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看看!”局长夸张地举起双手,然后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小方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都能看出问题——你以为物证科的人都是傻子?”郑霖没有理会局长,依旧死死地盯着方木,“你凭什么说是假的?”方木抬起头,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案发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太远应该在西南方,而624房间在正南方,所以阳光不可能从房间的窗户一直照射到走廊里——你的录像带,应该是下午一点左右拍的。”郑霖怔了几秒钟,整个人忽然晃了晃,最后倚着桌子勉强站住了。“中午十二点半拍的。”郑霖莫名其妙地笑笑,“好不容易找到的时间。”说完,他的目光就散开来,盯着脚下的一块地砖,一动不动了。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开来,渐渐浓稠,最后竟像有了沉沉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良久,局长开口了:“那几个演员是谁啊?依我看,有小海还有阿展吧?还有谁?”面如死灰的郑霖抬起头来,刚要开口,局长就猛地一挥手,“行了,我不想知道——你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那小子打发走。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了。”郑霖的语气软了下来:“只要我们相信这录像带是真的,不就行了么?”“操!”局长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你他妈疯了吧?这是伪造证据!徇私枉法!你也想像老邢那样进去啃窝头是吧?”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随即,肖望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小声对局长说:“谈完了么?”“有事?”局长毫不客气地问道,“有就快说!”“刚才。。。。那个。。。。。”肖望一脸尴尬,“您最好下楼去看看。”局长低声骂了一句,打不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方木和郑霖,气氛却更加凝重。方木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郑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和老邢干了十几年,他出了事,我不能不管。”“可是你做的这一切毫无意义!”方木忍不住低声吼道,“搞不好把自己都牵连进去!”“我不怕!”郑霖猛地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瞪着方木,“只要老邢没事,我做什么都行!”“局长说的没错,”方木咬着牙,“你他妈果真疯了!”说罢,他转身欲走。郑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方木用力甩了两下,竟然挣不脱。“你告诉我,老邢到底对你说了什么?”郑霖的眼睛里是一种失去理智的狂热,“我们可以帮你!”“我不会告诉你。”方木停止正在,低声说道,“因为我不相信你。”“什么?你居然。。。。”郑霖的脸扭曲起来,似乎有把自己的心肝挖出来给他看的冲动,“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我们还供过事。。。。。”“事情发展到现在。。。。。”方木用了掰开郑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谁也不相信!”说罢,方木转身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却被当胸推了一把,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住。两个人闪了进来,回手关上了门。方木看看他们,也是熟人。高个子、皮衣黑裤的是阿展,个子略矮、藏青色风衣的是小海。“回答郑支队的问题,”阿展冷冷地说道,“否则就别走。”方木看看他,又扭头看看郑霖,后者正抱着肩膀,皱着眉头回望着他。方木笑笑,嘴边却立刻出现硬冷的纹路,“我要是不回答呢?”“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小海从身后抽出一样东西,啪地甩开,是一把ASP警棍。郑霖的眉头皱的更紧,却没有阻止小海。“别让我们为难,方木。”他轻声说道。“那就试试吧。”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闪进了房间,站在了方木身边。是肖望。“新来的,这不关你的事,”郑霖冷冷地说道,“别自找麻烦。”“关他的事,就关我的事。”肖望面无表情,手一直放在后腰里,“你可以试试看。”郑霖的脸色变得铁青,他一步步走到肖望面前,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子。“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不关你的事。别自找麻烦。”“呵呵,”肖望瞟了小海手中的警棍一眼,毫不退让地回望着郑霖,“在你们局里动手打架,我无所谓,但是你最好先解决你自己的麻烦吧。”“哦?”郑霖脸上的凶狠一下子变成了诧异,“你什么意思?”“局长让我叫你下去。”肖望的眼神中满是揶揄,“景旭在询问室里闹呢。”一进询问室,方木就愣住了。景旭赤裸着上身,胸口和手臂遍是瘀伤。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敞开的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眼前的这一幕显然也出乎郑霖的意料,足足半分钟后,他才回过神来。“你干吗?”郑霖的声音虽低,却寒意十足,“脱衣秀?”“他举报你暴力取证。”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局长开口了,“还有。。。。”“还有徇私枉法。”方木循声望去,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夹着公文包,戴黑框眼镜的小个子。“金永裕,城湾宾馆的经理。”肖望凑到方木耳边小声说道。“你是谁?”局长上下打量着他,冷冷地问道。金永裕做了自我介绍,又指指身边的小个子,“这是我的律师。”“你有什么事?”局长扫了一眼金永裕递过来的名片,随手放在桌子上。“景旭是我宾馆的员工,我代表他举报你们的警察有暴力取证、收买证人、伪造证据和徇私枉法的行为,并要求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郑霖打断了他的话,“你凭什么替他出头?”“呵呵,那就要问你了。”金永裕慢条斯理地开口了,“你伪造了这份证据,接下来肯定要进行子虚乌有的调查,那将会对我宾馆的声誉和正常经营带来极坏的影响——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郑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双手也捏成了拳头。他扭头看看景旭,后者冻得直哆嗦,看也不看郑霖一眼,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我小看你了,是么?”郑霖轻声问道,“你早就计划算计我了,对么?”景旭盯着桌面,慢慢地说:“你不用威胁我,我是个守法公民。”“行了!”局长眼见郑霖又要发火,急忙息事宁人,他转向金永裕,低声问道,“你想怎么样?”“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金永裕依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如果您处断不公,我会向检察院和政法委反映这件事情。”局长默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大声说道:“郑霖、阿展、小海,现在立刻交出你们的配枪和证件,从即日起停职接受调查。”说罢,他面无表情地转向金永裕:“有结果了我会通知你。”“好。”金永裕笑笑,站起身来,“我们会保留继续追究这件事的权利。”景旭穿好衣服,跟着金永裕离开了询问室,走过郑霖身边的时候,他特意停了一下,看着郑霖那张木雕泥塑般的脸,嘿嘿笑了几声,扬长而去。第十二章 百鑫浴宫某电视连续剧拍摄现场。一身时髦打扮的裴岚拖着一只拉杆箱,边走边擦拭着眼角,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抓住裴岚的胳膊,激动地说着什么。裴岚摇头、哭泣,最后把头埋在男子的胸前,双手环绕住他的腰。。。。。“停!这一条过!”一个导演模样的家伙从监视器前站起身来,从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并不满意。“准备下一场。”导演转向裴岚,“裴岚,情绪再饱满点,OK?”“嗯。”裴岚懒懒地应道。化妆师急忙上去给她补妆,裴岚的视线却被片场外缓缓驶来的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吸引住了,脸上也有了一丝亮色。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女人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号的保温壶。男人是梁泽昊,他一边熟稔地和剧组工作人员打招呼,一边指示保姆把保温壶送到裴岚的化妆车里。走到裴岚面前,梁泽昊笑嘻嘻地问道:“宝贝,今天好么?”不等裴岚回答,旁边的一个女演员插了一句:“梁哥,又来送汤了?对裴姐真好呀。”“是啊。”梁泽昊上下打量着她,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对方高耸的胸部上,“紫嫣最近又漂亮了啊。”女演员咯咯地笑起来,故做媚态地瞟了梁泽昊一眼。裴岚面露愠色,把脸扭向另一边。女演员不无得意地撇撇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妨碍你们聊天了”,就扭着腰肢款款离去,走出几步,不忘又意味深长地回头抛了个媚眼。梁泽昊一直色迷迷地看着女演员的臀部,直到忍无可忍的裴岚干咳了一声,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见裴岚的脸色很难看,梁泽昊低声说了几句好话。哄了一会儿,看裴岚的脸上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梁泽昊也没了耐心,说了句“记得过来喝汤”,就一头钻进化妆车里。裴岚不用猜就知道梁泽昊干什么了,想到他又和那些急于攀上高枝的女演员们打情骂俏,心中越发妒恨。草草打发走化妆师,感到胸闷气短的裴岚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刚迈出几步,就听到周围一片尖叫和按动快门的咔嚓声。是围在片场外的影迷。裴岚的脸上迅速更换为自信、欢快的笑容,步履轻盈地走过去。此刻,也许只有这些狂热的人才能慰籍自己的心灵,裴岚耐心地接过一个个本子,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她想起曾在另一个简陋无比的本子上签下的名字,还有那个有着锐利却温暖的眼神的警察。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暖了一下。虽然还没到放学的时间,第六小学门口却已经挤满了等候的学生家长,各式各样的汽车、电动车、自行车满满当当地排列在马路两侧。路过的行人们无不侧目,了解原委后,却都报以宽容的一笑。儿童频频失踪的事情已经传到了C市,谁也不想让厄运降临到自家宝贝的头上。街边的一家快餐店里,方木一边盯着人头攒动的第六小学门前,一边小口啜着已经冰冷的杯装豆浆。收银的女孩子不是好奇地看看这个奇怪的客人,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多小时,除了吸烟,就是喝那杯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豆浆。天气已经很冷了,快餐店的窗户上蒙着一层水汽,他不时用手擦出一块儿干净的玻璃,似乎是在外面寻找着什么人。女孩子低头看看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心想一定有人欠他钱。时针慢慢走向下午五点,女孩子有点急了,再过一会儿,第六小学就该放学了,有不少家长都会带着孩子来这里吃点东西,这家伙在这里占着座位,要影响生意的。她正在犹豫着该怎么让他离开的时候,客人忽然起身,一路小跑冲出了门外。方木在等候的家长中挤来挤去,瞄准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老鬼回过头来,看到是方木,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刚撞了墙似得表情。不等方木开口,他就连连小声告饶:“别在这儿,别在这儿——我儿子就快放学了。”女孩子刚刚收走那讨厌的客人留下的豆浆,就看见他又拽着一个满脸苦相的男子走了进来。女孩子本能地问了—句“先生来点什么”,却被他毫不客气地一句“等会儿再说”草草打发掉。女孩子撅撅嘴,一脸不高兴地回到收银台前。 i方木把老鬼按坐在椅子上,直截了当地问道: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没听到啊。”老鬼目光游移, “我每天也挺忙的……”“我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么?”“没有。”这个问题老鬼回答得倒干脆利落,说罢就欲起身,“对不起啊——我得接孩子去了。”方木不由分说,又把他按在座位上。老鬼有些急了,看到方木冰冷的眼神,又软了下来。“你放我走吧,老大”老鬼冲方木连连作揖, “我那前妻的脾气你也知道,一个月啊.我只有今天能看看孩子……”“好啊。”方术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根烟, “那就跟我说实话。”老鬼小声骂了一句,看看手表,又换上了一副无赖的嘴脸, “你先给我买杯水——我要喝珍珠奶茶。”“行。”方木站起身来,一只手指着老鬼的鼻子, “你要是敢跑……”“哎呀,我不敢啊。”老鬼不耐烦地挥挥手,眼睛始终盯着校门口,“你就快点吧。”付钱的时候,收银的女孩冲他翻了个很大的白眼,方木有些莫名其妙。当他看到女孩把所谓的“珍珠”倒进塑料杯子时,心中不由得一动。奶茶冲好后,方木向女孩要了一根最粗的吸管,回到了座位上。老鬼好像真的渴坏了,也不顾烫嘴,连喝了几大口,边嚼着“珍珠”边嘀咕:“你别说,这玩意儿还真好喝。”“说吧,你都打听到什么了?”“那个姓丁的没下落,最近谁也没看到过他。估计是跑了。”老鬼压低声音,“至于老邢的事儿,道上的人都知道他被摆了一道,听说跟老邢正在查的案子有关。”“什么案子?”“具体的不知道,据说跟丢小孩的事有关系。方木想了一下,又问道:“庄家是谁?”“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是本地的。”老鬼看看四周,低声说道,“方警官,你这人不错,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嗯?”“那伙人不好惹,据说根子很深。老邢那样的人物都能被扳倒,更何况你了。”老鬼颇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我看你就别趟这趟浑水了,别把自己也撂进去。”“哦?”方木挑起眉毛,“这么说,你还是知道些内情啊。”“没有没有。”老鬼慌忙移开目光,“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跟我说实话。”方木眯起眼睛,慢慢地说道,“你应该清楚你骗不了我。”老鬼干笑几声,表情却更加紧张。为了掩饰,他端起奶茶大口吸着,忽然,他被一口奶茶呛住了,紧接着就两眼圆睁,用手在喉咙上抓挠起来。方木扫了一眼堵在吸管里的“珍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老鬼在面前挣扎。老鬼的脸已经憋成了紫色,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他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用手指在嘴里胡乱抠着,下巴和胸前全是黏糊糊的口水,可是那粒要命的“珍珠”依旧卡在气管里。收银的女孩子想过来帮忙,却被方木做出的严厉手势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老鬼狂怒地瞪着方木,想跑出去找人。刚站起来,方术就一脚把桌子踹过去,正顶在老鬼的胸口。刚站起来,方木就一脚把桌子瑞过去,正顶在老鬼的胸口。方木死死地瑞住桌子,老鬼被顶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又说不出话,连连对方木合十作揖。方木从衣袋里掏出记事本和笔,扔在他面前。老鬼飞快地抓住笔,在记事本上草草写了几个字后,抬头冲方木疯狂地比划着自己的喉咙。方木松开脚,绕到老鬼身后,双手环绕他的腰,然后左手握拳,拇指顶住老鬼的胸廓和上腹,用右手抓住左拳,快速向上压迫老鬼的腹部,如是几次后,老鬼终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颗“珍珠”也被他吐到桌面上,弹跳了几下后,滚到墙角处。等到他的咳嗽声稍微减缓些,方木拿起那杯奶茶示意他漱漱口,老鬼连连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敢了,不敢了。”方木笑笑,让看傻了的女孩子端一杯清水上来。老鬼喝了几口水,脸色也恢复了一些。方木递过去一根烟,问道:“没事吧?"“没事。”老鬼仍然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妈的,差点把我憋死。”方木拍拍他的肩膀,翻开记事本,指着歪歪扭扭的“百鑫”两个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没意思。”老鬼闭上眼睛,向后一靠,“瞎写的。”方木没有做声,而是一直盯着老鬼的脸。“你盯着我也没用。”老鬼把脸转向另一侧,“我可不想死得太早。”这时,一大群小学生涌进了快餐店,叽叽喳喳地买鸡翅、酸奶、冰淇淋,其中一个小学生无意中向这边扫了一眼,迟疑地叫了一声:“爸爸?”老鬼的身子一震,立刻睁开眼睛,满脸堆笑:“洋洋!”洋洋满脸狐疑地走过来,很不友善地盯着方木。老鬼眉开眼笑地蹲下,一把抱住儿子。“想吃什么?爸爸请客!”忽然,老鬼脸色一变,“就是不许喝珍珠奶茶。”洋洋挣脱了老鬼的怀抱,又看了看方木,皱起眉头,“他是警察吧。你又犯什么事了?”“没有啊。爸爸一直在……你知道的……”老鬼急得语无伦次,“爸爸跟你发过誓的……”“你爸爸没做坏事。”方木开口了,他也蹲下身子,拍拍洋洋的头。“他在帮警察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什么任务?'’洋洋还是半信半疑。“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秘密任务。”“行,其实我爸挺能干的。”孩子还显得挺大度,“那我要不要装作不认识你们?”“那倒不用。”方木笑笑,“你去买吃的吧,叔叔请客。”洋洋兴冲冲地跑了。老鬼松了口气,操眉搭眼地说了句“谢了”。方木没回话,伸手从钱包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他。“线人费。”老鬼没客气,大大咧咧地揣进兜里,转身要走,方木又叫住他,“等等。”老鬼摆出一脸苦相,“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方……”“拿着。”老鬼愣住了,递到眼前的是两百元钱:“天冷了,给你儿子买双鞋。”方木向不远处的洋洋努努嘴,“你看看,都露脚指头了。”老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表情却更复杂,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吧。”方木移开目光,挥挥手,“你儿子等你呢。”老鬼又站了几秒钟,然后顺顺嘴,把钱紧紧地捏在手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低声说道:“方警官?”“嗯?”“前段日子,有人看见姓丁的去了百鑫浴宫,之后就再没见他出来过。”方木猛地扭过头来,盯着老鬼看了几秒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谢了。”老鬼耸耸肩膀,似乎挺难为情地嘟嚷了一句“你自己多保重”,就拉着儿子走出了快餐店。百鑫浴宫位于二环外,地处城乡结合部,法定代表人叫李守庆,男,47岁。从税务机关调取的资料来看,百鑫浴宫每个月都按时申报纳税,而且缴税额都不小,似乎经营得红红火火。可是方木第一次来到百鑫浴宫的时候,却吃了一惊。所谓百鑫浴宫,只是一个二层小楼.从外表看,似乎曾装修得富丽堂皇.但是由于长期缺乏修葺,那些浮雕精饰已经变得斑驳破旧。方木绕着百鑫浴宫走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实的窗帘遮挡着,里面的情况无从得知。正门处贴着一张已经发黄、变脆的白纸,上面写着“停业装修”。方木想了想,转身去了马路对面。那里有一个修自行车的摊位。方木给修车的老人点了一根烟,攀谈了儿句后,就问他百鑫浴宫的情况。老人说.他在这里修车已经有几个年头了,百鑫浴宫开始建设的时候,他就在场,可奇怪的是,外墙装修好之后,施工人员就撤离了,此后再没有人来过这里,也就是说,这家浴宫从来没有开张营业过。方木心里有了数,回局里后,他查了一下李守庆的资料,果不出所料。李守庆确有其人,身份证号码也对得上,但他是河北省固安县的普通农民,一生都未曾踏出固安县半步。很显然,在法律上正常营业且照章纳税的百鑫浴宫只是一个空壳,其存在的价值肯定是违法的,最大的可能是洗钱,还有……方木不愿再想下去了,因为丁树成很可能就在百鑫浴宫里。夜晚之所以是夜晚,是因为没有阳光普照大地。然而光还是有的,只不过是从各式各样的灯具中倾泻而出。有的温馨幽暗,比如床头的小小光亮;有的狂暴躁动,充满戾气,比如夜色中的各种霓虹招牌。它们好似这深夜里的城市,蠢蠢欲动,只顾瞬间的绽放,全然不想明天的太阳何时升起。这样的夜里,总有些人睡不着,有些人不想睡。他躺在看守所冰冷的床板上,仰望小小的气窗透进的微微月光。她悄悄离开身边鼾声如雷的男人,在黑暗的客厅里点燃一支烟,思念那个只相处了几个小时的警察。他坐在吉普车的驾驶室里,疲惫地盯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而她们,紧紧地簇拥在一起相互取暖,在已沉默地耸立了千年的石林中,倾听潺潺流水。每个人都是孤魂野鬼,游荡在葬送一切的时间里。景旭也没有睡。他想睡,又不甘心去睡。每一秒都是新生,每一秒都是末日。他厌倦身边每一个女人的大腿和乳房,又不停地抚摸,似乎下一刻就会永远失去,实际上却从未真正占有。在面对最终的宿命之前,他要及时行乐。金永裕推开包房的门,面前的淫靡景象让他微微整眉,又觉得好笑。四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围坐在景旭身边,而包房里唯一一个衣着完整的人也正是他。见有人进来,已经被酒精和K粉彻底麻醉的景旭显得有些迟钝,看清来者后,他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起身。金永裕挥挥手,女人们识趣地各自寻找自己的衣物,草草穿好后,依次离开了包房。金永裕坐在景旭身边,看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把目光投向包房里不停闪烁的液晶电视上。白种女人在黑人男子身下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虽然刺激,但也很快就让人索然无味。“爽么?”金永裕点燃一根烟。景旭依旧呆呆地看着屏幕,隔了好久才微微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好玩。”金永裕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在酒桌上,“老板给你的。”景旭的眼珠缓缓地转向那个信封,停留了几秒钟后,又扭过头去,几乎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金永裕笑笑,按熄了烟头,站起身来说道:“开心点。老板还是赏罚分明的。”说完,他就拉开包房的门走了出去。这时,一直只用点头表达意愿的景旭突然开口了。“我要女人。”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再换四个。”金永裕站在门口愣住了,随即就简短地回答道:“好。”然后,他关上包房的门,转身对门口的服务生说:“再给他找四个小姐,不要刚才那四个。”“啊?”服务生面露难色,“金哥,小姐们说景哥玩得太狠了………都抠出血了……”金永裕没说话,抿起嘴看着服务生。后者在金永裕的目光下慌张起来,最后倒退几步,垂下眼睛说道:“我现在就去安排。”说罢,就沿着走廊一路小跑而去。金永裕哼了一声,刚要走,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他按下通话键,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挂断电话后,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老板,”刚一接通,他就急不可待地说道,“‘笼子’那边有情况!”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两点,这条本来就人迹罕至的路显得更加幽静。方木捏扁空烟盒,拎起背包,起身下了吉普车。百鑫浴宫周围已经长起了密密麻麻的荒草,脚踩上去,刷拉刷拉的声音在午夜里显得更加清晰。偶尔响起清脆的碎裂声,估计是踩到了废旧的玻璃碴。每到这时,方木就会驻足四顾,仔细倾听周围的声音。然而周围一片寂静,除了远处隐隐的犬吠之外,再听不到半点声息。方木缓步来到一面窗户前,伸手从背包里掏出破窗器。他把吸盘固定在玻璃上后,用玻璃刀割出一个直径约半米的圆形,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玻璃取下。刚拨开那厚重的窗帘,方木的手就停了下来。穿过那布满灰尘的绒布,方木摸到了冰冷的铁条。不出所料,窗子里还有护栏。方木把破窗器卸下来装好,起身绕到楼后。那里有一座一米多高的室外平台,平台南侧是一扇铁门,估计是后厨的位置。方木拧亮手电,只见一根粗粗的铁条横贯在铁门中间,一把大铁锁加于其上。方木掂掂铁锁,感觉满手的锈蚀与冰冷。方木从背包里取出撬棍.插进两条锁臂里,用力扭了两下,铁锁应声而开。方木立刻蹲在原地,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轻轻地拉开铁门,走了进去。进入室内,方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十平方米左右的水泥房间里。没有窗户,四处散落着一些食品包装袋、鸡蛋壳和酒瓶。从地上摆放的煤气炉灶来看,这里的确曾是个厨房,但显然不是为了浴宫的经营所用的。房间对面是一扇木门。方木走过去,试探着拉了一下,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前方似乎是更大的一片空间。方木边走边用手电四处照射,脚下是一段四阶楼梯,下面则是一个二百平方米左右的大厅,从地面中间的两个方形大坑来看,这里应该是浴池。方木一边走,一边留心脚下的水泥块和木条。室内仍然是一副刚刚竣工的样子,甚至都没有清理一下。走到大坑边,方木随手向坑里照射了一下。所谓的“浴池”,里面甚至连瓷砖都没有贴,只是用水泥草草地抹平了事。借助手电筒的光芒,方木看见浴池底部胡乱堆放着一些草垫和被子似的东西,他的心里一动,抬脚跳了下去。刚一落地,方木就感觉自己踩到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仔细一看,是卷在一起的,脏得分不出本色的被子。方木蹲下身子细细翻看,又拽出草垫中的几根草,用手指捻了捻。略有潮湿,但并未腐烂。方木站起身来,皱了皱眉头。这里显然曾经有人住过,但肯定不是当时建设房屋的工人,否则在这么潮湿的环境下,几年时光过去,那些草垫早就腐烂了。方木看看废墟般的大厅,无论是谁住在这里,境遇肯定都凄惨无比。方木从坑边随手拽过一根木条,翻动着那些破烂的棉絮。因为潮湿,草垫和被子都沉甸甸的,即使在如此的低温下,仍能闻到一阵阵刺鼻的味道,几分钟后,方木挑起一块破烂不堪的布片,在手电光下,破布上仍有些桃红色依稀可辨。这应该是一件衬衫,从尺寸上来看,它的主人似乎身形娇小。方木扔下木条,咬了咬牙。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里曾经住过的就是那些被拐卖的女孩。浴池北侧是一段未封闭的楼梯,方木跳出大坑,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二楼的情形和一楼差不多,遍地是建筑垃圾。中厅的位置是一大片空地,貌似休息大厅。四周则是一圈小房间,估计是做包房所用。方木逐一查看过去,除了一个简易的卫生间之外,其他的房间都大同小异。转入东侧走廊时,眼前的情景却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