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13

57、李氏太皇太后的三个月丧期一过,刘彻就借口柏至侯许昌、武强侯庄青翟操办丧事不利,痛痛快快地将两大巨头一下扫下了朝堂。他没有遇到多少阻力:许昌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太皇太后把他放在相位上,也就是图他听话老实。而一个听话老实的老人,又能闹出多少风波来呢?庄青翟也是个识时务,能蛰伏的能人,在这种时候,太皇太后刚刚薨没,刘彻正是要登上台面大展身手的时候,任何一个挡在这个年轻而踌躇满志的帝王身前的挡路石,当然都会被他一脚踢开。他没有做挡路石,而是干净利索地交了权,立刻便借口称病,在家闲居,只和亲朋好友,保持最基本的限度。朝局一时便陷入了真空状态,而刘彻也没有让百官们等待太久,令许多人大为失望的是,他没有推出自己的亲舅舅田蚡,而是将一度位居丞相之位,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功成名就的魏其侯窦婴再一次提拔到了相位上,而田蚡所得到的职位虽然也是三公之一,但却始终还是距离丞相差了一步——他得到的,是庄青翟空出来的御史大夫之位。这局面和六年前刘彻闹腾元年新政的时候颇有几分相似,窦婴身为外戚领袖,稳稳把住了相权,对王权既是辅助也有限制,还是能把稳朝政,不至于令朝纲废弛。而田蚡急进一些,身为御史大夫,正好梳理百官,随时可以寻衅生事,落诸侯王们的面子,维护朝廷的权威。两人一平一急,若能精诚合作,不消数月,刘彻几乎就可以将这偌大的朝廷完全消化吃透。不过,这也要两个人能精诚合作才行。王太后就时常听到田蚡的抱怨,“真是老糊涂了!也该适时地退一退,将朝局让给年轻人发挥了吧!”其实,田蚡和窦婴辈分一样,年纪也没相差多少。只是田蚡成名晚,窦婴出头早,轮资历,是要比他老得多了。“怎么说都是天子的舅舅,这个丞相的地位,难道不是名正言顺?”和王太后,他是越来越肆无忌惮,连这样的话都说出口来了。这话传来传去,传到椒房殿里,连卫子夫都被逗得莞尔一笑。“这个武安侯啊。”陈娇随口和她感慨,“性子真是难改,跋扈成这个样子,又怎么能不和丞相发生不快呢?”卫子夫现在已经不能再穿着深衣了:这层层环绕身体的锦缎,对她来说已经过于紧绷。妊娠五六个月,就是再瘦弱,她也开始显怀了。陈娇就特别在椒房殿内赐给她一张矮榻,令她不用辛苦地维系跪坐姿势,刘彻在清凉殿、宣室殿中一心国事,难免冷落后宫,夏日午后,皇后与卫夫人常常在后殿纳凉,偶然也会召集伎乐,在殿中奏响丝竹,作为消遣。今天大长公主入宫探望女儿,陈娇又传了新鲜瓜果上来,供大家享用。大长公主看卫子夫的眼神也很和气,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态度就更温和了。——和出身市井,谈吐乏味的贾姬比,卫子夫显然是要更讨喜得多。“当年侍奉丞相,就好像侍奉主人。”她就和陈娇议论:也只有大长公主有这个身份,这样议论武安侯了。“现在倒好,还没扳倒丞相呢,就已经觉得自己是丞相的顶头上司了。”两大外戚,都不是省油的灯,在后宫也都各自有个靠山,外戚争权,肯定是难以避免。大长公主当然旗帜鲜明地站在窦婴这边,看田蚡,早就诸多不顺。其实说到底,现在田蚡身份水涨船高,指望他和从前一样恭顺地对待窦婴,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一点。不过,陈娇想,只看刘彻淡然处之,便知道这外戚争权的一幕,天子是心中有数的,或许是两人的才具,天子都想利用,或许是两人的威望,都令天子难以放下心来,这彼此竞争、彼此权衡的一幕能如此迅速地形成规模,很难说背后有没有刘彻推波助澜。毕竟是蛰伏了六年,帝王心术,不比当年,已经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轻易看透的了。恐怕就是太后,也都难以窥破刘彻的真正动机。陈娇自然也没打算把刘彻的心思了解到这么危险的地步,如今椒房殿内又有皇长子,又有一个还算受宠,也正怀有身孕的夫人,圣宠也根本未衰,刘彻一有空闲,多半还是进来粘她,顺便也看看儿子,反而是长信殿走动得不多——也实在是因为他才刚亲政,要做的事情太多,在后宫里花的心思,肯定就少了几分。不过,既然是后宫之主,就是她不关心,也都有人会替她关心后宫中新冒出的美人。“听说最近有个刘姬,也进清凉殿侍寝了几次。”大长公主一边取用瓜果,一边和陈娇闲话,“你这个花蜜挑得好,味道清甜,配着香瓜吃是正好。”后宫中从来也都不缺乏为皇帝解闷的美人,不是刘姬,也会有永巷殿中那几十个千娇百媚,花信之年的美人上位,陈娇漫不经心,“等她承宠过了三个月再说吧。”大长公主白了女儿一眼,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就是这样不上心!怎么说,刘姬家人背景,你也要打探一番不是?”人闲了就爱生事,大长公主这真是日子过得太顺,闲极无聊了。陈娇就随口问卫子夫,“你日常进进出出,和从前永巷殿里的姐妹们闲话起来,也曾听说过这个刘姬吧?”卫子夫摇了摇头,漫不经心,“没什么是您需要担心的,您的身份,岂是这些萤火可以比较的?她们就算再得宠,也都只能仰望着您的脚底。”的确,以现在她得宠的程度,地位的牢固来说,这些美人虽然或多或少也都睡过刘彻,但和她之间根本已经走在两条相对而行的廊道里,就是终极目标,也都截然不同。而或许有一天当她失宠之后,会有一个极度得宠,得宠到足以威胁她地位的美人出现,但对如今的这些美人来说,这远景没有任何意义。到那一天时,她们还不知有多少人还能在永巷殿里居住,又有多少人,早已经被分配到偏远僻静的宫室中幽居呢。大长公主也不是没有这份自信,但她到底少了一份先知,所以看着每一个得宠的美人,都像是那个陈娇宿命中的对手。而陈娇和卫女呢,彼此却心知肚明,十年内汉室后宫中最叱咤风云的两个人物,正安坐在这里用点心,余下女子,无非昙花一现,连被她们谈论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是这份默契和亲近,使得两个人格外能有话聊,就算只是议论琴技,“这个先生的琴奏得要比别人更好一些。”这种话,两个人说起来都格外津津有味,要不是身份天差地别,卫家人还在堂邑侯府为奴,大长公主看着,都觉得这两人倒更像是姐妹。刘彻进殿的时候,看到的也就是这么一副熙和安乐的景象,大长公主和陈娇分坐长榻两侧,陈娇纤细的玉指,正悠然捻起一粒浆果送进口中,她眼底还带了笑意,偏头和卫夫人不知议论什么,唇边为果汁染出了一抹紫,自己还懵然无知。倒让皇后素来安闲淡定的面容上,染上了一抹天真。他眉宇间不禁就带了笑:现在卫夫人有了身孕,他看着卫子夫,就不觉得碍眼了,倒觉得这和乐融融的景象,令得多少有几分疲惫的青年帝王,有了一种家的放松。而哪管下一刻卫子夫微微一笑,亲自拭去了陈娇唇边的果汁,刘彻看在眼里,也都觉得这一幕的撩拨,更多于酸涩。“怎么,”他笑着说,“私底下躲着取乐,不叫上我?”众人于是都起身要行礼,又被刘彻止住了,他亲密地环着陈娇坐下,将皇后抱在怀里,还要先摇一摇,才问,“前几天看你i脸色不好,听说是天气暑热,你没睡好?怎么样,现在可好得多了吧?”陈娇眉头一皱,“知道我热得睡不着,你还把我抱着!”小夫妻就嘻嘻哈哈地低声交换了几句言语,刘彻想起来,也关心地问卫子夫。“卫女最近如何,吃得好,睡得好?”天下事千头万绪,他还记得陈娇前几天没有睡好。卫子夫前几天有些腹痛,刚刚传过御医,刘彻却根本没记在心上。这个夫人,恐怕还是看在卫女出身皇后嫡系的份上,才封给她的。——王姬就是有了身孕,也可也没有马上封为夫人。卫子夫微微一笑,和刘彻怀里安闲自得的陈娇交换了一个眼色,“吃得好,睡得好,有劳陛下惦记了。”刘彻点了点头,见卫子夫神色安适宁静,不禁多注目她片刻,又对她点了点头。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廊下乐声吸引,刘彻索性将伶人叫到跟前来,现场弹拨琵琶,点评其中技艺,卫子夫和陈娇莺声燕语,你一言我一语谈得兴起,大长公主在一边但笑不语,在后殿廊中这一片阴凉里,在漫天白云之下,在夏日午后温煦的日光中,这一幕和乐画面,似乎竟能持续永恒。而天子竟也像是感觉到了这难得的极致静谧和谐,他觉得自己似乎泡进一潭温水之中,浑身泥尘被渐渐洗净了,那悦耳的弹拨声,更令他心甜意洽,连眼睛都要闭起来,靠在陈娇肩上,竟似乎想就这么沉睡过去。“你的琵琶的确弹得很好。”他听见大长公主问,“你叫什么名字?过几天出宫到我府上,也指点我的乐者一番吧。”刘彻便抬起眼来,也顺着大长公主的眼神望去,他看见一个清俊的少年宦官跪在地上,恭谨地回答,“小人李延年,得蒙太主喜爱,敢不从命?”不知怎么,在这一刻,刘彻注意到他的皇后和宠妃,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淡淡的微笑。李延年,西汉音乐家,生年不详。汉武帝宠妃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原本因犯法而受到腐刑,负责饲养宫中的狗,后因擅长音律,故颇得武帝喜爱。一日为武帝献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李延年的妹妹由此入宫,称李夫人。后因李夫人生下了昌邑王刘髆,李延年也得以被封“协律都尉”,负责管理皇宫的乐器,极得武帝宠幸,“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李夫人去世后,爱弛,太初年间,因弟弟李季奸乱后宫,汉武帝下诏灭李延年和李季兄弟宗族。58、多情李延年以他出众的音乐素养,很快就得到了大长公主和刘彻的宠爱,一时间在宫廷乐师中,也算是小小的红人了。就连平阳长公主都把他借到平阳侯府中,训练她新得到的一批歌伎。“听说回头就把李宦者一家人都接到府中住了。”卫子夫捧着肚子和陈娇谈起来,眉眼间就有一缕会意的光芒。陈娇曾经虽然后半生都隐在长门园内,但也不是收不到宫中的消息。只是她也未曾想到李延年然进宫这样早,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这一世他得宠得就要比从前早得多了,从前听到李延年这个名字,还是在陈娇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了。那时他已有三十多岁,想来也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至于现在吗,以他的容貌,还入不了刘彻的眼。“不知道娘娘听说没有。”卫子夫唱了一首歌给陈娇听。“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毕竟是讴者出身,虽然多时没有唱歌了,但哼唱起这委婉典雅的调子,就是没有琴声相伴,也一样清婉悠扬,引人入胜。陈娇那时候已经幽于冷宫,父母双双去世,两个哥哥自杀,爵位国除。整个陈家全做鸟兽散,她的吃穿用度都已经很难维持,还要靠董偃的照拂过日子,对宫中的消息,她已经看得很淡了。“听过。”她说。“听说在王夫人之后,最为得宠的,当属这个李夫人了。”她忽然觉得卫子夫这个皇后做得也不算太快活,二十年后,她的容貌再盛又如何?终究还会凋老,后宫中的美人却永远都层出不穷,不过转念一想,王夫人、李夫人、张美人、刘美人,无数个正当年少的女儿家,都在后宫中领过一时风骚,而后呢,有儿子的或许能得到夫人的封号,没儿子的,过几年也就这样没了声音。也就只有曾经登上过后位的女人,才不至于被后人遗忘了。这样一想,就又觉得卫子夫在后位上呆得还是挺安心的,不论怎么说,刘据可是一出生就得到了他的《皇太子赋》,而刘寿呢?眼看着都四岁了,还是个可怜巴巴的皇长子。“是啊。”卫子夫就意味深长地说。“恐怕现在,李延年的这个妹妹还没有出生呢。”要拔除掉眼中钉肉中刺,就得乘他们还没有发芽的时候行事,现在要掐死一个李延年,当然比掐死一颗嫩芽还要容易。看来,李延年和他妹妹,曾让卫子夫这个皇后,也吃过不大不小的亏了。然会让卫夫人想要借用自己的力量,将这根刺预先拔去。要知道卫子夫是几乎从不和她谈到‘以后’,她也许是害怕一旦触及这个话题,便会撩动陈娇不堪的回忆,会激起她的杀心,也许也是害怕陈娇将要逼问一些她不愿提及的细节,而这些细节,是她为自己的将来埋下的伏笔……两个人虽然因一个共同的秘密而相得,但也因为这个共同的秘密,她们永远也都只能止于相得。陈娇忽然有浅浅的感伤:六七年天家媳妇,二十多年金枝玉叶,所往来的都是大汉最高贵的人家,可二十多年来,她竟是如此孤单,孤单到连卫女,都算得上是她曾拥有过最亲近的朋友。“你的歌声的确很好听。”她不置可否,还是转移了话题。“可惜现在有了身子,不然我操琴你讴歌,阿彻简直又要醉了。”现在的李延年,还是太弱小了。要掐灭他随时随地,还有二十多年时间从容处置,放他一放,也是好的,至少可以从卫子夫这里多压榨出一点姿态来。卫女也就顺势跟着陈娇转换话题,神态连一丝不自然都欠奉,城府之深,可见一斑。“那就等子夫妊娠过后,天天为娘娘唱,到时候,娘娘别嫌我只会这几个调子就对了。”陈娇不禁一怔:这样天长地久的语气,从前可很少从卫女口中冒出来。看来,这是又在侧面地表自己的忠心了。“不要紧。”她也和卫女开玩笑,“等我听厌了你的歌声呢,小公主也就到了会唱歌的年纪,童歌那么多,随便选两首,她唱起来也一定好听。”虽然讴者地位低微,但上位者也不是就从不放声高歌,就连刘彻,现在到了春三月,有时候都还蠢蠢欲动,想要溜出去和百姓同乐。卫子夫望着陈娇,宛然一笑,她捋了捋丰润的黑发,轻声细语,“到时候,娘娘操琴,子夫鼓瑟,皇长子嘛,就让他拍拍小鼓,陛下见了,一定高兴。”陈娇先也跟着一笑,又不禁叹道,“到时候,陛下还又没有心思欣赏我们的歌舞,都难说了。”后宫中的女人就是这样,再受宠又如何?都难免有朝不保夕之感,即使以皇后位份,都难以例外。“怕什么。”卫子夫却是眉眼盈盈。“有了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有皇长子在,还怕陛下不来吗?”这句话,倒是说到了陈娇心坎里,两个美人相视一笑,又靠在一块,亲密地喁喁细语起来。#刘彻也高兴于陈娇和卫子夫的交情,他最近实在过分忙碌,忙得久已经不涉足于后宫,连每日里点到清凉殿的美人,都是带话到椒房殿,让陈娇安排的。“驯善、温顺,经验老道一点,不要重样。”时至今日,陈娇也明白了刘彻的性子。有闲心的时候,他不介意宠幸些粗犷辛辣的美人,也乐意和羞涩和顺的处子周旋,在过去的六年里,刘彻的时间一般也的确不少,他就很贪新鲜,永巷殿里断断续续,入住了几十个新人。也每当这时候,他会特别关注陈娇的一举一动,有时候探索的眼神,甚至能烧到陈娇心里,烧得她有几分不安:她一向很看得起刘彻,也很明白自己的本事。如果有些事她瞒得过天子,不过是因为她全身心都放在了后宫中,但刘彻眼中所及的却还有天下。至于现在,他忙起来了,从祖母手中接过了缰绳,开始鞭策着大汉帝国这具虽然不够精密,虽然摩擦百出的马车,刘彻全身心几乎都投入到政事之中,就算陈娇只是旁观,也都觉得有些政治手段,甚至精微得令她骇然——不过这种时候,刘彻就几乎没心思花在女人身上了,这些美人就是他解闷的工具,最好宠幸完了就退出来,不要多说一句废话,来分他的神。她默不做声,为刘彻安排了从前永巷殿受宠过的宫人逐一入侍,大家雨露均分,就是太后谈起来,都要夸她一句贤惠。“真是会做人。”后宫中众人自然就更念着陈娇的好,比起喜怒无常的刘彻,美人们倒更喜欢簇拥在陈娇周围讨好皇后——虽然终极目的,还是要讨好皇帝,但也只有把陈娇捧得开心了,才能多见刘彻几面。“这也是天子的权术。”大长公主还是欣慰的,“就算忙成这个样子,还是没忘了在后宫中巩固你的权威。”就算大长公主曾经非常热心于陈娇的身孕,但这么多年有宠无孕,私底下也不是没有做过法事,没有吃过调理身体的汤药。七年了,她的血也渐渐冷下来,对陈娇是否还能独霸刘彻的宠爱,大长公主渐渐就不是那么在意了。卫女怀孕,她和陈娇怀孕一样高兴,平时和陈娇谈起来。“不要紧,这里都给你预备好了,什么时候要人,说一声就是。”其实现在永巷殿里,也有不少陈家选送的美人,只是都是多年无宠,也没有身孕的,难免渐渐为人忘怀而已。陈娇都笑,“好,阿彻要人了,我再和您说。”“你不妒忌就是最好。”大长公主很欣慰,“你越是不妒忌,阿彻就越疼你,好来好去,好。最好卫夫人这一胎是个男婴,你再收到宫中来养,那就更好了。”卫子夫是要比贾姬会做人得多了,连大长公主都挺喜欢她,还会气气地叫她一声卫夫人。“妒忌?敢妒忌吗?”声音不屑地说,又叹了口气。“其实现在回头来看,也犯不着妒忌。”是啊,妒忌这些昙花一现的美人,又是为了什么呢?明摆着刘彻转头就忘,对她们的温情不会有片刻留恋,这群美色,不过是他在国事繁忙中,给自己的一份犒赏。就是曾经短暂得到过他青眼的王姬,恐怕也没能真正走进刘彻心里,陈娇甚至在想,刘彻心底一角,如今肯定是有她一席之地,他们毕竟一起长大,结发夫妻,刘彻的血还没冷到那地步。但,除了天下,除了他的大计,除了他的权力之外,真的有什么东西,还能真正进入刘彻心中最深的位置,甚至——甚至只是退而求次,能和他的抱负与野心一较高下吗?她觉得恐怕未必会有,她想,应当一世也不会有。对天生的帝王来说,或者无情,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而又不知为什么,这个事实倒令陈娇悄悄松了一口气:宫廷之中最奢侈的就是感情,与其太多情,她倒宁愿太无情。不过她又不禁疑惑:自己这样想,是否因为刘彻虽然无情,但毕竟对她,又还有一份情在。作者有话要说:飘忽更新59、崛起很快就过了十月,汉室终于引来了一个全新的开局。如果说从前一年,因为太皇太后的去世,多少还带了几分缓和,就好像先帝去世的那一年,刘彻也不能把动作搞得太大一样,如今终于进入新的一年,打从十月开始,刘彻就更不着家了。连永巷殿、椒房殿的门都很少踏进来,倒是三不五时进长乐宫去——那是太后有请,多半,也还是为了田蚡的事烦他。连陈娇自己都没有想到,重新扶植窦婴,然令朝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来田蚡为相那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仗着自己是天子的亲舅舅,又的确颇有才具,刘彻是要用他,他是大肆任用私人、索取财富,在宫中又有王太后软语相帮,连刘彻亦不得不忍了田蚡这口气。直到几年后他把窦婴赶尽杀绝逼到了死路上,一时间风头无两,却又神秘去世为止,满朝文武,几乎半朝都对田丞相言听计从。可现在就不一样了,窦婴本来有才,也未曾遭到先太皇太后的厌弃,临终前犹自为他铺路,令他重回了相位。这对大汉的列侯藩王来说,多少是个不错的消息。窦婴又有才干,又有功绩,并且不管怎么说,总也是老牌外戚出身,这些年来窦氏和各地权贵联络有亲,至少令到他们多了一条路子直接和丞相对话。在朝廷眼看着就要到来的削藩大潮中,能够有一点希望少受波及。再者,窦婴再怎么样,做派也要比田蚡温和得多,吃相也没有田蚡那么难看,多年积累,无形间自然也聚集起一股不小的势力,同野心勃勃正欲上位的田蚡,还没过元月,就已经斗得旗鼓相当、不可开交。田蚡有王太后公然站在他身后,窦婴在宫中也不是没有靠山,大长公主就提过几次,“你也应该为窦婴说说话了。”局势明摆在这里,几次势均力敌的对垒,最终丞相这头都吃了小亏,还不是因为王太后耳提面命,屡屡以孝道压人,刘彻没有办法,这才只能拉了偏架?一次两次吃亏倒不要紧,最怕底下人看到圣心偏向,不知不觉间,声势涨落,人心一散,就没那么容易收拢回来了。陈娇安然不动。“阿彻亲政这六年多以来,从来不少人指手画脚。祖母去世了,母亲又来说话,他心头烦着呢,这时候掺和一脚,是怕他没地方出气,特地送上门去的?”妻子和母亲不同,孝字当头,太后过分一点,刘彻也只有受着忍着,再说,这几年来太后身体渐渐衰弱,时不时就是骨头疼、肚子痛的,身体要比太皇太后当年更差得多,刘彻难道还能和多病的母亲置气?可陈娇就不一样了,虽说是多年结发夫妻,但毕竟位份还在刘彻之下,对朝政指手画脚的,刘彻的一肚子气,不撒在她头上都不好意思。大长公主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都说窦氏威风,有窦半朝的称呼,其实现在当得了事的也就只有你这个王孙舅舅了,他要再被弄下台去,王氏、田氏起来,我们窦氏、陈氏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要不是因为想照拂窦氏、陈氏,又何必这么辛辛苦苦,把窦婴弄到台前?陈娇云淡风轻,“您就安心吧,阿彻心里有数的,您以为武安侯的跋扈作风,没有招惹到他吗?天下又有谁比天子更有资格跋扈?他现在威风一天,就是和陛下离心一天,倒是王孙舅舅,看着似乎声势稍弱,但谁知道现在吃了亏,将来是不是占着便宜呢。”见大长公主露出深思之色,陈娇不禁就嘘了一口气——总算是把母亲敷衍过去了。其实,刘彻放任田、窦相争,多少也有渔翁得利的心思,如今两人争宠,一面对皇帝施压,一面也都争着要讨好皇帝,用好了这两把互相争斗的刀剑,对于扫荡藩王势力,再度把权力收缩到中央,说不定也有奇效。不过,他不喜欢田蚡,可不意味着刘彻会喜欢窦婴。窦王孙连太皇太后的面子都敢拂,这个脾气刚硬敢于对抗上峰压力的老丞相,注定是不会投合刘彻的脾气的。“他这一辈子,对身边人要求也实在是高。”陈娇就和卫女闲话。“本领要强,脾气要小,最好是功绩勋著、谨小慎微,广结善缘,不给他惹麻烦令他为难,却又深知进退,权柄不能过重——这还是不能令他为难……”一边说,一边不禁就笑:卫家人之所以独霸天下,还不就是靠的这几条真言?卫子夫也跟着陪笑。“天子还不都是这样,又有谁能真正和天子恩爱不疑?当时越受宠,只怕下场越凄凉。”也不知为什么,随着卫子夫的肚子渐渐大了,陈娇和她说话,也就越来越百无禁忌,原来被紧紧守护着的禁忌,现在竟被多次碰触,不但屡屡谈到将来,就连这样原本决不会出口,牵扯到从前卫家路线的议论,陈娇然也一松口就脱口而出。也实在是因为无人可以议论,有些事,声音根本不懂,前一世,她毕竟被养得过于骄纵了。眼光也就局限于后宫这一亩三分地,很多事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她也根本就对前朝的事不感兴趣,这一生走到这个地步,对她来说,似乎已经喜出望外。要再做更多布局,似乎也已经超出了她的眼界。这些话,也就只有含含糊糊地和卫子夫感慨一番了。“也有例外的。”陈娇说,她望着卫子夫,也不是没有好奇:当年宠极一时的卫家,后来的下场,又是凄凉还是富贵呢?卫子夫从来不谈及以后的事,而陈娇偶然的探问,也都被她圆滑地避了开去。这一次也不例外,卫女顿了顿,她白嫩秀丽的十指缓缓地掠过了丝绸一样顺滑的秀发,将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想要说话,可最后却只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对陈娇说,“娘娘,天气这么好,不如让李延年来弹一曲琵琶,再唤几个歌女,载歌载舞一番?”陈娇也不想逼人太甚,她靠回榻前,欣然道,“好啊。”可过了一会,黄门却来回报:李延年在长信殿给太后弹曲子,一时分不得身。小年轻颇有几分委屈,“是咱们先传的他,可李宦者还没换好衣服,长信殿来人索要,不由分说,就把李宦者拉走了。”陈娇和卫子夫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太皇太后去世之后,太后的行事是越来越跋扈了,和田蚡真不愧是姐弟,什么事,都是当仁不让,唯我独尊。#刘彻最近心绪也的确很浮动。陈娇猜得不错,他难得来椒房殿探望自己的时候,行动间都带了火气,虽然经过压抑,但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之间,都还是有一股怒火潜流。就是之前五年的蛰伏,刘彻都很少心浮气躁到这个份上,他是很能藏得住心事的,忙成这个样子,狼狈成这个样子的刘彻,陈娇还是第一次有幸得见。她不言不语,和刘彻在后殿暖阁中对坐了一会,说是对弈,其实处处让着刘彻,刻意把自己的一条大龙给刘彻吃了,做作痕迹明显得连心不在焉的刘彻,都没能瞒得过去。这个英武的青年帝王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他已经不是刚和陈娇结亲时那个犹带青涩的少年。陈娇还未曾见过盛怒中的他——在椒房殿里,他总是要格外多了几分自在闲适,但仅仅是这压抑了火气的阴烧,已经足以造成强烈的压迫感。刘彻瞪着她不说话,而陈娇便由得他看,她的态度,还是那样静若止水。其实心中也不是没有波涛:从前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很难见到刘彻了,和从前相比,现在她反而更像个新媳妇,再没有了以前的胸有成竹,每一个应对,都只能凭自己的理解去做,她再不知道怎么做才更好,而什么做法,根本就是错的。“连你都把我当个三岁小孩了?”刘彻不再落子,口气满含低沉,摆明了就是要找麻烦,态度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安:他对陈娇总还是格外尊重体贴,夫妻快七年,都没有大声过一句,这第一次发火,连自己都有点心虚。陈娇索性帮他一把,她直接掀翻了棋盘,令一桌黑白玉子溅落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崩裂声。“有火就发出来吧。”她说,声调依然宁静,“在我这里,你还要顾忌什么?”刘彻不禁一怔,他的怒火反而为之中断,望了陈娇一眼,有了几分不知所措。“我——”陈娇说,“你就放心好了,椒房殿里的话,传不到外头去的。”有了太皇太后留下的这一批人手,长信殿里的话可能还有几句零零星星地能够传出来,但椒房殿后殿中的言语,在外头却是半点都听不到风声。陈娇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也就枉费老人家去世之前,还不忘心心念念,给她留下这一份最宝贵的遗产了。刘彻眼底闪过了一丝兴奋,一丝宽慰,他提了一口气,似乎要大吼,但到了口边却又化成了笑声,帝王将陈娇揽进怀里,额头靠着她的肩膀,就像是个幼儿在切切寻求母亲的安慰,他语气有点无奈。“唉,娇娇。”陈娇拍了拍刘彻的肩膀,下巴就搁在他头顶心,她柔声说。“我听着呢。”就算刘彻一手被王太后带大,到这时候,他也不禁要想:“如果母后能像娇娇三分,又何至于会闹得这么难看?”但他毕竟是个帝王,他深藏住了这不该有的想法,只是疲惫地说。“匈奴人又来求亲了,韩安国和王恢吵得都要翻天了,一边说和,一边说不和,其实背后还不是田蚡和窦婴在抬杠……”陈娇沉下眼来,听着刘彻絮絮叨叨的低沉念白,她一言不发,只是听。自那以后,刘彻往椒房殿的脚步就更勤快了起来,很多时候他深夜到访,累得连衣服都不脱,往陈娇身边一躺就睡着了。眼眶下是深深的青黑不说,胡茬子都还没刮,看着竟有几分落魄。而陈娇想,能有幸见识到刘彻这辛酸一面的人,只怕不多。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OTL。有一点存稿就想全放出来真是病啊,得治|||60、周详朝堂里的事吵得再凶,最终也还是要刘彻来做一个决定,一边主战一边主和,满朝人多少都以为刘彻心里还是好战多些,不过这一次,他还是让了一步,顺从了韩安国的意见,挑选了适龄的宗室女儿,又准备大笔金银财宝,预备为和亲之用。出人意料,竟摆出了一副求和的姿态。“其实武安侯也未必就是要求和。”桑弘羊小心翼翼地说,“多半只是因为丞相先一步求了战,他便不得不站在丞相反面,锐意促成和亲。”对垒之势既成,很多事都不能不受到影响,尤其是这种政治立场上的事,有时候两人必须抢滩占位。而这种争斗又会反过来影响到国事,好比这次和亲,田蚡固然是被迫站到了和亲派这边,但最终又因为他的站位,间接决定了刘彻的决定。前朝事微妙之处,没有刘彻身边的近人大胆解释,有时候后宫女子自己是看不明白的。桑弘羊当年要不是因为陈娇提拔,也很难在刘彻身边找到一席之地。如今仗着自己的机灵和谨慎,以及陈娇随意的支持,在刘彻身边也有一定的体面,不过他的位置,有时候还要在东方朔之下,更比不上韩安国、孔安国、董仲舒这些红人了。陈娇要用他,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不能讨好皇后。大长公主听得频频点头,望着陈娇的眼神里,不禁又带了一点忧色:椒房殿不出手,刘彻又顶不住长信殿的压力,田蚡进一步,窦婴就退一步,这件事虽不说严重影响丞相的威信,但的确也把大行令王恢气得够呛,他原本经常往窦府走动的,现在却靠向了田蚡那边。更别说韩安国之所以能够重新发迹,也是因为向田蚡献金……有个太后做后盾就是好,田蚡虽然没有什么功绩,但势力却发展得很快。陈娇要是还不出手,窦婴眼看见了颓势,在外戚之中,恐怕王、田两家的风头,渐渐就要比窦、陈更盛了。但女儿毕竟已经是大汉皇后了,天下间比她更尊贵的女人,也就只有长信殿中的那一位,虽然大长公主和她份属母女,但有些话催过一次,短期内就不好再催第二次。陈娇也就装作没有听到,又问桑弘羊。“这几天你看到丞相上朝,心情如何?”桑弘羊虽然没有回答,但脸色已经说明一切:大行令怎么说也是九卿之一,如今和窦婴渐行渐远,丞相的心情又怎么可能太好。陈娇想到最近刘彻也不大美妙的心情,不禁若有所思:在这件事上,窦婴倒是站对了立场,刘彻从小胸怀大志,意欲痛击匈奴。这一次决意妥协和亲,一面是因为王太后多番叮嘱,甚至抬出了太皇太后的遗命抗衡,一面也是因为国无猛将,现在要打,条件似乎也还的确并不太成熟。田蚡虽然赢了局势,但恐怕又输了一点圣心了。送走了桑弘羊,陈娇沉吟片刻,还是对大长公主表态,“以后窦氏的事,除非王孙舅舅亲自开口,否则您也不要多管。最近一段日子朝中边疆多事,我们就不要再掺和进来了。有空,您就到城郊多住一段时间吧。”见大长公主眸色微闪,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最好还是把两个哥哥带在身边,免得在城里横行霸道的,招惹出事端来,阿彻看到又要心烦了。”别的事大长公主也就算了,这件事她是忍不住要争一争的。“你哥哥怎么说都是列侯子弟,怎么连个金仲都比不过?现在长安城里还有谁比他嚣张?倒也没看到陛下拿他怎么样了。”陈娇似笑非笑。“您以为天子不恼怒吗?他只看到眼前的好日子,难道您还跟他学?”大长公主顿时就不说话了:刘彻虽然对金俗这个大姐很气,但平时闲着没事,宁可和南宫长公主、隆虑长公主说话,也不愿召见这个姐姐。要不是太后一力回护,金仲可早就被人告倒了。就是现在这样,也经常有人进宫在刘彻、陈娇跟前诉苦。很多事刘彻不说,不代表他心中无数,只是毕竟六年帝王,城府已经深沉,除了最得宠的陈娇之外,还有谁能完全看透天子心中的想法?大长公主忽然就觉得这个天子侄子,多了几分神秘与霸道,连眼前的女儿随口这么一句话,都透了预言式的笃定,她就没和女儿顶嘴,反而诚心问陈娇,“这韬光隐晦之策,是否该和你王孙舅舅说一说?”陈娇在心底叹了口气,头却摇得很坚决,“不,还是让他们去争。”送走了大长公主,楚服又来请安,“有几天没见您了,很是想念。”自从去了昭阳殿,楚服每个月总要来上两三次,这件事卫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就是刘彻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陈娇担心王姬事件重演,经常叫楚服过来,询问卫夫人的起。“你们也算是姐妹情深了。”刘彻还打趣陈娇。“从前对贾姬都没见你这么上心。”或许是因为有了刘寿的关系,虽然刘彻也很关心自己的子嗣,但他要操心的事多了,也就放心地把后宫交给了素来大度贤惠,把未央宫整顿得井井有条的陈娇。陈娇就更不会气了,她和卫子夫虽然亲昵,但也老实不气地把昭阳殿里的宫女,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王太后提过两次,要把服侍过贾姬、王姬的老宫人派到昭阳殿里来,都为她婉拒,“服侍过两个去世的人了,意头不好。”再加上近来又有个美人,才发现有了身孕就见了红,根本都还来不及保胎。太后一阵心烦之余,也就不再坚持,只好自己出面,张罗着为刘彻求子。这件事,刘彻和陈娇倒都乐见其成:至少能给她找点事做,免得闲极无聊,又要生事。“卫夫人最近怎么样?”陈娇就问楚服,“太医请脉后,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都说脉象很好,气色也好,看着是顺产的样子。”楚服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又说,“平时吃睡如常,就是没人近身的时候常常出神,看样子,似乎心事很重。”她心事能不重吗?陈娇不禁微微一笑。“私底下有没有传出什么话来?”昭阳殿里连送饭扫地的小丫头,都是楚服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家中人多半都在堂邑侯府的食邑田庄中做事,这件事除了陈娇,也就只有楚服知道,连这些小宫人彼此都不清楚。“安排了一个小姑娘,人很机灵,故意在她跟前抱怨了几句奴女,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多做什么。”楚服轻声说。“心事都藏在心里,连跟在她身边最久的两个大宫人,都从来听不到一句心底话。”这两个宫人,当然也是陈娇特别安排给她的嫡系。平阳长公主送进宫的是一个光人,尽善尽美的华服首饰也好,前呼后拥的下人也罢,卫女的一切,还不都是陈娇给的。只要她想听,从早起到就寝,卫子夫连厕间的一句话,都瞒不过她的耳目。不过也还是有碰触不到的地方:卫女的心事,就不是她想听就能听得到的了。“有没有挂念过家人?”陈娇又问。——前一个月,卫子夫念叨过几句弟弟妹妹,楚服把话带了来,陈娇不动声色,只装没听到。“就是提过一次。”楚服说。“不过奴女觉得,卫夫人其实也就是故意这么一说,见您没有回话,她那样识得时务,自然就不说了。”陈娇点了点头,“孩子也已经八个月了吧——现在带个回话,就说等小公主落地了,再让家人觐见。到那时候,也该让她的一家亲戚脱了奴藉,至少有个良家出身了。”楚服显然不明白陈娇的用意,却不敢多问,到临了要退出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娘娘……这要是个小皇子……”陈娇就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宁静,可不知怎么,楚服看在眼里,心头却不禁一颤。卫子夫听到回话,倒很喜悦,过了十多天提起来,“娘娘什么事都考虑周详,不瞒您说,我也就不瞎操心了。”“你就不该操心。”陈娇对她说。“眼看着都九个月了,随时可能临盆,还出来给我请安,天气还冷,要有什么闪失,可该怎么办呢?这一次出来就是最后一次了,回去后再别出门,好好生产,放宽心吧。这一胎一定母女平安的!”卫子夫于是主动握住她的纤手,冲陈娇感激地一笑,她轻声说,“娘娘慈悲,子夫真是铭感五内。”她的表情是这样真诚,一时间连陈娇也有些眼花缭乱,分不清她到底是真心,还是纯粹气。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时,卫子夫忽然神色一动,一手就捧住了肚子,握住陈娇的手里,一下便充满了冷汗。“娘娘。”她轻声说,“奴女冒昧,这就要告退了——”陈娇顿时站起身来,疾言厉色地道。“快来人啊!卫夫人胎动了!”她又弯下腰关切卫子夫,望进了这双澄澈的大眼睛里,不知哪来的恻隐之心,竟令她为卫子夫顺了顺鬓发,安慰她,“放心吧,你就只管放宽心。”卫子夫还想要说什么,却已经痛得弯下了腰,屋外飞快地跑来一群宫人,手中还抬着一张薄榻,看来是想把卫子夫抬回昭阳殿里去。陈娇却摇了摇头——看卫子夫的情况,怕是已经不好搬动了。果然,两个时辰后,刘彻闻讯匆匆赶来时,卫子夫已经在椒房殿偏殿产下一女,果然母女平安。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我又要好奇了,好多人还是说刘彻渣作为一个封建正统帝王,我都害怕我在这篇文里把他美化得OOC了,不知道大家觉得不脱离时代来评论的话他渣在哪儿。61、成功这一胎虽然不是皇子,令太后和天子都颇为失望,太后甚至当时就回了长信殿没有过来。但刘彻毕竟年纪还轻,对第一个女儿总是颇为喜爱,尤其头前又夭折了一个女胎,孩子虽然还皱皱巴巴的,但被他捧在手心里,却也挺爱不释手。看了半天,才被宫人抱进去给卫夫人哺乳。他还问陈娇,“怎么没有预备乳母?”“没想到生产得这么早。”陈娇也容光焕发,兴奋之情比刘彻不低,她却一直没接刘彻手中的小襁褓,只是站在刘彻身边逗弄。“人是早预备好了的,刚刚才命人去接,一会也就到了!”刘彻嗯了一声,又关心起陈娇,“在椒房殿里坐月子,什么都没准备好,要辛苦你了。”卫子夫才给他生了个女儿,这边却在关心陈娇。这就是刘彻的手段了:自己没孩子,就算卫子夫是嫡系,在椒房殿里生产,对陈娇来说也是个刺激。刘彻关心卫子夫,反而容易在两人间造成不和。“现在我们也是儿女双全了,为人父母,多辛苦一点又算什么。”陈娇嫣然一笑,又催促刘彻。“去忙你的吧,血室不吉利,过了头三天再来看卫女。不过,你的赏赐已经可以备下了,怎么说也是功臣,十月怀胎你都没怎么关心,现在少了表示,我在卫女跟前都没脸说你的好话了。”刘彻不禁就看了陈娇一眼:当时栗姬生子的时候,她虽然也高兴,但可没有这么抬举栗姬的意思。看来,生儿生女,对陈娇也并不是没有影响。一样是嫡系出身,生个儿子,反倒没有生女儿这么令人宽心,可以放心地抬举。他也就欣然给了陈娇这个面子,“好,过了三朝,我亲自去问卫女要什么赏赐,这下,你总说不出话来了吧?”一边说,一边又不禁把陈娇抱进怀里,想到结缡七年,陈娇到如今都还没有生育,恐怕是不会再有好消息了,一时更有些恻然,又庆幸自己安排得好:好在刘寿健壮,贾姬也早已经去世了。不论将来如何,陈娇好歹不会被有子的妃嫔压到头顶作威作福。不过下一瞬,心头又被政事填满,他压住陈娇额侧印了一吻,轻声说,“这里人进进出出的,你要是睡不好,就到清凉殿里来陪我算了。我还要先过去,小会才开到一半,那边人都还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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