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惊鸿照影》全本-25

漫不经心的走着,并没有要丫鬟跟着,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出荷风轩很远了,这里似乎是下人住的院落,我平日里都没怎么来过。  折转身子,想要按着原路回去,却忽然听到身后花丛里穿来小丫鬟低低的声音:“……真的吗?废太子真的死了?那废太子妃和孩子呢?”第112章  我仿佛陷入了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靥,无论我怎样的挣扎,都没有用,我挣不开如影随行的黑暗、疼痛、凄怆和绝望。  “……小声些,泰总管不准我们提废太子的事情的,大哥也叮嘱过我绝不能说出去,可我心里怪难受的……”  “……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旁人知道的,姐,是哥哥从幽州回来以后告诉你的吧,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有声音挥之不去,顽强得不肯放过我,我不想再听下去,真的不想……  而是不是,只要听不到,一切就还是可以如从前一般,我的妹妹,依旧在幽州,静静抱着她爱逾性命的孩子,陪她长大?  “……其实没有到幽州的,哥哥说幽州那边似乎有什么变故,赵将军当机立断在路上就动力手的,废太子倒也没什么,横竖殿下总是不会放过他的,只是废太子妃怪可怜的,听哥哥说,她眼看着废太子和那个小女婴死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甚至还微微笑了,从客栈的楼上纵身就跳了下去,连赵将军都没来得及拉住……”  “……都,都死了?”  “小妹,你可千万不能再跟旁人提这件事情,你要记得,废太子就像是外头传的那样葬身客栈的大火当中了,不然不单会害了咱们殿下,就连我们一家难说都活不了,明白了吗?”  “殿下对我们那么好,我怎么会说……”  我在黑暗与寒冷当中沉浮,曾经的信仰,记忆中的美好,瞬间掠过,无声凋零。  那些明明灭灭的悲喜渐渐远了,剩下的,只有血肉分离的疼痛,锥心刻骨一般,永世难忘。  所以,当我真真正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去护自己的小腹,掌下,却只是一片平坦的空空荡荡。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里,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他们或许以为,我会歇斯底里的苦恼。  我忽然就明白了滟儿为什么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反倒是微微笑了。  真正的疼,是哭不出来的,就像是真正的伤,不会流血一样。  这世上一直有一个词,在劫难逃。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在自己身上,无论是曾经的宁羽倾,还是如今的慕容清。  南承曜紧紧的拥着我,怀抱当中是压抑不住的深通,而他的唇边,却偏偏勉力勾出了一个安抚的弧度:“清儿,没关系的,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他的话音渐渐顿住,忽而控制不住的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原本就已经那么紧的拥抱,此刻更像是想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深处一般,他将脸埋在我的颈项间,声音里带着隐约的颤抖:“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我没有挣开他,只是安安静静的任他抱着,或者是我异样的沉默终于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他略略松开我,有些迟疑的开口唤我:“清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殿下知道孩子是怎么没了的吗?”  他的眼中略微迟疑了下,那片刻的怔然让我明白他纵然有过猜疑,却并未真正知情。  或许三王府中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我会晕倒,会情绪过激到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会保护不住腹中的孩子。  又或许他们知道,只是这些,我已经不想再去理会了。  我看着他强自压抑下种种沉痛,吻着我的发心轻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很多很多,我只要你没事……”  “不会有了,”我摇了摇头,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他:“滟儿已经死了。”  我闭上了眼,不想再去看他眸心深处的种种震痛:“请殿下出去吧,我很累了,什么解释也不想听了。”  我不愿意再见到他,漓陌说,我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所以强悍得坚决不许他踏入我房间半步,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因为受了苏修缅的嘱托,自我醒来后,苏修缅就一直在闭关,我一次也没见过他。  其实漓陌的话,在三王府当中,是起不来多大作用的,南承曜本不用听她的,然而他却一次也没硬闯过。  只是,寻云总会低低问我,殿下一直没离开过荷风轩,王妃要不要见他一面?  自从疏影出事以后,寻云便一直在荷风轩服侍我。  我看着她,只是极淡极淡的摇头,我不想见他。  直到,那一道诏书公告天下,从此以往,南朝三皇子南承曜多了一个新的身份,东宫太子。  太子加冕仪式的那天,晴空万里无云,我看着蔚蓝的天际,却仿佛看到滟儿的脸,还有那样多的鲜血,染红了湛蓝。  “王妃,寻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寻云轻轻的来到我身边,开口。  “你是想劝我去参加新太子的加冕仪式,是不是?”我没有看她,淡淡问着。  寻云微微一怔,垂下面孔,恭顺当中带了一丝企求,她点了点头,轻道:“王妃,虽然殿下向皇上禀明,因为王妃的身子弱,正卧病塌间所以没有办法参加仪式,但是这样的场合,历朝历代的太子妃,不管是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从来没有缺席过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寻云实在不愿意殿下加冕太子的第一天,就成为所有人的笑柄。而寻云其实最想说的是,如果王妃肯去,殿下的心里会好过很多。寻云不知道为什么王妃对殿下有那么深的误会,可是寻云知道,王妃失去了孩子,殿下不会比你的痛少半分,他……”  “今天的加冕仪式是你们盼了很多年了的吧?”我依旧看着天边,打断了她。  寻云不明所以,没有说话。  我淡淡笑了笑:“可是对我而言,这场仪式,却是由无数我所在意的人的鲜血和性命,所铺就的。”  “王妃……”寻云急急开口。  我没等她说话,只是径直转身进屋:“帮我梳妆吧。”  到了此刻,她反倒是有些迟疑,如同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站在原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淡淡一笑,也不去看她:“你再这么站下去,仪式可就要完了。”  她猜不出我在想什么,虽然有着略微惊喜的神色,然而更多的却是猜疑和警惕,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妃是要入宫参加殿下的加冕仪式吗?王妃愿意原谅殿下了?”  我没有回答,也并不解释,只是淡淡道:“不是姑娘说要我进宫的么,如果担心的话,我不去便是了。”  她看了我一会,终是不再多说什么,唤上画意一道开始为我梳妆。  “王妃穿哪身衣服呢?”画意问。  我的衣服,其实在归墨阁的那场大火当中,大多都已经付诸一炬了,惟有几件当日慕容相府为我备作嫁妆的华服,因为总是嫌它们太过张扬贵重,我几乎没怎么穿过,于是让疏影好生收着放到储物间里了,也因此,得以幸免。  我略微想了想,对画意道:“原来放在归墨阁储物间里的那个沉香木箱子,我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你把里面的衣服都拿过来让我看看吧。”第113章  我的手指,划过丝缎的光滑,翻紫摇红,一针一线,尽是世人难以企及的尊荣,然而,却终成凄艳。  不期然的,那一件正红衣裙撞进了我的视线,裙摆处,金丝绣就的凤凰,振翅欲飞。  其实一眼就能看到,这一袭红衣所用的衣料,与沉香木箱中的其余衣裙相比,差了太多。  毕竟,这一匹正红绫锦,只是邺城当中所能找到的,最好布料。  我想起了那一日,我穿着这一身红衣盛装,在邺城城门外,亲劝饯行酒,他修长有力的指,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两个字,等我。  我想起了那一日,寒风凛冽,飞雪漫天,也是这一身红衣,我站在漠北苍灰的天幕下,看他在马上白羽铠甲,风姿惊世。  我颈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他手中的“转魄”,直指董狄。  那样恍若隔世的曾经,再也,回不去了。  “王妃?”画意见我对着手中的红裙怔怔发呆,不由得有些小心的唤我。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就这件吧。”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无论是宁羽倾还是慕容清,都该有个了断的。  寻云和画意做事都是极为利索的,不一会便将我妆点妥当。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正红色牡丹绫锦长裙逶迤曳地,臂间轻挽屺罗金丝软纱,白玉飞燕佩垂在腰际,随步款摆,双鬟望仙髻上,没有的梅花,斜斜簪了九凤金步摇。  寻云抱着“惊涛古琴”,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或许是从我换上这一席盛装开始,或许是从我让她带上“惊涛”开始,不同于画意的欣喜惊艳,她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眸光中带着犹豫和迟疑,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开口阻止我入宫一样。  然而,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中,依旧存着幻想和希冀。  一路到了紫荆宫中,从承天正门入,才得知太子加冕仪式已经结束了,如今除了皇上身体不适先行回了定乾宫以外,南承曜并满朝文武此刻都在清和殿内赴宴。  太监宫女们见到我,虽然面有异色,却依旧恭恭敬敬的将我引向清和殿的方向。  眼见得清和殿就要到了,前方转角处,却忽然现出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一袭明黄华服的庆妃娘娘正自清和殿的方向走离。  她的面上隐含微笑与遗憾,本来皇上抱恙,她是该陪在左右的,但到底不愿意错过所爱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所以不知寻了个什么借口留了下来,然而,却终是不能多待。  她见到我,先是略微一怔,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尖锐的恨,然而很快便又掩在了柔媚的笑意之下。  她朝我款步行来,微微勾着唇角开口道:“不是听说三王妃,哦,不,现在应该唤你太子妃了,太子妃新近表妹,又卧病在床,却还是挣扎着来参加太子殿下的加冕宴会,可真是识大体啊。”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娘娘过誉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识什么大体,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殿下为我担着,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便成,就像是今天,我会来,只是因为我想来。”  在试图伤害自己的人面前,笑,永远比哭有用得多。  果然,庆妃娘娘面色一变,唇边却仍是带着笑开口吩咐她身后的宫女和我身后的寻云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和太子妃难得见上一面,要说几句体己话。”  她既然这样说了,寻云和一众宫女自然只能远远站开。  庆妃娘娘虽然面上含笑,柔媚的语音当中却是暗含了说不出的狠厉:“太子妃可真是厉害啊,天牢死囚里的人也有本事能救得出来,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齐越天恋公主的新驸马是谁。”  “怎么会?我当然知道,为了这,我还谢了殿下好多次呢。”我回了她一个明媚的微笑:“娘娘既然知道了,却隐忍着不说,大概也是想到了,仅凭我一个弱女子,是没有办法救出他的吧。”  “你!”庆妃娘娘面色突变。  而我也失去了敷衍的兴致,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无论娘娘是想要威胁我,还是逼我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太子殿下的生死,只怕娘娘比我紧张百倍。而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去在乎他的。”  我不愿意再理会她,漠然的越过目带震惊与恨意的庆妃,径直朝清和殿正门走去。  寻云小跑着追了上来,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王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宣礼太监拖长的声音层层传响:“太子妃到——”  我淡淡一笑,伸手去接寻云手中的“惊涛”。  她先是不放,我也不急着用力,僵持了一阵,毕竟场合不对,她只能松手,几乎是带着哀求的看着我低低道:“王妃,寻云求您不要再伤殿下了……”  “怎么会,我只是想要弹一只曲子给他听。”淡漠笑着,我抱着“惊涛”,缓缓步入清和殿中。  我不去看所有人的表情,只是微笑:“愿以一曲以贺太子大喜。”  皇上不在,南承曜坐在主座之上,深深看我。  或许是因为我出人意料的到来,又或许是因为我的装扮,他幽黑的眼中深不见底,带了几分隐约的期盼,然而更多的,却是强自镇定的恐惧。  他迟疑着似是想要起身,而我却并不给他时间,径直抱琴坐下,然后那一曲“惊鸿”,便自我的指尖,倾泻而出。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一张“惊涛”,也是这一曲“惊鸿”。  我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是潜下自己所有的情绪,指尖凝着全部的心力,划出一个又一个如水音符。  当最后一个颤音凝定,满室寂然,而我也不等他们反应,强自凝了凝气力,然后越琴而起,翻袖折腰,急速飞旋,幻化出“照影”,惊尘绝艳的风姿。  “一舞照影,燿如羿射九日,娇如骖龙翔舞,来如雷霆收怒,罢如江海凝光,飘然转旋如轻雪漫舞,嫣然纵送如游龙惊鸿……”  我几乎是在用自己全部的执着来舞这一段“照影”了,每一个动作,如同在梦中一样,百转千回。  “……斜曳裾时如朝云欲生,风袖垂时如低莲温柔,观者无不痴迷忘醒,天地为之久低昂……”  我想起了画册上的句子,其实自那一日看过之后,私下里,我也曾独自练过,毕竟这一舞照影,那样美,美得几乎虚幻,就如同,宁羽倾的身份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我只是没有想到,第一次完完整整的跳完这一段舞,会是此情此景。  鸦雀无声的殿堂里,我缓缓抬起了自己的脸。  这一曲惊鸿、一舞照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强自稳住身形,我向着主座上的南承曜,微微笑着,莲步轻移。  他暗沉如夜的眼眸深处,蒙上了一层悠远与恍惚,他定定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唇边的弧度愈深,略略加快的了脚步,正欲开口,却不想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再无力强撑,软软的倒了下来。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我睁开眼,对上他眸底深藏着的紧张和担忧,微微一笑,放任自己靠入他温热坚毅的怀中。  “曜哥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轻,那样柔,仿佛害怕惊碎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无可自抑的一震,幽黑暗邃的眼眸深处,有控制不住的光影挣扎流转,震惊、压抑、痴迷、沉痛、温存、害怕……那样复杂。  而在这一片暗沉而复杂的情绪当中,我似乎没有办法找到惊喜,当一切沉淀,便只剩下一片刻骨的深痛和绝望,充溢整个世界。  想要开口,话语辗转喉间,却被一阵难以自制的激咳冲碎,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咳咳……咳……”  那样痛苦,几乎要连呼吸都不能够,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咳出来,可是,我依旧拼了命的想要维持自己的清醒,用力挣扎着想要将破碎的话语说完全。  “不要再说了!太医,快宣太医,快去请淳逾意!”  我看着他面上掩藏不了的惊痛神色,以及眼中的恐惧,他抱着我的手臂那样紧,紧到颤抖。  “我……”  话未完,他却猛地俯身吻住了我的唇,那样的激烈,那样的惶恐,那样的,绝望。  吻住了一个人的唇,是不是就可以堵住她没有说出口的决绝?  死死的抱在怀里,抛却了裂痕,只当它是一片小小的青瓦,什么也不要再去理会,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玉碎?  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挣开他,只能无力的任他吻着,直到喉间的腥甜之气抑制不住的泛起,终于沾染了彼此。  他如同骤然惊醒,松开我,死死的盯着我瑰艳的唇色,天地间只剩下了死寂绝望,冷寒如冰。  瑰玮鼎盛的清和殿,仿佛在霎那之间,熄了所有的灯火。  似是带着惧意,他迟缓的伸手,想要拭去我唇边温热的红,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几近痉挛。  我用力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平稳着自己的气息,我非礼的弯起唇边的弧度,本不是这样的,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出口的话,终是连我自己也不能控制——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  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湿了谁人衣衫。第114章  “王妃醒了?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寻云的声音静静响起,触目所及,是荷风轩寝殿里熟悉的布景,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寻云一个人,而她身上,穿着丧服。  “药是漓陌姑娘煎好了的,她和淳先生一直守着,直到方才煎好了药,又确定王妃没事了才离开了去静室那边,听说苏先生今日出关。”寻云一面将我扶坐起来,一面淡淡开口道。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一直落在她所着的丧服之上,她面无表情的垂眸:“皇上驾崩了,殿下按例必须留在宫中守灵十五日。”  她的话语还算平静,然而我却看见,垂眸的那一瞬间,她的眼中,分分明明的流露着恨意。  “王妃先喝药吧,不然一会药该凉了。”  她将药碗递给了我,我接过,本已无所谓,却在那碗浓黑的药汁甫入口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淡淡一笑,放下了药碗,看着寻云轻道:“归心散,我想知道姑娘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那么恨我的?”  她眸中的震惊一闪而逝,随即笑了笑,仍算平静的开口道:“王妃果然是知道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问我这样的话。若无‘归心散’,‘千日醉兰’本不伤人,其实寻云当日从桑姑娘那里求来这药的时候,也只是用来防备万一,我本事希望永远都不必有用上这‘归心散’催发毒性的一天的,可是如今,与其让你这样伤他,长痛不如短痛,当年‘玉钩公主’那一道坎殿下能迈得过去,如今也一样能。就算是这一辈子再爱不了任何人,也胜过他受如今这样的折磨——我真的很想问问,王妃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他那样为你,你从来就看不到吗?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可是如今……”  我静静打断了她:“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又中毒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寻云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开口道:“或许我从来都没有和王妃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从前的玉钩公主,她和殿下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所以我想我不用解释太多,那次殿下受伤,居然不要去请淳先生,反而让我到归墨阁找你,虽说时间紧迫,但到底说明他心里已经不排斥你了,到了第二天我才听说了清和殿上的那一曲‘惊鸿’琴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想到要对你用‘千日醉兰’的,在你们圆房之后的那一碗‘四喜羹’当中。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你和殿下之间出了问题,你或许有能力把他伤得很重,就像如今这样——你毕竟是慕容家的女儿。”  她忽然神色一黯:“或许,我的‘归心散’仍是用晚了,只是我看着他那样待你,我总以为你们会有和好的一天,仍是我想得太圆满,也罢,你的心既然是铁做的,太子的心,也不该装下私情。”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你从前的事情,既然在漠北的时候,我体内的‘千日醉兰’已经得解,而姑娘此刻却还是给我端来了‘归心散’,那必然是在我回来之后又再度得手,只是自从回来以后,我的饮食都是有人层层把关的,不单是疏影,就连我自己也在留意,可是我仍然没有察觉,姑娘是什么时候又得手的。”  “什么?你说‘千日醉兰’已经解了?怪不得,怪不得你刚才用了‘又’字……”寻云面色一震,随即凄然笑起:“殿下只是说你中毒了,要我们尽快找出内奸,即便是对着我们,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他这样对你,可是你呢,你给了他什么?除了伤和痛,除了埋怨,你给过他什么?”  我垂下眼眸,没有说话,而寻云眸光骤然一深,现在几许恨意几许决绝,她看着我,一字一句:”既然王妃有胆子在清和殿上闹出那么一场,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活了吧,既然如此,何不死得干净些,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玉钩公主,还是在装神弄鬼,趁着殿下如今不在,匕首,白绫,‘千日醉兰’,还是其他?王妃自己挑一样吧……”  “寻云!”  我尚未开口,门外泰安一声厉喝,目光沉沉的走了进来。  寻云面色微变,略略垂下面容,片刻之后,却重又倔强的扬起。  “怪不得你要支开丫头们,我若不是恰好遇到画意,问了几句感到奇怪才想要过来看看,你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混事!”泰安的声音缓了缓:“打小我就看着你长大,你从来都不是脑筋不清楚的孩子,今儿个是犯什么糊涂了,还不快给太子妃跪下!”  “太子妃?”寻云冷笑:“泰总管,你是不是还打算择日叫她一声皇后娘娘,只可惜这一切人家都不稀罕,全都是我们在一相情愿——”  她的话没说完,“啪”的一声,泰安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到了她的脸上,力道那样大,她的半边脸很快便肿了起来。  我微微一震,却终究只是默下声音,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我很清楚无论我开口说什么,都不啻于火上浇油。  所以我只能静静看着寻云慢慢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额发,却并不去理会脸上的掌印,她只是流着眼泪看向泰安:“泰总管,你打死我算了,不然,我绝对不能再让她这样伤殿下,我不能看着殿下毁了……泰叔,我们都是一直跟在殿下身边的人,他那样的人,为了她做到了这一步,可是她却还……泰叔,您看在眼里,就不会为殿下不值,就不会心疼吗?”  泰安动容,到了此刻,也没有办法再粉饰太平,只能叹息着问道:“千日醉兰是你下的,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内奸也是你,是不是?”  寻云面色略微有些僵,却依旧是倔强的点了点头。  “那杜如吟身上的‘千日醉兰’也是你下的?”  寻云依旧点头:“可是后来,我发掘她不过只是一枚棋子,便给她解了。”  泰安长长一叹:“你,你怎么就那么糊涂,如果殿下知道了,你……”  寻云毅然打断了他:“殿下断不了,那么我便帮他断,寻云一条命,换一个千古明君,无怨无悔。”  泰安摇了摇头:“经过了这一次的事,你还不明白吗?在殿下心目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以为是为他好,可是寻云我告诉你,我看着殿下长大,这么多年了,江山和权势从来都不是他最想要的,他会选择走这样一条路,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路可选择,从他下令逼宫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如果王妃出了什么事,那殿下才是真正毁了!”  “逼宫?”我有些震惊的开口。  寻云目带恨意的看我:“王妃以为是为了谁?”第115章  “……‘惊鸿曲’、‘照影舞’,当着满朝文武,清和殿上王妃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你是不想活了,又或者根本就是故意,呵呵,不然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殿下为我担着,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便成’,呵呵……”  寻云的声音略响在寂静空旷的荷风轩当中,她重复着那一日,我对庆妃说过的话语。  我没有开口解释什么,即便那些话并非顺从本心只是刻意,却毕竟是我曾经说过的。  “……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玉钩公主,只要皇上信了,那么你便是了,即便是不全信,你也不可能再活着,你本就是罪臣之女,失了皇嗣,一条命原本就是殿下死死护着的,现在又加了或许是前朝公主这个罪名,满朝文武都看着,皇上如何能容你?庆妃娘娘又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  案上那一盏晕黄的灯盏明明灭灭,泰安闭了闭眼,却不再出声阻止寻云,他向来平和的眼中隐着很深的情绪,他和寻云一样,也是在为他的殿下不值的吧。  “……后来赐死的那一道圣旨下来,我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不管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终于是结束了……可是,我错了,殿下竟然为了你,下令逼宫!在他最艰难的岁月里,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走这一步,不是我们没有这个能耐,而是因为殿下曾经答应过夫人,永远也不要去憎恨他的父亲,要尝试原谅和爱……所以那么多年了,他宁愿隐忍着,不惜自伤,不惜留给世人一个浪荡王孙的形象以求自保,也没有走到逼宫这一步,却偏偏是如今,却偏偏是他已经名正言顺的当上太子了,过不了多久便可以堂堂正正的问鼎这万里河山的如今,就因为你,就因为你!”  寻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不自觉的带上了尖锐:“你知不知道亲手逼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什么样的感受?虽然殿下本意只是要逼皇上退位,但皇上本就病体沉疴,如何能经得起这样的刺激,他就死在殿下面前……这样的结局殿下不是没有料到,可他毅然选择了逼宫,就因为你!但你可曾有半分体谅过他?你又想过没有,此刻在紫荆宫中守灵的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愧对的不仅仅是他的父皇,还有对他母亲守了那么多年的承诺!”  我的胸口,沉闷的疼着,双手也无意识的按在心口处,可是,依旧是抵不过那一阵阵窒息的压抑。  泰安看了看我,默然片刻,嗓音暗哑的开了口:“好了,寻云,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寻云打断了他,一双眼睛因着怒意和深恨,闪亮如天上星,再寻不到半分昔日沉稳清持的模样:“我就是要告诉她,让她知道,殿下为了她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我就是要她知道,她根本就不配殿下这样待她!她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呵呵,真是笑话,若不是殿下,她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何委屈?而即便是有,那也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  “寻云!”泰安出声唤她。  而寻云却根本不去理会,只是目带恨意的看着我,她已经压抑了太久,情绪一旦寻到一个最细微的宣泄口,便挡无可挡,以一种近乎崩溃的方式喷涌而出——  “我不明白你究竟在怨殿下什么?因为慕容家吗?他们选择支持太子,你要殿下怎么做,引颈等死吗?殿下那么多年来苦心经营,我们的人脉早已遍布朝野,而且大多都是与慕容家相左的势力,在夺嫡这条路上,慕容家的力量对殿下来说虽不是无足轻重,但早有防备,掀不起太多风浪的,可是因为你,他仍是不想与慕容家正式冲突,那一次你要回相府,他不顾宫中急招想要配你一起回去,只是为了给你的家人一个提点,告诉他们,他爱的是你,杜如吟只是一个幌子!告诉他们,不要因为表面就放弃你,而去选择太子!是你自己坚决不要他同行的!可是,可即便如此,他仍是让泰叔陪你一道回去,本来王府总管何须做这样的事情?还有那顶轿子和礼物的准备,哪一样殿下没用心,你的父母若是稍微留神,便能看出殿下对你的重视,只可惜,他们的心都被权欲蒙住了,一心以为你失宠了,所以急不可耐的投靠了太子!”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却止不住泪水潸然滑落,而泰安沉沉的声音,亦是低低响起:“王妃不要怪寻云无礼,她说的,都是事实,而王妃亦是亲眼所见,殿下放走了慕容潋。只是这之前要做多少疏通要冒多大风险,这之后要承担多少后患,王妃是看不见的。王妃也看不见,你弟弟毫无顾忌的用了本名成为齐越驸马后,殿下为了确保王妃无虞,为了避开牵连,费了多少周折。或许有一天,慕容潋会带着齐越重兵回来复仇,以殿下的性格,他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为了你,他还是放他走了。王妃,我们会这样冒犯,说了这么许多,只是想要请你能试着去体谅殿下的苦心。”  “她若是会体谅,又何至于会那么狠心?”寻云讥诮而凄凉的笑了起来:“王妃,我们今天就一次把话都说明白吧?你自个认为的那些委屈,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站了起来,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痛意,看向窗外:“我知道你因为杜如吟的事情没少埋怨过殿下,可你想过没有,如若不是她,被太子府死士挟持至死的人便有可能是你!诚然,殿下接受杜如吟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懿阳公主,可他本犯不着委屈自己去对着她千恩万宠。你知不知道,杜如吟第一次用催情香的时候,他甚至用匕首扎得自己鲜血淋漓来换神志的清醒,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将她哄抬在明处高位,他只能忍着。我拿着燃尽的余香去找淳先生配来解药,你知道我递给他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恨?他那样高傲的人,何至于委屈自己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你!而你却没有半分体谅他,成日给他脸色看,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可是,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呵呵……”  我震动得说不出话来,而震动过后,心底却袭来阵阵钝痛和苍凉无力,我看着寻云,极其缓慢的开口:“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而就如姑娘所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设的这个局,除了夺嫡路上的风险以外,那个一直都查不出来的内奸,是不是也是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你!”寻云面色剧变。  而我只是有些麻木的摇头:“我并没有要怪谁的意思,他曾经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问他的,可是我没问,他也没说,我们都太骄傲,所以到了如今,已经牵绊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怎么会没用?”泰安突然跪地正色道:“如果王妃愿意对殿下打开心结,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无论如何,王妃依旧是殿下的正妻,若不是琴瑟合鸣,相敬如宾,便只能两相折磨,含恨终老,没有第三种选择——泰安相信,王妃必然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我怔怔看着他,尚未完全理清他话中的意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清绝冷寂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用选,她会跟我离开。”第116章  一袭青衫,苏修缅走到我面前蹲下,平视我的眼睛开了口:“之前我没有进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可是现在,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苏先生!”泰安惊道。  苏修缅却并不理会他,依旧静静看我:“我以为在这里你会过得很好,可是我错了,他带给你的还是一身伤痕。倾儿,跟我离开,即便是我不能陪着你,但以你的心性,无论是开医馆,还是做一个普通的山间游医、教书先生,都会过得很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如你所言,你留在这里只是一个死结,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来说,都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他轻轻一叹,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不认为你留在这里还能幸福。知道了他的不得已,可是结果已经不可更改,你能放下,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我并不这样认为。那么,告诉我,你要怎么去面对他?”  我说不出话来,而泰安上前一步正色道:“苏先生,你救了王妃性命,全府都敬你谢你,甚至于只要你一句话,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是如今,你精要想要带走当朝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苏修缅冷淡看他:“只要她想,这世间的事在苏某看来就没有什么是荒唐的。我本来可以用慕容潋用过的法子带她离开,换做是我,必然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只是我不愿意去骗南承曜,还是你以为你家主子可以承受她死了的消息?”  泰安一时语塞,而苏修缅重又转向我,开口:“倾儿,你自己去想,但是我可以给你的时间并不多,越早离开,才越有可能,我只会等到南承曜守灵结束出宫的那一天——既然他不能保护好你,我会带你离开。”  我看着他淡墨青衫的背影往门外走去,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邪医谷的时候,我们曾经遇过一个身患绝症的妇人,其实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就连“画鬓如霜”亦是无法回天,苏修缅冷眼看着那妇人的丈夫苦苦哀求,和那妇人痛苦不堪的神情,只是将一粒服之毙命的药丸交给了那名男子,淡淡道,她未必愿意再拖下去,只不过自己下不了狠心了断。  我想起了那妇人面上最后的隐淡笑意,想起了那男子带着痛与茫然却终究解脱了的神情,想起了苏修缅说的最后的那句话——迟早是要做决断的,迟不如早,一味优柔,累人累己而已。  “不用等那么久,”我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苏修缅,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你只要等我写几句话给他,然后我们就走。”  “王妃!”泰安惊呼,也顾不得礼数,上去一把拽住了我的手:“你不能这么做?你走了,殿下怎么办?!”  我闭了闭眼,力持平静的开口:“泰总管,你方才说过,你相信我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在我看来,我离开,便是这样的选择。我在这里已经无亲无故,不用再为谁活着,其实我们都太累了,只有我离开,我和南承曜之间的那个死结才能解开,否则只能是将彼此都勒到窒息。而我知道,无论是昭告天下说我病逝,或者其他,他必然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让世人信服。”  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走进寝殿另一侧,用屏风隔起来的小书房。  荷风轩不比归墨阁,格局布景都小了太多,虽然也有专门的书房,可隔得太远,且地处阴湿。  疏影担心我的身子经不得太重的湿气和寒意,特意叫人拿屏风就在这寝殿内隔出一个小小的书房,其实放不了太多东西,只是一个案台,和几架我常看的书,却也已经足够。  想到疏影,心底还是不由得一窒,我闭了闭眼,或许离开,真的是我唯一能够选择的路。  提起笔,依旧是湘妃竹管的紫霜豪,依旧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本来觉得有万语千言,可是到了此刻,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终是只落下了“珍重”二字,终是在起身的时候将纸张揉碎,既要离开,又何苦再这样空留牵绊。  我转出屏风,泰安和寻云已经不在,苏修缅静静的站在那里,对我伸出了手。  自然知道我与他之间是再不可能的,可是就如他所说,即便他不能陪着我,或者到无人认识的小镇开一间小小的医馆,或者就做一个山间游医,我并不求能过得好,我只是想要放过我自己,也放过南承曜。  漓陌等在荷风轩外,我们三人俱是什么行李也没带,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我能带走的,只有疏影的灵位而已。  尚未走离几步,灯火忽然如昼,一层又一层的侍卫手持火炬围住了我们,而泰安,走在最前面,面色沉毅,斩钉截铁的开口道:“王妃,你错了,如果我让你走了,你和殿下之间的问题才真正是永远都没法解开的死结。我不能眼看着殿下毁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离开。”  我尚未开口,他又转向苏修缅:“苏先生,我知道你和漓陌姑娘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是,仅凭你一己之力,怕是也没有办法和三王府上千死士对抗。他们以一打一或许不及苏先生,但是如若是一起上的话,车轮战术之下,苏先生恐也难敌。泰安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所以没有惊动御林军和骁骑营,但如有必要,我会。所以请苏先生三思,三王府上下并不愿意与显示为难,只要显示舍了带王妃离开的心,那无论先生是要走,还是继续留下来做客,泰安绝无二话。”  苏修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亮出了他的剑,“沉水龙雀”。  剑如寒霜,在暗夜中泛起一道苍白的冷光。  那么多年了,“沉水龙雀”又再度出鞘,带着几许噬血的兴奋,和久违的惊世风华。  我转眸去看他,他清绝的面容,被月光和火烛染上淡淡光彩,映着“沉水龙雀”极清极冷的剑光,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声音亦是沉静,不愠不惊:“我苏修缅想做的事,还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泰安微微变色:“苏先生竟是要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带王妃离开吗?”  苏修缅尚未答话,漓陌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泰总管何不先看看你身后的那些个死士如何了。”  仿佛是应了她的话一样,除了离我们比较近的泰安和三五个侍卫之外,其余人不等她话音落,接二连三的软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他们手中的火把也应声掉落,慢慢灭了。  饶是泰安见惯风浪,也经不住骇然回头,死死盯着苏修缅,声音还算平静:“敢问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漓陌依旧笑道:“不过是暂时失去意识罢了,过上四、五个时辰自然会醒过来的,泰总管犯不着大惊小怪,你们既然铁了心要以多敌寡,就怪不得我使这些小动作了,若不是念在这几日你对我们照顾还算不错,我用的药,可就会让他们倒下以后再醒不过来了。”  “姑娘什么时候下的药,为什么我们几人没事?”  “就在刚才啊,虽说这‘摄魂粉’散在空气中没什么味道,劲可是足着呢。”漓陌依旧笑着,微微含讽:“你们几个会没事,不过是因为挨公子站得近,公子身上的淡淡的药香,便是紫檀念珠散出来的,那可是邪医谷的震谷之宝,佩戴者可百毒不侵,何况才是小小的‘摄魂粉’,公子可以施了内力,散出它的香味,本是顾念王妃的,却叫你们几个也捡了便宜。怎么,还想来拦我们吗?就人数上看,可依旧是你们占优势啊。”第117章  “御林军和骁骑营,泰总管倒是提醒我了……”漓陌一面笑着,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飞快掠过,我看不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只见到白影一闪,然后泰安和那几个侍卫便如之前的那些死士一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火炬全都熄灭了,只有月光,清冷如霜。  漓陌安静的回到苏修缅身后站定,轻声开口:“不能让他们去搬救兵,所以我点了他们的睡穴。”  苏修缅对她的所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依泰安为人,必然已经派人入宫去通知南承曜了。”  “什么?三殿下不是正在宫中守灵,不满丧期不得离开的吗?”漓陌微微一怔。  苏修缅没有回答她,只是将手伸给了我:“我们得快一些,先到上京城门外。”  漓陌忙道:“漓陌已经按着公子闭关前的吩咐都打点好了,漓珂早就带着人在上京城南客栈里乔装候着了,我刚才在荷风轩外等公子的时候已经放出‘飞萤’,想必此刻他们都准备好一切等在城门外了。”  苏修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揽着我的腰纵身飞掠而起。  我闭着眼睛,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啸,带走过去与前尘。  上京城原本有九道城门,因为皇上的驾崩,国丧期间其余八门皆闭,只留安定门可以通行。  我们到达安定门外的时候,果然见到邪医谷一众侍从引马等候在那,苏修缅亲自牵过一匹白驹到我面前,静静看我:“后悔吗?”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翻身上马,对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骑上另一匹马,然后淡淡开口:“走吧。”  马蹄扬起轻尘,消散往事如烟,天色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我并没有回头,却也能知道,上京城,渐渐远了。  其实我们的速度并不慢,也走离上京有一段距离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是莫名的安定不下来。  而就像是要印证我心底的不安一样,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如风的马蹄声,那声音并不大,听起来应该只是一人一骑,却越来越近,而南承曜的声音也隐约可辨——  “清儿……”  苏修缅静静停住了马:“盗骊轻骢是世间难求的良驹,终会赶上来的,既然要做了断,迟不如早。”  我明白他说的并没有错,可是心底,却越发的惶然起来,在刚刚听了寻云与泰安这一番话的此时此刻,在已经决意离开的此时此刻,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离宫追来的他。  虽是无可避免的随着众人一道停下了马,但我迟迟不肯回身,而苏修缅几不可闻的轻轻一叹,翻身下马,走到了我面前将手伸给我:“你不要怕,我会带你离开,只是如今这样,不弱当面说清,就此恩怨两忘。”  我终是扶着他的手下马,终是慢慢的一个人上去几步,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无措的回头去看,他站在我身后对我微微一笑,于是略略心安,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看向马蹄声近的方向。  是的,如他所说,既然要做了断,迟不如早,我不可能逃避一世的。  一人一骑的影像渐渐近了,南承曜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急迫而紧窒,竟然半晌无话。  我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终究只是闭了闭眼:“殿下,你先放开我。”  过了很久,他才微微松开我,我正想开口,他却深深看着我的眼睛,嗓音微哑:“清儿,不要离开我。”  “我……”  他并没有让我把话说完,牢牢握着我的双肩:“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在怪我什么,慕容家的事情,我的确脱不了干系,如若不是我在朝堂上的动作,他们不会谋反,至少不会那么急不可耐。但是清儿,不是他们,便会是我,身在帝王家,不能有任何的心慈手软,苟泽就只有死路一条,那一场谋反并不是莫须有,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全力保你安稳,你明不明白?除了你,我也从来都没有爱过旁人,你又相不相信?”  我没有说话,他也并不要我回答,依旧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眼睛,哑声道:“至于慕容滟,我没有想到她会寻死,你先听我说,她曾经求我放过太子,我没答应,也不可能会答应,她或许也知道,所以并没有国语纠缠,只是求我留下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我所能应承的只是,除非那个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有可能活下来。所以她生产的时候,事先安排好的稳婆用一个弃婴,换下了她与太子的骨肉,然后送入一户普通农家,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孩子的身份。我不可能告诉慕容滟孩子的下落,她是同意的,也从没有问过,但我没有想到她会寻死。”  “那孩子还活着?现在在哪里?”我不自觉的揪住他的衣袖。  他的眸光微微一沉,避开了我的眼睛:“送孩子的稳婆已经死了,如今并没有人知道孩子是送给了那户人家,而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因为旱灾全都离乡外出,所以孩子的下落暂时不明——但是清儿,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相信我,总会找到的。”  我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让那孩子只做一个寻常百姓,或许会更幸福。”  我想,这也会是滟儿的期望。  家没有了,丈夫死了,而自己的孩子永远也见不到了,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了,所以,她才会纵身一跃,那样决绝。  可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小宝贝是好好的,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却能享有现世安稳,会健康快乐的长大,拥有平凡的幸福。  所以,她并不担心。  所以,她纵身一跃的那一瞬间,唇角才会带着微笑。  是不是这样?  南承曜没有说话,而我缓缓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平静的,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其实我们也一样,如果分开,彼此都可以得到解脱,或许会更幸福。”  他的眼中骤现深痛,他死死的握着我的手,就如同在天地崩塌的死寂与绝望之间,握住最后一块浮木——  “清儿,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第118章  我听见匕首刺进皮肤的声音,如裂帛般华丽,带着瑰艳而温热的红,沾染了彼此的双手。  本能的想要尖叫,声音却生生哽在喉间,如同每个深夜如影随形的梦魇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无能为力,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匕首锋利的刀刃没入他的身体,而镶嵌宝石的手柄握在我的手中,冰冷坚硬的刀柄,在我的手心留下清晰沉钝的疼痛。  骇然的想要甩脱,可是,我根本做不到,他修长有力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他甚至对着我笑了一笑——“这一刀,我还你曾经。”  我惊怕异常,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他死死的握着,根本不放,害怕牵扯到他的伤口,我不敢太过挣扎,只能听任他暗哑的声音响在耳际——  “那个时候我知道,如果换做别人,便真正一点生机都不会再有,所以我自请领兵,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办法,太迟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跳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面色,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渐渐变得苍白,一双眼睛,越发的暗邃幽深,忽而抬起静静看我:“倾儿,如果我说,父皇起兵叛变,我事先并不知情,你会不会相信?”  并没有等我回答,他的唇边已经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笑意:“你不会相信的,你怎么会相信,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个时候,我并不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是到底还存着幻想,所以终是犯下大错,覆水难收。”  我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更快的,他已经握着我的手,微一用力,拔出了那把匕首,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失声尖叫——  “不要——”  可是没有用,那样快的速度,那样不容转圜的决绝,温热的液体再度溅上了我的手背。  明明只在瞬间,可我却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匕首的锋利,一点一点,划破他的皮肤,穿过骨骼,然后血流了出来,一片淋漓的红。  “这一刀,我还你如今。”  他还在对我微笑,面色苍白如纸,却偏偏强撑着稳稳站住,握着我的手,那样深那样沉的看着我的眼睛:“倾儿,你原谅我,不要离开我。”  痛到极至,我只是有些木然的闭上眼睛,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你不能这样逼我。”  他握着我的手一僵,却仍是牢牢的不肯放开:“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终于抬眼空茫看去,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如同什么都看不到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轻得如同呓语,那样不真实:“你已经得到这天下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恨你了,真的,也不是在闹情绪,我只是想要离开,我没有办法忘记,只有离开,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够了,我不会让你走的!”他的一只手,依旧紧紧的握着我握匕首的手,另一只手,死死的钳着我的肩:“整个天下都可以是你的,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眼中的泪,如同有自己的意志一样,纷扬滑落,怎么也控制不住,我不停的摇头,他苍白的面色和我手上的血迹那样触目惊心:“你先放开我,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他忽而一笑,旷远的苍凉与寂寥:“是不是,当初夺嫡的时候,死的那个是我,一切都一了百了?是不是,我把命赔给你,你就会原谅我——”  握着我的手骤然一紧,匕首再度拔出,我骇极死命挣扎,他终是颓然倒下,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苏修缅站在他身后,伸出一手接住了他:“我点了他的睡穴。”  南承曜面容惨白,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动了下,他在极力想要保持神智的清醒,却终不能够。  那句话,没有声音,可是我依旧听到。  他说,原谅我。留在我身边。  我闭上眼睛,泪雨滂沱。  我原谅。  可是没有办法忘记。  苏修缅扶南承曜平躺在地上,解开他的衣衫察看伤势,再上药,包扎,手法快而沉稳。  “金针。”他重又扶南承曜坐起,没有回头,对着身后的漓陌吩咐道。  漓陌的声音里微带惊意:“公子要金针做什么?用上了‘九玄玉露’,他已经性命无虞,可以等到来寻他的人带他回去的!”  “他的心脉已伤,虽不致命,日后总会留下后患,但我如今施针可保他无恙,”苏修缅静静转向我:“倾儿,你并不欠他什么,自此便是真正的恩怨两清。”  “金针。”他重又淡淡吩咐漓陌。  漓陌无法,只得拿出玉匣,忽然重重的跪到了地上:“公子,你今日才出关不久,漓陌的阵法虽然有待精进,但确保三殿下无恙是有把握的,求公子让漓陌代为施针!”  一旁跟着的唤做漓珂的青衣婢女也跪了下来:“求公子准了漓陌姐姐,漓珂可在一旁辅助施针,必然能保三殿下无恙。”  苏修缅却只是淡淡接过漓陌手中的玉匣:“我亲自来,起帐吧。”  听闻此言,再不情愿,漓陌与漓珂也只能默下声音,而邪医谷的其余侍从早已从马背上的行囊当中取出厚厚的青缦,将苏修缅与南承曜围在了其中。  青幔很厚,并不透光,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我的视线,却依旧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青幔,仿佛想要将它剜出个洞来。  漓陌察觉到我的视线,嘲讽一笑,冷冷的开了口:“既是舍不得,又何苦闹成这样,到了如今,公子为你做到这个地步,王妃该不会是心软了想回头吧?”  我依旧看着青幔,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心已经疼到麻木,周身僵冷,空气稀薄。  而漓陌陡然色变:“你该不会是真的后悔了吧?”  “漓陌姐姐!”漓珂连忙拉住她,轻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公子此刻正在施针,‘画鬓如霜’经不得半分打扰的。”  漓陌闻言面色一震,压低了声音,却是以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看着我开了口:“王妃可还记得,你曾经许给我的一个承诺?”  我慢慢回头看她,而她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眼睛开口道:“那一次你让我帮你盗得令牌,混入天牢死囚将‘彼岸生香’交给慕容潋,我做到了,而王妃说过,不管是慕容清还是宁羽倾,都不会忘了对我的承诺,王妃可还记得?”  我静静看她:“姑娘要我做什么?”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我要你跟我们一起离开。”  我的唇边,忽而就不受控制的勾出了一个苦涩而苍凉的弧度,只有浅淡一弯,尚未展开,便已消失无踪。  我重又将视线移向厚厚的青幔,这一次,再没有移开。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散在风中,消失无痕。  “我不会留下来的,留下,只是将今天发生的一切,无限延长,所以,我会离开。”第119章  担心人太多了被察觉,苏修缅让漓陌带着邪医谷众人先往前行,而他陪着我隐于暗处树梢之上。  我一直睁着眼睛,安静看着,看南承曜躺在地上孤零零的身影,看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容颜,看远处马蹄扬起的灰尘,看泰安赵漠焦灼万分的带人赶来,再小心翼翼的将他带走。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纵然疼到极致,我也明白自己不能回头,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他们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不会有事,知道这些,就够了。  一直到泰安等人的身影再看不见了,苏修缅也不开口,只是伸手揽过我的腰,足下发力,凌空跃了起来,不一会便追上了等在前方的邪医谷众人。  漓陌和漓珂见到我们,连忙迎了上来,苏修缅松开揽着我的手,开口:“倾儿,南承曜醒了以后,即便不能明着来,也会在暗地里四下找你,我会让漓陌替你先易容,至少先避过这一阵子。”  我点了点头,而他继续道:“邪医谷会是他最先想到的地方,虽说地远奇诡世人难寻,但毕竟他的属下曾经来过,即便我在沿途故布迷障,但终有一天他会找到,所以,我会让漓珂陪你一道离开……”  “公子!”  漓珂惊急的开口,而漓陌本是寻找易容材质的手,亦是不由得一顿,飞快的转头去看苏修缅。  我敛了敛心神,连忙道:“不用,我自己可以……”  未完的话,却被他抬手打断,或许是因为施针耗费了他太多心力的缘故,他的面色看来有些苍白,语气却是沉静而不容拒绝:“无论你想开医馆还是其他,漓珂都会帮你,无论你想去哪里,她都会听你的,倾儿,从此以后,你只需要为你自己而活。”  他的视线淡淡转向漓珂:“从今往后,你只需要听她一人吩咐,明白了?”  漓珂咬着下唇跪地应了声“是”。  苏修缅淡淡点了点头:“该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吧,收拾一下,等倾儿易容完毕你们便走。”  漓珂此刻平静了下来,点头,默不作声的走向马匹去整理行李,我没有说话,此时此刻我说什么,他都是不会允的。  并没有想到的,那么快就要与他分开,虽然从没有存过与他一起回邪医谷长住的心思,但也没有想过会那么快,他便让我离开。  忽然就忆起了他说的话,迟早要做了断的,迟不如早。  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我总要学着一个人生活下去。  只是他苍白的脸色,以及方才揽着我时指尖的冰凉,到底还是让我有些放心不下,不由得问道:“你的脸色很差,要不要紧?”  他轻描淡写的开口:“每次施过‘画鬓如霜’之后都会这样,过一会便好了,没什么大碍。”  我还想说什么,漓陌已经捧着一堆东西来到我面前,声音微冷:“王妃,漓陌帮你易容。”  苏修缅淡淡道:“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三王妃了,今后你便唤作余轻吧。”  余轻,是“羽倾”还是余生轻松?  我微微一怔,而漓陌很快的应了一声“是”,重新说过:“余姑娘,漓陌帮你易容。”  我点头,闭上眼睛,任她的双手抚上我的面容,再睁开眼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我看着溪流中的自己,陌生而平凡的一张脸,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群淹没。  漓珂背着包裹,牵马过来:“余姑娘,走吧。”  我最后看了一眼苏修缅,他静静站着,面色依旧苍白,微抿着唇,而漓陌一袭白衣站在他身后,难得的没有看他,微微敛容,眉目间略有哀意。  见我看过来,苏修缅默然半晌,开口只是短短一句:“去吧,往后照顾好自己。”  我向他点了点头,没敢开口,只是翻身上马,与漓珂一道策马行去,一直走了很远,终是没能忍住,回头去看,朦胧的人影依旧,他还站在原地。  漓珂问我要去哪里,我并没有想好,脑子里一片茫然。  漓珂说不急,姑娘慢慢想,不管姑娘怎么决定,漓珂都会全力去做。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恰好赶到一户农家投宿,这一路上,她的神色一直不定,我看在眼中,于是微微笑了笑:“漓珂姑娘,明日一早你便回去找他们吧,我会写书信给苏先生说清楚,不会让他责怪你的。”  漓珂连忙道:“不是的,余姑娘,漓珂自此只有你一个主子,绝无二心,我只是担心公子所以才会——”  她的话倏然止住,然而,却恰恰是因为这样的突兀,让我的心不由得一沉。  我想起了最后看他时,他苍白的面色,凉意一点一点,蔓延四肢百骸。  原本没有留意到的点点滴滴,此刻纷纷不受控制的涌现。  “画鬓如霜”,本就是欲救人,先伤己,救人三分,伤己七分的针法,这段时间,他为了我,用过太多。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需要如此频繁的闭关?  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那么情急的让我离开?  “他怎么了?”我力持平静的开口。  漓珂自悔失言,此时面上只有勉强笑意:“其实公子也说了,每次用过‘画鬓如霜’都会有些不适,休息一会便好了,是我自己在这里瞎操心罢了……”  我没有等她说完,已经起身出门,既然问不出来,那么我便亲自去看就。  “余姑娘!”漓珂情急的拦住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轻而坚持的开口:“无论你说什么,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漓珂,你也担心不是吗?我们一起回去。”  她的眸光震动而挣扎,终是闭目流下泪来:“公子,他很不好。”第120章  又到海棠花开时节,半年光阴弹指而过。  南承曜称帝,自此君临天下。  没过多久,齐越出兵南朝,虽然还未大肆进犯,然而战事已是迫在眉睫,无可避免。  领兵的,是齐越天恋公主的驸马,慕容潋。  而南承曜的后位则留给了他的发妻,罪臣慕容氏次女,慕容清。  一时之间,关于“慕容”二字的种种传闻,甚嚣尘上,就连隐于邪医谷这一片避世的小天地,毅然能有所耳闻。  我不知道潋的出兵是不是为了复仇,就像我不明白南承曜为什么要这样做一样,告知世人我已经死了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他的诏书里却只有短短几句——  慕容氏女清,贤良淑德,明理晓义,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以册宝立为皇后。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知道如今整个南朝都在传言皇上的重情,只因她是他的发妻,一路陪伴,所以他给她中宫之名,纵然她是罪臣之女,纵然她身体积弱得只能终年卧在深宫,甚至于册后大典都因此极简。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苏修缅只是静静看着我说,他没有派人来找你,但是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告诉你,他在等你回去,不管多久,他会等到你心结尽释的那天。  我将温热的药碗递到他手中,勉强自己微笑着对他开口:“你不用想赶我走,我如今哪都不去,就赖定在邪医谷了。”  他却没有笑,转开头去,淡淡道:“生死有命,我值得么,要你这么伤心。”  我忽然感到害怕,那样无力而深重的惧意就如同初与漓珂赶回的那一日,其实就在分别的原地,我看见厚厚的青幔围住,而他却不在。  漓陌一袭白衣,容颜亦是苍白,她看见我们回来,眸光动了动,开口,你回来,就不要再走了吧,公子不会留你,可我希望你能陪着他,不会太久了。  他在青幔之后,我看不见,漓陌说,公子疗伤从不在人前。  记忆的片段如流星般闪过,我无力的闭眼:“他每一次闭关,其实都是疗伤,是不是?我竟然以为还是和从前他如藏风楼修炼一样。”  “是一样。”漓陌无视我震惊的眼,继续默然开口:“姑娘也不必自责,就连邪医谷上下,知道的人也不过二、三,更何况,公子是刻意想要瞒你,那么你是绝无可能看出任何端倪的。”  “他到底怎么样了?”我哑声问。  漓陌默然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痛到极致的麻木:“我不知道,公子从来不说,也不让我们看。我只知道他很不好,可是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甚至是用毒来压制体内的伤,一次又一次。”  回到邪医谷以后,漓陌给我看了他自己开出的药方,平时无华的温良方子,我的心,在那一刻,如坠冰窟。  顽疾需猛药,若为吊命,只要温方,这个道理我如何不懂。  所以,当体内的伤病肆虐无忌的时候,他只能用毒来压制,经年累月。  我看着他侧脸异常优美的弧度,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直视他的眼睛:“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一直欠你诊金,你总说没有想好要什么,那么现在我帮你想。你从前是赞过我聪明的,你相信我,我总会找到法子治好你的伤,就当做欠你的诊金。我知道你的医术高我太多,可是‘医者不医己’是老话了,你让我帮你号脉,即便我不行,还是漓陌,你让我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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