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4:城市之光》全集-15

今早,刚吃过鸡腿的胖男孩曾经拉开过这个背包。那么,这块油渍应该是他留下的。如果胖男孩碰到了这本书,那么,也许他也碰到了……他一下子清醒过来。11月29日晚10时17分,C市红园区大柳村发生了一起爆炸案。村民曹启富的两间瓦房被炸塌,刚刚租下的这两间瓦房的承租者任川被当场炸死。死者任川,男,31岁,汉族,研究所学历,生前系C市和平区人民法院民事一庭的法官,亦即此前轰动一时的齐媛案的主审法官。曾在C市犯下多宗连环命案的“城市之光”在网络上数次发出杀人预告,警方亦针对任川采取了相应的保护措施。不料,当晚发生的一连串意外让警方对任川的保护功亏一篑。当晚7点30分左右,齐媛案的另一方当事人胡老太家附近突然发现爆炸物,警方抽调警力赶赴现场后,排除了爆炸危险,几乎是同时,停留在藏身地的任川失踪。近两小时后,警方发现任川被囚禁于大柳村的一间民房里,身上亦缠有爆炸物,并通过网络现场直播被杀的整个过程。三名警员进入现场后,拆除爆炸物未果。当晚10时17分,任川被炸死。所幸三名警员仅受轻伤,附近居民亦未遭严重损害。进入现场的三名警员曾与任川有过对话,结合在两处现场提取到的相应的物证,案情大致还原如下:任川在“城市之光”对其发出死亡威胁后,深感自己被害的可能性极大,为求自保,私下来到大柳村租下了村民曹启富的两间民房,以作将来藏生之用。此时,警方尚未对任川采取全天候的监护措施,“城市之光”很可能对任川的活动进行了跟踪调查,并事先掌握了藏身处的位置。案发当晚,“城市之光”先来到胡老太家布置了爆炸的现场,并有意被人发现,将警力和排爆专家吸引至胡老太家后,“城市之光”来到任川的藏身地,静候任川自投罗网。任川一直对警方的监护措施极不信任,并怀疑警方有意将其作饵,借机将“城市之光”抓捕归案。因此,当大量警力被抽调至胡老太家时,任川难以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跳窗而逃。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赖以求生的藏身地正是大大的陷阱。“城市之光”将任川制伏后,将爆炸物固定在他的身上,并通过网络视频直播,待投票数达到一万时就起爆炸弹。就像法官们投票决定齐媛案的判决结果一样,“城市之光”让网民们决定任川的生死。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完美的仪式。值得注意的是,“城市之光”在设置好炸弹后,并无隐藏罪行的想法。相反,他在向全体网民公开整个杀人过程的同时,实际上也向警方告知了被害人的所在地。他这么做,一来有足够的把握确信警方无法及时拆除炸弹,二来也希望警方眼睁睁地看着费尽心思去保护的被害人灰飞烟灭。至此,警方的保护行动彻底失败。不仅“城市之光”仍然逍遥法外,任川也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被炸成碎片。按照分局长的话来讲,11月29日,是C市警方的耻辱日。然而,比耻辱更强烈的感受,是深深的无奈。调查结果显示,“城市之光”发布了作案日期之后,11月29日竟然成为了网民们日夜期盼的日子,相约观看无良法官惨死的人比比皆是,简直比世界杯决赛还要引人关注。案发当天,有几十万人上网守候关于“城市之光”的杀人进展。不少人甚至在电脑前守候了整整一天,一遍遍刷新着网络页面。从网络评论来看,绝大多数人都抱着一种看热闹,幸灾乐祸,甚至是赞叹的心态。“城市之光”的杀人视频直播公布到网上之后,C市的网络流量瞬间达到顶峰。有些得到消息的网民甚至等不及回家观看,纷纷跑到附近网吧。更让这些网民感到兴奋莫名的是,自己居然就是掌握生杀大权的裁判官。于是,那些生活得小心翼翼,处处受制于人的人们躲在各自的ID后面,生平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发泄对生活的不满与愤怒。一次点击,一次投票,就把任川脖子上的绞索扣紧一分。也许,他们杀死的并不是任川,而是处事不公的领导、百般刁难的客户、步步高升的同事,亦或刚刚给自己贴了罚单的交警。每个人都有对之切齿痛恨的一个人,然而,他们只能选择隐忍在心。因为让一个人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但是,当他们身处在一个癫狂的群体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容易得多。你已经不再是你,而是这个集体的一份子。这就意味着,你不必为你的行为扶着。此时,你即是全民,全民即你。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个全身缠满炸药的人想象成那个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然后,偷偷地轻点鼠标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号称有着几千年文明的国家,变得充满戾气。人人是绝望的,人人是愤怒的,人人是警惕的,人人都宛若一枚行走的炸弹,随时准备毁灭自己,殃及他人。“城市之光”给他们体内不断膨胀的戾气提供了一个出口。来吧,杀掉那个令你痛恨的人,不必负责,不必歉疚。他堕入地狱后,你大可以洗洗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你还是那个衣冠楚楚的好人。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扣紧的绞索中,有你加上的一份力。那个游走在城市中的惩罚者,是梦想,是希望,是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感到愤怒和无奈。怎么办?把每一个参与投票的人都抓起来,然后定罪?这显然不可能。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城市之光”并没有亲手杀死任川,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公众。其实,人人都是凶手。案发第二天,专案组接到了来自市局警务投诉举报中心的一份投诉材料。材料中证实方木曾有持枪恐吓群众,并扰乱“E网情深”网吧营业秩序的违法行为。分局长扣下了投诉材料,没有公开处理方木,而是私下里询问方木当时的情况。方木的脸上还带着烧伤和清淤,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分局长的话,而是直直地看了对方几秒钟,突然开口问到:“你听过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么?”分局长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她是一位行为艺术家。1974年,她进行了一项名为《节奏》的行为艺术。这是一次现场互动,观众可以任选包括枪、菜刀、皮鞭等72种危险道具,对她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阿布拉莫维奇承诺不做任何反击。直到有人用一支上膛的抢顶住她的头部……”方木平静地说道,“她的结论是:一旦你把决定权交给公众,离丧命就不远了。”我们的敌人不是“城市之光”,而是这个城市的所有人。分局长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最后摇了摇头,把投诉材料扔进了抽屉里。“这件事我会处理。”他拍拍方木的肩膀,“你……你先安心工作吧。”案情讨论会的气氛沉重得像追悼会。案子彻底搞砸了,专案组的负责人员肯定要受到一定处分。然而,分局长依然不动神色。他先是主动对指挥失误做了检讨,把大部分责任揽到自己肩上。随后,他又对全体与会者说道:上面怎么处理我,还没有拿出最后的意见,所以,暂时还是由我来主持工作工作。不管怎么说,这次咱们丢了脸,要把这个面子挣回来,还得靠大家一起努力。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破不了这个案子,不用领导处分我,我自己辞职——告老还乡。分局长的话让大家稍稍提起了精神,案情讨论会也转入正题。大柳村爆炸案的相关物证资料正在逐步清理和提取中,各种勘验结论也源源不断地汇总到专案组。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爆炸发生的时间可以确定。从现场遗留的爆炸所致的缺口和坑洞,可以确认爆炸点为西侧瓦房内中心。现场勘查人员发现炸坑里残留涩味,并有灰色烟痕。由此,初步推断爆炸物为固体硝铵炸药。根据方木,米楠和杨学武等人的证词以及对现场爆炸抛出物的分析,起爆器材为延期电雷管。从大柳村和胡老太家附近发现的爆炸物,均由黄色胶带包装及捆扎。这种黄色胶带与前几起案件中提取到的胶带相同。结合警方掌握的现有证据材料,可以肯定几起案件为同一人所为。法医组的工作既复杂又简单。复杂的是,任川的尸体已经被炸成碎片,对其进行手机、整理需要假以时日;简单的是,任川的死因明显为爆炸导致的高温和冲击波,即使未能出具完整的尸体检验报告,也可以确认这一结论。从“城市之光”以往的作案手法和越发丰富的作案经验来看,专案组并不指望他会在现场遗留可供提取的、有价值的痕迹。更何况现场经过爆炸以及紧急搜救,原始形态已被破坏殆尽。米楠在经过短暂的治疗后,重返案发现场,也无法提取到任何具有勘查价值的足迹。不过,在前几起案件中一直碌碌无为的手印组却有了一个不小的发现。在现场进行视频直播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爆炸中已经被彻底破坏,不过,这台笔记本外壳为金属所制,仍然在现场留下了大小不等的残片若干。在其中一块残片上,手印组提取到了一枚右手掌印。这个发现让专案组兴奋不已。分局长迫不及待地问道:“清晰么?马上录入指纹库进行比对。”“比对倒是可以。”不过,“手印组老陶搔搔脑袋,脸上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这掌印很奇怪。”“奇怪?”分局上马上问道,“什么意思?”“掌印很小,不像成年人的。而且,”老陶拿起掌印的复印件,向大家展示,“这个人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始终低头不语的方木突然抬起头来。天气越发寒冷。持续的低温让这个地处东北的城市进入了气象意义上的冬季。街头巷尾,已经看不到那些衣衫轻薄、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大多数人都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走在路上,看上去个个动作迟缓,憨态可掬。一瞬间,这个城市显得拥挤了许多,而低温也让一切变得坚硬、脆弱,这给人一种错觉,似乎稍加触碰,周围的事物就会碎成粉末冬季是各种心脑血管疾病高发的季节,因此上了岁数的人们。对气温格外敏感。除了早早的换上冬装,适当的户外运动也是不可缺少的。过了交通早高峰期,街上的老人们多了起来,或独行,或结伴,纷纷聚向那些视野开阔,日照充分的地方。横贯C市的俪通河是本市唯一一条河流,水势在丰水期尚显汹涌,到了枯水期,河道只剩下窄窄的一条,上面还覆盖了薄薄的冰层,看上去,和普通水沟无异。相比之下,横跨其上的俪通河大桥就显得格外高达巍峨。这里地势平坦,又没有数目遮挡阳光,冬日里,是附近的老人们扎堆聊天、晒太阳的好去处。老年人聚在一起,话题多围绕儿女、同阿妈去哦、健康和物价。大家在臃肿的冬装下奋力挥舞着手脚,生怕在漫长的冬季中,让本就不怎么灵光的四肢彻底涩滞下来。某某常来的老人已经好久没露面了,估计是生病住院了。某某的孙子考上了清华大学。昨天还带了糖果和大家分享。鸡蛋已经涨到了三块三一斤,香菜居然达到了十块钱一斤。最后,话题聚焦到今年的春节上。老人们都无比期待着这个最寒冷时分的传统节日,度过那一天,似乎就意味着自己又活过了一年,多吃了一年的饭,多拿了一年的退休金,想一想,就让人感到占了天大的便宜。正当大家激烈地讨论着今年春节的确定日期,以及连续多少年没有年三十的时候,一个老人却离开了人群,独自趴在大桥上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脚下那条勉力流动的河。老人们很快注意到被冷落的他,纷纷招唿他过来。然而,他却转过身来,挥手让大家到桥边来,脸上是因为恐惧而带来的一丝兴奋。“你们瞧,那是个什么东西?”七八个老人伸长脖子,眯起早已昏花的老眼,竭力向他手指的地方看去。然而,那里只是一片灰黑色的河床,覆盖着乱七八糟的水草和各种垃圾。薄冰之下的河流缓缓流淌着,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在那片令人炫目的亮白中,有一个青白色物体嵌在冰里,若隐若现。老人们看了半天,仍然不明就里。一个心急的老太太索性拉住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让他把帮忙分辨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的年轻人被拽到桥边,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剧变。“我操,那不是一个人么?”“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的女店员惊恐地看着这个面容焦急的警察,本能地把手里的抹布举在身前,仿佛那是一面盾牌。“你老板呢?”方木伸手夺下那块抹布扔在一边,“二宝在哪里?”“我老板去医院了。那孩子……跟他在一起。”方木上下打量着她,又回头瞧瞧挂在门口的“暂停营业”的牌子。咖啡吧里弥漫着一股寒气,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湿漉漉的。“这是怎么了?”“老板帮那孩子清洗玩具来着,后来……后来出了点事。”女店员犹豫着,似乎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事情,“他忘了关水龙头——就变成这样了。”方木瞪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半小时后,方木带着几个人匆匆闯进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大楼里,刚走到外科诊室门口,就看到江亚带着二宝走了出来。二宝还在抽抽搭搭地哭着,双手从手掌至手肘,都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方木停下脚步,愣愣地看了二宝几秒钟,随后把目光投向了江亚。江亚也看到了方木,他略直起腰,充满歉意地对他苦笑了一下。方木奔到二宝身边,托起他的两条胳膊,上下查看着。刚刚碰到纱布,二宝就尖叫一声,死命地向后躲着。“他怎么受伤的?”方木放开二宝,逼视着江亚。“昨天,我在家里清洗他用过的玩具,准备消消毒。”江亚轻轻地叹了口气,“二宝可能是闻到了炉灶上的骨头汤的香味,就爬上去捞肉吃……那可是滚开的汤啊……”说罢,他伸手去摸二宝的头,孩子却避开了,眼神中满是恐惧。方木看看二宝,又看看江亚,强压怒火问道,“伤势严重么?”“烫伤。”江亚平静的回答,“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你问问医生吧。”方木朝老陶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钻进诊室。其余两名警察则站在方木身后,和方木形成了合围之势。江亚朝身后看了看,居然笑了笑:“我承认我监护不力,不过,用不着这样吧。”“你清楚我为什么这么做。”方木向前一步,死死盯住江亚的双眼,“你已经察觉到了,是吧?”江亚毫不退缩的回望着方木,脸上依旧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时,老陶出现在诊室门口,挥手示意方木进来。情况怎么样?方木一进去就反手关好门,迫不及待地问道。双上肢重度烫伤。老陶一脸沮丧,“手掌有表皮剥落。”“能进行对比么?”“试试吧”。老套看上去毫无信心,“可能性不大”一股怒火蹭地一下窜上方木的心头,他转身冲出诊室,径直奔向一脸平静的江亚。江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衣领就被方木牢牢揪住,整个人也被按在了墙壁上。“你这个畜生!”方木咬牙切齿地吼道,“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我……跟你说过了,江亚不住的挣扎着,脸色憋得通红,这是个意外……“意外?”你发现二宝碰过那台笔记本电脑,是吧?方木的手上越发用力,“我该叫你什么?嗯?‘城市之光’?”江亚忽然停止了挣扎,依旧涨红的脸上露出一丝充满揶揄的笑容。“方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平静的说道。这笑容彻底摧毁了方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他挥起拳头就要冲那张得以的脸打下去,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方木,江大哥……你们在干什么?”方木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廖亚凡拎着拖把和水桶,目瞪口呆地看着扭在一起的他们。几秒钟后,方木放下高举的拳头,另一只手也松开了江亚的衣领,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廖亚凡已经看到了二宝,惊叫一声就扑过去,上下打量着男孩。“二宝,你这是怎么了?”他扭过头,焦急地看着方木,又看看江亚,“你们说话啊,二宝怎么了?”没有人回答她,方木狠狠的盯着江亚,后者却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整理弄皱的衣服。“我这就去申请搜查令。”方木突然举起一根手指,直直地点向江亚的鼻子,“我不信二宝在你家一个掌印都没留下。”江亚点点头,充满嘲弄的眼神里只写了四个字:悉听尊便。然而,这眼神只是稍纵即逝。当他面向廖亚凡的时候,脸上又是充满痛惜和歉疚的表情。“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你们也不会再信任我了。”江亚想了想,“你可以把二宝领走,不过,他的医疗费用由我承担。”廖亚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从方木的表情里猜到二宝的烫伤绝不是意外那么简单,他把二宝紧紧地抱在怀里,充满警惕地看着江亚,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搜查令很快就申请下来,方木却并不指望能获取有价值的线索。“城市之光”在犯罪现场尚能冷静地清除掉所有痕迹,在自己家里则会更加从容。所谓清洗玩具、家里发水,听上去合情合理,其目的却是擦除二宝留在家里的掌印。至于二宝的烫伤。他不愿去想江亚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二宝的手伤成那个样子。命运就是这样令人惊叹。几天前,江亚还是一个照顾残障儿童的好心人,转眼间就对那个可怜的孩子痛下毒手。更让方木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令全市警察头疼,令千万市民膜拜的连环杀手,居然就是自己认识的人。生活,你还能在戏剧化一些么?对江亚的咖啡吧以及私宅的搜查结果没有出乎方木的意料。警方几乎把室内所有可能留下掌印的地方都仔细的检验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可供比对的痕迹。就好像二宝从未在此生活过一样。米楠也告诉方木,在江亚〖贼吧Zei8。Com电子书下载: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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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dise”的咖啡吧。令人惊讶的是,江亚在C市所有的档案数据只有区区几页纸,有据可查的资料都始于2000年。也就是说,江亚在25岁之前的个人经历是一片空白。警方几经碾转,找到了当时为江亚办理户籍的部门和办事人员。他们早已回忆不起江亚本人,只是记得在2000年进行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时候,C市有大量外来务工人员,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无法说清自己的原籍。为了完成人口普查任务,办事机构只是简单核对他们是否有刑事前科以及排除网络逃犯的可能后,就统一办理了居民身份证。江亚这个名字极其学历也是由其本人申报,当时的户籍所在地被登记为C市红园区开运街26-9号,2003年迁居至现住址。C市红园区开运街26-9号在2000年时还是一家烘培店,现在已经变成一家川菜馆。当年的老板和员工早已散去无踪。不过,街对面的一家福彩投注站老板娘还是对江亚留有一些印象。当时,她还是一家面馆的服务员,和老板有了私情后,挤走了老板的前任妻子,顺理成章的上位成了老板娘。2004年之后他说服丈夫关闭面馆,开设了这家福彩投注站。十几年前,烘培店的小工们经常来面馆吃面,一来二去身为服务员的她和那些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们成了朋友。只不过,江亚属于他们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她对江亚的印象只有些零散的片段。“手脚挺勤快的,不像那些小伙子只是混日子,有那么五六年吧,他每天跟着大师傅偷偷学手艺,挨骂了也只是笑笑。”已经发福的老板娘边嗑瓜子边回忆道,“不太爱说话,听口音好像是Y市那边的。”线索到此中断。专案组仍然认为难以将江亚列为重点嫌疑对象,也不相信只有一个初中学历,一直靠打工煳口的人能犯下那么多无迹可寻的凶案。经过研究,专案组决定还是从那个二指掌印入手,责令老陶尽快拿出更详细的检验报告,然后在全市范围内查找具有类似特征的人。此外,硝铵炸药和延时雷管都属于管制物品,虽然“城市之光”在获取上述犯罪工具时留下蛛丝马迹的可能性很小,但仍有必要在C市范围内进行彻查,需要时,拟动用刑事特情。方木却不这么想,他坚持认为“城市之光”就是江亚。尽管现在几乎没有证据能证实这一点,然而,他相信自己的推断不会错。在医院里四目相接的那一刻,方木就肯定了这一点。就是那种眼神:聪慧 自信 骄傲 凶狠,带有令对手无奈的嘲弄。属于“城市之光”的眼神。让方木更感兴趣的是,江亚,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来自何方,有怎样的父母和家庭环境,在25岁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他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专案组并不认同方木的观点,因此,想搞清楚这些,不可能得到官方的协助。然而,事已至此,任由什么都无法阻止方木了。特别是听到任川最后的唿号和目睹二宝手上的白纱布。方木申请了一个星期的休假,理由是养伤。鉴于“城市之光”目前没有大的动作,专案组很痛快地批准了方木的休假请求。收拾停当后,方木没有急着出发,因为还有些私事需要安排。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的生活了。去C市人民医院,廖亚凡又不在护工休息室,方木看看手表,现在是上午9点半,她应该还在病房里工作。刚要上楼,就看见廖亚凡拎着水桶走下来,见到方木,廖亚凡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吃惊的神色,而是疲惫地冲他摆摆头,示意方木跟她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楼梯下的杂物间,廖亚凡打开电灯,一屁股坐在倒扣的水桶上,伸手向方木要烟。方木把烟盒递过去,自己也点燃了一根。杂物间狭窄逼仄,灯光昏暗,由于没有采暖设备,到处透出一股潮气。物品倒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水桶,拖把,塑料手套,扫帚倚墙而立。墙角处有一个大号纸箱,里面塞满了破旧的鞋子,看上去各种款式和颜色都有,不过以胶底布鞋居多。“那是什么?方木边吸烟边朝那个纸箱扬扬下巴。”“护士和医生们在医院里的鞋,方便脱穿的那种。”廖亚凡扫了纸箱一眼,“这都是穿坏的,准备拿去卖废品——你找我有什么事?”哦,我要出几天远门。方木拿出钱夹,掏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廖亚凡,“这几天……你就照顾好自己吧。”廖亚凡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那几章钞票:“我自己的工资够花,这些钱,给二宝买些营养品吧。”这几天,廖亚凡都很晚才回家,下了班之后就去天使堂看望二宝。为了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方木并没有把二宝受伤的真实原因告诉廖亚凡和大姐。她们也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悲惨的意外。只不过,赵大姐也不再相信江亚能照顾好二宝,坚决把他接回了天使堂。廖亚凡对江亚则充满怨气,死活不要江亚拿出医药费,还几次说要拿巍巍给二宝出气。方木对此倒不怎么担心,廖亚凡只是嘴上说说,从本质上看,她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不过,对于江亚这种报复心极强的人还是少惹为妙,于是,他提醒廖亚凡绝对不要对江亚和巍巍做出格的事。廖亚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大概几天能回来?”“说不准,三四天吧。”“哦。”廖亚凡想了想,试探地问道:“和谁去?”方木知道她在想什么,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我一个人去。”看到他的笑容,廖亚凡也像被窥破心事的小女孩一样红着脸笑了,她轻松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着方木说道:你放心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走出医院大楼,方木的心情好了很多,廖亚凡正变得越来越懂事,这让本来宛若一团乱麻般的生活渐渐理出了头绪。他走到停车场,发动汽车,刚刚开到医院门口,就看见路边站着一个人。居然是米楠。米楠显然对方木出现在医院里并不意外,直接拉开车门跳了上来,随手把一个背包甩在后座上。看得出她是在一路疾奔而来,脸色潮红,微微气喘,待唿吸稍稍平复后,就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开车。”方木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看看,生怕廖亚凡发现这个不速之客,刚才“一人出行”的承诺不就成了有意欺骗?米楠已经猜到了方木的反应,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副驾驶位上,面色平静。方木急踩油门,把车开出很远一段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我和你一起去。”“嗯?”方木犹豫起来,嘴里也结结巴巴,“其实……用不着的……”“如果你取得证言,需要两名警察在场。”这个回答合情合理,更合法。只不过,方木心里清楚,米楠的潜台词是:没有人相信你,但是我相信。他不由得微笑起来,心中温暖了许多。“怎么跑出来的,跟组里打招唿了么?”“休假,别忘了,我也受伤了。”方木扭头看看米楠,恰好她也望过来,四目相对,亦且已不在言中。正在此时,方木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是杨学武。“你在哪里?”杨学武的声音低沉暗哑,直截了当。“在外面。”方木不想过多透露自己的行踪,只是简单作答。“哦。”听筒里沉默了几秒钟,杨学武似乎在犹豫,“米楠……和你在一起么?”“嗯。”隐瞒反而会带来更大的猜疑,方木决定说实话。令他惊讶的是,杨学武既没有追问他们的去向,也没有任何情绪激动的表现,只是报以更长久的沉默,足足半分钟之后,他才重新开口。“不管你们去哪里,做什么,注意安全——照顾好米楠。”说罢,他就挂断了电话。在大柳村的爆炸现场共同经历了生死关头之后,杨学武一直表现的很消沉。一方面,大概是因为对任川的监护行动彻底失败;更多的,是因为杨学武在拔出第一根电线的时候,亲眼看到米楠主动拉住了方木的手。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也许是平安无事,也许是灰飞烟灭,但是不管结局如何,米楠在那一刻选择了和方木在一起。对于杨学武而言,这才是最大的打击。杨学武不想知道的问题,却是米楠关心的。吉普车开上高速公路后,米楠开口问道:“我们去哪里?”这个所谓“哪里”,看似无迹可寻,然而在方木心中,却早已有了大致范围。方木去医院给廖亚凡送羽绒服和皮靴那天,曾经和江亚偶遇。当时,他对那个护士提及自己要出门,一天之内就能返回。现在回想起来,方木认为他是去外地准备炸药和延时电雷管等犯罪工具。因为在C市本地,购买到这些管制物品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管怎么掩饰,留下痕迹的风险都非常大。根据那家福彩投注站的老板娘的回忆,江亚在早年曾带有Y市的口音。如果他是Y市人,出生后应该会有相关户籍资料登记在册,不至于身份成谜。即使是因某种意外离家流浪,其家人也肯定会报告公安机关,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因此,最大的可能是:江亚的原籍在Y市周边四个郊县之一。而且,大柳村爆炸案的现场物证表明,“城市之光”对炸药的性能和制作延时炸弹非常有一套。江亚在20岁左右的时候,一直在烘培店里当小工,其工作范围内和爆炸物完全无关。这种技能很可能是在他20岁,亦即他离开原籍之前掌握的。以“城市之光”的性格来看,他不会去做那种无必然把握,且容易暴露自己的事情。如果想取得像爆炸物这种受到严格管制的东西,他肯定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以避免打听、寻找、委托、中间人这样的多余环节。那么,他获得炸药的地方,会不会就是他身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呢?在C市高速公路管理处那里,方木并没有发现江亚所驾驶的白色捷达车曾进出C市的记录。如果他携带炸药和电雷管乘坐火车,肯定过不了安检这一关。因此,他乘坐的应该是长途汽车。那么,从地理位置以及距离来看,能让江亚乘坐长途汽车从C市前往该处,并能在一天内往返的,只有Y市的F县。而方木心中认定的调查重点,正是F县下属的罗洋村。罗洋村附近,就是省内文明的大角煤矿。第十九章 老宅尽管对女店员解释说,之所以有警察兴师动众地找上门来,是因为那个胖男孩是警察的亲戚,而女店员也充分表示了理解,并跟着他痛骂警察滥用职权。然而,当她请求提前下班回家时,他还是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怀疑和恐惧,走吧,走吧。他神色淡然的表示同意。尽管这是个不错的女孩,然而,人和人的相聚又能维持多长时间呢?就像那个一直躺在医院里的女人,就像那个只有两根手指的男孩。也许,所有的相聚,都只是为了在某一天别离。有人说,为了不让自己过分痛苦,最好在相聚时别投入太多感情。然而,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呢?在耳鬓厮磨,尽展欢颜的时候,你愿意想象对方形容枯藁或者反目成仇的样子么?今天,他不愿,也无心在经营咖啡吧。女店员走后,他就关闭店门,把打烊的牌子挂在了门外。拉下卷帘门之后,咖啡吧里彻底黑暗下来。他站在一片寂静的店堂中,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他双手插兜,慢慢地走上楼梯。然而,只迈出几步,他突然意识到楼上也是空无一人,那个只会依依呀呀的胖男孩再也不会出现了。巨大的孤独感突然袭来,漆黑的阁楼竟让他有些望而却步。他手扶栏杆,怔怔地看着那一片寂静的所在,最后,缓缓地转身,坐在了楼梯上。店内的潮气依旧没有散去,鼻腔里是清新又带有意思凉意的味道。闻上去,却并不让人感到心情愉快。这里是洁净的,却毫无生气。这里是安全的,却令他更加不安。终究,自己还是一个人。该埋怨谁呢?此刻,他不想去回忆那个胖男孩,尤其是当他牵着男孩的手走向汤锅的时候,男孩那毫无戒备的眼神。他曾想过让胖男孩“失踪”,对于一个曾走失的智障儿童,再次走失并不是什么怪事。然而,他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男孩之势威胁到他,并没有伤害他。而伤害了自己的那个家伙,不得不让他从地下室的水池中重见天日。尽管警方并没有发现那个密室,然而,他不能让自己再次冒险。遗憾的是,他再没有可供发泄怒火的玩具,只不过,他不愿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家伙。想到这里,他突然来了兴趣,起身下楼,拿起一件外套后,又在吧台下翻出一把小小的铁铲,走出了咖啡吧。半小时后,他拎着一个被层层包裹的黑色塑料袋,挤过门前如潮的人群和摊贩们,返回了咖啡吧。关上门,杂乱的喧嚣声和烟气就被挡在了身后。同时,一股新鲜的泥土混合着腐败落叶的味道,在店堂里弥散开来。他拎着塑料袋径直上楼,把他扔进洗菜池里,打开水龙头冲刷着。很快,那个塑料袋的表面就黑亮如新。他拿起一把剪刀,一边耐心的剪开塑料袋,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渐渐地,塑料袋里的东西露出了全貌。他满意的看到,因为持续的低温,那东西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他把它从水池里提出来,摆在餐桌上,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拉过一把椅子,静静的坐在它的对面。呷了一小口酒之后,他突然笑笑,举杯向它致意。“嗨,我都有点想你了。”它毫无反应,只是端端正正的躺在餐桌上,用一双半睁得眼睛,空洞而迷茫的回望着他。两个小时后,方木和米楠抵达Y市长途汽车站。和大多数中小城市一样,Y市的长途汽车站嘈杂不堪,兜售食品、饮料和手机充值卡的声音此起彼伏。车站东侧停放着一排中巴车,售票员半挂在车外,捏着一沓零钞,大声吆喝着。在他们的吆喝声中,方木依稀辨的“罗洋”二字,他停好车,向那排中巴车走去。司机们很热情,方木很快就弄清了发车时间和沿途各站点的情况。前往罗洋村的中巴车很多,最晚一班车返回是七点,八点左右抵达Y市长途汽车站,而Y市长途汽车站发往C市的末班车是晚九点。也就是说,如果江亚一早就出发,一天之内往返是可能的。米楠对方木的推断持怀疑态度,一个城市,四个县城,下属十几个村落,江亚有可能在其中任何一个地点,购买炸药和延时电雷管,未必会选择罗洋村。方木的想法是,无论在哪里,爆炸物和起爆器材都是管制品。在稍大些的县城,的确可以私下购买到上述物品,但是那样做的风险也很大。而且,非法买卖爆炸物是刑事犯罪,如果不是熟人,卖家们不会轻易出手。城市之光一向单独作案,通过中间人购买爆炸物的可能性很小。罗洋村距离大角煤矿最近,那里天高皇帝远,散落在村民手中的爆炸物也为数不少。在那里取得爆炸物,是相对安全的。米楠想了想,同意了。在调查力度有限,调查时间也紧张的情况下,从最有可能的地点查起,也许是最佳选择。吉普车开进罗洋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方木开着车在村子草草转了一圈,心中不免有些惊讶。这里虽说是个村落,但是从规模和繁华程度来看,不亚于一个小镇。尤其是村中那条双向四车道的柏油马路,两侧店铺林立,从超市到旅馆,从按摩院到洗头房,应有尽有。煤矿,宛若深埋地底的黄金,给这个小村子带来蓬勃的生机和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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