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窘,面上一热,瞪她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笑得眼儿弯弯的,见我再不好意思往外面去看,于是放下了车帘,蹭到我身边腻着,抱着我的手臂歪着脑袋撒娇道:“小姐,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呀,疏影看着你和三殿下这一路上的样子呀,心里面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要是相爷和夫人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突发奇想的开口道:“小姐,你什么时候生下小世子或者小郡主呀,到那时……唔……” 我大窘,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这丫头跟谁学的,净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笑着挣开我:“成亲生子,这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呀,小姐害什么臊啊?” 我面上发热,瞪她一眼,故意道:“我之常情,我看你是大了,等有机会我便央求母亲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你说好不好?” 她吓了一跳,慌忙道:“小姐,你说什么呢,疏影谁都不要,就要陪着小姐一辈子!” 我饶有兴趣的看她:“成亲生子,本来就是人之常情,这可是你说的。” “好小姐,我错了还不成吗?疏影以后再不敢打趣小姐了!”她越发的急了,抱着我的手臂连连讨饶。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撑不住笑了起来,她见我笑了,明白我方才不过是在说笑,松了一大口气,随即又不依不饶的扭起身子来:“小姐,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像三殿下呀,净爱捉弄人,他捉弄你,你就全用在疏影身上了……” 正说着,马车已经缓缓停下,很快便有太监为我掀开车帘,狭小的车厢之中,立时明亮了起来,而在光亮那头,南承曜缓步过来,微微一笑,伸手向我。 我轻轻将手交到他手中,任他扶我下车,从紫荆宫承天正门而入,步御道,经嘉德门、太极门、朱明门、两仪门,最后到了宣政殿前。 圣上今日气色仍是不太好,可因着南承曜此次的大功,即便抱恙,他仍然亲自盛装相迎。 我跪在南承曜右后方,按规矩对着汉白玉阶上的天子先行国礼后见家礼。 圣上亲自步下玉阶,亲手扶起了南承曜,亦有宣礼太监利落的过来扶起我。 天子的面容,隐于十二旒冕冠下,朱、白、苍、黄、玄的彩玉摇曳,表情看不真切。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中气不足,对着南承曜道:“皇儿此次平定北胡叛乱,收归漠北民心,扬我南朝国威,功莫大焉,朕甚是欣慰。” 南承曜微笑应道:“父皇圣明烛照,儿臣岂敢贪天之功据为已有。” 皇上呵呵一笑,眉目间的冷硬之色散去一些,随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一径握着,并没有放开,转而拉着他面向我的位置开口道:“难得你的王妃深明大义,肯为了国家置生死于度外,果真巾帼不让须眉,寻常女子谁肯陪你冒这个险?” 我有些不明所以,只能一径温良垂眸,淡带微笑,不言不语。 南承曜笑着应道:“国家国家,没有国哪里来的家,这原是儿臣们份内的事。” 皇上听了南承曜的话,笑了一笑,转而问我道:“三王妃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温婉微笑着应道:“儿臣并不懂这些大道理,只是知道妻以夫为天,既然是三殿下的吩咐,那儿臣无论如何也是该听从的。” 我看着皇上眼中的试探猜疑缓缓淡去,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是当朝三王妃,南承曜的妻子,也是慕容家的女儿,潋因着此次战功,已经铁定封赏甚厚,那么此时此刻,我是断然不能在有任何锋芒再外现的。 皇上乘龙撵赴上京城楼巡视犒赏此刻列阵于城门外的凯旋之师,南承曜身位主帅,自然陪伴同行。 这样的场合,我身为一介女流,自然是不便跟随前往的,早有宫中管事的太监备下马车,一路将我送至三王府。 三王府中众人,想是早就得到消息的了,秦安带着寻云、逐雨并一众管事家仆,恭敬的人侯在王府正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礼过后,我回到归墨阁,由于南承曜尚未回府,秦安并寻云逐雨亦是一路尾随侍候而来。 归墨阁内,与我离去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整洁如初,丝毫看不出来主人离开过的痕迹,我微笑着看向秦安他们:“有劳秦总管和两位姑娘费心了。” 秦安连忙应道:“王妃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份内的事罢了。” 正说着,寻云从身后小丫鬟的手中端过一杯碧螺春,清持有礼的开口道:“王妃舟车劳顿,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我接过,还没来得及道谢,疏影已经一把按住我的手:“小姐,等一下!” 我有些不解,直到看着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针放入茶中去试方明白过来,不由得有些尴尬,一面略带抱歉的看向寻云,一面伸手止住疏影的动作:“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快别胡闹了。” 她收起锃亮如初的银针,面色中是从未有过的固执和认真:“三殿下交代过了,从今往后,但凡小姐的饮食,必要疏影亲自检查过才行,就算是在王府中或者回相府都得这样。” 第62章 我看着无论是秦安,还是寻云逐雨,一时之间,因着疏影的话,面色都有些松怔,我略觉尴尬,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秦安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王妃是千金之躯,多注意点也是应该的。” 我有些抱歉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寻云,开口道:“疏影不懂事,但她没有别的意思,姑娘不要多心。” 寻云垂眸应道:“王妃言重了,既是殿下的意思,我们都该好好遵从才是,即便不是殿下的意思,就像方才秦总管所说的,王妃是千金之躯,也该处处留神注意,寻云又怎么会有别的想法。” 用过茶,又略微休息了一会,便有丫鬟过来禀报沐浴香汤已经准备好了,于是秦安他们便告辞离开,疏影陪我到浴间洗去满身风尘。 虽然行程极慢,但到底是长途跋涉归来,我沐浴过后便到归墨阁寝殿内小憩补眠,直到晚膳时分,疏影才把我唤醒,她一面帮我更衣一面开口道:“小姐,该用晚膳了,我已经吩咐小丫头们在外间摆放着了,你起来梳洗一下过去刚刚好。” 我有些疑惑,开口问道:“晚膳不用到前殿去吗,怎么会摆在归墨阁?” 疏影道:“是寻云安排的,她说三殿下反正也不回来,小姐又舟车劳顿,就直接命人把晚膳送过来了,我想着这样也好,省得大冷的天还要走到前面去,就应下了。” “殿下不回来用晚膳吗?”我在铜镜前坐下,随意的问道。 疏影取过玉梳帮我梳理长发,一面开口答道:“恩,听寻云说,好像宫里面派人传话回来,说皇上留三殿下用晚膳,还告诉府上若是太晚了就不用等了,兴许殿下就宿在宫里了。” 我原本梳理发丝的手指,微微一顿。 虽然庆功宴设在明晚,但南承曜毕竟是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如今凯旋归来,皇上留他吃一顿家宴也不算为过,而紫荆宫中,亦是有专门为皇子准备的殿堂居所,皇子酒后留宿宫内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即便他今晚不回来,也是合情合理,没有半分说不过去的地方,我不该怀疑什么的。 可是,我却骗不了我自己,当我听了疏影的话,第一个闪入脑海中的影像,竟然是庆阳宫中,雍容柔媚的贵妃娘娘。 她连我们大婚的时候,都有本事寻到机会把南承曜叫走,一留便是三日,现如今,又有谁知道她会不会故技重施。 虽然那时,南承曜或许是因为对我心存顾忌,所以乐得借机脱身,但是如今,又何尝不会再为了庆妃而留下? 我也知道,他或许并不爱庆贵妃其人,但却无疑是爱着她的身份的,身为皇上的宠妃,对寻常人来说难于登天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却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南承曜并不会轻易去拂她的意,毕竟,在他的棋盘上,她还是一枚大有用处的棋子。 更何况,他又何尝肯委屈了自己,雍容柔媚的庆贵妃,倾国倾城的桑慕卿,哪一个不是这世间男子做梦都盼着能见上一面的人物,我的唇边,不由得带出一个微微的弧度,几许自嘲,又几许苦涩。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还不快松手,再扳下去,这钗都要被你扳断了,这可是你顶喜欢的一支!” 疏影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一惊,倏然松开手,手中的玉钗应声落地,真正断成了两段。 “哎呀,这可怎么办,都怨我!”疏影忙俯身捡起断钗,心疼不已。 我心绪纷乱,随口安慰她道:“不过是一支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脸惋惜与懊恼:“这可是殿下当初送的彩礼,我看啊,那些东西里面你喜欢的也就只有那块白玉飞燕佩和这支钗,现在可怎么办?” 我略微定了定神,开口道:“好了,我本也不爱这些首饰,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吧,一会饭菜该凉了。” 如是说了,她方怏怏的放下断钗,随我一道出去。 我看着她用银针一一试菜,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到底心绪一直不稳,也就无心开口阻止,再说了,即便我说了以疏影认死理的性子,只怕也是不会听的。 晚膳准备得极为丰富,珍宝圆子、翠微芦笋,八宝鸭、鲍汁灵菇扣鹅掌、白果炖乳鸽、六式血燕、酥虾饼、荷叶膳粥,满满的一大桌,一点也不像是准备给一个人吃的。 然后,我却没有太大的胃口,只随意挑了几样清淡的吃了几口,便吩咐他们撤下去赏给下人了。 疏影有些担忧的看我:“小姐哪里不舒服吗,吃得这样少。” 我淡淡笑着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我不舒服的,是心里。 我嫉妒吗,或许。 我想起当日在庆阳宫中,笑对庆贵妃的种种,那样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意,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的情绪竟会被她影响如斯。 然而,这却并不是我心绪不稳最主要的原因,此时此刻,我心底有多惶恐害怕,只有我自己知道。 不是不知道南承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他也从未试图瞒过我。 不是不知道他的心狠无情,不是不知道爱上他的女子有多少,结果又是如何,不是没有控制我自己的。 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做到,或者说,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我自己是做到了的,有恩情而无情意,举案齐眉。 然而,随着那支玉钗应声而断,我心底的凉意和无奈也一丝丝扩大,到底,还是在意了,是不是? 即便或许仍不是爱,但是我却骗不了我自己,看着他和其他女子温存,甚至只要想起,即便面上装得再淡,可是心底,却再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的淡然以对了,我在意。 我闭上眼,长长一叹,听见自己的心在重复,我在意。 有身为三王妃和慕容家女儿的骄傲与自尊,也有作为妻子的隐隐期待,愿得一心人,白首相不离,是的,我在意。 不愿放任自己陷在伤怀的情绪里自怨自艾,我起身欲到外面花园走走,却见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道:“王妃,相府来人求见,正在前殿偏厅那候着呢,秦总管差奴婢过来禀报。” 我略微有些讶异,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于是问道:“是谁来了,丞相夫人吗?” 那小丫鬟摇了摇头:“不是,说是慕容少爷的随从,叫青荇的。” 我越发的奇怪,青荇是自小伺候潋长大的,读书骑射,样样都在一起,这次潋急着赶往漠北寻我,没带上他,这大概是他们长这么大第一次分开那么长时间,可是,这个时候,他来找我做什么? 当下也不再多说,径直往前殿走去,才踏进偏厅,青荇一见到我,就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样,跌跌撞撞的几步奔来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清小姐,您快随我回去救救少爷,晚了,他可就要被老爷打死了!” 第63章 青荇年纪虽然不大,但办事是很稳当和有分寸的,也因此,才会被母亲特意安排在潋身边跟着。 现如今,他情急之下竟然用来在家中的旧时称谓,唤我“清小姐”而不是“三王妃”,我知道潋这次的祸必然是闯大了,真正惹了父亲生气。 当下不再迟疑,吩咐秦安备车,然后一面往外走一面问青荇道:“到底怎么了?父亲可是在气他私自离家去漠北的事?” 青荇紧紧的跟在我身边一道往王府正门走,摇头应道:“不是的,少爷私自离家,老爷夫人虽然担心,但他毕竟是立了大功回来的人,人又好好的,没伤哪里,老爷夫人嘴上虽然免不了责骂两句,但是心里面的气已经是消了大半的了。况且,少爷还没回到上京,皇上的赏赐就已经下来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股脑的送来,堆都快堆不下了,听说,皇上还有意封少爷一个将军呢——这样大的荣耀,慕容家那么多的少爷里面可没有一个享得,我看得出,老爷夫人心里面都是顶高兴的。” 我看着他面上隐现的骄傲神色,知道他所言非虚,不免有些疑惑地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少爷那犟脾气闹的。”青荇面上的眉飞色舞垮下几分,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放低了声音开口道:“这一次皇上除了封赏以外,似乎还有意将懿阳公主下嫁给少爷,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老爷才略略的跟少爷提了,他马上一口拒绝,任凭老爷夫人好说歹说就是不肯点头,这才气提老爷要动家法的。” 正说着,已经到了王府正门,不过片刻的功夫,马车已经备好侯着了,秦安亲自为我掀开车帘,我上车,而青荇在一旁道:“王妃,您先过府去看少爷,奴才小跑着一会就回来。” 秦安忙叫住他:“这位小哥,已经为你备下马匹,你就骑上随王妃一道走吧。” 青荇道过谢,翻身上马,我微微点头示意,车帘便放了下来,马车向着相府的方向驶去。 疏影不解的问道:“能娶公主是天大的好事啊,潋少爷为什么不答应呢?” 我微微一叹,是,在世人眼里,这是莫大的恩荣,更何况这位懿阳公主南承睎,是圣上娇宠有加的掌上明珠。 可是,我却知道,这样的姻缘,潋是断然不会答应的,以他的性子,即便皇上真的下了圣旨,只怕他也有本事做出抗旨的事情,更何况现在,也难怪父亲会震怒如斯,对着自己这个最小亦是最偏疼的儿子,竟然要动用家法。 一路赶回相府,从下人口中得知,潋已经被父亲关进了祠堂,除了父亲,再不许任何人进去。 我连忙住祠堂的方向赶去,只见几个哥哥围在院外,神情都有些焦急,却又因着父亲的吩咐不敢进去,见我来了,全都现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大哥上前与我见礼道:“见过王妃。” 我连忙扶住他:“哥哥这是做什么,现在在家里,又没有外人,潋呢,他怎么样了?” 大哥也不再拘泥,对我急道:“妹妹,也算是你来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又不让我们进去,你好歹想个法子劝劝。” 我点头,祠堂前的守卫拦住了哥哥们,可我毕竟是当朝三王妃的身份,因此他们都面有难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我开口道:“你们放心,父亲若是责罚,有我一应承担,是我硬要进去的,原不关你们的事。” 那两人犹豫了片刻,终是开门放我进去,我踏着青石板铺亦的小径,穿过庭院,往祠堂正殿走去,远远的就听见潋的声音,倔强而不肯转圜:“……这天下的两大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父亲母亲为什么非要把儿子往火坑里推呢?姐姐已经为了慕容家赔上一生了,现在轮到我了是不是?” 父亲的声音气得隐隐发抖:“你,你这个逆子,你说什么……” “啪”的一声,似乎是鞭子落下的声音,我心中惊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而母亲啜泣的声音已经心疼不已的响起:“潋儿,你就依了你父亲吧,这大冷的天,再这么折腾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不依!其他的都行,只这一件,我说什么也不依!” “啪”,又是一声。 母亲的声音也越发的急起来:“懿阳公主国色天香,有什么不好,那是多少人做梦都羡慕不来的尊荣啊。即便她的性子娇纵了些,但成婚以后总会慢慢变的,你若是真的不喜欢她,日后少见面也就是了。娶了公主,虽然不能像常人一样三妻四妾的,但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你要是想收上一两个中意的女孩子做侍妾也不是不可能,你这孩子何必非这么认死理转不过弯呢?” 潋依旧扬声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什么三妻四妾的,也不会娶什么公主,谁爱要这尊荣就让谁要去,我只娶我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然后一辈子对她好!” “混帐东西!”父亲怒道:“你倒说说,你真心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现在没有,但我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父亲依旧怒不可遏,骂道:“你连公主都看不上,这普天之下还能看得上什么样的女人?不若直接出家算了!” 潋不假思索的开口道:“我看上的女子自然是世间难求,即便她比不上二姐也不能相差太远,反正,绝不会是懿阳公主!” 我轻轻一叹,推门进去,一眼便看见潋脱去上衣跪在先祖灵位前,后背虽不至于血肉模糊,但已经有了好几条清晰的鞭痕,其中有一两条已经渗出了血丝。 潋是父母最小的儿子,又自小聪明异常,全家上下无不把他宠得上了天,自小养尊处优的,即便是父母轻易也不舍得斥责半句,又何尝受过今日这样的皮肉之苦。 我心一疼,却知道父亲这一次是动了真怒了,不敢说话,正左右思量着,已被母亲一把拉住了手,忍泪道:“清儿,你快劝劝你弟弟,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我连忙握住母亲的手,安抚性的紧了紧,却见父亲定定看我,忽然放下手中的鞭子,正装敛容向我走来,恭恭敬敬的对着我行了个大礼道:“臣慕容铎参见三王妃。” 我吓了一跳,大惊失色的避了开去,又手忙脚乱的去搀扶父亲:“父亲这是在做什么,存心要叫女儿心里不安吗?” 他任由我搀扶着他直起身子,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开口道:“你此次回来,是以我慕容家女儿的身份,并不是当朝三王妃,是不是?” 我一怔,纵然已经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还是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 而父亲的声音缓缓响起:“既然这样,我教训你弟弟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到祠堂外面等着去。” 第64章 “二姐,我没事,你先出去,不用管我。”潋虽是跪着不敢动弹,却扭头对我开口道,眉目之间有几分焦急,倒像是在担心我不肯出去而惹了父亲生气,也一并受罚一般。 我看着他的唇色冻得微微发青,背上有几道伤口已经渗出血迹,不由得心内一疼,这初春的天气,仍然极冷,饶是他身子骨结实,却到底养尊处优惯了,怎么能禁得住这样的折腾。 母亲眼中有泪,可是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父亲,终是什么话也不敢多说,缓缓的放开了握着我的手。 我心底微微一叹,垂下眼睫,走到父亲面前规规矩矩的跪下,轻声开口道:“父亲是一家之主,教训弟弟原属应该,女儿原本绝无半分插话的余地的。只是如今潋刚刚凯旋而归,明日紫荆宫中还有皇上亲设的庆功宴在等着他,若是缺席,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而即便是他去了,若让皇上看到他身上有伤,也不好交代呀。” 父亲神色微微松动了些,却仍是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于是我继续低垂羽睫,敛容轻道:“这次的事情,归根结底全错在女儿身上,潋如果没有远赴漠北来寻我,也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如今看他一人受罚,女儿心中实在难受,如果父亲执意不肯原谅他,女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好陪他一径跪下去吧。” 话音刚落,潋已经急急的叫道:“二姐,你发什么疯,地上寒气这么重,是你受得了的吗?谁要你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谁要你陪我跪?是我自己不愿意娶懿阳公主,与你何干?” 我不理他,径直跪行到他身边,他越发的急了,又因为受着家法不能起身,只得对着母亲连声呼唤道:“母亲,你快让二姐起来呀!” 母亲面色亦是焦急,转向父亲:“老爷,你看这……” 父亲并不理会母亲,沉着面容对我道:“连他自己都说了,这件事情与你不相干,你如今这样做,是在要挟我吗?” 我垂眸轻道:“女儿不敢,只是父亲责他,女儿责已,只有这样才能心安。” “不敢?我看你分明就是!”父亲怒极,冷冷一笑。 我心中难过,低着头,不再说话,只是依旧端端正正的跪着,面对先祖灵位。 母亲忍不住掉下泪来,深吸了一口气,向父亲开口道:“老爷,孩子们不懂事,你生气是应该的,可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啊。我先陪你回房歇歇,潋儿这里,让清儿好好同他说说,他们姐弟感情好,清儿的话他会听的。” 父亲冷冷道:“她都敢来要挟我了,你以为她还会劝她弟弟什么话吗?他们大了,翅膀硬了,眼睛里也没有我这个父亲了,更没有这个家!” 我心中一痛,越发的垂下眼睫,强咬住下唇方没让自己掉下泪来。 而母亲流着泪,长长一叹:“孩子们再不好,也还是你我的儿女,看他们这样,你就不心疼吗?这天寒地冻的,祠堂里面寒气又重,真的冻出病来可怎么办,明天晚上可是还有皇上亲设的庆功宴啊!” 父亲看了跪在先祖灵位前的我和潋良久,终是什么话也没说,拂袖而去。 我知道他是饶过潋了,可是心底,却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想起了他方才对我行大礼时,发心微闪的银丝,心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母亲自然是没敢理会我和潋的,急急的跟着父亲出了祠堂,我和潋自然也不敢起身,就那样跪着,我无心开口说话,他却也是沉默。 直到大哥和表荇荇奔进了祠堂,手忙脚乱的搀扶我们起来。 到了潋的节南山居,青荇在内间帮他上药,大哥他们嘱咐我好好劝劝潋,便到父亲住的主屋那去了。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外间,潋不一会就上好药换了衣裳出来,走到我身边道:“二姐,父亲是在生我的气,不关你的事情,你不要自责,他也是被我气过头了才会说那些话的。” 我勉强笑了一笑:“我知道的。” 他见我这样,顿了顿,又道:“你本来也是为了我才会那样做的,又不是真的存了忤逆要挟的心思,父亲是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你就不要再钻牛角尖了。” 我苦笑:“可是,不管有意或者无心,我真的是在赌父亲的不忍心。” 他一愣,随即又很快朗声道:“那也是因为……” “好了潋,你不用再找借口宽慰我了,”我出声打断他的话:“有没有做错,应不应该,其实都是心底自知的事情,我不后悔,也就是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我,而我不愿意继续想下去,转了个话题开口道:“怎么样,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他摇了摇头:“一点小伤罢了,我只担心父亲被我气坏了身体。” 我轻轻一叹:“你也知道会惹父亲生气,为什么脾气还是那么犟呢?” 他冷冷一扬眉:“皇家公主,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而这个懿阳公主,又要更费油一些。父荫看看她做的那些事情,遍选俊美少年到她宫中伴游玩乐不说,还与朝臣走动过甚,一个女人,哪来的那么强的权力心,要我娶她,我不如直接出家算了!” 我轻轻一叹:“你不愿意,可以把原因向父母说明呀,又或者,你去跟父亲母亲好好说,就说你年纪小,不想那么快成家,父亲母亲疼你,总会有转圜余地的,何苦像现在这样硬着干,闹得那么僵呢?”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闷:“二姐,你知道我素来最烦这些拐弯抹角的事情了,对旁人那是逼不得已,我不想对自己的家人也要这样。我原以为父亲母亲能明白的,也不会逼我,没有想到会这样。” 我有些难受,正欲开口宽慰他几句,他却已经很快的调整过自己的心态,对我一笑,只是不知道是真的释然了,还是只是不想让我担心。 我只能轻轻叹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对我笑了一笑:“我已经想好了,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有些疑惑,正欲开口问他,他却明显的不想多说,放松身体靠在身后的窗棂上转换了话题,对我笑道:“二姐,都怨你,要不是你,我还好端端的在别苑的枫林里面狩白虎呢,现在倒好,白虎没等到,倒等来一个甩都甩不掉的公主,二姐,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虽然仍是有些担心,但看着他这样刻意做出的轻松姿态,也只能配合的微微一笑:“白虎是那么好狩的吗?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那片枫林里面有白虎,偏就那么认死理。” 他笑道:“不是说三殿下十三岁的时候就在那片枫林里面从白虎爪下救过人吗,你弟弟我也不会比他差。” 我轻笑出声:“这样的传言多了去了,你也相信?” 他笑了笑,开口道:“我没等到白虎,原来也以为是传言的,后来问了秦昭才知道不是。三殿下的确是在十三岁那年,从白虎爪下救了前朝一个公主的性命,可是为什么到我的时候,就只有公主没白虎了呢?” 他的话音落,而我的心,几不可察的,微微一颤。 枫林白虎,原来从未深想,可是现如今,想要不在意,也已经不可能了。 第65章 枫红似火,系霜更艳,点点留人醉。 密密的枫树林中,有层层雾气环绕,视线受到阻碍,朦胧一片。 而在这片茫茫白雾之中,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小女孩漫无目的的奔跑着,美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惶和害怕。 “父皇,父皇你在哪里,倾儿不乱跑了,倾儿再不敢淘气了……青鸾,青鸾,你在哪里,我要回宫,你快带我回宫……” 小女孩大约八、九岁的样子,一双盈盈大眼黑白分明,美丽的容顔上挂着泪珠,已能窥见日后的倾国之姿。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甜美异常,只须一听便会叫人心下柔软即而生出怜爱,只是,在这寂静空旷不见人影的枫林之中,听到她求助声的,却外出觅食的白虎。 这里,是皇家围场外面的枫林,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围场内狩猎的她的父皇身上,而她的父皇,以为此刻她正在围场内的皇帐之中熟睡,并不知道她已经瞒着婢女偷偷的溜了出来,更不知道她为了追寻一只小鹿,竟然跑出围场在这枫林之中迷了路。 白虎见到猎物,发出兴奋的咆哮声,她惊骇的叫喊,拼命的奔跑,红裙在林间如蝶翻飞,划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弧线。 那白虎本是兽中之王,此刻因着饥饿,越发的凶猛,如何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孩所能躲得过的。 当她被白虎猛然扑倒的时候,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当她绝望得连哭喊挣扎都放弃了的时候,一个少年,手持长剑,犹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却从白虎爪下救下了她,过程并不轻松,因为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待到白虎终于倒地不动的时候,他亦是伤痕累累的倒在了她的面前。 后来,她的父皇派来寻她的人终于赶到,她死死的抱着昏迷不醒的他不肯放手。 后来,他被封为御前侍卫,贴身负责她的安危,自此朝夕相对,长伴长随。 再后来,他们大婚,漫天的红光,是喜色,还是流不完的鲜血? 再后来,他在万刃绝壁前与她相对,亲眼看着她从崖上跳下,带着玉碎的决绝,和翩若惊鸿的美丽,以生命为局,留他一世不得相忘,自此再不爱任何人,空老生年。 她身亡,他心死,谁输了,谁又赢了,谁的过错,谁错过。 她用她的性命,教他一生不再有爱,冷血冷心。 或许,这就是她最终的报复。 我长长一叹,闭上了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感性,还是因为那个人是南承曜的缘故,潋简简单单的一席话,竟然能让我生出这样多的联想感慨。 即便此刻,漫步在三王府的“枫林晚”之中,初春的枫叶只是零落和绿,然而,那一幕幕枫红白虎的影象,却如同画卷一般徐徐展开,异常清晰的呈现在我脑海中。 我不知道,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是不是恨他,就像不知道他是不是爱她一样。 若是爱,怎么忍心看她在眼前,粉身碎骨。 若是不爱,玉露殿内的温泉,还有这片轻易不让人踏足的枫林又是因何而存在? 忽然想起,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枫林之中,却并没有英雄救美的缠绵悱恻与荡气回肠。 他本欲取我性命,最后留下,现在想来,我竟然不敢确定是不是因为我随口而出的枫林白虎之论,触动了他心底残存的柔软追思。 我的唇边,不由得缓缓带出一抹自嘲笑意,几许苦涩,几许无奈,不是不在意的。 “我听疏影说你在这里,夜深露重,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 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整个人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出神出得这么厉害,连他走近也没有察觉到。 我任由他搂着,没有动弹,亦是没有说话,刚刚从深陷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又骤然遇见他,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 南承曜自是觉察到了我的异样,扳过我的肩,然后伸出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迫我直视他的眼睛,问:“怎么了,疏影说你从丞相府回来以后就一个人来了这里,出什么事了?” 我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却仍是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眼睛,才开口道:“没什么事,殿下今晚不是要宿在宫里的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 本是无心之语,他却忽然笑起,弧形优美的唇勾出诱人沉沦的弧度,异常好看。 他的声音亦是带着笑意,响在这枫林之中:“原来你是在恼这个,所以,连我送你的玉钗也折了,是不是?” 我一怔,反应过来,自他怀中直起身子,有些急急的解释道:“不是的,是我不小心才……” “我会给你更好的。” 未完的话,被他轻轻以指点住了唇,他微微笑着,重又将我拥入怀中,良久无语,只静静的,随意漫步在这枫林当中。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是沉默,直到整片枫林都快被我们走完了,我正欲开口提醒他天色已经很晚了的时候,却听到他的声音重新响起:“清儿,你是我的王妃,是这世间能够与我比肩而站的女子,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