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惊鸿照影》全本-10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后听着马蹄声渐渐远了,闭上眼,略略定了定神,再转头对着南承曜派来服侍我的小丫鬟道:“我有些头疼,劳烦姑娘去帮我取些酒来,再把白日里军医开的方子上的药取一副过来,不用煎。”  那小丫鬟应声去了,不一会便取了回来,我道过谢,又随意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打发她下去了。  关上门,我慢慢打开药包,白日里喝药的时候我记得其中是含了南洋金花和桂枝醛的,若是将这两种草药研成粉,放入温酒之中,那便是,一剂极好的麻醉散。  我摒弃心中的一切顾念,温酒研药,不让自己多想什么。  此时此刻,我只需记得从上京至漠北,漫漫路上的种种关照维护,只需记得邺城城楼下暖手炉的温暖,只需记得他救了我这条命,便是了。  待到一切准备得当,已是月过中天,手心的伤处,疼痛细密涌上,但我却在意不了这些,沉吟了片刻,我开口唤了在外间候着的小丫鬟:“如今天气甚寒,官衙中缺还有许多军士轮岗值班,你去取些酒来,随我一道送给他们暖暖身。”  那小丫鬟半是倒极为利落,不一会便带了几个人搬着酒坛过来了,我端起桌上兑好的温酒,温言浅笑:“如今大牢之中正关押着朝廷要犯,守卫之人最是任重辛苦,大家便随我先去那里吧。”  由于我们落脚的地方就是邺城官衙,地下便是大牢,从房间走过去,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此刻大牢里只关押着董铭一人,因此只有两个差役在那里守着,见我带了一众丫鬟进来,慌忙站起来行礼:“小的见过三王妃!”  我温婉一笑:“董铭乃朝廷要犯,还请两位多加警惕,这天寒地冻的,两位辛苦了,本宫特意带上一壶温酒让两位暖暖身。”  我亲手将那一壶酒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那两个差役自然受宠若惊的推辞,我微微一笑:“不过是一壶薄酒,比起你们对朝廷的尽心尽力根本算不得什么,两位就不要推辞了,本宫还要给其他将士送酒去呢。”  这样一说,那两人方千恩万谢的收下了,我垂下眼眸,很好的掩住其中的愧疚,然后转身离去,继续带着丫鬟将她们手中的酒分送给其他守卫。  将邺城官衙走了一整圈,我回到房中,估算着药效差不多该发作了,便推说自己要静下来看会书,打发那个小丫鬟先下去睡了。  待听得她的脚步声走远了好一阵子,我方才起身,拿着桌上的酒壶推门而出。  酒壶里其实已经没有酒了,但有这个道具在手,门外轮岗的守卫因着我之前送酒的举动也并未生出太多怀疑,又碍于我的身份不好多问和阻拦,我得以一路畅通无阻的下到地牢。  那两个差役已然倒地失去了知觉,我微微闭了闭眼,但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再多的犹豫亦是枉然,心一横,我上前从其中一人身上取下一整串的牢门钥匙。  一路走下去,转角处那间牢房中关押着的,便是董铭。  他神情倨傲的闭目盘坐着,听得响声也不睁眼,我心内轻轻一叹,也不开口唤他,径自动手一把一把的去试钥匙。  这一直持续的开锁声音到底是激起了他的诧异,他倏然睁开眼睛,看见我,不由得一震,有些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是你?”  恰此时,我手中的钥匙“喀嚓”一声,打开了锁,牢门应声而开。  我看着他,没有上前,只是平静的微微笑着开了口:“董大哥,邺城城楼上是你出手救了慕容清一命,现在,换我救你。”  董铭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却在距离我还有两三步的位置,倏然停住:“你是瞒着南承曜来的,是不是?放了我,你怎么跟他交代?”  我微微一怔,南承曜是他杀父灭族的仇人,他自然该恨他,可是南承曜缺也是我的夫君,然而此刻他对着我,虽然面色复杂,缺不带仇恨,所说出口的话语更是没有半分怀疑,竟是含了几分为我着想的意味在其中,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  他看了一眼我的神色,转过头去,语带复杂的开了口:“原是我董家对不起你在先,咎由自取。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我缺做不到一点都不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柔开口:“董大哥,你不用说了,我明白的。如果董大哥还信得过我,这就随我一道走吧。”  他有些凄怆的笑了笑:“连陈三都死了,我就一条烂命,还有什么值得王妃做戏骗我的?若不是爹爹心心念念希望董家至少能留下一息血脉,我即便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一面说着,一面举步出了门。  我心底难受,当下却只是强自温言开口:“董大哥,外面的牢役如今不醒人事,你换上他们的衣服随我出去,自然是要担一些风险的,可是我之前已经做了一场戏,将这风险降到最低,而我到底还是当朝三王妃,外面的守卫即便是怀疑,应该也不敢多加为难的。只是,董大哥,话虽如此,最终结果如何,慕容清却不敢向你保证。”  他定定看我半晌,慢慢开了口:“若是王妃能对南承曜交代得了,在这大牢底下,我知道有一条暗道是可以直接通往邺城官衙外面的。”  我心下一松,当即开口道:“董大哥既然这样讲,必是有把握可以出去的,这样我便放心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做了些安排,不会让人怀疑到我的。再说了,即便是知道了,我是三殿下的王妃,是当朝丞相的千金,不会有事的。”  他深深看我,然后什么话也没说,一转身便往牢房深处走去,在一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墙壁死角不知道怎么捣鼓了几下,然后那墙上,便推开了一个狭小的门,仅供一人进入。  他没有转头,只有声音沉沉传来:“三王妃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跟了过来,就不担心在下挟住你做保命符,又或者是利用你找南承曜报仇吗?”  我看见他扶在墙壁上的手隐约的克制与用力,青筋尽现,我知道他心目中不是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闪过的。  在这样的时刻,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我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后退一步,亦或是表现出半分慌乱后悔的情绪,所以我只是轻声开了口,语音平静宁和,带着淡淡坚持:“如果你是那样的人,当初在邺城城楼便不会留下慕容清一条命,今日我也就不会有机会为你做些什么了。可是……即便董大哥真的这样做了,慕容清也绝不后悔今日所为。”  久久的沉默,他依旧没有转身,我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后退一步。  然后,他终于松手,背对着我开了口,语音沙哑而疲惫:“三王妃,今日一别,此生大概都无缘再见了,大恩不言谢,王妃,保重了!” 第53章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重又见到了南承曜,他推开门,挟满身严寒气息而入。  我看着他眼底的倦意和冷漠,在心底轻轻一叹,看来董铭的事情,他多半是知道了,而且,多半已猜到是我的所为了。  其实一早已经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瞒过他的,之前种种,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我毕竟是南承曜的王妃.私放朝廷要犯,于他难免不好交代,至于他要怎么处置我,我倒没有让自己去想。  他淡淡看我.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一夜末见,王妃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吗?”  我起身,平静端正的对着他行下礼去,不带半分隐瞒之心:“殿下,臣妾知道这样做实属不该,可是董铭毕竟救过我.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问斩。殿下要怎么责罚,臣妄绝无半句怨言。”  他听我如是说了,眸中的冷意慢慢淡去,看我半晌,终是轻轻一叹:“所以我说,王妃最大的弱点便在于太重情义。”  我有些怔然的抬眼看他,他淡淡一笑,伸手将我拉到怀里:“也罢,你本就太过委曲求全,如今只要你在我身边.便尽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无妨,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没有我担当不起的。”  我心内微微一暖,理智却仍未放松,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确认道:“殿下肯放过董铭了吗?”  他淡淡笑了下:“王妃说笑了,董铭巳于昨日在狱中畏罪自尽,何来放过不放过这一说.”  他如是说了,我一直悬着的心,虽是无法完全放下,却也安定不少。  其实心里亦是有疑惑的,他的心狠无情,我太过清楚,他并没有正面答我,因此,我并不敢确定,他是真的放过董铭了,所以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给世人,还是已经派人去追了,必不留一丁点隐患。  刚想开口再问,他却微笑着一偏头,落了个轻吻在我面颊上:“这一整夜,王妃的心思都在别的男人身上,可真叫我伤心,就没有半分思念我吗。”  我有些不自然的转开眼眸:“殿下就别再捉弄臣妾了。”  他低笑出声,一手扳过我的身子,一手以指极其缓慢的划过我的眉目唇残,语音微哑而魁惑:“怎么会是捉弄.一整夜的时间,我骑在马背上,可是没有一刻不在想念王妃……”  语音渐淡,终于消失在他刻意缠绵的一吻之中。  我心底微叹,放弃了追问的念头,因为我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他那样的人,若是不愿撒谎.最精于的,便是不动声色的敷衍。  而我也一样,与其欺骗,我宁愿不要答案。  用过午膳,我看着他眼底微微的青黛之色,虽然依旧风神不减,却到底有依稀可辩的倦意,于是柔声再三劝他到内间小憩片刻。  他或许是真的累了,再加上不愿拂了我的意,便起身到内间塌上躺下,那柄“转魄”,依旧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微垂羽睫,这个人,即便是睡着,也依旧警觉而戒备,换句话说,他或许并没有一刻,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转身出了房间,轻轻的为他带上门。  有些随意的在邺城官衙的小花园中走着,仍然有雪.但我身上救了厚厚的狐裘,倒并没有感觉到冷。  这个时候,不知道董铭身在何处,由于事出紧急,我并没有办法为他准备卸寒的衣裳,而只是备下了银两,虽然足够.我却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用出。  还有疏影,我设有一刻不在为她担心,这样冷的天,她的身子最是经不得寒气,此时此刻,她可有冬衣保暖,又到底是在哪里?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却还是,杳无音信。  不如道过了多久,我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正欲回房,却突然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花园外隐约传来:“可算是能好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就为一个小小的董铭,也真够折腾的。”  我一惊,听得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下意识的隐身在积了雪的灌木后面,刚藏好,便见有两人身披铠甲并排走了进来。  那两个人我见过,虽是叫不上名字,却也知道他们是南承曜的亲信,跟随多年。  “殿下说了,王妃心慈,若是眼睁睁看着董铭问斩,必然心生郁结久久不散,这才刻意让她得了机会的。不过我们这位三王妃也不是简单角色啊,我还以为要在密道出口那守上多久呢.没想到会那么快…”  话没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轻声些,殿下吩咐过不能透露半点口风的。”  原先说话那人笑了起来:“得了吧赵漠,这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又才刚轮过岗,外面的守卫哪一个不是你的人,谁敢偷听?即便真听去了,又有谁敢泄露半句出去?”  那赵漠似乎也觉得自己小心过头了,笑了笑,重又随意的开口道:“小心点也好,我可不想我的人再重夏那两个牢役的下场----虽是弃卒,却到底无辜了些。”  先前那人笑道:“赵漠,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有妇人之仁了。跟在殿下身边那么久了,你还不明白吗,三殿下做事要不不做,一旦做了,便会做绝。他既然存心要让三王妃不悲悯自伤,又断然不会放走董铭为日后埋下任何一丝祸根,便只能棋行此招。而若是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让王妃落下任何一点私放朝廷要犯的口实,最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灭口.再说了,那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么会被刻意安排在昨夜当差?”  赵漠笑笑:“我自然知道,说说罢了。不过跟了殿下这么长时间.倒真没见过他在哪个女人身上费心的.到底是王妃,是要不一样一些----不过他既然吩咐我们不得泄露口风,自然是怕王妃知情,这样看来,倒又不全是因为她丞相千金的身份了。你说,殿下该不会真爱上王妃了吧?”  先前那人想了想,方才说道:“现在看来,爱上倒不好说,在意是肯定的了。不然做什么这样大费周折的。其实我倒宁愿他可以爱上王妃,或者任何一个女子都行,只要能让他走出倾儿公主的阴影----”  “欧阳献!”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赵漠厉声打断,也许是这个名宇真正犯忌,那欧阳献顿时惊醒住口,半晌无话。  过了良久,我才听到欧阳献的声音重新从花园的尽头隐约传来:“……殿下从前…现在看他这样… 你就不会难受吗……若没有枫林……白虎那一遇……或许…”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花园另一侧的门外,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  我依旧维持着方才隐身灌木后方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终于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膝盖已经酸麻无力,而天色,也已经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  一颗星,倏然划过天际.耀目光芒转瞬即逝。  我想起苏修缅曾经说过的话,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对应的星相,星埙,人亡。  那么,我适才看到的,是不是就是属于董铭的那颗星?  斩草不除根,向来不会是南承曜所做的事情,我一早巳知道。  他那样的人,断然不会为了谁,打乱自己的计划,更不会为了谁,为自己埋下隐患,所以,他不会因为我而放过董铭.我知道。  如今,他能做到这一步,费了这样大的周折,只是想让我心里好过些,没有负担,不再悲悯自伤.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恻隐之心和自作聪明,不仅救不了董铭,反倒还连累了两个无辜的人。  我微微闭眼,胸口沉闷的疼着.一双手.却自身后轻轻;揽住我的肩,我听到南承曜的声音淡淡响在耳际---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回头,撞进他幽黑暗遂的眼眸深处,隐约的柔光。  想要微笑的,却终究未能够。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眉目间的哀伤必然逃不过他的眼,什么也不说,反而会引得他猜疑。  于是我就着他揽着我的手势,放任自己轻靠入他怀中,我听着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很担心疏影.殿下.真的很担心她。”  我感觉到,他揽着我的手臂微微一紧,我将脸埋在他怀里,泪藏于睫。  他不愿意我知道,那么.我便不知道罢。 第54章  南承曜陪我一道用过晚膳,便离开了,纵然已经大胜,却仍有一众军中事宜等他处理.  我心结沉郁,更加不想一个人闷在房中,去找潋,他却也不在,于是只好一个人在这雪地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王妃!”伴随着一声脆生生的轻唤,一个五、六岁摸样的小女孩穿着红色衣裙,一蹦一跳的跑到,我的面前。  我记得她叫灵儿,是邺城官衙内务管事的女儿,因为在这整个官衙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孩.所以甚是得大家的欢心,南承曜也授意让丫鬟常带她来陪我。  见到这么个粉妆玉作的小人儿,纵然心绪郁结,但到底还是缓缓微笑着弯下腰,摸了摸她肉乎乎的粉嫩小脸,柔声道:“灵儿乖,冷不冷呀?”  小灵儿摇了摇头,细声细气的说道:“不冷。我刚才和爹爹去采买物品,见到了小玉姐姐,她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我,我的心倏然一沉,那块雪白的绢子上,绣了傲雪寒梅,旁边题着两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那是疏影从不离身的绢子,与暗香一人一块。  我尽量不让自己的焦虑吓到小灵儿,可是声音里却还是有着拉制不住的急迫:“灵儿,这块帕子是哪个小玉姐姐给你的?她现在在哪?”  “就是董记商行的小玉姐姐啊,以前每次跟爹爹去商行采买东西的时候她都会给我糖吃的,可好了。”  我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小玉姐姐多半是臻玉,现在看来,疏影也多半在她手上,只是,我却不知道她挟持了疏影究竟想要做什么。  “灵儿知不知道小玉姐姐现在在哪里?还说别的话了没有。”  “小玉姐姐说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只能告诉王妃,不可以让爹爹知道的.她还说她今天晚上亥时会在邺城南门外的青木崖等你,让你只能带着铭哥哥一起去,王妃,铭哥哥在这里吗?我怎么都没有见到他呢?”  我微微闭上眼,臻玉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她不知道通过怎样的手段挟持住了疏影,然后想要利用疏影与我交换心上人的性命。  只是,这天下之大,我又上哪去赔她一个好端瑞的董铭?  “王妃,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玩吗?”  小灵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略略定了定神,勉强自己微笑轻言:“灵儿问过小玉姐姐了吗?她怎么说?”  小灵儿撇撇嘴:“小玉姐姐不让,她说了,只能让王妃一个人在亥时带着铭哥哥去,多一个人,或是晚一刻她都会不高兴的。”  我长长一叹,伸手摸了摸小灵儿黑亮的小辫子:“灵儿也听到了,今天晚上我不能带你去,不然小玉姐姐是要生气的。”  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找潋,董铭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普天之下.我再没有可以与臻玉交换疏影的东西.那么,与其自己孤身前去被动的等她发落,不若多一个武艺卓越的潋在身边更便于应对一些,臻玉几人武艺皆是低微,以潋的修为只需藏好了,他们必然不会发觉。  然而,潋却依然不在,我略一沉吟,直接举步去往军营,却不想,就连南承曜也不在,听留守的侍卫说,因为连日的大雪,通住上京的道路多半被封住了,他带了秦昭和潋,以及一众军士探路去了。  我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亥时将至,而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却犹未可知。  我心一横,略微定了定神,一时之间也寻不到笔墨,重回官衙只怕时间会来不及,于是我只得对那名守卫交代道:“本宫如今有要事外出,若是三殿下和慕容潋将军回来了,劳烦你第一时间告诉他们到青木崖来找我,不带人。” 第55章  无论是南承曜还是潋,我相信他们必然都能听出我话语中的不寻常,也会知道该怎样做。  我没时间再耽搁,径直骑上侍卫从军营中牵出的马驹,向着青木崖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青木崖,是邺城以南大约十里地的一个高崖.因着地险,纵然出名,却是人迹罕至。  远远的,我便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立在崖前,策马近了,那个一身惟悴面客上犹挂泪痕的人儿正是疏影.她的双手被缚,嘴唇被堵住发不出声音,颈项间,横着一把长剑,臻玉独自一人站在她身后胁迫着她,目光冷冷的向我看来。  “怎么只有你,铭主子呢?我明明听人说他被抓进邺城大牢了的.他现在怎么样了?”她见我一人前来.焦急起来,手上的长剑跟着往疏影颈前一横,虽是没有伤到她,可是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了。  “臻珠姑娘和另外两位大哥不也没跟姑娘一道过来,所以你不用担心,董大哥如今和他们一样.好好的。”  我看见她面色上一闪而逝的异样,明白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她这次来,多半是瞒着臻珠一心只想要保全心上人的性命。  若是只有她一人,那或许我便可以有机会寻到一个两全的法子。  我的右手,藏在宽舒的衣袖下,手心之中,有金针孥然生光。  这套棠花针是苏修缅亲自为我创的,一招一式,执手提点。  我虽是太久没有练过,却依然有把握能够救回疏影,只是此刻她们所站的位置在悬崖边上,任何一个细微的闪失都有可能让她们双双失足坠下,我不得不防。  而我心中,不到万不得巳,亦是断然不愿意伤了臻玉的,即便她和我之间并没有恩义,但她却是为了董铭以身犯险,我救不了董铭,到了如今,更加不愿意连累他的丫鬟再有死伤。  “他既然没事,你为什么不把他带来?!”臻玉的声音再度响起,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面握紧手中的棠花针,一面平静开口道:“姑娘也知道,董大哥现在在邶城大牢之中,守卫森严,我没有办沽把他放出来。”  臻玉面上的神情隐隐狂乱:“什么?你不是当朝三王妃吗?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我依旧静静的看她:“牢中守卫敬我.却并不会听令于我,现如今能放得了董铭的,就只有三殿下一人。我求过他,可是他并不允.。”  “既然你救不出铭主子,还来这里做什么?!”臻玉的声音有了些歇斯底里的意味,她一把拽住疏影的头发.将她一推上前来一步:“你就不在乎你这丫鬟的性命了吗?她倒是拼死拼活一心维护你几次自尽就为了不拖累到你!”  我心内一痛,面上却是不敢露出分毫,依旧平静的看着她开口道:“我自然在乎,不然今天就不会来这里了。”  她凄厉的笑起来:“你救不出铭主子,还指望我会放了她吗?”  我轻轻摇头:“我自然知道不可能,但若是我有办诗让董大哥从牢里出来呢?”  “那你方才又说…”  “我方才说的,是我一个人并没有办法救出他,但若是加上你,结果就不一样了。”我打断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三殿下之所以不允我的要求,是因为他不会去在意一个丫鬟的性命,但是他却不可能不在意我的。所以如今,我亲自来,用我自己交换疏影,有我在手,你的要挟才有可能成功。”  臻玉的面上有着鱿鱼和不信任,而疏影听了我的话,死命的挣扎和摇头,被堵住的嘴里不住发出呜咽之声,我对着她安抚的微微一笑,轻声开口:“臻玉姑娘,三殿下不在意疏影的性命,然而在我心里,她如同我的亲生妹妹一样,我是不可能置她的安危于不顾的。她既然不惜自尽也要维妒我,我又为什么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她看了看我.又看看疏影,表情有些松动,而我强迫自己不避不让的直视她的眼睛,继续轻声开口道:“臻玉姑娘,董大哥对我有恩,这你是知道的,慕容清没有一天忘记过。现如今他有难,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你相信我,我与你一样,都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她面上的怀疑逐渐散去.可犹豫仍在,带了几分不确定的开口问道:“董爷说过,三王妃聪明绝顶,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又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静静看她,一宇一句沉柔应对:“你还有别的这择吗?”  她一时怔住,哑口无言。  而我轻轻一叹:“臻玉姑娘.我已经愿意用自身来交换疏影了,姑娘还有什么是不放心的?”  臻玉一咬牙,开口道:“你下马,自己慢幔的走过来。”  我没有说话,下马,一步一步向悬崖边走去,藏在衣袖中的手,稳稳的握着金针。  疏影丝毫不懂武艺.若是能先让她离开,我们脱身的可能性便会大大增加。  臻玉一手紧紧的拽着疏影的衣裳,一手死死的握着长剑,我知道她很紧张,因为她握剑的指节,隐隐泛出青白之色。  “你背过身,慢慢后退着走过来!”在我离她大约十步远的时候,她骤然开口喊道。  我依言而行,一步一步慢慢后退,忽然感觉到自己发上一痛,臻玉手中的长剑已经架到了我颈项间,而疏影则被她一用力,推出几步跌倒在地上。  疏影从地上站起身来,依旧双手被缚,口不能言,可她哀哀看我,怎么也不肯离去。  我心想着越快离开这悬崖边越好,于是一面对着她温言开口,一面暗暗递了个眼色让她先到马驹那里----  “疏影,你即刻便回邺城官衙,告诉三殿下我的处境,告诉他,若是想让我活命的话,便放了董铭!”  臻玉听我如是说了,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正待挟着我走离这悬崖,却忽然看见远处一人一骑飞驰而来。  她握剑的手一紧,厉声道:“你竟然叫人来!”  我断然开口,手中却握紧了金针:“不是,姑娘何不等看清楚了再做定论。”  那人影渐渐近了,竟然是臻珠,她隔了老远就已在喊:“臻玉,你快过来,别上了她的当!铭主子已经在昨夜自尽在牢里了,公告都帖在邺城城门上了,你不要信她胡说八道——”  臻玉又惊又痛.不受控制的喊出了声:“什么?!”  而我却明白到了此刻,已是不得不为,一杨袖子手中的金针直直飞入她持剑的右臂之中。  她吃疼,长剑“哐啷”一声落地,然后顺势弹落下了悬崖,我立刻想也不想的拽上疏影提步飞奔,我们的马儿就在不远处,只要到了那,便有机会脱身,臻珠虽然也有马,却不见得会拿自己的性命陪她妹妹胡闹。  “三王妃,你好狠!”身后的臻玉,凄厉叫着,竟是不管不顿从身后一扑死死拖住了我。  人在绝望和不管不顾之际,总是能激发出惊人的力量的,此刻的臻玉,便是如此。  我的身子连带双臂被她死死拉住,根本动弹不得分毫,而尚在远处的臻珠声声急切的叫换,臻玉根本冲耳不闻。  疏影双手被搏,无法上前帮我,情急之下,她弯下腰一张口,狠狠咬了臻玉的手指,臻玉吃疼,本能的一松手,却又立刻更加死命的箍住我,我听着她凄厉狂乱的声音响在耳边。  “铭主子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若拖着你一道,去给他陪葬!”  话语未落,她已经发狠的手脚并用缠在了我的身上,和我一道纠缠着摔倒在地上,然后死命的一滚,我只来得及伸手重重推了疏影一把,便感觉身体凌空下坠,耳边除了风声,便是她凄厉诡异的笑声,久久不绝,直到,直到无边的黑暗,将我包围。 第56章  我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水榭歌台,有三山五在,有丝竹瑶琴.也有铁马金戈。  时光的长河从眼前缓缓流过,盈盈水波中,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慢慢长大,红衣盛妆,坐上花轿,一回眸,便是一生一些那样长。  我知道水中的影像便是我自己,却上前不得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顶喜气洋洋的大红花轿,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浓雾之中。  待到层层雾气散尽,随风摇曳的海棠花树下,有人缓带青衫,静然而立,只留给些人一个清绝冷寂的背影,或仰望,或艳羡,唯独不能靠近一步,他的生命中,容不得太多牵绊。  我远远的看着他,静静等待浓雾重新涌上将他带走,一知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然而这一次,他却慢慢向我走来,越来越近,带着久违的药香,还有那样熟悉的气息。  他缓缓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上我的眉眼,微颤。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梦境太过真实,我没来由的感到悲伤,那样的哀婉,又那样的温凉,心底伤寂虽淡,却是一直顽强的绵延着不肯散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在潜意识里抗拒着睁眼,不想让醒来之后挥之不散的惆怅空洞再一次将我包围,于是,我便放任无边的黑暗,柔软又温存的再盘将我环抱。  我并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自己才完全清醒过来,睁开眼,触目所及便是四周坚硬的石壁,然后一个女子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醒了?”  那声音我并不陌生,因此才会越发的不敢置信和迟疑,我极其缓慢的转眸去看她,只见那么子素颜白裙,眉目间的美丽欺霜傲雪,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有些怔然的开口道:“漓陌姑娘?  恍然如梦,又或者,我根本就还没有醒来。  她却并不理会我的仲怔,径直递了碗滚烫的药汁到我手上,我一时无力,那药碗险些从手中滑落,强自勉力,方略略稳住了。  她不掩嘲讽的淡淡开口道:“自己喝了,我可没时间伺候你。”  一面说着,一面就折转身往光亮处走去,走了几步,却又站住,回过头来冷冷看我:“清小姐和邪医谷还真是有缘,两次坠崖居然都能遇到,你与其兴出那么多的是非,何不干脆死了算了,留在这世上不过是徒增祸害----我倒想问问你,这样很好玩吗?”  她这句问话,本来就没打算要我回答,话音刚落,她转身便走,我心下一急,也来不及过多思量,脱口就问道:“他在哪?”  漓陌漂亮的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走了出去。  我环视四周,这才发觉,自己此刻身处在一个天然的岩洞之中,身下铺了厚厚的虎皮,身上裹着暖暖的狐裘,岩洞内燃着几处篝火,倒是半点也感觉不到冷。  我一仰头,将碗中的药汁一饮而尽,然后便情急的想要起身出去寻个究竟,然而这一用力,疼痛刹时蔓延四肢百骸,不禁重又重重的摔了回去,再聚不起半分气力。  心内涌上深深的无力感,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伤怀惆怅。  即便是在沉睡之中,亦能感觉到的温凉注视,却原来,那并不是梦。  一连三天,我都没有办法起身,见到的,依旧只有漓陌冷冷的容颜。  她不再同我说一句话,却每日为我施针疗伤,一目三次,从不间断。  除了施针,她便只有送药和送粥的时候才会进这个岩洞,依旧是一句话不说,放下就走,更不会理我是不是有力气拿得动药碗,又或是吃了没有。  而我每次,即便再无力也会强迫自己撑起身子.将她送来的药汁和粥喝尽,我没有再徒劳的挣扎浪费力气,亦没有再多问她些什么,我知道,现在我唯一可以做的,便是养足力气,然后,我才可以走出这岩洞,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见到我想要见到的人。  我微微的闭了闭眼,三天了,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到了第四天清晨,漓陌为我施完针便一言不发的离去了,我尝试着扶着岩壁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向洞外走去。  岩洞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骤然以昏暗的岩洞中出来,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我难受的闭了闭眼,再睁开,定睛看去,面前枯木成林,却是没有半个人影,雪地上,只留下了一排清浅孤单的脚印,向着树林深处延伸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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