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金屋记-3

倒是刘彻暗地里很不是滋味,有时望着陈娇的眼神都要深沉了几分。和王公大臣们闲话聊天的时候,时不时就走了神,去看帘后的陈娇。  陈娇对外朝的事,一向不是一般的不热心,时常会露出难得一见的娇憨。尤其是刘彻拿朝政上的事问她,十问里,九问可以问得她无言以对——她不是不懂,似乎就是真的没有兴趣去理。  他的两个大臣赵绾同王臧一直就都很不喜欢刘彻的做法,曾经当着刘彻的面劝谏,“天子不应该将皇后带在身边——政事,毕竟是男女有别。”  毕竟是儒生,和太皇太后身边那些讲求无为而治,一个赛着一个清心寡欲的黄老之徒比,天然就多了一股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身为天子的老师,虽然还未曾升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的受宠。这是借着陈娇,暗讽她背后的太皇太后。  陈娇要是连这点意思都听不明白,就真妄为皇后了。  刘彻听了,故意就看陈娇。  陈娇还是靠在屏风上,好像都没有听到一样,懒洋洋地看着手中的香囊,又抬起手来,借着肆意飞舞的阳光,去鉴赏灿烂生辉的金线纹饰。  连眼皮都不抬一下,虽然人就坐在刘彻身边,但两个人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层荡漾的水波,隔着波光粼粼,刘彻实在是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朝廷政事,多半出自长乐宫的手笔,虽说他也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声音,长乐宫也没有和他争权的意思,但遇到大事,连刘彻自己都觉得没有祖母点头,自己底气是不足的。  但毕竟,他有太多的主意,太多的雄心了……对于帝国,他有很多想法,等不及要做。长乐宫里的祖母却像是一块大石头,不亲手搬开,他连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祖母几次探问他和大臣之间的来往,陈娇都是一问三不知,不曾为他遮掩,却也不曾在祖母跟前添他的坏话。  所谓的天家,就是分明至亲之间,也一定会有算计,会有心机,甚么功成身退,不过美谈。新任当权者,是一定要踩着旧任的尸骨才能戴上滴血的王冠。祖孙之间虽然也有亲情,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战,除非老的愿意退,小的愿意等,否则是迟早都要爆发的。  刘彻当然也为陈娇安排了属于她的位置,他只是很不肯定陈娇到底会不会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少年天子,一心想的只是自己的雄图霸业,再出众的美人也分不了他的神。贾姬又算得了什么?不过三五次侍寝,刘彻连眼尾都懒得多扫,太后乘势为他安排的几个美人,他连碰都懒得碰,不但经常把陈娇带在身边,一有了工夫,还要经常往椒房殿跑。陈娇虽然大度,但椒房独宠之势,没有任何动摇。  太皇太后看着刘彻就多了三分喜爱,笑眯眯地夸他,“你妻子贤惠,你也专心,好,好,佳儿佳妇。”  的确,这是一出举案齐眉的好戏,陈娇姿态好,刘彻的姿态就更好了。  就是王太后有些酸溜溜的不高兴,“娇娇成亲也有两年多了,到现在肚子都还没有动静……”  两年,时间不长不短,生育也的确是个话题,是个话柄了。  这话自然又被楚服给带到了陈娇耳朵里,贾姬过来请安的时候,也若无其事地提到了太后的这句话。  毕竟是第二个承受过御恩的姬妾,虽然不见得受宠,但有皇后的青眼,宫中的有心人,自然也会对她客气几分,有时候她的消息,还要比楚服更灵通一点。  陈娇听见,若无其事,只道,“生儿育女,的确是人生大事,夫君是天子,婆婆格外着急,也是难免的。”  又对贾姬说,“你的家人似乎已经找到了,都还在霸上种田,有机会,让你母亲入宫见你一面吧。”  贾姬顿时就红了眼,“娘娘大恩,贾姬无可言谢。”  不是聪明人,也很难得到陈娇的青眼,将她隆重推出。只是这一点小心机,真是连闲话都懒得拿来闲话,还不如多吃几口蜜水。  陈娇就笑着垂下头来,啜了一口清水,等贾姬退出去了才问楚服,“你自小入宫,有什么家人在长安么?”  有贾姬珠玉在前,楚服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陈娇的服侍,自此之后,只有更尽心尽力。  椒房殿内风平浪静,后宫中也不是没有别的姬妾,陈娇虽然独宠,却不霸宠。对上,太皇太后那里,她自然尽心尽力,老人家提到外孙女,只有夸,没有一句不好。就是王太后那里,她都很少断了走动的脚步,三数日必定前去请安,服侍王太后用饭这样的事,虽然已经是一国之后,陈娇做来还是驾轻就熟,没有一丝不满。王太后自己想想,都觉得她对太皇太后,未必有这样的孝顺。  就是要挑她的毛病,都不是那么容易挑出来的。  王太后其实看陈娇也不是那样不舒服:一个知道进退的人,总是很得人好感。  有时候也和她抱怨一两句,“你椒房独宠,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不论如何,都已经登基快要一年了,后宫中还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这可不是太好的兆头。”  陈娇还以为她是在挑剔自己的肚子,只好婉转地道,“也请了有名的良医进宫来诊治做法……都说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脑海中就有冷笑声毫不保留地传出来,尖酸中夹杂着愤怒,那声音说,“哼,一群神棍!”  王太后摆了摆手,倒是没有多谈这个,“彻儿是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放得太多了些。这究竟也无伤大雅,只是男宠可没有办法诞育婴儿,传宗接代。更别说邓通这样的佞幸一旦得宠,难免惑乱朝纲。你心底要有数才行。”  啊,原来说了半天,矛头指的是韩嫣啊。  陈娇不禁微微一笑。  的确,天子身边围绕着的年轻俊彦虽然多,但却没有一个人比得上韩嫣的得宠。虽然先帝驾崩还不到一年,按理来说,刘彻都不算正式开启自己的统治元年,但韩嫣已经得到了非比寻常的殊荣,人人都明白一旦天子得势,他必定飞黄腾达。  听说得宠的势头,甚至连天子的两三个舅舅都感到妒忌……  王太后挑出韩嫣来做个幌子,的确是用心良苦,按照常理来说,婆媳两人的确都该记恨韩嫣,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她就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笑着冲王太后解释,“外头的人传得不大好听,其实韩舍人几次面圣,我都在身边伴驾,娘娘您想,要是韩舍人和陛下是那样的关系,以陛下的体贴,又怎么会让我们打了照面呢?”  百密一疏,这一男一女都是天子近人,怎么可能不打过照面,再说,刘彻哪里会细致到这个地步?陈娇这绝对是有意装傻。  王太后眯起眼来,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意兴阑珊地合上眼皮,靠到了枕头上。  媳妇无意配合,当婆婆的总不能逼她吧?  就是脑中那声音亦不由得疑惑,“知道你不想当她的枪,可以你手段,随意反转局势,将她抬出来做个幌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那样大的人情,你舍得让给韩嫣?”  语焉不详,说的是什么人情,并没有直接点出,但陈娇心中却很有数。  她只是笑,不说话,出了长乐宫,回头吩咐楚服,“这一番对话,应当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知道。”作者有话要说:刘彻登基后,各方人马齐聚,好戏要开台了呀……下次更新是几时呢哈哈哈……其实出门之前已经写好了挺多的,就是没有结尾,回来后虽说身体不舒服,但考虑到都三天没更新了还是多添了一点将就发了,大家将就看吧。PS JJ似乎又抽了,不好回评,要等很久很久,不过,我还是希望看到大家的评论拉。评论越多,创作热情越大。我会在JJ不抽的时候回复评论的再PS 谢谢菜菜君的长评^^☆、敲门  该知道的人,当然也都很快知道了。  太皇太后那边是肯定瞒不过去的,不论陈娇想不想让她知道,她都一定会知道。  “你这孩子,实在是太深藏不露。”老人家的话里满是说不出的不舒服,甚至都有了一丝幽怨,“人家掏心掏肺地对你呢,你只是笑,只会笑。这一次,你婆婆肯为你撑腰,一辈子也难得有一次,你却还是笑。”  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了,自己全心全意为陈娇打算,陈娇就是不肯上进,难怪老人家心里不舒服。  陈娇脑海里就有声音涩然长叹,她酸楚地道,“不论如何,外祖母总是一心一意,只为了你打算的。”  嫁进亲戚家,就是这点不好,太皇太后和谁都是亲戚,待陈娇好了,难免薄待了平阳长公主、南宫长公主……姑嫂之间嫌隙会越来越大,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至少陈娇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她虽然有些能耐,但也只是有些能耐。  “天子对我如何,阿娇心里是很清楚的。”陈娇还是轻声细语地为韩嫣说话。“阿彻也不是那样不知轻重之人,他身边美貌的男女多了去了,难道他宠一个,我就弹压一个?就算是高祖吕太后,都没能这样管束高皇帝。”  提到吕太后,太皇太后脸上不禁就呆了呆:虽说那是她名分上的婆婆,但对于吕雉这个名字,后宫女子总是先天就有些忌讳,又有些模模糊糊、说不出的向往。尤其是走到老人家如今这个高度,究竟是忌讳多些,还是向往多些,也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思绪不禁就转到了孙儿身上,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半晌才慢慢地说,“好吧,你有你的主意,要大度贤惠,我们也没有逼你妒忌的道理。只是皇儿早诞,大家都能安心,这一点,你要牢牢记在心底——这也是你身为皇后,最重要的责任。”  她外祖母一向很少用这样郑重的语气对她说话,有限几次,多半也都带了用意。今次这样仅仅是为了警醒陈娇的说话,还是第一次。  陈娇一边应,一边就给大长公主使眼色,大长公主连忙说,“母亲,娇娇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您不是老和我说,我的这个女儿,比我还要更让人放心吗?儿孙有儿孙福气的,您呀,就只管安心享福就是了!”  两个儿子都去了,女儿越发是心头肉,太皇太后要比什么时候都更宠大长公主,有时候一天看不到她,就要念,“一天不见我馆陶也。”  自然不会驳女儿的面子,只是哼了一声,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倒是也想快些把皇帝调.教出来,只管安心享福呢……”  又问陈娇,“阿彻最近,政事上更熟练了吧?”  刘彻拉她做挡箭牌,摆明了带上她做个眼线,好让老人家放心。老人家也就真的老实不客气,三不五时向她问起刘彻的动静,这两个人,一个是最亲密的丈夫,一个是最疼爱她的外祖母,都从来没有想过陈娇居中,有多难做。  牵扯到政治朝局的时候,即使亲如夫妻祖孙,都似乎缺失了一份人性。理所当然,便将往日的轻怜蜜爱给抛到了脑后。  陈娇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来,露出了天鹅一样细腻而洁白的脖颈。  “您也知道。”她声若蚊蚋,“我对朝堂上的事,从来都是听不懂的,和娘一样,一听就想打盹……阿彻还是同往常一样,处理完正事,也和大家伙说笑两句,可别的我就再听不懂了。”  太皇太后说,“你娘哪里是听不懂,你娘是从来就不想听。”  不想听又如何,心里还不是比谁都更清楚。立梁王为储、废太子刘荣、立王娡为后……这几件关于废立的大事,母亲虽然满口的“我是陈家妇了”,但又有哪件没有掺和?  陈娇就赶快膝行几步,把头靠到太皇太后膝盖上,亲昵地说,“我也和娘一样,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呀就想……早日怀上身孕,生个孩子。”  太皇太后顿时笑了,她轻轻拍了拍陈娇的脸,亲昵地责怪,“你呀,蔫坏。”  #  刘彻对王太后的做法也很反感。  却不敢在王太后的长信殿里表露出来,只好私底下回来愤愤地和阿娇抱怨,“我都多大了!也加冠了吧?个个把我当成个孩子,连我亲近谁不亲近谁,她都有话说!”  汉室以孝治天下,天子必须是最大的孝子,要不然,太皇太后凭什么死死压住刘彻?王太后身为长辈,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论刘彻心底怎么想,面子上总是不能和王太后作对的。他要真是个孝子,既然知道王太后不喜欢韩嫣,就应该要疏远了这个佞幸孽孙。  陈娇静静地看着刘彻,也不附和,也不反驳。  刘彻倒是被她看得心慌起来,想到陈娇平时是很大度的,自己最近除了贾姬,偶然也临幸了几名宫女,她非但没有发火留难,还妥善安排宫室,又择日为其把脉,殷殷盼子之情,与自己几乎不相上下。  唯独却就是提过两次韩嫣,听言辞之中,似乎有些妒意在……  一遇陈娇那深潭一样的眼,他就好似矮了三分,可再一想到陈娇毕竟也是会妒忌的,这软下去的腰杆又直了起来。刘彻就把陈娇搂进怀里,略带试探地问,“你究竟是吃韩嫣的醋呢,还是奇怪这么多伴读里,我就是提拔他最凶。”  的确,刘彻和韩嫣之间虽然言笑无忌,但他也决不是没有别的佞幸男宠,只是殊宠无有过韩嫣者。  这一问倒问得有趣,又像是介意陈娇的心情,又像是顾忌了陈娇的野心。  如果说王太后的试探像一座山,从头到尾都压在那里。刘彻的试探就像是一把火,想起来烧一烧,考一考,又是临幸宫女,又是在自己跟前说韩嫣的好话……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帝王,到底想要什么,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打自己,好像要把自己完全打垮了,才能证明他是个男人。  陈娇打从心底就不舒服起来。  她毕竟今年也才十六岁而已,虽然很不想做第二个薄皇后,但也并不太喜欢学王皇后一样,对景帝奴颜婢膝,嘴里从没有一个不字。  “朝廷里的事。”她轻声说,“我不懂。”  一边说,一边挣开了刘彻的怀抱,又咬了咬唇,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  刘彻心头不禁一动。  “我只知道你是个极有抱负的天子。”陈娇望着地面轻声说。“跃马河套,遍诛匈奴,是你从小的志愿……韩嫣也好,李嫣也罢,谁能助你,我便永远都不会和他作对。你一生注定开创不世伟业,刘彻,我又怎么会是那个压制住你,剪断你羽翼的人呢?我是你的妻子,我更想伴你高飞啊!”  她的声音很轻,除了刘彻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听得分明,似乎只是谁随手拨动了琴弦,只有微微的仙翁之声传递在外。连距离最近的楚服,都没有听到陈娇的弦外之音。甚至连琴声都未曾听清。  但这一两声零落的乐音,却刘彻耳中,却响若黄钟大吕。他一下居然捂住心口,几乎不能置信地望着陈娇。  陈娇却好像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抬起头来,不闪不避,甚至微微偏开头去,略带羞赧地道,“你看什么?”  刘彻一把就捏住了她的手,他的劲道很大,已经将陈娇握得很疼。  两个人静默了许久许久,刘彻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说,“该去前殿问事了。再大的雄心,也要一点一滴地做!”  陈娇不禁莞尔,她垂下头站起身来,跟在刘彻身后,驯善地迈着小小的碎步。  脑海中那声音浩然长叹,也不是没有一点骄傲。“千万子民中,只怕就只有你能比谁都肯定,他的确是那个开创不世伟业的人。”  自从高祖起,四五代皇帝,均对匈奴束手无策,所谓的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又怎能约束住匈奴的野心?刘彻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还只是不切实际的空想。除了陈娇之外,有谁知道这个根本还不能沉得住气的少年天子,有朝一日将尽驱匈奴,让汉室子民能够喊出一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一份怨恨里,毕竟终于还是带了骄傲的。  陈娇就在心里细声细气地说,“做伟人的妻子,不易。”  多少带了些调笑的味道。  那声音便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才恨恨地——又略带怅惘地道,“其实他做得已经不差,究竟我们也有不好。”  怨是怨的,恨是恨的,爱,终于也还是爱的,连陈娇本人的一句打趣都当了真,怅惘之余还要为他说一句话:究竟我们也有不好。  陈娇望着刘彻的背影,忽然间她很想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刘彻的心。  正这样想,刘彻又回过头来,似乎有些不肯定地搜寻着她的眼。  这个俊朗而明快的少年,不是没有自己的心机,其实他的性情比起父母都要柔和不少,至少做小伏低的工夫,比先帝强得多。然而他终究年少,勃勃雄心,他藏得还不是很好,只看一眼,就能从这伟岸的八尺身躯上,读出无穷无尽的计划,无穷无尽的野心。他似乎一直在伸长自己的手,想要探到无尽的高空中去。  陈娇想,终于有一天,天下人也都能看得见他的壮志,他的伟业,他所伸出的那双稳健的手。  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刘彻投来的这一眼。  或许有一天,当天下人都仰望着刘彻的时候,唯独只有她,能被容许看见刘彻双腿间些微的颤抖。  陈娇扬起唇,同往常一样,融化在刘彻的目光中,只是这一次,眼神中多出了无限的肯定。  刘彻似乎受到触动,他想要来牵陈娇的手,却又在下一刻被什么分了心,心不在焉地先进了宫室,招呼,“舅舅来了!”  但那毕竟也会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刘彻说得很对,再大的雄心,也得从点滴开始。  陈娇并未跟进去,她听着殿内的笑语声,面容缓缓又凝固成了无边无际的静。作者有话要说:日更诶!是不是很惊喜啊!!!我还是满宠小女儿的……不过大家还是多回帖,回帖越多创作热情越高啊哈哈哈哈☆、风动  宫廷毕竟内外有别,尽管刘彻对韩嫣宠幸日盛,他几乎可以随意进出宫廷。但身为这件事的另一个主角,陈娇所谓“该知道的人”其中最该知道的一个,他反而是最后才得到了消息。  对陈娇不免又多了几分好奇。  像他这样的身份,几乎是肯定承受不起太皇太后的一怒,王太后明面上是要拉着皇后一起发作他,其实还不是为了挑动太皇太后的不满意,最好是由得老人家出面,那就连刘彻都护不住他了。  ——母子之间还可以讲讲情分,刘彻也并不是事事都听王太后的吩咐,但太皇太后发话,事情就又不一样了。韩嫣心里也早就提防着这一天,他只是不觉得太皇太后会在这件事上发话,先朝的周文仁受宠十多年,也没见太皇太后怎么敲打周家。  只是没想到皇后非但没有被挑动起来,反而还为他说话,撇清了佞幸的嫌疑。  至少,是从所有人脸上把佞幸两个字给抹掉了。  皇后都亲自证明刘彻和韩嫣之间的清白,若有谁还将韩嫣当个男宠对待,岂不是在打韩嫣的嘴巴?  未央宫中,韩嫣惯常行走的几个宫室,黄门与宫人多半是得过王太后的口风,对他一向不大客气,有了陈娇这句话,一时间他的处境倒是缓和了不少。韩嫣心底也不是不谢陈娇的,只是这一份谢意,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好笑:宫中姬妾谢她,那是理所应当。他的身份,倒是有些两头不落地,这份谢意是否要表露出来,都成了难题。  越是这样为难,刘彻似乎就越是要加深这份尴尬,韩嫣一向可以在永巷掖庭出入无禁,如今刘彻有时候出去游玩,竟然也会带上陈娇,除非要在外过夜的所谓巡狩,才让皇后留在城内。  出去行猎,自然要纵马奔驰,所谓的男女大防,几乎不可能避讳,陈娇一下就成了刘彻身边最耀眼的明星。这个静得像一朵兰花的皇后招惹了很多议论,私底下自然也不乏有些爱慕的眼神如影随形,所幸刘彻身边并没有谁是个笨人,当着两位贵人的面,一切暗潮汹涌,都被收敛得很好。  韩嫣就严厉地告诫自己的弟弟韩说,“皇后的身份,不是你我之辈可以轻易亵渎触犯的,她自己颇知道避讳。我们更要成全,不是万不得已,决不能打量皇后的容貌,更别提和她本人言语交接,此乃大忌,万一触犯,即使皇上不予介怀,回来我也要家法处置。”  虽然他和刘彻言笑无忌,高兴起来,甚至还打帝王两拳,但韩嫣若是个全不知进退之辈,也很难得到刘彻的欢心。  只有在肯定无人能够留意时,他才会放纵自己片刻,由得自己疑惑而警戒地打量陈娇。  她一向是很静的,好似蒙着一层冰,玲珑剔透之余,尚且玲珑梆硬,又耀眼,又冷漠。唯独在刘彻的眼神里,她会略微融化,露出一抹微澜般的笑意。然而这笑意的核却也是冰冷的。韩嫣很好奇刘彻到底明白不明白,他的妻子,大汉的皇后,列侯公主之家的贵女,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冰人。甚至连每一个笑都会是假的,他不知道她有没有一刻是真的。  刘彻却似乎已经习惯了陈娇的气质,甚至不以为意,将她的冰冷视为常温。他多少是带了怜爱地对她的,这个结发妻子,毕竟与众不同。登过龙床的男女,光是韩嫣知道的就并不少,有一些也的确得到了刘彻的青眼,他看中他们的才华、能力,或者只是能让他开心的本领,然而这一切都太唯我,也许每个天子也都是这样唯我独尊。  刘彻从不在意他人的悲喜,也的确无须在意,韩嫣不知道他对于太皇太后、对于太后又是如何,他只知道他是在意陈娇的。在一场雨后跋涉中,他会再三回头,去确认陈娇脸上有没有痛楚之色:道路泥泞,格外颠簸难行,陈娇的骑术似乎又不大好。  到末了干脆亲昵地将皇后抱到了自己身前,一边和她悄声细语,一边当先穿出了密林。  也就是对着陈娇,他能有一点罕见的体贴了。  韩嫣心头一动,一时居然有了些说不出的酸楚,连自己都吃惊起来。  难道他还指望着刘彻对他轻怜蜜爱,另眼相看?  那可就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身后从人一个接一个地放马跟了过去,李当户踢了踢韩嫣的马腹,捉狭地冲他吹了个口哨,神态耐人寻味。  韩嫣顿时惊醒过来,他不无掩饰意味地指了指天边,尚未说话,林外已经传来了少女娇嫩而肆意的笑声,这一声笑好似瓷器落地,清脆中带了突然,甚至连发笑者本人,都没料到笑声中透露出了这许多天真与快活;又好似谁的心弦被一下抽紧,十指轮弹之间,奏出无限杂音。  他听到陈娇说,语气犹带惊喜,“陛下你看,虹霓。”  隔住几十步远,两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发觉了天边的虹彩。  才刚下过雨,两道互为映象的七彩云条整齐地铺在天边,透亮的天色,衬出了它格外妍丽奢靡的美。刘彻哈哈大笑,他亲昵的责怪声隔着树叶传过来,及不上陈娇的清脆,甚至有几分发闷,但也透了十二分的快意。  “没见识,一道天虹罢了——”声音到半路上就断了,想必是得了皇后的白眼,四周又响起了低低的笑声,而后天子语气一变,带了款款的深情。“在宫外看来,是不是要比在宫中看更美得多?”  陈娇的回答依旧是柔媚的,但话中冰冷的核又回来了,她轻笑着回答,“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众人又更捧场地笑起来。  韩嫣的手缓缓地落了下来,他目送着李当户拍马出林,赶着这场热闹。在雨后深林中驻马伫立,由得一片浓绿将他包围。  一阵风过,带起了他的衣袂,他束发的金带,韩嫣垂下了他长长的睫毛,又缓缓地长出了一口并不均匀的气息。  #  对刘彻胆大包天的举动,王太后也不是没有微词的。  “你自己出去野也就罢了,还带上娇娇!”就当着陈娇的面训斥刘彻,“她毕竟是后宫之主,跟着你这样胡闹,威严何存?”  扫了陈娇一眼,见陈娇局促地沉下脸去,绷紧了背,露出俯首听训的样子来,王太后不由得就扫了刘彻一眼。  刘彻虽然孝敬母亲,但正因为两个人亲近,不耐烦就露在了脸上,这样的小事,王太后只管说一千遍,他是一个字都不会往心里去。见陈娇受窘,更是隐约带了不满,神色惫懒,似听非听。  王太后就缓了语气,为陈娇开脱了一句。“娇娇平日里多么乖巧,大家心里有数,不是为了哄你开心,肯跟你出去胡闹?以后再别这样——这也都是身边人不劝着你!”  说来说去,还是介意以韩嫣为首的那一群列侯子弟、贵幸外戚。  刘彻虽然理亏,不肯回嘴,但也绝不肯对太后言听计从,嗯嗯啊啊了一番,又给陈娇使眼色,“娇娇,我们服侍母后用饭。”  到底是把王太后哄得心不甘情不愿露出笑脸来,才同陈娇一道退出了宫室,两个人并肩回未央宫去。  长乐宫中住了两尊大神,每一次光是请安,就要耗费小半日工夫。刘彻又要带着陈娇到处去玩,又要自己出城跑到上林苑、甘泉苑附近去过夜狩猎,能有多少心思放在朝政上,真是不问可知,这几个月来,他会见大臣的次数反而明显少了很多。  陈娇心底不是不纳闷的,也问过那声音,“这是什么意思?事到临头,反而松了弦儿。”  那声音很有几分尴尬,“我对朝事,的确是没有一点兴趣……”  陈娇只好叹息给她听,声调中写满无奈。倒惹得那声音大为不满,哼唧连声,好几天不肯理她。  想起来都好笑:多大的人了,还和自己闹别扭,倒衬得自己像是个暮气沉沉的老人,连小性子都不会使。  不知是否疏忽了心绪,那声音就在脑中顶她,“真比不得你,就是个老太太!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子!”  你你我我的,还真生分上了。  唇边不禁就带了些许笑意,陈娇款款走了一会,才发觉刘彻正看她。她猛地回过神来,慌乱中终于是带了娇憨,“走路就走路,看我做什么……”  刘彻哼了一声,到底还是露出了不耐烦。“被唠叨了那一会,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哎,还是在气王太后说他不懂事。  想到王太后口口声声,自己只是曲意阿从,才肯跟着刘彻出门,陈娇的眸色不由得就深沉了下来。  她这一生,几乎没有机会踏出家门,寻常贵女游猎霸上,衣香鬓影簪花于归的事,一向是落不到她头上的。  能够出宫游览,即使几次,对她依然是难得的享受,珍贵到千金亦不肯换。甚至于见到彩虹,竟会难得失态,惊喜得叫出了声。  就这一点,她是极感激刘彻的,他只是用了一点心思,却不知道这份好于她,真是千金难买、千金不换。  “我是想到了上回我们在城外看彩虹,你又猎了一只兔子……”她就亲昵地凑到了刘彻耳边,略带羞涩。“母后要是知道,肯定不说我乖巧,恐怕要反过来怪我坏,怪我勾着你出宫去玩了。”  她难得童言童语,带了稚气,惹得刘彻失笑同时,也已经婉转露出心意:陈娇是喜欢出游的,这一份欢心,他讨得很好。  刘彻不免有几分惊喜,度了陈娇一眼,也压低了声音,“还当你真是为了哄我开心……”  陈娇嘘了一声,用眼神点了点身前领路的女官。——这是王皇后身边受宠的宫人。  刘彻就断了话头,只是与陈娇相视一笑,不知不觉,他就牵起了陈娇的手。陈娇一边说话,一边就把头靠到了他肩上。  又过了数日,王太后再次责怪刘彻身边那一群伴当的话语,不知被谁传了出来,终于再落到了韩嫣耳朵里。  韩嫣到底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安,他觉得自己该行动了。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天日更!!!!!!!我了不起吧???求夸奖><谢谢大家的评论,真是我更新的动力哦,还有樱桃王子的火箭炮~~~~XDDD虽然如此,但是真想恨不得一下就写到完结啊……总觉得离完结还有一段路呢(哀伤☆、人情  陈娇猛地从浓睡中醒来。  她做了个绮丽的梦,梦中有一双手,肆意地揉捏着她身上几处特别柔弱,特别不堪撩拨的地方,就好像一个高超的琴师,正寻觅着她的琴弦,逐一抽紧,又轻轻地弹奏出了一曲靡丽妖艳的琴音,琴声粘稠得像蜜,一点点滴在了她唇上心间。  睁开眼时,情动尚未褪去,她难耐地翻了身,渐渐清醒过来,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勉力睁开眼,却遇见了刘彻的眼。  自少不知多少次,她要自梦中惊醒,早已经习惯了那坠落般的心跳,但春.情却从未如今夜这样勃发,她是羞涩更惶惑的,罕见地露出了从容之外的表情,但刘彻却并不如以往一般,带着兴味、带着怜惜、带着得意地对待她的失措。他的态度多少有几分深沉与烦躁,见陈娇醒来,不过是移开了手,略带讪然地一笑,“醒了?”  只从这两个低哑的音符,一并那紧绷的下颚,烦躁已经不言而喻,今晚他未必有心思陪着自己,玩“摘掉面具”的游戏。  陈娇顿时明白,他有意无意撩拨自己,将她吵醒,而非在睡前吐露心事,恐怕就是不想和自己耍花枪。  “怎么?”她也没有做作,只是不适地捂着胸口,拨开了刘彻的手,轻声道,“是朝廷里的事?”  刘彻摇了摇头。  椒房殿内十二个时辰都并不乏人服侍,陈娇从帐内伸出手来,才说了一个水字,就有温润的蜜水送到了手边,她半坐起身,咽下了盏中甘露,静静地等待。  又过了一会,刘彻才淡淡地道,“都退下去吧!”  这样的深夜,屏退从人,夫妻两人帐中相对……  就连那声音,也好奇地在陈娇耳边舒卷着,犹带一丝着恼,“睡得好香呢,到底什么事呀。”  能让刘彻烦心成这样的事,只怕并不在小,只需回忆起今年这前后刘彻身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可以轻易地推算出答案来。居然这都不能记起来,可见只怕在当时,她就已经很难得到丈夫的信任,能够知道他心中的烦难了。  陈娇将一口气压在了心底,她耐心地望着刘彻。  刘彻也耐心地等到脚步声都退出了殿门,才轻声道,“有人对我说,太后进宫前,尚且有个女儿流落民间。”  陈娇顿时就明白,韩嫣终于是忍耐不住了。  那声音也恍然大悟,顿时忍不住埋怨,“你看,多好的人情,到底还是被他抢走了吧!”  是人情不是人情,还难说得很呢。  从前听说这件事的时候,陈娇还很诧异,以她对刘彻的了解来说,他虽然孝顺大度,却也很要面子。又怎么会这样积极而喜悦地认下了这一门同母异父的亲戚。  虽说妇人再适,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太后毕竟是以良家女的身份被选进宫中,和昔年薄太后又不大一样,毕竟高祖是明知道薄太后出身楚将内室。而汉室采选民女入宫时,当然选的却是未婚的少女。  如果说金王孙当年已经去世,那总还能说得过去,偏偏人家又活得好好的。这件事要是闹出来,众人嘴上不说,心里未必不会觉得王太后抛夫弃女追求富贵,私德上终究不是那样完美无缺。写入史书中流传后世,终究是与名声有所妨碍的。  更不要说太皇太后高踞后宫,心里只怕未必高兴王太后妇德有失——这件事也就是现在闹出来,才勉强算得上是人情,要是在前几年刘彻还没有登基的时候一闹,只怕少不得母亲两头周全了。  “我早就和你说过。”陈娇就在脑海中不疾不徐地道,“太后要是想要认这门亲事,早就直接对天子提出了。现在不提,那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  不过,就算卖得再难看,这人情终究也是一个人情。韩嫣这一招,也不能说是昏招,等到太皇太后过世之后,这个人情,就轮不到他来做了。  “陛下是顾忌太皇太后?”她静默了好一会,思量着将惊讶已经做足,便轻声细语地戳破了刘彻的隐忧。  烛火还是太昏暗了些,隔着帐子照进来,只能隐约照到陈娇的半边脸颊,刘彻探究地望着她,又一次徒劳地想要看清陈娇心中的盘算,这一次,他当然也不会成功。  他又沉默了一刻,居然有些烦躁,“什么陛下、天子,难道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连你都不肯叫我一声阿彻!”  一个人在位居低潮的时候,固然需要别人的尊重来肯定自己,但当他脆弱、烦躁之时,却总是希望有一朵同他亲密无间,可以将心事完全赋予,不必顾忌上下尊卑,不必讲究天子心术的解语花,妙语为他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不论从身份还是从情分来看,在天子未能亲政的这几年里,这朵花,除非陈娇自己不做,不然还轮不到别人。  陈娇又为什么不做?  她就伸出手来,环住了刘彻的脖颈,带着无奈的笑,轻轻地叫了一声,“阿彻!干嘛这么慌张,天大的事,我陪着你呢。”  声音较往常又甜了十倍。  在一起生活久了,刘彻也明白陈娇的冷淡,她偶然间这样撒娇,就一下甜到了刘彻心底。他的心居然渐渐安顿了下来:的确,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就算是天大的事,陈娇不陪着他,还有谁陪?  又想到了她对王太后素来的恭谨,就算是太后几次敲打挑剔,陈娇除了发过一次牢骚之外,始终没有一句不好听的话是直接冲着太后来的。  “母亲也太绝情了!”他终于将自己的心事和情绪,对陈娇揭开了一星半点。“从前不说,是怕横生枝节,这样没有什么。可多少总要托人略微照看一下,那也是她的骨肉。两个舅舅难道都是吃白饭的?私底下略施照应,不使其衣食无忧也就够了,听说她还是个浣衣女——这也是我的大姐啊!”  虽说素未谋面,但血浓于水,听刘彻言语之间,对这个“大姐”,已经满是愧疚回护的心思了。  陈娇沉默不语,不去接刘彻的话,直到天子望向自己,双目炯炯,才无奈地道,“太后也有太后的难处吧……”  话尾到底还是不肯定地拉出了长音。  刘彻多少也体谅到了陈娇的难处,他又沉默下来,半天才恨恨地道,“这件事既然被我知道了,那就不能再这样下去。可要是母亲断绝人伦,不可理喻,我是下不了手的!”  护短,是他的一个特点,只要永远和他站在一处,甚至于只是被他视为自己羽翼之下的弱者,就算是太后之尊、母子之亲,刘彻依然不惮于以恶意揣测王太后,早已经先维护起了金俗父女。  知母莫若子,这一份担心,也不算是无的放矢。  “你是怕,万一母后想着……将来即使和大姐相见,也难免尴尬?”陈娇就从善如流地将称呼换作了亲昵的大姐。  刘彻闷哼了一声,将陈娇的猜测默认了下来。  脑中那声音,终于恍然大悟。  “他也算是用心良苦……”她轻声说,语中颇多感慨。“原来他也不是看不清楚,王娡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彻看得清楚太后,却根本并不代表自己可以议论王娡的人品。  陈娇果断地掐灭了那轻轻的冷笑声——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她将精力全集中在了眼前的局面上,沉吟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唯一的一条路,就是闹得大一些了,将大姐接进宫来,恐怕母后也不至于不认吧?母女之间,没有跨不过的坎,就算再难以面对,只怕心里还是牵挂着大姐的……”  这件事,说多了真是怎么说怎么尴尬,陈娇顿了顿,又道,“阿彻你要是担心祖母——”  她犹豫了又犹豫,将自己的为难表露得淋漓尽致,才轻轻地说,“我可以尽力周全。”  刘彻顿时抱紧了她,他显著地放松下来,“辛苦你了!”  忽然间,陈娇又不大确定,他到底是因为没有他人可以信任商量,才会在深夜吵醒了自己,还是拿定主意要在深夜自己最迷糊的时候叫醒她,做作了这一番交心,为的就是她的这一番话。  虽然少年天子,自有帝王心术,但刘彻目下还不至于这样防她吧?  她就抬头想去看刘彻的脸,但刘彻抱她太紧,她只能嗅着他的体息,为他的温度所温暖,而心中连续不断的自问,又为脑海中那声音所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若是你,我便永远都不会小看了他的心机。”  可是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一道长大,几乎从来不曾和他作对的表妹,他……有必要这样周密地用上心机吗?  又有谁的心机可以深到这样,经年累月地假装呢?  陈娇不禁自问,下一刻又禁不住失笑。  她自己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但……  她就在刘彻怀里深深地困惑了起来,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刘彻又收紧了怀抱,他在陈娇耳边轻声说,“娇娇,真是难为你。”  后二日,舍人韩嫣以金俗事白天子,天子大喜,曰:“何为不蚤言?”乃车驾自往迎之。其家在长陵小市,直至其门,使左右入求之。家人惊恐,女逃匿。扶将出拜,帝下车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载至长乐宫,与俱谒太后。  太后垂涕。  韩嫣的这个人情,似乎做得很成功。作者有话要说:咿~~~~~~~~~~~~~~~~~~~不知道说啥好……感觉上似乎是日更,但是时钟告诉我是隔日。为什么隔日更还和日更一样疲惫啦摔!嗯……求评论?14、麻烦  太皇太后是在金俗被封为县君后,才忍不住动怒的。  “找回来就找回来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就算是发火,也好像是和谁说心里话,语调轻缓中带了些笑意,不知道的人,还当她在说什么可乐的笑话。“又是封做修成君,又是食汤沐邑,是把她当公主待了呢。阿启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女儿流落民间,我竟不知道。既然如今找回来了,好歹也领到我的长寿殿中,让我瞧瞧。”  大长公主带了些幸灾乐祸,总算在女儿的注视下,没有添太后的不是,勉强说了句不咸不淡的风凉话,“说起来,也是天子的异父姐姐,食汤沐邑是有些过了,一个县君,还是当得起的。”  陈娇就在心底叹了口气。  刘彻也真是老实不客气,这里得了自己会尽力周全的许诺,那头就不由分说,封了个县君不算,连个气都没通,就已经赐给了汤沐邑的待遇。陈娇就是个圣人,也都有火气了。  脑海里那声音犹自不给她省心,似乎感应到了她的不快,还幸灾乐祸地轻笑起来。  “他呀,皮厚心黑。”声音中竟是带了小调一样的欢畅,“我是受过无数次的算计了,你才栽一次,也不算什么。”  想来她是吃过无数次‘皮厚心黑’的亏了,陈娇真想知道在这声音又怎么学不会聪明,若她与后事一无所知,吃了这一次亏,会肯再帮刘彻才有鬼了。  也就是年纪还轻,用人才会这么狠,来年活该他吃个大亏。  她又在心底叹了口气,才徐徐出言道,“外祖母,家和万事兴,有些事,阿彻也不是不想照顾大家的面子。如今坊间的传言想必是不大好听的,堂堂天子的姐姐,乞食为生……孝道孝道,总是要照顾到长辈的面子,才算是尽了孝道嘛。”  两次点出面子,两次的意义却不大一样。第一个面子,说的是天家的面子。本身金俗一事既然曝光,天家面子扫地,已经难以避免。第二个面子,说的就是王太后的面子了。  会让自己的女儿沿街乞食,形同流丐,自己在宫中安享富贵,这个母亲真是做得好。抛夫弃女,求一个进宫服侍,这个妻子也真是做得好。  陈娇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只好尽量把损伤都集中在王太后一个人身上,先挽回刘彻在老人家心底的印象再说。——反正如今太皇太后对这个媳妇,自然是能有多不满意,就有多不满意了。  太皇太后闷哼了一声,悻悻然地道,“阿彻什么都好,就是受家人连累颇多。”  顿了顿,意犹未尽,又指着陈娇的方向,言之凿凿,“等着瞧,他那一对外甥、外甥女,由贫贱乍然而入富贵,心性稍差,必定闹得不堪入目。你只管记住这句话,以后丢脸的时候,有得是呢。”  到底是在宫廷中打滚了一辈子,虽说也有让人哭笑不得的时候,又已经很久不能视物,但老人家的眼力,依然无比毒辣。  陈娇再回头想想太皇太后欲立梁王为储的往事,就又品出了一丝深意:若是能够闹成,眼下是梁王继位,那么太皇太后的尊荣与窦氏的风光,又何止于此呢?  孝景皇帝十六年的尾声还没有过,天子的几个舅舅已经蠢蠢欲动,窦氏一族却只有一个窦婴在朝中苦苦支撑,尚且不大得意。其余族人虽然非富即贵,但大都没有实权,虽然太皇太后威风尚在,但百年之后,窦氏的低沉却是眼看得见的。  陈娇不禁又望了母亲一眼,才轻声细语,“您就只管享受您的清静吧,闹出笑话来,丢人的也不是您,自有人不舒服呢。”  大长公主自以为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忙又帮着添了几句话,好歹才把老人家劝住了去午睡,这才偷空和女儿在御苑中漫步。  长乐未央二宫,历经汉室几代帝王经营,其实已经豪奢靡丽,美不胜收。长寿殿附近就有一个花木扶疏的小园子,不但幽静,而且草木郁郁葱葱之中,有一座小小的假山,山顶一亭高出诸屋,可以遥望宫外太液池,是天子重阳登高的地方。据说陈娇曾经从小就喜欢在假山上攀援为戏,这一世她素来稳重安闲,攀援一说已经不可考,但或许是受了什么影响,从前太子位上还坐着别人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和废太子身边的小中人在这里抽陀螺。  久而久之,大长公主也就养成了在这里和女儿密话的习惯——自从椒房殿里的抱怨传到了王太后耳朵里,她就很谨言慎行,在椒房殿中除了摆摆威风,很少说出正事。  “肚子还是没有消息?”第一句就问到了陈娇的隐痛,她发觉这世上最能让她无奈的居然不是刘彻,而是母亲。  “还没有。”对着母亲,也没有什么好玩弄心机的,陈娇蹙起了眉头,“吃食上又再查验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母亲就长长地嗯了一声,过了一刻才道,“依你的意思,厨子倒没有换人,但都盘过底了,从采买到上菜,都是太皇太后时期的老人,知根知底,不少还是长寿殿中人的亲戚,也不至于被人动了手脚去。”  虽说陈娇本人从未听说有任何一种吃食药材,可以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使人绝育。母亲、外祖母甚至是陈氏一族,也都对此一无所知,她更想不到究竟有谁要她生不出孩子,但必要的工作还是要做。不然,心底自然总是有一丝怀疑,难以根除。  如今肯定了周围环境,并没有分毫不对,她倒是接受了事实,虽然还有几分不甘,但也不能不承认,“也许就是我的体质,天生不易有孕……”  “刘彻对你宠爱如何?”母亲的盘问总是很粗俗,但也居然总是很在点子上。  “专宠逾恒,”陈娇细声说,“上个月我月事那几天,他和韩嫣在一处两日,又到贾姬那里去了一次,私底下宠幸了一个小宫人,倒也没有张扬出来给人知道……除此外,都在椒房殿里歇。”  依当时长安子弟的作风,刘彻绝对已经算是非常专宠椒房了。就连大长公主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她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是给陈娇鼓劲,“你今年才十六岁,年纪还轻呢!一时半会没有身孕也不要着急,这是看缘分的,急不得,最要紧还是抓住天子的心,别让别的野女人拔了你的头筹去,要是一举得男,那就麻烦了。”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在这件事上,母亲是很有道理的。  陈娇就低眉轻声应了一句,“嗯。”  又问,“贾姬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大长公主一开始还老大不乐意陈娇提拔贾姬,直到眼见着贾姬沦为陈娇堵王太后之口的活木塞,这才转了口风,夸奖陈娇聪慧。  两母女又说了几句心事话儿,大长公主说起修成君母子,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对景,你外祖母必定是要给太后难堪的,到时候你不要插口……老人家气得一晚上没有睡好,也要让她出一口气。”  能把刘彻干干净净地摘出来,陈娇已经很知足了。她略带疲倦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娘,私底下怎么说不要紧,见了修成君一家,还是要客气些,阿彻看他们很重。”  见大长公主不以为然,只好又加重了语气,“毕竟是阿彻的姐姐,又受了不少苦,阿彻心里是不好受的,你和他们起了龃龉,为难的人是我。”  “你又怎生为难了?”大长公主提高了声音,“难不成她们母子还能给你气受?笑话,要不是我们母女劝着,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还不知道怎生揉搓呢。弄得不好,一帖药也是难说的事!见事分明一些,就该对我们俯首帖耳,这才像点样子!”  有太皇太后作为后盾,又得到刘彻素来的敬重,大长公主这一番话,真是说得威风八面、霸气十足。  陈娇脑海中那声音骤然长叹,声气中既有缅怀,也有相当的无奈。  “若非有我。”她欣慰又后怕地说,“你怕不是早被教坏了。”  陈娇本人亦无比庆幸她不像母亲。  “市井中人,大字不识一个,您指望他们见事怎么分明?”她无奈地问?  大长公主的回答亦来得很快,理直气壮,带了一丝狡黠。“他们不分明不要紧,阿彻见事分明,那就行了。”  终其一生,刘彻也的确对她很容让,很孝顺。不论女儿是不是皇后,是生是死,大长公主的一生总是过得很快意的。  阿娇于是只能无语,心中亦不免悄悄凉了一分。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每一次再度肯定时,总觉得有些凄凉:原来这世间即使亲如母女,也没有人会全心全意设身处地,为另一个人考虑。  #  从长寿殿里出来,陈娇本来想到长信殿打个转,走了几步,又觉得才在太皇太后跟前说过太后的不是,又并不是法不传六耳,将来传扬到王太后耳朵里,她再一想今日自己还若无其事地去侍奉,不免就要坏了观感。  只得又折回来,推说,“有些腰酸,起辇吧。”  宫人们就起了御辇,陈娇斜倚在迎枕上,半眯着眼睛,几乎渐渐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说,“恭请殿下安。”  语调生硬,措辞也够古怪的了,宫中人一向俗称诸位命妇为娘娘,殿下一词,也就是大典上才能听人提起。  陈娇睁开眼,犹自有几分迷糊,见到是修成君一家三口,忙传令,“歇了辇。”  就亲自起身,弯腰握住修成君的手,亲手拉她起来,“大姐进宫来陪母后说话?”  又对修成君的一儿一女金仲、金娥点了点头,“一家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她一向养尊处优,自然有一股贵气凌人,方才斜倚辇上假寐,意态慵懒妩媚,此时脸上犹带红晕,偏又举止雍容,虽亲切慈和,却又令人有纡尊降贵之感,修成君母子哪里承受得住,纷纷自惭形秽,两个孩子连头都不敢抬,修成君本人亦只能唯唯诺诺,语不成句。  韩嫣见场面并不得体,只好起身打了圆场,请修成君,“县君并公子、女公子,请起身。”  陈娇也是睡得有些迷糊,直到此时才发觉韩嫣进了内宫,不免有几分讶然,望向韩嫣时,又和他对了一眼。  她是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发觉韩嫣面上残存的少许惊艳。这少年立于庭中,一袭深衣形貌昳丽,在一片暖阳中,竟如一株玉树,树梢有情丝轻摆,尚未随风游走,双眼灿若寒星,含笑注视陈娇,朗然照人处,可意会竟不可言传。  陈娇心中猛然一动。  她又偏过头去和修成君说了几句话,这才站在原地,目送诸人远去。  才要上辇,想到韩嫣那一眼,不禁又叹了口气,柔声道,“韩舍人请稍住一步。”  韩嫣便住了脚步,规规矩矩叠手在辇边侍立,连同修成君三人也一并好奇地看了过来。  市井村妇,毕竟是市井村妇。  好在陈娇也的确没有什么要背着人说的话。  “虽说舍人是太子家令,但后宫是女子居所,长乐宫中还好,如有长者之令,自然可以谨慎往还。未央永巷一带,舍人还要避嫌为上,”陈娇的语气很不经心。“免得瓜田李下,有什么说不清的事,那就麻烦了。”  韩嫣还未怎样,脑中先有人幽幽叹了口气,轻声提醒,“韩嫣这个人,你碰不得,别动了情,那才真叫麻烦。”  陈娇神色不变,坚持不肯搭理,只是轻喝,“起辇!”  纵使本人一无所觉,但在这一刻,她的确露出了颐指气使的天骄风范。作者有话要说:跌跌撞撞地日更起来。哼……韩嫣章节留言多,刘彻章节留言少,刘彻的人气就那么差吗|||PS 谢谢山林阵风的地雷和菜菜君的又一个长评~15、伏笔  一不做二不休,陈娇回了椒房殿,又出了半日的神,索性叫楚服过来,让她去找少府丞,“把未央宫的堪舆图取来给我看。”  虽然没有明说,但未央宫既然是皇帝的后宫,管理者自然非帝后莫属,历代天子对于自己居住的宫室也一向很上心,也就是刘彻这样成天惦记着往外跑的少年天子,才会经年累月不召见少府丞了。  皇后有令,少府丞自然很快就到了,他手持一卷光辉的锦缎,恭恭敬敬地为陈娇展了开来——又暗地里去抹额头上的汗珠。  陈娇见了,倒不禁发一笑。“少府丞辛苦了,这东西虽然贵重,也不是不能让黄门来捧嘛。”  少府丞就抬起头来——居然是一张年轻的脸,看着甚至还未成人,他很拘谨,连连磕头谢罪,过了一刻才说,“少府丞因病未至,娘娘索要急切,少府中人不敢怠慢,小人因此自告奋勇,执图而来。”  陈娇的笑容不由得就淡了三分,她看了楚服一眼。  楚服容色平静,一脸的理所当然。  也是,以窦氏、陈氏的威势同自己的身份,冲少府使些威风,又算得了什么,楚服这样的大宫女,就是达官贵人,也要争相和她结交。  “算了,毕竟是一片殷勤。”她随口敷衍了一句,便低头细省这张文华灿烂,绘有宫室百许的秀丽锦缎,“少府丞既然不在,便留个话吧,病好归值,让他过来见我,这张图就留在这里好了。”  那少年人却并不肯就退下去,一边谦卑地叩首,一边徐徐地道,“娘娘,这张图毕竟是三四年前所作,这几年间,宫中变化不少,西宫角落又多了几扇门、几栋楼,尚且来不及绘制新图。小人虽不知娘娘用意,但亦不得不为之陈词,请娘娘明察。”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能够进出宫闱面见皇后的,想必出身必定非富即贵,不是世袭了父亲的官职,就是托荫庇做了皇帝身边的侍中,就算是对陈娇说话,态度里也总带了根深蒂固的轻慢,虽然不至于你你我我起来,但也总不会谦卑得小人不离口。  态度这样恭顺,胆子这么大,又这么会来事……  陈娇就多看了这少年人一眼。  他虽然态度谦恭,但神色坦然,唇边含了若有若无的笑意,接受到陈娇的视线,亦并不特别局促。这少年生得也算清秀,虽然年纪还小,没有长开,但已经隐隐可以预想日后成年时的俊朗风采。  “你叫什么名字?”她一边弯下腰细细地审视着图中建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今年多大了?”  “小人桑弘羊,洛阳子弟,今岁十三。”这回答似乎相当中规中矩,但在陈娇耳朵里,到底还是听出了声音中的一线紧绷。  也就是有所求的人,才会这样患得患失了……看来,他虽然年纪小,但却很急于向上爬。  脑海中那声音也长长地哦了一声,她说,“原来是他。”  看来,此人在刘彻年间也将是个人物。至少崛起的速度并不慢,在幽闭长门前后,已经得到一定的重用。  陈娇自觉她求才若渴,渴得还要比刘彻更久一些。  她就又运了眼力,度了桑弘羊一眼。  桑弘羊虽然被她看得有几分心惊肉跳,但到底还是拿捏住了表情,未曾露出不安来。  “是天子身边的侍中吧?”陈娇随口和他唠了两句家常,又说,“既然对宫室这样熟悉,改日少府丞过来的时候,你也跟着吧。”  桑弘羊面带喜色,知趣地退出了宫室。陈娇又低头细细地看了很久,才让楚服,“好生把它卷起来,却不用系了,用过午饭,我还要再看看。”  楚服就弯下腰来,伶俐轻巧地卷起了这厚重的锦缎,卷到了边时,又停住不动。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陈娇的一只脚压在了图边,并未抬起来。  楚服便顺着那精致的五彩描金袜往上,一路自金红襦裙往上,望到了陈娇的眼。  皇后平时打扮随意,今日只是梳了同心髻,耳垂双明珠,又略略描过眉,上了一点胭脂。此时静静倚在枕边,支颐望着楚服,双眼波光荡漾,似乎正沉吟着什么。  虽然一语不发,但陈娇的眼睛似乎竟会说话,楚服惊慌起来,她松开手,恭顺地将额头贴上了草席,语带惶然,“楚服做得不对,请娘娘责罚。”  真是个聪明人。  陈娇不免又犯起了踌躇,她久久都没有说话。  到底还是那声音不忍得,先叹了一口气,“你就放她出宫也好,她那样傲气的人,哪里禁受得住你的反复敲打折磨。”  连王太后都当不起这声音的一句心疼,陈娇这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去怜惜另一个人。  看来,当时楚服固然犯了一个绝不该犯的错,但这声音对她,毕竟也不是全无情分,毕竟也不是将她只看做刘彻的替身。  陈娇叹了口气,就要说话。  看了楚服一眼,又觉得实在可惜:识看眼色,又识文断字的宫人,长乐未央两宫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五个。  她临时又换了口中的说辞,“让少府丞过来,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我怎么不知道,我竟着急成这个样子,再三索要,只为了看这张堪舆图?”  楚服额头上一下就沁出了密密的汗珠,她重重地叩了几个头,立刻认下了不是,“小人狐假虎威,败坏了娘娘的清誉,请娘娘责罚。”  说她聪明,真不是陈娇偏心。一宫的少女,能歌善舞的遍地都是,自从贾姬承宠之后,懂得款摆腰肢在刘彻身边端茶倒水、扫地擦窗的美貌宫人也多了不少。可懂得用狐假虎威这四个字的人,又有几个呢?《尹文子》这三个字和寻常宫人说起来,恐怕还当你要捉几头小虫来玩。  “罚你,不必了。”陈娇淡淡地道,“人还是要多读书,才能达礼,天禄阁横竖就在左近,以后得了闲,多去走动走动。”  天禄阁是汉室藏书最多的私家密室,很多外间不得流传的古册,天禄阁中都有收录。太学中的博士视此为圣地,很多人巴结窦氏,就是为了走一走太皇太后的门路,进天禄阁中抄录几本古籍。  楚服呆了很久,才起来谢恩,“谢娘娘不罚,谢娘娘提拔。”  陈娇到底忍不住又点了她一句,“用心做事,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话出口,楚服怔了半天,似懂非懂,面上多了几分冤枉。陈娇自悔失言,她觉得今天见了韩嫣之后,整个人心绪都有些太浮动。  #  当晚刘彻回椒房殿的时候,楚服就不肯上前服侍,和陈娇赌气,差遣了两个最娇媚的少女来给帝后铺床。  她们也都颇知道上进,跪在地上整顿被褥的时候,身子都要贴到地上了,腰臀还坚持地撅起来,浑圆地摆来摆去,刘彻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一瞬,都觉得好笑,问陈娇,“这两个小姑娘的腰是铁做的?”  阿娇难得被刘彻逗乐,笑了半天,把两个面红耳赤的女儿家打发下去,又趴在锦被上,把那张堪舆图再拿出来看。  刘彻就心不在焉地陪她一起看,看了半天才晓得问,“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一听他发沉的嗓音就知道,这是被勾起了绮思,迫不及待,想要就寝了。  不可一日无妇人,真是说他不错,床笫之间需索的程度,甚至让陈娇大感辛苦,每个月月事那几天,刘彻好像得到默许,一夜有时候还要传召两个宫人,贾姬得幸几次,也都在那个日子。  陈娇有时候都会可以去看韩嫣的脸色,不乏趣致地想:难为韩嫣打熬得好身板。  “我想。”她故作不知,轻声细语和刘彻商量,“后宫女人多了,永巷那边和前殿一带,进出总要有个规矩,不然就像今天,我让人找少府丞过来说话,少府丞病休,一个小侍中也就被楚服领进来了,都没有人过问一声。宫中御女三千,闹出丑事来,也不大好看。”  凡是帝王,就没有乐意后宫秽乱的,刘彻也上了心,半坐起来沉吟着看宫室图,“怎么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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