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再三推辞,皇上却以一句“君无戏言”阻断了我所有的话,当即命人将那千金难求的“惊涛”古琴御赐于我,无奈,我只得跪下谢恩。 抬眼,却只见庆妃娘娘柔媚笑意下,掩饰得极为完美,只有知情人方能察觉的嫉恨。 宴罢,众皇子道别于紫荆宫门外,按例,当是恭送太子先行。 太子与滟儿所乘坐的马车驶过我与南承曜身边时,南承冕礼节性的掀起侧帘温和问道:“三弟,要不要到我府上坐坐?” 南承曜懒懒一笑:“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回府抱得软玉温香最为销魂,太子殿下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了。” 南承冕笑了起来:“既然三弟这样说,我也不便勉强,就不耽误三弟的好时光了。” 说着,向我一笑,便吩咐马车驶了出去。 待到回到王府,疏影犹自兴奋不已:“小姐,你不知道,如今整个紫荆宫都传遍了,都说你在清和殿的那曲琴音简直是人间仙乐呢。可惜我没资格进殿不能亲眼见到。不过想想也知道,你弹琴的时候,那样子该有多美,整个大殿的人,恐怕都看呆了吧……” 我忙笑着打断她:“好了疏影,还不快帮我把妆卸了,折腾了一整天,我也累了。” 心下微微一叹,原想着安安分分过完今夜的,却偏偏天不从人愿,如果连主殿外的疏影都能描述得这般绘声绘色的话,那想必,不出几日,今日的种种,必将添油加醋的传遍上京。 我想起了临别时候,母亲复杂的神色,她显然是有话想要对我说的,却终究是没有机会。 疏影一面帮我把竹节纹玉簪取了下来,一面仍是抑制不住兴奋的继续追问着:“小姐,你弹琴的时候三殿下也看到了吧,他怎么说?” 我淡淡一笑:“殿下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嘟囔起来:“那没醉之前呢,总有表示惊艳吧。” 我微微一笑:“你那么想知道,不如明天亲自去问他可好?” 她可爱的缩了缩脖子,识相的住了口。我知道,她对于南承曜,虽是不记恨,却或多或少有些惧意。 沐浴完毕,我换上平日独居阁中时最爱穿的素白软纱,坐在窗前,任疏影在身后轻柔的梳理我湿答答的长发。 思绪,却是禁不住一直在回想方才赏月宴上,南承曜的种种反常。 宴会初始他的刻意亲昵,绝非只是一时兴起捉弄我那样简单。 而后我一曲琴音毕,他幽黑深邃的眼底沉沉,似是有晦暗光影一闪而逝,却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瞬的时间,待我细看,他的唇边,重又勾起了天高云淡的凉薄弧度,依旧是那个翩然如玉的贵胄皇子。 及至宴会结束,他已然醉了,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 可是,只有我看到,他眼底的那丝清明冷漠。 在马车上,他始终闭目,不露一丝情绪。 待到到了王府,他方对我笑了一笑:“王妃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没有下马车的意思,言谈之间更无半分醉意,我于是微笑向他行礼,在秦安的亲自搀扶下步下马车,不多问一句话。 门帘重又合上,隔住了,他淡淡的注视。 “小姐,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还是早些睡了吧。”疏影放下玉梳,一面往香炉里洒了一把沉香屑一面说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点点头,起声道:“也好。” 方欲宽衣,忽而听得门外响起一阵轻却急促的敲门声,疏影奇道:“会是谁呀,那些小丫鬟我早就让她们睡下了呀,这又没见点灯也没人通报的,我去看看吧。” 一面说着,她一面往外间走去,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奴婢寻云,求见王妃。” 寻云清持的声音响在静夜之中,我与疏影皆是微微一怔。 第二十一回 我忙让疏影开了门,夜色中,寻云面色难掩焦虑。 她一向都是清持沉稳的,这样形于外的情绪我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问道:“这么晚了,姑娘有什么事吗?” 她亦是顾不得礼数,开门见山的说道:“寻云知道王妃精通医理,还请王妃带上药箱,立刻随寻云走一趟。” 我尚未开口,疏影已经好奇的插话道:“府中有谁病了吗?为什么不请大夫呢?” 寻云面色略略一顿,随即极快的应对道:“是与我同一个房间的小丫头,大概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正腹痛得厉害。天色那么晚了,请大夫恐怕耽误了,这才前来劳烦王妃的。” “是逐雨吗,可我回府的时候见她不都还好好的……” 疏影一脸好奇的还欲再问什么,我淡淡打断了她:“好了疏影,快帮我把药箱找来,免得耽误了。” 疏影很快把东西给我备齐了,就要随我一同出门,我淡淡一笑,止住了她:“你留在这吧。” “可是,小姐……” 我依旧微笑:“我跟着寻云姑娘,难道你还担心会走丢不成。再说了,你知道的,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懂医术这件事情,所以你留在这里,若有人再过来,你便说我睡下了。” 我注意到寻云面色难以察觉的一松,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当下只装作没看见,淡淡一笑,率先出了门,她忙提着药箱跟在我身后。 待出了归墨阁,我也不打算转弯抹角,脚步未停,直接开口问道:“殿下情况怎样?” 寻云一惊,怔怔看我。 我心内微叹,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能让寻云这般不顾规矩夜闯我归墨阁的,除了南承曜,还能有谁。 只是,几个时辰前还把酒言欢的南承曜,突然之间,又会出什么事。 我见她不语,轻轻一叹:“寻云姑娘,现在并无旁人,我也不过是想先了解个大概到时候好应对一些,你无须对我隐瞒。” 寻云慌忙答到:“王妃误会了,寻云绝不敢对您有隐瞒之意,只是一时没想到王妃会这样问。” 我没有说话,而她停了片刻,轻声叹息:“殿下如今受了剑伤,腰腹间,并不轻。” 我心内微微一顿,与她默默走了半晌,才再开口问道:“为什么找我?即便是不方便宣宫里的太医,但这上京城内,总有你们信得过又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什么找我?” 寻云低垂眸光,轻声应道:“是殿下的意思。” 我不再说话,也没时间深想,前方点点灯光,已到了倾天居园外。 倾天居是南承曜住的地方,自嫁入王府后,我虽是来过,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秦安一见我们,已顾不得行礼,径直就把我们往南承曜的寝殿带。 倾天居的四周自是有人守卫,并不多,但井然有序。那些人中,有些我认识,是王府侍卫。但大多数,却是我不认得的。 南承曜闭目躺在寝殿正中的沉香木塌上,逐雨正抬了热水在一旁为他作最基本护理。 只是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而逐雨的眼泪亦是怎么也忍不住,可是,为他护理伤口的双手,却是丝毫没有颤抖。 我们进来的时候,脚步极轻,可他还是察觉到了,静静睁开了眼。 他暗黑的眼眸清明锐利,唇边依旧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若非过于苍白的面色,让人根本看不出他身上还带着伤。 他看见我,眸光似是一暗,然而片刻之后,却依旧只是懒洋洋的笑了一笑:“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我倒有些感谢这次的伤了,不然怎么见得到王妃清水出芙蓉的样子。这个时辰,王妃似乎还是第一次到倾天居,也是第一次进我的寝殿吧。可惜空有佳人良宵,我却无福消受,当真可惜。” 我也不理会他的调笑,只是径直走上前去察看伤口。 他腰间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我细细看去,终是舒了一口气,那伤看似凶险,但却没有在要害的位置,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虽是这样,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敢耽搁。眼前这人,可是当朝最得圣宠的三殿下,真正的千金之躯,容不得半点闪失。 况且,他腰间那一直不断涌出的淋漓的红,也让我的心,微微一颤。 寻云与逐雨一直按着我的吩咐,端水研药。 我能感觉他的视线,一直淡淡注视着我,却无心理会。 只是一直安静细致的处理着他的伤口,像最专业的大夫。 南承曜的伤虽未及要害,却是在腰腹间最脆弱的地方,越是这样的伤,就会越痛,就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的道理。 也因此,他伤口的血才会那样难止住,而他如今所承受的疼痛,甚至超过那些致命的伤千百倍,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虽然我早知道他绝非简单角色,可是如今,却还是不得不暗自钦佩。 原本我是要为他研制麻药的,他却只淡淡开口,说,不用,这点疼算不得什么,我没时间可浪费。 我尚犹豫,他唇边已经勾起戏谑的弧度,微微笑道,王妃该不是心疼我吧? 情知再说无益,于是我径直开始动手,虽然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手势,却是没有办法不去牵动伤口增加他的疼痛。 有好几次,我忍不住顿下手势,抬眼看他。 他幽黑的眼眸一直睁着,清冷锐利,弧形优美的唇边亦是始终带着天高云淡的微微笑意,只有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和大滴大滴落下的汗,彰示了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进来一人在秦安耳际低语。 秦安面色不变,走上前来行礼道:“殿下,秦安先告退,不会有人进得了这倾天居。 “你未必拦得住他。”南承曜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眼底却是冷冷的:“我们现在还犯不上跟他正面冲突,你尽量拖延时间就行了。” 秦安应了声是,忽而对我行了个跪地的大礼:“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还请王妃以殿下为重,不要停止疗伤。” 我无法分心理会他,只匆匆对他点头,表示我明白。 秦安见了,转身出了寝殿,而南承曜重新对我笑了一笑:“王妃,恐怕要劳烦你快些,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第二十二回 我无心去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倾尽平生所能,止血、上药、包扎、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待到一切终于告一个段落,我终于确定他的伤再无大碍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泛白。 心下一松,倦意不由得随之袭来,我随意的举袖拭去额间细细的汗意,只觉得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然后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之前,我自己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伤曾让我如此在意,这样沉的压在我心上过。 我微微打了个寒颤,不愿亦或是不敢再想下去,却是止不住的觉得有些害怕。 到底在怕些什么,我自己也分辨不清,但这样的感觉,却是我所无法抑制的。 “王妃累了吧,先让寻云送你回去。”南承曜的声音在夜色中淡淡响起,似是带了些暗沉情绪,却终究归于静默。 我强迫自己敛回心神,看着他包扎好的伤轻道:“殿下的伤已无大碍,只需休息静养,假以时日,便能康复,不会落下任何病根。清儿就不打搅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明日再来为殿下换药。” 他为什么会受伤,是什么人伤的,为什么不宣宫中太医而找上我,这些问题,我并非不想知道,却明白,至少现在,绝不是该问的时候。 于是我一句话也不多说,就要随寻云出门,却听得门外有人温和中略带强硬的声音:“既然有人眼看着这刺客进了三王府,府内处处都已搜查过,并未发现刺客的踪影。只剩下这倾天居,秦总管何苦一直多加阻挠,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吧?” 我微微一怔,万万没有想到,那声音的主人,竟然是当朝太子,南承冕。 之前一直凝神于南承曜的伤势,我几乎都忘了外面的纷争,现如今抬眼看向窗外,灯火如昼,人影攒动,看来已经是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寻云和逐雨面色一变,立刻动手收拾水盆,药箱,还有那些染血的衣裳和被褥,两人的动作极为利落,不一会儿,整个房间便干净整洁得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即便是一阵风过,也总会带起些涟漪,我微微的蹙起了眉。 南承曜面色倒是波澜不惊,依旧淡淡开口,吩咐寻云道:“送王妃从后门走,然后你留在那里,直到这事了了。” 寻云深吸一口气,终是无法忤逆他,沉默着应了,走到我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有酒吗?” 寻云一楞,许是根本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我也无心解释,只是一面思索着一面开口道:“如果有的话,劳烦姑娘替我拿来,越多越好,最好是殿下平日里常喝的。” 寻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南承曜暗黑的眼眸中却慢慢带上了些激赏的神色,他微一颔首,示意寻云照我的吩咐去做。 寻云得了他的授意,不一会便把酒端了上来,上好的域魄酒,冷香逼人。 不由得在想南承曜当真是懂得犒赏自己,潋费尽心思才帮我寻得一坛,他却存了这么多,可是现如今,却只能白白浪费。 心内惋惜,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没有迟疑,将这千金难求的域魄酒缓缓洒于地上、塌上、椅垫上…… 一室清冽酒香,取代了原本弥漫在房中的药味与血腥味,我微微一笑,如此方才算得上天衣无缝。 刚欲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秦安极力阻挠的声音已经是越来越高,他在给我们警示,也昭示着,门外的人,快要失去耐性了。 “太子殿下,奴才方才已经说了,屋内并无刺客,而三殿下已经就寝了,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要是扰了他清休,奴才可担当不起……” “若三弟怪罪下来,自然有我应承担当。若放走了刺客,父皇追究下来,那才是没有人担当得起。”太子殿下的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强硬:“侯郢,你带人把这园子围住,绝不可放刺客逃脱,封荻,这就随我进去,务必确保我三弟无恙。” “太子殿下……”秦安仍在奋力阻挠,却已是强弩之末,有错杂的脚步声正渐渐往寝殿走来。 南承曜面色未变,只是对着我微微一笑:“我本来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可现在看来,你即便是想走也来不及了。王妃,夜来风凉,不如先到塌上歇一歇如何?” 寻云逐雨对视一眼,不待南承曜吩咐,已经飞快熄了灯烛,退出寝殿,带上了门。 我浅淡而笑:“殿下不是说过,既然嫁入了三王府,又怎敢再想着置身事外。无论祸福,清儿自当与殿下共同进退。” 他不语,只是看我。 而门外逐雨的声音响起:“秦总管,这是怎么回事啊,殿下可刚睡下没多久,你带那么多人进来,要是惹殿下生气,我可不担这个罪名。” 秦安自是与她配合尽量为我们争取时间,我心一横,将杯中域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壶中剩余汁液倾倒在自己的衣裙上,一闭眼,将腰间雪色软烟罗一抽,身上那件素白软纱便旖旎滑落。 我双颊发热,却根本没有时间忸怩,迅速侧躺在塌间他留出的空位上,拉过薄被盖住自己仅着月白色裘衣的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弹。心内不断的告诉自己,他是我的夫君,没什么可害羞的。 耳畔,似是有他低低的笑,然后一双修长手臂,隔着锦被,轻轻搂住了我。 我方躺好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听得殿门轻轻一响,南承冕已经推门进到殿中。 第二十三回 “谁?” 南承曜倏然半支起身子,面向来人,声音响在空寂的寝殿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冷怒意和外现的警觉,似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 满室清冽酒香,暗暗涌动,又或者,涌动的,并不止是酒香。 寻云连忙跪下,语音轻颤:“殿下,是太子殿下来了,奴婢们不能阻拦,还请殿下恕罪。” 停了几秒,南承曜懒洋洋的斜倚在床头,一手状似随意的撩拨着我如水的长发,轻笑道:“怨不得我说大哥不解风情,这大半夜的,您不在东宫伴着如花美眷,跑我府上做什么?” 他没有唤南承冕太子,用了家中称谓,于是也就一径倚在塌上,并不起身行君臣之礼。 南承冕倒是并不以为意,温和开口,答得不慌不忙:“三弟,今夜有刺客夜闯东宫,我带人一路追过来,亲眼看他进了三王府,这才过来看看,打搅了你与佳人温存,倒是我的不是了。” 因为我侧卧向内,再加上床上轻纱垂缦,南承冕并看不到我的样子,或许只当我是他三弟众多解语花中的寻常一朵,虽于制不合,却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哦?”南承曜挑眉一笑:“那大哥是在怀疑我府上窝藏刺客了?” 南承冕却并不恼,温和笑道:“看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做哥哥的不过是记挂你的安危,放心不下,这才特意过来的。” 南承曜懒懒一笑:“如此便多谢大哥了,不过我这边倒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美人在怀,只有说不出的惬意。” 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亦没有起身的意思,虽没有直接开口,却已经暗示了逐客的意思。 南承冕自然不会察觉不出,却仍是站住不动,似是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 略停了一会,他重又开口:“三弟既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件事毕竟关系重大,恐怕要请三弟与我一道召集群臣商议一番。” “现在?”南承曜轻笑出声:“大哥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放着怀中软玉温香不理,我可舍不得。” 南承冕亦是淡淡笑道:“扫了三弟雅兴,是我的不是。不过我们身为皇子,自当以国事为重,这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三弟,只好委屈你即刻起身,随我去议事厅吧。事情了结之后,做哥哥的必定亲自挑选几位绝色佳人到你府上,当做赔罪。” 语毕,也并未有离开的迹象,大有非得亲眼见南承曜起身才肯罢休的架势。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大哥既然都抬出了做皇子的责任,又放上美人来诱惑我,看来今晚我无论如何都得随你去一趟了。” 一面说着,一面就欲掀被起身。 我知道他腰上的伤血已经止住,而且秦安在外面拖延时间的时候,寻云已经为他披上一件黑色中衣,若现在起身添上外袍的话,不出意外,是不会露出端倪的。 虽然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可面上云淡风轻的笑却是让人即便怀疑也抓不住任何小辫子的,我知道凭他的自制绝对有本事掩饰得天衣无缝,只是,他将要承受的痛楚,却也会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我心念一转,随着他的动作开了口,声音低柔而慵懒,似是刚被吵醒了一般:“殿下?已经天明了吗?” 他深深看我,停了一会,才再开口,声音如往常一般慵懒带笑:“还没有,你再睡一会,我去去就来。” 我一面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一面娇柔抱怨道:“殿下灌我那么多酒,清儿现在头还在疼呢,你别想就这样抛下我不理,清儿可不依。”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这样说话,刻意压低放软的嗓音里,暗含着无限娇柔和诱惑,竟是将庆妃娘娘那样柔媚入骨的风情学了几分。 南承冕许是没有料到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而我就全当醉后初醒,全然不知道他存在,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般,依旧侧卧将脸朝向南承曜。 南承曜笑了起来:“怎么会不理你,不过本王尚有要事,一会就来陪你可好?” 我娇柔笑着不依不饶:“这么晚了,殿下哪会有什么要事,不会是又要去夜探哪位红粉知己吧?往日也就算了,可今日清儿才为殿下赢回惊涛古琴,殿下又灌了我那么多酒把人家折腾得够呛,我是无论如何不肯放你走的。殿下要是不依,从今往后可别想再来找清儿。” 一字一句,每一个语音,都将女子恃宠而娇的小性子昭显无疑,偏又软语娇柔,叫人硬不下心肠来拒绝。 南承曜低低笑出了声,面向南承冕的方向开了口:“大哥,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大哥?”我状似微微疑惑,随即不等南承冕开口便抢着笑道:“殿下又在和我玩什么花样,我倒要看看哪来的大哥。” 一面说着,一面微微转身半支起身子,动作却控制得极为巧妙。 在锦被下的右手,牢牢的握着薄被,不让它掉下来,而满头青丝亦是因着我的动作而顺势滑落,遮住了裸露在外的左臂。 然后,我状似不经意的对上南承冕意味不明的神色,让眼中原本的娇柔惬意在瞬间幻化成为大惊失色。 “啊!” 我惊叫一声,受了惊吓一般本能的缩回锦被内,背转了身,避开南承曜腰间的伤,死死搂住他,将脸埋在他怀中,不肯再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是三王妃在这里,多有冒犯,惊吓了王妃,是我的不是。”南承冕急忙开口道。 我依旧不抬头,亦不说话,只做羞愤难当的样子。 “王妃,好了,快放开我,你再不抬头可要把自己闷死了。”南承曜笑着哄我。 我依旧没有抬头,闷在他怀中开口,声音极轻而羞恼万分,在这静夜之中,却也够所有该听到的人听到:“我不放,都怨殿下,清儿今后可没脸见人了。父亲母亲,还有父皇知道后,不知道要怎么怪罪。”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开口道:“这怎么能怪我,闺房之中,本就该多添情趣,我也想不到——大概是没有人会想到的,太子殿下会突如其来的扰了我们的闺房之乐。即便父皇和你父母知道了,还指不定怪谁呢。” 我依旧只装充耳不闻,再死死的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就是不肯放手。 南承曜又笑着哄了我一会,方才状似无奈的笑道:“罢了罢了,算我输了,今夜即便是天塌下来,本王也不出去,就让你像这样抱上一宿可好?” 我依旧不说话,南承曜便笑着对南承冕道:“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是脱不了身,饶是天大的事情,也只能留到明天再说了。” 南承冕因着事出突然,再加上情形尴尬,我的身份是他不能不顾忌的,因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又听得南承曜这样说了,心内即便再不甘,也只能点头,又说了一番抱歉的话语,方离开了倾天居。 第二十四回 听着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仍是不敢动弹,虽已经放轻了力道,却仍是保持着环抱南承曜腰际的姿势。 他亦是不动,也不说话,满室静默中,有月光微微的洒进来,竟然有了些宁和安详的意味。 不一会儿,寻云的声音重新响在门外:“殿下,太子和他的人已经走了。” 我心底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放松。 而之前因紧张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暂时抛开的羞窘,也随之而来。 不想让他察觉到,亦不想做得太刻意和矫情,我不动声色的轻轻放开环在他腰际的手,再悄悄往床边挪了挪。 突然之间意识到,寻云之所以不进寝殿,而是在门口回话,是不是就是因为怕我尴尬,毕竟之前作戏时的种种,她们都在殿外,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双颊立时火热,不由得庆幸此刻房内并没有点灯烛,我的羞窘得以藏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南承曜倒也没取笑我,只是声音听来略带笑意,他开口吩咐寻云:“到归墨阁替王妃取一件干净衣裳过来。”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裳适才洒了酒,现如今恐怕是没法穿了,听得寻云应了一声是就欲退下,忙叫住她:“劳烦姑娘替我安抚疏影,我一夜未归,她必然担心。” 寻云在门外恭谨应道:“王妃放心,寻云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整个寝殿又只剩下我和南承曜,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却没有办法在仅着裘衣与他同衾共枕的情况下,还能做得镇定自若。 他放松身体斜倚在床头,并不说话,可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甚至能感觉到黑暗中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空气中浮涌着酒香和若有若无的暧昧味道,我深深吸气,然后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殿下的伤还好吗?” 他笑起来:“方才剑拔弩张之际,王妃尚且镇定自若,怎么如今反倒紧张起来了,难道,是在怕我?” 我强迫自己力持平静的开口道:“殿下说笑了,太子已经走了,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话音刚落,只觉得臂上一紧,然后是身子已经被他蓦然一揽,拥到了怀中,他微微含笑的气息就拂在我耳际:“现在呢?” 我的双颊已经烧得不成样子,肌肤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与阳刚之气,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最初的惊乱过后,我挣扎着欲推离他,他却不肯放手,唇边懒懒勾着笑,把我困在他怀中。 我无奈的开口道:“殿下,你的伤。” 他笑出了声:“是很疼,所以王妃就不要再动了,让我可以省点力气。” 我能感觉到他这样的举动丝毫不含情爱意味,不过是带着捉弄的心思,想看到我在人前的平静完美不复。 这样一想反倒是慢慢镇定了下来,微微笑道:“殿下何不先放开我,捉弄清儿就那么好玩吗?” 我等着他反唇相讥,可隔了半晌,却仍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有些疑惑,他应该不至于会生气的,于是抬眼看去,却见他的眸光沉沉,晦暗如夜,我看不懂,亦辨不出,但心却是无端一颤。 见他仍不言语,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大窘。 因为方才的挣扎,锦被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肩颈及手臂处皓莹若雪的肌肤,便暴露在淡淡的月色之下。 而他目光所及,正是我左臂处,炼金朱砂绘成的凤凰。 我羞窘极了,忙伸手去拉锦被遮掩,却被他按住,微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凤凰的轮廓。 我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时之间无法言语,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仍不说话,只是依旧用修长的指尖在我左臂上游离。 我强迫自己开口,打破这过分暧昧的气氛,虽是笑着,语音却多少有些僵硬:“清儿幼时遇劫,坠下山崖后幸得贵人所救。可是这左臂上的伤痕却是没有办法消退,所以才用炼金朱砂绘了凤凰来遮掩。” 我的话语终于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慢慢收回手,暗黑的眼中,似是带了些失控的温度,却终究被他强自按下。 他将视线从我左臂振翅欲飞的凤凰上移开,转而看着我的眼睛,终究只是笑了一笑,开口道:“很美。” 第二十五回 那晚之后,南承曜称病,没有上朝。 前来探病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但都被秦安以殿下在静休,不想被打搅回绝了。 圣上及满朝文武对这位三殿下的闲散和任性早已经见惯不怪了,并没有人在意和追究什么。 他们或许以为他只是生性疏懒,不愿理政才以称病为借口。 可这些人里面,绝不会包括南承冕。 我心里其实亦是有些讶异的,原以为,依南承曜的性子,即便是再痛,他也会硬撑着去上朝,不露出一丝端倪。 可如今,他却大大方方的称病,闲居在家中养伤,的确是我所没想到的。 然而自那晚后,东宫亦是再无动静,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这样的平静,却没来由的让人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段日子,我每日都到倾天居为南承曜换药,他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不过十余天的时间,腰间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小姐,逐雨到底是吃了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痊愈,我想要去看看她你也不让。” 疏影一面将药箱递给我,一面忍不住念叨着。 我微微一笑,开口道:“换做是你,因为贪吃而吃坏了肚子,一躺就是那么长时间,好意思让人来看吗?逐雨本就面皮薄,你可别把这事情抬着到处说。” 南承曜受伤的事情,整个王府之中,除了秦安寻云等几个心腹,再无旁人知晓。 疏影的心性善良单纯,这样的事情知道得越少,对她越好,所以我连她亦是瞒着。 她听了我的话,撅起嘴来:“我是那样说三道四的人吗?” 我笑着哄她:“不是不是,我们疏影聪明又懂事。” 她扭着身子笑道:“小姐就会说些好听的来哄我,人家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情都不肯满足我。” “我倒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让王妃这样吝啬。” 我尚未开口,便听得南承曜慵懒带笑的声音响在门外,我与疏影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他走到房中坐下,我一面沏茶一面微笑道:“不过是小事,殿下别听疏影胡说。” 疏影不甘心的小声嘟囔道:“既然是小事,小姐怎么就不肯弹给人家听?” 南承曜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随口问道:“弹什么?” “就是中秋赏月宴那天小姐弹的那支曲子啊,我没资格进殿所以错过了,可是现在整个上京都在盛传小姐的琴音天籁,我就想让她再弹一次让我见识见识,可她就是不肯。”疏影一面说着,一面嗔怪的看着我,话语里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小女孩的埋怨。 我无奈的看她,正欲开口,却不经意的注意到南承曜的眸光微微转深,紧接着,他的声音淡淡响起:“不止疏影,那一曲天籁琴音,就连本王亦是想再听一遍。” “殿下?”我有些讶异,不曾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疏影却因着他的话兴奋不已,看看我,又看看南承曜,终是忍不住急急的开口道:“小姐,三殿下都这样说了,不如疏影这就去取‘惊涛’古琴来好不好?” 不待我开口,南承曜已经微笑着点了点头,疏影如获至宝一般,飞快的往琴房的方向跑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喊道:“慢一点,跑急了气顺不来可又要咳嗽了。” 她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回过身,正对上南承曜的眼,不由得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清儿正要过去帮您换药呢。” 他懒懒应道:“早就没什么大碍了,是你们非要当回事。” 我温婉开口:“还是多注意点好,这样才不至于落下病根。夜来风凉,殿下还未好全,本不该出来的,现在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忽而笑了起来:“你帮我换药也有十余天了,每次见面,说的不外乎是我的伤势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是当真好奇,对于这次的事,你是真那么沉得住气,还是根本不在意,所以一点都不想知道。” 我淡淡一笑:“殿下想要对我说时,自然会对我说,若是殿下不想对我说,我问了也没用,与其得到谎言,清儿宁愿不要答案。” 他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我,于是我接着微笑开口: “现如今,无论知情与否,清儿都已经和殿下在同一条船上了,往后无论风雨,自当祸福与共。这样一来,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并没有太大分别,因为无论殿下做任何事,只要不是与慕容家为敌,清儿自当全力相助。” 他笑了起来,状似随意的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与慕容家兵刃相见,你又当如何?” 他问得漫不经心,然而听在我耳中,却是,字字千钧。 第二十六回 我面色微微一变,沉下声音道:“殿下,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他不在意的笑笑,开口道:“王妃也说了,玩笑而已。” 他虽是这样说了,我心里却无端有些烦乱起来,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 或许,他说的真的只是玩笑,可若是真有一日一语成谶,我又该如何? 正想着,疏影已经兴冲冲的抱着‘惊涛’进了屋子,秀丽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过于兴奋,红扑扑的。 看着她那样期待的神色,我到底不忍心让她失望,于是坐到琴前,默默记诵了一遍,方抬指拂上琴弦。 毕竟已经弹过一遍,又是那样美的曲子,可以让人记忆犹新,因此这一次,我弹得极为顺畅,手指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琴弦上飞舞,那一个个音符,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久久不绝。 一曲终了,疏影面色怔怔,而南承曜亦是静静看我,眸光暗邃精深。 过了半晌,他方开口道:“这支曲子王妃练了多久?” 我轻轻摇头:“中秋赏月宴上,是清儿第一次听。” 他不说话,只一味的看着我,而疏影大概是以为他不相信,急急的开口道:“这支曲子我从来没有听小姐弹过,再说了,小姐平时都不用瑶琴的,要怎么练?” 他没有理会疏影,依旧深深看我,眸光意味不明:“王妃才情过人,何不就着这一曲天籁,清歌一阙,也好让歌声琴音,相得益彰。” 我一怔,疏影已经惋惜的开口道:“小姐从前因为治伤,服过一段时间的花叶万年青,嗓音受损,她都不肯再唱歌的。” 我的思绪因着她的话,回到了坠崖之初,那时我的身子大为受损,苏修缅不得不用了重剂,虽是保住了我的性命,可是自此,我的声音不复往日清越。 他曾对我说,如今的语音虽不再清越明亮,却是舒婉柔和,更胜从前。 那时,明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抚我,却仍是止不住心底微微的甜意,就因为一个人,一句话。 我不欲再放任自己纠结过去,于是开口道:“好了疏影,还不快把琴送回琴房,天色也不早了,你就不用过来了,我恰好还有些事情要同殿下商量。” 疏影应声抱着琴离开了,我转身打开药箱:“殿下,清儿帮你换药吧。” 他不语,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心想着换完药后他还得回倾天居,于是只得上前,亲自替他解开外袍。 这原本一直都是寻云和逐雨做的事情,我第一次做,虽是未抬头,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难免有些不自然,双颊也微微的发热。 他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十之八九,于是我没有再缠上绷带,抹好药,轻道:“等这次药性入了,殿下的伤便也可以好全了,不用绷带,见见风反倒更好。” 抬眼,正撞上他的视线,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颤。 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他笑了起来,忽然一伸手,我一时不备,整个人已经落在他怀里。 下意识的挣扎,他却没有放手,带笑的气息拂在我的耳际:“王妃已经等不及了么?” “殿下!” 我大窘,抬眼看他,他的话虽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眼中却隐隐闪动着晦暗光影,心内没来由的一慌,不由得越发的挣扎着想要起身。 他本是笑着慢慢松了手的,我的心也跟着一松,然而不过几秒的时间,又重新高高的提了起来。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我的肩颈间,适才的挣扎让我衣裳凌乱松散,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左臂上的凤凰若隐若现。 我看着他眼中,原本强自按捺下去的光影重又慢慢浮起,暗邃幽深,如同能把人的魂魄聚集一般,心内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再动弹。 他的目光复杂晦暗,似暗夜最汹涌的潮,在我臂上流连良久,终是慢慢伸出手,抚上我左臂处,振翅欲飞的凤凰。 虽然未经情欲,但我并非懵懂少女,出阁前母亲也曾隐晦的提过,我隐隐约的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蓦然一僵,本能的就想抗拒,可刚有动作,已被他牢牢箍住,深深的吻了下来。 我的头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心内的抵触逐渐无力,却止不住的涌上,淡淡悲哀。 为什么到了如今,还是放不开过往,眼前这人,本是我的夫君,携手相伴一生的人,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注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为什么,还是放不开。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在他解开我的衣裙的时候,在他有力的拥抱我的时候,我紧闭着眼,浑身无力,异常的难受,不知道是身体还是心,只能任由他掌控着我的身子,如在云端,在火中。 当双腿间的剧痛如期而至,我的眉心不受控制的蹙起,紧抿着唇不让自己痛呼出来,但眼角的那一滴泪,却终于忍不住落下。 南承曜自是察觉到我的异样,隐忍着停下所有动作,我虽是紧紧闭着眼,却也能感觉到他深深的注视。 我知道他是强自隐忍着的,他的身体紧绷,有汗水大滴大滴落在我的胸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他的吻,终于轻而密的落在我的眼睫,怜惜而缠绵。 他的声音响在我的耳际,叹息一般,那样不真实。 他唤我:“清儿……” 恍惚中,现实与梦境,错乱的重叠在了一起。 我想起了五年前,当我还在鬼门关外徘徊,正是这一声呼唤,让我睁开了眼睛,前尘如梦,情意殷殷,曾经,我以为这就是我的所有。 我因为这一声呼唤而依恋上一个人,如今,却也同样因为这一声呼唤彻底清醒。 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回不去了。 身体疼痛而欢愉,这样陌生的感觉让我无能为力,在迷茫与眩晕之中,我别无选择的攀上南承曜修长有力的臂膀,任由他带领着我,看情欲之花在黑夜中恣意盛放,任由他带领着我,斩断过去,那段与山水星辰为伴的日子。 自此之后,这世间只有,南朝三王妃慕容清。 第二十七回 “殿下,宫中急召,皇上命殿下即刻进宫觐见。” 天色方微微泛白,寻云的声音便响在门外,我一时之间有些迷糊,掀开眼帘,却不意看见自己与南承曜的缠绵姿态,慌不择路的又急急闭上了眼。 “进来吧。”他淡淡道,一面轻轻把我从他怀中移开,披上中衣掀被下了床。 一经动弹,我才发觉身子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微睁了眼偷偷看去,只见寻云捧了朝服进来正帮他换上。 他原本是要举步出门的,却不知为何突然的一回头,我吓得慌忙重又把眼睛闭上,却听见他似是低笑了下,然后脚步声渐渐往塌间移来。 我一动不动,打定了主意要装睡,可是,当他的气息渐渐将我包围,我不受控制的想到昨夜种种,脸颊也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他笑出了声,虽是没有拆穿我,但我知道他必然是知道我的假寐了的,我的小心思在这个人面前向来什么也不是。 明白再装下去也是无益,不过徒然让他看去自己的羞窘和无措,于是索性睁开眼睛,恰对上他的眼,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慌乱,面上却是力持平静的微笑开口:“殿下还不入宫,可要迟了。” 他忽而就倾下身来,带笑的气息拂在我细致的颈项间:“若是王妃像那晚一样留我,那么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本王也不舍得出这归墨阁。” 我大窘:“殿下!” 他大笑着举步出了门,正遇到前来服侍我起床的疏影,疏影整个人都愣住了,连礼都忘了行,愣愣叫了一声:“殿下。” 他也不以为意,一笑开口:“时候还早,再让你家小姐多睡一会。” 一面说着,一面径直向归墨阁外走去,寻云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对我行了个礼便跟着退了下去,面容微微低垂,看不出任何情绪。 待他们走远,我看了看仍站在门外的疏影,有些不自然的开口唤她:“愣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她回过神,脸上神情由怔然转为兴奋,一面快步进来,一面扬声问道:“小姐,这个时辰三殿下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昨夜是留宿在你房里的?难道你们圆房了……” 我羞窘万分,一把捂住她的嘴,阻止了她的口无遮拦:“你轻声些,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她笑着拉下我的手,声音倒是放轻了,可是说的话却是促狭万分:“不愧是小姐,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我有些头疼而无奈的看她,她忙笑着讨饶:“好小姐,我知道错了,这就出去不扰了你睡觉,殿下方才可是说了的,要让你好好休息……” 她一面说着,一面作势就要往外走,我含笑瞪了她一眼:“别闹了,快帮我把衣服拿来。” 她笑着应声去了,我掀开锦被,却看到塌间已经干涸了的暗红血迹,心内不由得微微怔忪。 疏影拿了衣服过来,我忙拉了被子企图掩住那抹血迹,却还是被她眼尖的看到了。 不消说我,就连她脸上也飞快的染上了两朵红晕,她红着脸替我更衣,倒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看着铜镜中的女子,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这样如花一般娇美的妩媚,竟然有些不像我了。 虽然昨夜云雨过后,南承曜曾抱我到屋后玉露殿的温泉池中浸泡清理,可如今身子依然酸痛不适。 反正如今他在宫中面圣,而我在王府亦没有什么事情,便带了疏影到玉露殿,想让温泉舒缓一下自己身上的酸痛。 玉露殿离我住的地方不过几步之遥,殿中汉白玉温泉池很大,终年冒着氤氲热气。 我让疏影守在门外,自己轻轻褪了外面的衣裳,缓缓步入池中,让水波将昨夜欢爱的痕迹掩住。 其实这池里的水,并非天然温泉,而是有专人昼夜不停的将加热得温度恰好的水倾到池中所以而成。 这样的奢豪之举,不过是因为南承曜喜欢,而郦山温泉宫路远,不易时时过去,所以他在王府之中仿温泉宫的样式建了这玉露殿。 自然是有无数人对他此举揪住不放的,可他并不理会,漫不经心的笑着依旧故我,时间久了,那些诟病的人也就乏了。 况且,就连当今圣上对他的所作所为都不追究,一味偏袒,其他人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在这一室温暖的氤氲之中,我闭上眼彻底的放松身子,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第二十八回 这个时间,疏影正守在玉露殿外,不得我的叫唤,是不会进来的,更遑论默不作声的就放别人进来,即便那人是南承曜,也是不可能的。 我一把扯过池边衣裳裹住自己仅着裘衣的身子,迅速回头,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不由得心下一松,漾起温暖笑意。 母亲一面往我身边走,一面笑道:“傻孩子,我吓到你了是不是?我特意不许疏影通报,原想着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哪里知道反倒是吓了你一跳。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戒心,也不知道是随谁了。” “母亲怎么来了?” 我一面微笑着问,一面就欲从水中起身,母亲却紧赶了几步,伸手扶住我的肩,就势把我按回水下:“快别起来,我都听疏影说了,多泡一会你会舒服些。”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不自然的道:“这丫头好的不学,净学人家说这些有的没的。” 母亲笑了起来:“你也别怪她,是我自己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你泡什么温泉呀,问了半天,她才支支吾吾的说,是三殿下昨晚留宿在你房里了。不过你们也该节制些,怎么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我大窘,低垂着眼眸,看水面倒影中,自己的面容红得几欲滴血。 母亲撑不住笑出了声:“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成婚那么长时间了,况且我又不是外人,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我心下微微一松,看来疏影并没有把不该说的也说了出去,母亲大概还不知道我与南承曜一直以来并无夫妻之实,我倒并不是想要刻意隐瞒的,只是不愿意他们再为我担心罢了。 触及这个话题,我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红着脸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母亲见了我的样子,似是欣慰的轻轻一叹:“看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看来这几天倒是我白白担心了去。” 我微微一怔,母亲一直对我心存愧疚,也因此,她总是担心我在这三王府中会不会受委屈,这我是知道的。 可她方才,说的却是,这几天。 我回想起中秋赏月宴那晚,也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脸上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心底微微一沉,开口却是平静:“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母亲惊觉自己的失言,忙掩饰的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滟儿,有哪一天是让我省心的。” 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轻声开口道:“母亲曾经说过,我与滟儿不同。母亲也说过,有些事情,我迟早会知道,迟,不如早。所以,请您不要瞒我,不论发生了什么,清儿都能承受得住。” 她怔怔看我片刻,终是长长一叹:“清儿,你这样聪明,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有些时候我宁愿你糊涂一些,不要那么懂事,也不用看那么透,那样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我笑笑,没有说话,而母亲面色仍是有些犹豫,迟疑的问道:“清儿,你在清和殿上的那一曲琴音,是从何处习得?是苏先生教的吗?” “中秋赏月宴上,是清儿第一次听。” 我摇头,平静的重复昨夜对南承曜说过的话,心里却是微微一凉,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母亲停了半晌,目光缓缓的转向窗外,声音听来有些飘忽:“你不会明白我们那时的感受,如同做梦一样。五年之后,这世间,竟然又现,惊鸿琴音。”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心中某一个角落,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终于冷寒一片。 母亲目带怜惜与不忍,却仍是接着开了口:“那支曲子,正是前朝公主宁羽倾所做‘惊鸿歌’的乐音,当年前朝太后寿宴上,她抚瑶琴清唱,余音绕梁,风姿惊世。我曾以为,这世间再不会有这一曲惊鸿琴音,可是,偏偏却是你,清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第二十九回 玉露殿内,水汽氤氲,万物看在眼中皆如幻像,朦胧一片。 温泉水滑,却洗不尽我心底的冷意与悲哀。 他留宿在我房中,情难自禁,却原来只为了一曲似曾相识的惊鸿琴音,而茫茫夜色中的那一声“清儿”,唤的是我,还是“倾儿”。 嫁入天家,本就注定与爱无关,这我明白,也从未去奢望过他的心。 可是,到了如今,却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或许,我能够接受他并不爱我这个事实。 却无法容忍,自己竟然在无意之中,做了别人的替身。 他伤了的,是我惯来深蕴不露的内心与骄傲,是我云淡风轻的洒脱与自得,是我曾经有过的,即便只存在于霎那之间的期待。 “清儿……”母亲担忧的声音响起,转头,正对上她深深的注视,盛满疼惜与内疚。 我的视线,慢慢掠过满池莹洁的汉白玉,略微停了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异常冷静的开口问道:“母亲可知,那位前朝公主是否性喜温泉?” 母亲怔了一下,方才答道:“这我倒不曾听说,不过因为圣宠有加,她得以常出上京避居郦山,那时,三殿下正是她的贴身护卫。” 我微微点了点头,唇边缓缓带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如此,果然如此,这样极致的奢华,不过是为了复原她心中所喜,亦或是为了追思曾经的美好。 就连我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也只被看做一个相似的影子。 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的情深难忘,他还是亲自逼死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坠下万刃深崖。 “清儿,你不要这样笑!”母亲用力扳过我的双肩,目光中纵有心疼,更多的却是带上了坚定强硬,她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你听着,宁羽倾已经死了,我慕容家的女儿犯不上去同一个死人争宠。不管怎样,你记着,现在身处这玉露殿中的人是你,今后有资格享受这温泉以及无尽尊荣的人也只会是你,你明白吗?” 我深深吸气,心内种种情绪如暗潮涌动,却终于渐渐沉淀为最初也是最后的平静。 我看着母亲,淡淡一笑:“让母亲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今日种种,不过是让我看得更透,明白什么是该求的,什么不该。现如今,女儿什么也不想,只求我慕容一家,能够家业繁衍,上下安宁。” 母亲眼中是深深的动容,停了半晌,终是长长一叹:“清儿,你一直都是这么懂事的孩子。有些时候,我当真不知,告诉你这些,到底是对还是错。” 送走了母亲,回到归墨阁,却见寻云眉目沉静,立在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我回来,她上前行礼,我淡淡一笑:“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去唤我,这样等着,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她安静答道:“寻云也是刚到,并没有等太久。” 说完,便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中接过一个和田白玉金盖碗,恭谨的奉与我:“这是殿下特意吩咐寻云为王妃熬的。” 我揭开金盖,玉碗中赫然便是“四喜羹”,用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成,意喻“早生贵子”。 大婚次日,虽然南承曜不在,可我也按例喝了这羹,现如今,又重到我手中,我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殿下卯时入宫匆忙,即便思虑周密,只怕也不会费心在这等小事上,这一碗‘四喜羹’,想必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吧,有劳姑娘费心了。” 寻云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匆忙抬眼看我,我只作没看见,伸手就着金勺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温软清甜,入口芳香,不由得笑了笑:“寻云姑娘好手艺,我就学不来这些。” 寻云低眉敛目,答得温顺:“王妃是金枝玉叶,何必做这些。” 疏影也在一旁笑道:“好小姐,你想吃什么吩咐我便成了,我可不舍得你去做这些事情,你的这双手啊,只适合弹琴画画。寻云,你不知道,我家小姐的琴弹得有多好。” 我握勺的手一抖,险些将羹汁洒出,强自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虽然面色未变,可这手中的“四喜羹”却是无论如何再吃不下了。 疏影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依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小姐,你什么时候再弹一遍昨晚的曲子给我听好不好?就连殿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