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 天亮的时间越来越长。 若白和百草一起走下训练馆外的台阶时,阳光还是很充沛。一辆银白色的莲花跑车停在长长的大理石台阶下,车身熠熠闪光。 车窗降下。 对两人招了招手,廷皓的笑脸灿烂地露出来,然后他走出车外,修长的身体稳稳靠在跑车上,漫不经心般笑着地问: “你们去哪里?”Chapter 5(3) “回道馆。” 见若白沉默着不说话,百草行了个礼,回答说。 “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知道若白师兄对廷皓的心结,犹豫了一下,百草说,“路不远,我们走回去,很方便的。” 廷皓笑了笑。 没有理会她,他望向神情淡漠的若白,半开玩笑似的说: “若白,我可以借一会儿百草吗?” 百草听得愣住。 若白微皱眉心,抬起眼睛。 “只占用她一顿晚饭的时候,一个小时后,我准时将她送回松柏道馆,可以吗?”廷皓凝视着若白。 “这是她的事情,你问她。”若白淡淡说。 “可以吗?” 廷皓看向百草,对她眨眨眼睛。 难道是…… 百草的心跳漏了一拍,局促地看了看若白,小心翼翼地说:“若白师兄……我很快就会回去,不会耽误晚上的训练……” 若白淡然地点了下头。 径自走了。 不安地望着若白的身影越走越远,转回头来时,廷皓那笑意中带着研究的眼神,让她不知怎么突然脸红了。 “上车吧。” 廷皓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等百草坐进车里,发现婷宜正坐在后排的座位里,笑意温婉地看着她,说:“原来,哥哥在等的人竟然是你。” “……” 百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看向路前的景物不要说话好了。 “刚才我还以为,哥哥要和沈教练一起吃饭谈谈话呢,结果哥哥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你啊。”婷宜好奇地瞅她,“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我哥关系这么好了。” “……我没有。” 憋了半天,百草只能说出这句话。虽然她嘴笨,可是并不意味着她听不出来婷宜话中有话。 “别欺负老实人了,我只是找她有点事情而已。” 握着方向盘,廷皓回头笑看了婷宜一眼,语气并没有多严厉,婷宜却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路过医学院门前时,婷宜忙对廷皓说。 “你去找初原?” 廷皓将车开向路边。 “嗯,我去看看初原哥哥,他好像实习很忙,这几天一直住在学校里,我去挖他出去吃饭,省得他随便吃点东西打发,伤到身体。” “不如大家一起吃饭吧。” 听到廷皓这个提议,百草的心突然抽紧了,她僵僵地望着车窗外,不敢说话。 “不了,初原哥哥喜欢安静。”婷宜温柔地微笑,打开车门,“我走了,百草,记得多点些好吃的,别跟我哥客气!” “啊,对了。” 临走前,婷宜又对车窗内的百草笑着说: “周末的实战,请你一定要加油,不要再输给我了啊。” 莲花跑车重新行驶起来。 “你和婷宜要交手?” 廷皓平稳地开着车,打开车内的音响,静谧的轻音乐流淌出来。 “嗯。” 百草心内乱乱的。 廷皓笑了笑,没有说话。 车内只有音乐静静流淌的声音,她不由得扭头看向他,见他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突出,让她想起当年他叱咤跆坛的情景。 那时他是整个跆拳道界的希望。 只有他曾经在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得到过冠军,人们寄希望于他能够在奥运会上拿到金牌。 可是,自从他进入大学的商科学习,半接手家族企业,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系统地进行跆拳道训练。偶尔过来训练基地,也基本上只是试试身手,与队友们寒暄聊天,似乎他只是来重温一下跆拳道的气息。 三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很多。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浑身绽放出的耀眼光芒,就像盛夏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第一次坐他的车,他车速飞快,令她心惊胆跳。而现在,她悄悄打量他—— 他似乎比以前更好看。 鼻梁高高的。 侧影的轮廓帅朗英气。 唇角还是始终有着明亮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仿佛只是一种习惯,不再灿烂得让人不敢多看。 而且他开车稳健了很多,让人坐得很舒服,却不知怎么,她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到了。” 廷皓停好车。 坐到咖啡厅临窗的沙发上,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环境,百草忽然想起来,她曾经来过这里,也是跟廷皓一起。 “先来一杯黑咖啡和橙汁。” 廷皓点的饮料也和上次一样,她怔怔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的餐具,瓷质依旧那么白皙,烫着金灿灿的滚边,如同时光倒流了。 “你吃点什么?” 廷皓将餐单递给她。 “……我不懂。” 餐单上的那些套餐,她全都没有吃过。 “两份T骨牛排套餐,一份六成熟,一份七成熟。”廷皓替她点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饮料和套餐都上来了。 玻璃杯中的橙汁金黄金黄,十分新鲜,像是刚刚从果园采摘回来的。里面依旧有些冰块,喝起来很凉。百草一口一口用吸管喝着,想起上次她喝完以后肚子很痛,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结果却是…… 还弄脏了初原师兄的床单…… 她脸红起来,愣愣地望着杯中透明的冰块。那时候她跟初原师兄那么接近,而现在,初原师兄回来都好几天了,她几乎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这几天,每天清晨她都会去小木屋打扫卫生。有时晚上训练结束,她也会到小木屋附近再打扫一次。“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以不生气吗?”廷皓边切牛排边说。 “啊?” “对不起,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忘记了。”笑了笑,廷皓拿出一支钢笔放到桌上,“初原生日那天,我刚好有一件很重要的商业合作案在谈,回国之后才发现忘记替你转交给他了。原本想再给他,可是他现在已经回来,不如你亲自交给他。” 静静地躺在白色的桌面上。 那是一支黑色的钢笔。 在文具店看到它的时候,她就很喜欢。笔身不是很细,微微有些重量,拿起来很舒服。笔尖是金色的,店家说那是镀金的笔尖,不容易坏,她特意吸了墨水,在纸上试了又试,写起来很流畅很顺手。 犹豫了很久。 因为这只笔很贵。 她知道若白想要她去报考黑带,她好不容易才攒了些钱,如果买下这支笔,距离报考黑带的费用会更加遥远。 可是…… 她好想买下来,送给远在美国的初原师兄作为生日礼物。他学医科,会经常做些记录写些病历什么的,一支钢笔对他来说应该是有用的吧。 自从他去到美国,婷宜常常飞去看他。 她没有钱,寄不起国际信件,没有电脑,不能发email给他,也没有手机,更加支付不起国际电话的费用。她担心,初原师兄会不会以为她忘记他了。 她想让他知道…… 她一直都记着他。 包括他的生日,包括他写字时喜欢用略细的笔尖。 犹豫了很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买了这支笔。趁廷皓前辈来训练中心的时候,她恳求他在见到初原师兄的时候,替她送给他,并替她祝初原师兄生日快乐。她知道廷皓前辈常常去美国,得知廷皓前辈恰好是在初原师兄生日那几天要去美国时,她开心极了。 虽然始终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 不晓得初原师兄是否喜欢她送的这支钢笔。 可是她并不在意。 只要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都记着他,从来没有忘记他。 原来—— 初原师兄从来没有见到过它…… 手指僵硬地拿起那支笔,笔身凉凉的,百草轻轻地摸了摸它,没有说话,慢慢将它放进书包里收好。 “小丫头,你生气了?”廷皓皱眉问。 她摇摇头。 努力将玻璃杯中的橙汁喝完,她拿起书包的带子,说:“我该回去了,若白师兄在等我训练。” “你的牛排还没有吃。” “……我不饿。”她从来没吃过牛排,那些刀子叉子不知道该怎么用,“廷皓前辈,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说着,她站起身来。 “我跟你说过对不起了!” 廷皓抓住她的手,将她又按回沙发,凝视她说: “你喜欢初原是吗?所以这么生气。” “……” “如果是这样,把钢笔给我,我负责将它交给初原,并且我会告诉初原,是我忘记给他,而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没有生气,”她用力摇头,“你本来也不是必须要帮我做这些,我很感激当时你答应帮我送给初原师兄,就算因为有事情耽误没有送成,我也还是很感激你。我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隐隐有些凉,就像钢笔凉凉的笔身。原来,怪不得初原师兄忘记了她,是她没能让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记得他…… “吃完饭再走,不差这一会儿的时间。” 将她面前的盘子端过来,廷皓用她的刀叉帮她一块块将肉切成小块,然后又端回给她,说: “吃吧。” 听出他话语里隐约命令的口气,百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闷头吃起来。她吃饭的时候,廷皓始终沉默着,等她吃完了抬头,见他正默默地望向窗外。夕阳如血。 他的面容有淡淡的阴影。 眼神是沉郁的。 “廷皓前辈……”也许是夕阳的关系,也许是他的眼神,百草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会参加今年的世锦赛吗?” 廷皓转回视线,继续吃他面前已经冷掉的牛排。 “不会。” “……你还会再恢复训练吗?” “不会。” “……为什么?”她怔怔地问。 用餐巾轻拭了下唇角,廷皓站起身,帮她拿起书包,笑了笑,说: “走吧,再晚回去,若白说不定会对你展开残酷的魔鬼式训练。说起来,若白也确实出色,你这两年被他训练得进步飞速,也许周末跟婷宜的实战,她会很是吃些苦头。” 回到松柏道馆,天已经快要黑了。 月亮的淡影挂在天空,若白笔直地站在训练厅的纸门前,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百草一路飞奔过来。 “吃饱了?” 他淡淡地问。 “嗯。” 她的脸有些红。 “好吃吗?” “啊?” “今晚多练一个小时。” “刷”地一声拉开纸门,若白面色冷凝地走进去,百草乖乖跟在他身后。 *** ***过了一天。 又过了一天。 周末到了。 听说了百草要跟婷宜交手的消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起了个大早,抢着将她的打扫卫生的工作做完了,留给她充足的时间备战。 中午,范婶特意炖了排骨给百草吃。 去训练中心的时候,为了节省百草的体力,晓萤硬是拉着她坐公交车过去。 然而一踏入训练馆,百草和晓萤就呆住了。第六章平时宁静的训练馆,此刻居然足足有二十多个记者,随处可见摄像机和话筒。记者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话谈笑,好像即将有什么盛事发生。见到百草和晓萤进来,记者们只是略看了下,又不感兴趣地继续聊天。置物间,队员们陆续到了,大家议论着外面那些记者。“应该是来采访婷宜的。”林凤猜测说,每次记者们到这里,几乎都是为了婷宜而来,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可是婷宜还没来啊,”梅玲有点疑惑,“按说,如果是采访她,她不应该会迟到才对,马上就要开始训练了。”“看起来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亦枫打个哈欠,“我记得,今天好像是婷宜和百草要实战的日子吧。”“对。”光雅皱眉说。“啊,婷宜来了!”随着梅玲的喊声,众人转头看去,果然是婷宜。她今天格外漂亮,穿一身浅紫色的裙子,低低的一字领,镶嵌着很多水晶,映得晶莹的肩膀似缭绕有香气。 “对不起,又影响到大家了。”拿出新鲜的樱桃一一分给队友们,婷宜抱歉地说,“记者们联系说想要拍摄训练,又希望可以有精彩的画面拍出来,所以沈教练安排他们今天过来。” “拍摄你和百草的交手?”光雅瞪大眼睛。“嗯。” “这怎么可以!”光雅没心思吃手中的樱桃,“那么多摄像机对着,百草一定会紧张……” “嗯,我也这么跟沈教练说了,”婷宜从储物柜里拿出道服,“但是沈教练说,重要的赛事都是在摄像机的拍摄下进行的,不如提前习惯一下。” 训练厅内。百草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擦着垫子。原本晓萤说什么也不让她做这些,让她保存体力,全部用在待会儿和婷宜的实战中。她告诉晓萤,她的体力很充沛,只是心情稍稍有些紧张,擦垫子可以让她放松下来。晓萤这才同意,然后跑出去,打探记者们出现在今天的原因。 “太坏了!” 气呼呼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晓萤咬牙切齿地说: “居然!那些记者就是来拍你和婷宜的交手的!怎么可以这样!她参加那么多大赛,早就习惯被摄像机对着,可是你从来没有过!你参加的那些比赛,连观众都很少 的好不好!这不是影响你的发挥吗?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百草愣了愣。慢慢地擦着垫子,她想着说: “如果在摄像机面前就无法比赛,那么,还有什么资格去参加重要的赛事呢?” 晓萤挠挠头,觉得有道理,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 “话不是这么说,婷宜也不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摄像机的,她是逐渐习惯。哪有训练比赛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打,突然让你面对这么多镜头的道理,这不是故意给你制造紧张情绪嘛!” 百草发愣。“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省得越说越生气,影响你的心情。吃樱桃,”塞一大把樱桃到百草手里,晓萤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是婷宜买的,我抓了好多过 来,嘿嘿,反正不吃白不吃。你都不知道今年樱桃有多贵,普通的都要将近三十块钱一斤,真是买不起呢。婷宜买的这些又大又甜,估计更贵吧。” 樱桃红红的。咬一口,甜甜的,微酸,还隐隐透着点苦味。 手中的那些樱桃,在阳光下仿佛涂了一层蜡,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漂亮得有些不真实。不知怎么,百草忽然想起她珍藏在抽屉里的草莓发圈,也是同样漂亮得不真实。“你吃吧。” 将剩下的樱桃放回晓萤手中,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 “吃啦!难得才能吃上一回樱桃呢!”晓萤口齿不清地边吃边说,忽然一抬头,“咦,初原师兄来了!”那天,不仅初原来了。 廷皓也来了。 廷皓是和沈柠一起进来的。沈柠穿着一身淡青色竖纹的旗袍,头发用一根玉簪盘起,身材凸凹有致,散发出属于旧上海的复古风情。廷皓穿着淡青色的衬衣,与沈柠站在一起很是协调。 简单的日常训练之后,沈柠宣布,五分钟后进行婷宜与百草的练习赛。各媒体架好了摄像机,负责拍摄照片的记者们手举着长筒照相机,各自蹲守在最佳的位置上。队员们在赛垫四周盘膝而坐,初原与廷皓坐在队列的最右端。 婷宜整了整头发,站起身,她没有直接走上赛垫,而是走到初原、廷皓身旁,她弯下腰含笑说了几句什么,初原微笑着点点头,廷皓拍拍她。 百草看向身旁的若白。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若白缓缓扭过头,没有像以前一样淡漠,他凝视着她,沉声说了句: “加油。” 咬紧嘴唇,她重重应了声: “是!” 站起身,百草看到晓萤激动紧张得眼睛微微泛着泪光,亦枫对她做出加油的手势,光雅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紧紧腰带,她努力稳定住顷刻间翻腾起来的心情,走上赛垫。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的道馆挑战赛惨败,她再没有过同婷宜交手的机会。 百草沉步走向赛垫中央。 从初原和廷皓中间,婷宜站直身体,她笑容温婉又朝他们挥挥手,才步履轻松地走上赛垫。 一步一步。 百草与婷宜越走越近。 三年来,婷宜的光芒越来越盛,她包揽了所有重要国内比赛的冠军,参加所有的国际赛事,被媒体追逐,是最耀眼的体坛明星。国内媒体评价说,在这个属于婷宜的年代,她的对手们都是生不逢时的,她必将取代韩国的天才少女恩秀,成为真正的王者。 一步一步。 婷宜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似乎觉得此刻即将开始的实战对决很有意思,居然有人敢挑战她,敢质疑和竞争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一共三局,每局三分钟,”沈柠充当裁判,宣布说,“开始!” “呀!” “喝!” 阳光透过训练厅的落地窗,直直照射在赛垫中央的那两个女孩子身上。婷宜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她不时发出清叱声,乌黑柔丽的发丝随着她 有节奏的跳步在空中飞扬,美丽得就像偶像剧的女主角。百草依然是那身旧得发黄的道服,过短的衣袖,过短的裤脚,还有那头狼狈糟糕的短发,看得记者们有些想 发笑。 只除了—— 百草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异常沉静,那是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灵气十足,又沉稳内敛。 看来,她必须好好让百草清醒一下了!来了! 在婷宜尚未跃起前的那一瞬,某种难以描述的感应传导至百草的脑部神经。如闪电般,将将在婷宜出腿之前,百草身影一侧,闪出一个角度,卸去婷宜攻击而来的力道,同一时间,旋身,大喊—— “喝——!” 婷宜大惊! 然而她的腿劲已在空中使出,再转圜已是很难,眼看着百草旋身,就将反攻过来—— “咔嚓!” “咔嚓!”“咔嚓!” “咔嚓!” 刺眼的白光漫天而来,如同强烈的闪光弹在百草眼前炸开! 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睛,才刚刚闭上,立刻心知糟糕,再飞快睁开眼睛时,却已错失良机—— 婷宜的腿风如连环炮般攻击过来! 她连连后退。 婷宜的进攻如霹雳! 记者们看得激动,大声喝彩叫好,一连串按下照相机快门,赛垫上方被闪光灯映成光海一般,闪得连四周观战的队员们都看不太清楚两人交手的情形。 等婷宜的进攻终于停下。 百草早已汗湿后背。 因为一直用手臂拼命格挡,她的双臂火辣辣地疼,顾不得许多,她紧张地盯向沈柠,见沈柠没有示意婷宜得分,这才终于舒出一口气。 婷宜居然没有得分! 廷皓和初原互看了一眼,虽然表面看起来是百草很狼狈,可是她居然在视力暂时失去的情况下还能闪过婷宜这一番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需要我跟记者们说说,让他们不要拍照,不要干扰你比赛吗?”两人重新走向赛垫中央的时候,婷宜含笑说,“我习惯了这样的闪关灯,倒是忘了你会不习惯。不过,我必须提醒你,重大赛事的时候,除了闪光灯的干扰,其他可能的意外干扰也会很多,你能适应吗?” 百草吸了口气。 她看向赛垫旁边的若白,见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她调整一下呼吸,也面无表情地说: “能。” “开始!” 沈柠下令比赛继续。 第一局接下来的时间,局面比较凝滞。 虽然不时试探性地进攻,但在几次进攻无效,反而险些被百草反击得手之后,婷宜的打法开始偏于保守。百草也一直很沉着地没有急于进攻,她在努力习惯了闪光灯突然的闪起,不至于像开局时一样,被干扰到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第一局结束。“拜托了,婷宜,再打得精彩点!” “这次报道是要上今晚体育新闻的,别太闷啊 “婷宜,把你最拿手的连环踢使出来,有力一些,最好能把对手踢倒,这样拍出来才好看!” 走下赛垫的时候,百草听到记者们纷纷对着婷宜喊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婷宜笑着一一答应下来。 “棒极了!” 不自觉地看向对面又坐回在初原和廷皓之间的婷宜,看到初原拿起一瓶水递给婷宜,直到晓萤兴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百草才匆匆收回目光。 “嘿嘿,这一局,婷宜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呢!”晓萤得意地笑,顺便为百草按摩放松肩膀,“百草,我看好你呦,加油!” 若白将湿毛巾递给她。 百草将毛巾敷在脸上,凉凉的水汽沁进她的皮肤,很镇静很舒服。 “记者们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若白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第二局开始以后,她可能会强攻,或者引诱你进攻,到时……” 百草认真聆听着每一个字。 “是。” 她点头说。 晓萤的手指猛然变得很紧,掐得她肩膀生痛,百草疑惑地回头看去,晓萤兴奋地喊: “哎呀!是初原师兄!初原师兄走过来了!” 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 阳光中,那修长的身影干净得不可思议,百草条件反射般地立刻站起来,心脏砰砰砰地跳,想要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又紧张得只能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 “胳膊受伤了吗?”的 带着点好听的鼻音,静静从她的头顶传来。 “……没……没有。” 耳膜轰轰地响,她居然有些结结巴巴。 “让我看看。” 那声音似乎微笑了下,拉起她的手臂,看到手臂上那些被踢伤的痕迹,初原用一只喷剂在上面喷了几下,再用手指帮她轻轻揉开。不知是药剂的魔力,还是那手指的魔力,刚才还火辣辣的手臂,竟一下子就清凉得完全没有了痛感。 “……谢谢。” 涩意卡在喉咙里。 “加油。” 那只手又揉了揉她的发顶。 等到她终于局促地抬起头,看到却只是灿烂阳光中他的背影,他又走回到廷皓和婷宜那里。婷宜看了初原一眼,又看向发怔的百草,她抿了抿嘴唇,握紧手中的矿泉水。 “第二局,开始!” 果然,婷宜不再像第一局后半段那样稳扎稳打小心试探,而是又一次主动向百草发动了攻击! “呀——!” 挟着破空的风声,婷宜高高跃起,竟是使出了下劈,向百草头顶劈去,准备直接拿走两分! 满场惊呼! 记者们更是一边大声喝彩,一边拼命按下相机的快门,试图抢拍下这精彩的一瞬! 然而,百草竟似看破了婷宜的意图。 她只是略往后跳着退了一步,婷宜就劈了个空,直直落了下来,记者们的喝彩声只得草草收尾。 接下来几个回合亦是如此。 婷宜渐渐有些焦躁出来,每次她出腿之前,百草似乎都有所察觉,提前做出反应,将她的进攻消融掉。看着百草那双冷静的眼睛,婷宜心中一凛,想起曾经听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提到过,百草在练什么“观察对手起势”的能力。 难道…… 百草已经练成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怯了?”又一次进攻无效而返,盯着百草,婷宜说,“我记得,以前比赛的时候,你就像初生牛犊一样,天不怕地不怕,颇有一番气势,怎么现在打得束手束脚。” 百草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和我交手的机会,”站回赛垫中央,婷宜笑了笑,说,“你不要变得像胆小鬼一样,只会躲闪和防守。” “你!” 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百草握紧双拳。 “继续!” 仿佛没有听见婷宜的那些话,沈柠喝声道。 赛垫中央,婷宜和百草又开始了僵持的状态,两个人紧盯着彼此,按照自己的节奏跳步。百草神情凝重,婷宜的唇角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她有时故意高喝一声,有时故意虚踢一脚,有时故意往后退一步,露出肋下的空档,像在逗弄戏耍百草。 百草压抑住心底隐隐上窜的火气,遵照若白的指导,绝不轻易进攻。 只是她也吸取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时的教训,不时也虚踢一腿,让自己不至于被罚分。 沉闷的第二局又结束了。 依然0:0。 记者们感到很不满意。 “婷宜,怎么回事?打得一点也不精彩,是不是像传言说的那样,太久没有训练,退步了?” “这样的状态,你真的有信心能够在今年的世锦赛打入前四名吗?” 被记者们围在赛垫旁,婷宜勉强地笑了笑,回答说: “对手不同,作战的策略也会不同,比赛看的是谁最终取得胜利,而不是比分的多少。” “哈哈,婷宜,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一位记者大叔出来打圆场,“不过你也要帮帮我们是吧,我们需要精彩的场面,第三局要加油啊!” “嗯,放心好了。” 婷宜调整了一下呼吸,露出甜美的笑容。 “居然到现在还是平局……”梅玲不敢置信,问身旁正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的申波,“为什么第二局都结束了,还是0:0的平局?” 申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思考着说:“可能是一周前那次交手,婷宜有了戒心,不太敢放开手脚进攻。” “你的意思是——婷宜害怕百草?”梅玲惊呼,“这怎么可能!” “未必是害怕。”林凤插进来,“我觉得更多的是吃惊,你们有没有觉得,百草似乎能够看破婷宜的意图,总是在婷宜出腿前就有了准备。” “我也感觉到了。百草进步很大,以前没有跟婷宜正式交手还不觉得,现在……”寇震考虑了一下措辞,“……我竟然觉得她们两个是势均力敌的。” “你开玩笑吧!”梅玲又惊呼,“婷宜是国内最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选手,又是全国冠军,还参加了那么多国际比赛,百草一直是她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势均力敌。” “那是因为很多比赛都不让百草参加,”光雅闷声说,“你忘了,从去年开始,百草每次出去参加比赛,也都是冠军,只是级别都比较低而已。如果能够给百草同样的机会,她不一定差。其实每次大赛都只是派婷宜参赛,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婷宜最强,当然派婷宜参加了!”梅玲一直是婷宜最忠实的拥护者。 “最强吗?说不定今天,婷宜就会败给百草。”光雅看向已经坐回若白身边的百草。 “噗,”梅玲骇笑,“你开什么玩笑,婷宜要是会输给百草,我就倒着走路!你以为婷宜能成为国内的常胜将军,会只有这一点本事?就算百草能看穿婷宜的意图,婷宜也会有其他的办法。林凤,你说对不对?” “嗯。”林凤点头,“无论从技术还是经验,百草都不如婷宜。” “我也觉得还是婷宜会胜。”寇震附和。 “如果百草的本事只是能看破婷宜的起势,而不会进攻,那么她最好也就是拿个平局,不可能战胜婷宜。”申波沉思说。 那一边,正在为百草按摩肩膀的晓萤有些郁闷。 百草还没从赛垫上走下来的时候,若白师兄就警告她,不许大呼小叫影响百草的情绪。拜托,百草坚持了两局都没让婷宜得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居然不让欢呼…… 真怀疑若白师兄是不是冷血动物。 “胜负就在最后一局了,你练习了很久,要对自己有信心。”若白淡淡地说。 “是。” 百草点头,用若白递给她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第三局开始。 随着沈柠宣布比赛开始的一声令下,场边包括对跆拳道不是很精通的记者们都感觉到了跟前两局截然不同的变化!如果说前两局,和婷宜交手的那个女孩子像一头沉静的小鹿,那么现在,她忽然燃烧了起来! 就像一头奔跑中的小鹿。 她的眼神里燃烧着火焰,仿佛每根神经都是敏感备战的状态,仿佛那眼中的光芒可以将一切点燃!婷宜自然也感觉到了百草的变化。果然,无论百草前两局再怎样沉稳保守,她对于这场胜利的渴望毕竟要远胜于她。心中有所求,就不可能真的多么冷静。婷宜眼神暗凝,既然百草已经开始急于赢得胜利,她当然可以利用这一点。 “呀——!” 念头刚一闪过婷宜便抢先进攻,她飞踢出一腿,一记直踢攻向百草的前胸。百草立时侧身、闪过,紧接着,借着侧身的旋势,百草高高跃起,大喊一声: “喝——!” 如电影的慢镜头般,气流被旋转成漩涡! 婷宜定睛看向百草从空中踢出的那一腿—— 旋身双飞踢!这是百草最擅长的腿法。 所以,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就在百草出腿的那一瞬,婷宜同时飞身退后,一步,两步,空出百草双飞踢的距离,她全身蓄满力量,右腿蓄势待发,只等百草第二脚踢空,从空中落下,她的横踢就将重重地—— “呀——!” 仿佛体内的力量全部被引爆,婷宜怒喝一声,右胯一提,右腿如霹雳风暴般——在阳光满室的训练厅。 百草—— 踢出了她的第三脚——! “啪!” “啪!” 第三脚还没来得及踢出,她就已经落在了垫子上,浑身都是痛的。 这段时间的训练,她每次都努力按照若白师兄的要求去做了,可是,双飞踢怎么可能踢出第三脚来,就算是连续的双飞踢,在一二脚与三四脚之间也必须有落地的缓冲才行。 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垫子上。 她早已练得浑身都是淤青,连晚上睡在床上都是痛的。 “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吧。” 努力忘掉身上的疼痛,她咬着牙从垫子上站起身。虽然很不想让若白师兄失望,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 “别人做不到,你可以,只要腾空再高一些,速度再快一些。” 若白了解她腾空的高度,足足要比其他选手高出半尺,这是她天生的身体素质。 …… “试试这种方法。” 夜晚,松柏道馆的练功厅,若白将一根很粗很长的牛皮筋紧紧系住她的腰,然后他站到一张高高的桌子上面,在她腾空而起的那一瞬,给她一个更高的高度. “你摔下来怎么办?” 她紧张地看着他,怕自己踢腿的时候太用力,害他从桌子上摔倒。 “开始练习!” 若白冷声说。 夜很深很深。 渐渐地,她找到了腾空的高度和感觉,第一次踢出了空中的第三脚! 但是第二次踢出,却在隔了两个小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