,毕彦兴冲冲答应着,两手地捧着几个黄金班珍贵的窝头去了厕所,顺路扫了几个饭桶一眼,幸灾乐祸。随着哗哗的绝情的水声,几双眼睛开始暗淡下去。庄峰说那是政府发给我们几个的定量,我想怎么处理是我的事,我看谁顺眼就给谁一个,谁吃不饱甭他妈跟我哭丧脸,找政府说去!有时侯庄峰也顺手扔给谁一个窝头,说今天活干得不错啊,或者是“这两天表现还行,赏你一个”,受赐的人必千恩万谢,受宠若惊,发誓以后更加努力,绝不辜负庄哥的厚爱。有一天晚饭后的窝头没有扔,就塞在桌斗里,早上庄峰一看,少了一个!靠,这还得了?立刻召开现场会,挨个夜班挨个夜班地排查,最后把嫌疑对象锁定在强奸和三胖子身上,一通扎马、燕儿飞的折腾,三胖子先挺不住,供出实情来。原来俩人值子夜后的那个班,都饿得不行了,强奸先小声跟三胖子商量,想俩人偷个窝头分,三胖子不敢,但也答应不给强奸告发。强奸蹑足到前面抓了一个窝头,蹲厕所吞了半个,就不敢再吃,非要三胖子吃了另一半不可,只有这样,两个人才可能真正建立攻守联盟,谁也不告发谁。庄峰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俩人当窝头搓碎了冲下水道里去。哥俩吓的几乎尿裤,连句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庄峰说你们知道在看守所最忌讳的是什么吗?就是偷!强奸带着哭腔说庄哥我真的饿坏了,要不打死我也不敢啊。庄峰大骂,说你强奸的时候就说你实在憋坏了行吗?就不判你刑了?“俩人站院里去,对面抽嘴巴,我在里面得听见响儿啊。”庄峰想了一个绝招。不一会外面就传来一声比一声决绝的劈啪声,强奸还发狠呢:“傻逼三胖子,你真使劲是吗?”我曾经跟庄峰说:“就那几个破窝头,我们也不吃,干脆给他们吃算了,干嘛不做个人情?”“人情在这里算屁,几个钱一两?对这些人,就不能有半点好脸好心,就不能喂饱了,总得掐着点量,喂得太饱就不听吆喝了,人跟牲口其实都一样。”用几个窝头,庄峰把一大撮人掌握得牢牢固固。饥饿是一种本能,我知道本能的东西经常击败理性,控制人的思想。以前读书,知道古人中的志者不受嗟来之食,廉者也不喝盗泉之水,宁肯活活把自己给饿死渴死,都不改其志,多他妈坚强啊,对比眼前这些家伙,真让人丧气。我爷爷说过,贱者自贱。一个卑贱的人,首先是他自己选择了卑贱,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适用于我们这些“号友”,后来我明白我不须太清醒,也不该过分鄙夷,因为一旦我和他们互换角色,我又会如何,尚且还是一个悬疑。庄峰统治这个号儿,当然靠的不可能就是窝头战术,还有一言堂的强权手段。对他认为不老实的人,要么直接砸趴下,叫“硬泡”;要么进行“软磨”,给他上刑法,又撅屁股控水又半蹲着“读报”,或者连续熬鹰值班。用庄峰的话说:“谁要跟我过不去,我就慢慢给你拿龙,别看你现在挺精神,不出三天,我非叫你俩字颠倒,变‘神经’了不可!”我一直不相信管教们对庄峰的做法一无所知,一点也不相信。流氓手段,是一种管理的需要,是被默许的,只要不出乱子,就是成绩。作为利益不受侵犯的一方,我其实也带着旁观者的色彩很不平地想过一个问题:大家若团结起来跟庄峰、姜小娄这样的 “牢头狱霸”斗,或者报告管教求助政府,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希望?渐渐地,我已经知道自己很幼稚,而且幼稚得很危险。没有进过监牢的人,习惯于理想主义,习惯于拿正义感给自己撑腰壮胆,只有到了里面,才发现几乎所有秩序都已经被打碎重排,你要想在里面生存,就要老老实实遵循里面的游戏规则。“里面”流行一句话,是很有指导意义的:是虎你得卧着,是龙你得盘着。挣扎是徒劳的。哪里有压迫,那哪里就有忍耐,这才是最普遍的人性。第六章:肄业——无可怀念(1) 先行者在庄峰的淫威下,没有受到明显冲击的,除了我们几个“前铺的”,大概就只有一个武当武二郎了。这一方面仰仗人家二哥不讨厌,看着就是一本分农民,还长了个红彤彤的好汉仗义脸,一般流氓,不给他面子都不好意思了。关键还是武二哥的案子敞亮,杀奸夫啊,明摆着比焦美云那个强奸案上档次。庄峰简单扼要地评论说:“这样的哥们儿,我高看一眼!”武二哥挂着链儿,行动不便,庄峰就吩咐强奸和马甲勤照顾着,上个厕所什么的都有人跟着,弄得武二哥不老过意的。其实庄峰一方面是真心照顾他,一方面也是派个人看着他,别出事儿。除了小劳作毕彦,武二哥也是不“在伙”的人里面,唯一可以吃到庄哥赏赐剩盒饭的人,平时的豆子,也总是比别人少分一点。卢管知道了,就说庄峰这事做的对,要尽量给武当释放压力,反正他早晚得奔市局,在咱这里过渡期间,别整出事来,就念阿弥陀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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