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墙根想睡,偏偏却一点睡意也没有。脑袋里只是想着:“我今晚一个不小心,竟然拜了血祖做师父!嘿嘿,他可也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不!他现在是国师了,应该是四大宗师之首!哼!有莘不破!江离!你们不是看不起我么?我现在也是名门弟子了!跟你们平起平坐了。等便宜姐夫醒了之后,我再拍拍他的马屁,让他传授我真功夫,总有一天,我要打得有莘不破和江离满地找牙,再抢他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做老婆!”越想越得意,越想越精神。四更过后,马蹄心道:“不如先去早市买些东西回来做早点,我今后是龙是蛇,可全看能不能哄得我这便宜姐夫高兴了。”他怕扰了都雄虺的梦,当下悄悄推门出去,再轻轻带上。一路上哼着小曲,越走越是轻快,突然一只手按住了他,冷笑道:“马蹄啊马蹄,你好大的胆子!”马蹄回过头来,只见按住自己那人三缕长须,飘飘然有出世之姿,正是在陶函地界上骗自己作徒弟的靖歆。当初在毒火雀池边上若木重伤、桑谷秀惨死、桑鏖望和有莘羖反目成仇,这一切固是因为局中个人均有自己的死结,但九尾狐的奸猾、靖歆的助恶也是导致事件难以收拾的原因。后来有莘羖和桑鏖望两败俱伤,局势渐渐明朗之际,靖歆却趁着群雄自顾不暇的空隙逃走,连马蹄马尾两兄弟也抛下了。马蹄回想起这个挂名师父的无耻,每次都恨得牙痒痒的。但真见到了靖歆却又害怕。此时此刻,他更暗下决心:“实力!我一定要拥有实力!没有实力,什么都是假的!这靖歆连我那便宜姐夫的半根指头也比不上,可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弄死我!”又想:“这里离阿茝的小院有段路程了,我抬高了声音便宜姐夫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会不会来救我也难说!”马蹄年纪不大,但从小在江湖上爬滚,脸皮久经历练;平日里常骂靖歆无耻,可他自己的无耻却也不差——心里咒骂,面上却堆满了欢容:“师父!你怎么也来夏都了。这些日子来,可想死我了!”第九关 兄弟靖歆眯着眼盯着马蹄,笑道:“乖徒儿,这两天你的艳福可不浅啊。”马蹄哈腰道:“哪来的艳福!弟子和师父失散,好容易从陶函商队逃了出来,这些天来历尽千辛万苦,只盼着能早日找到师父您老人家。这下可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徒儿见到师父了。唉,师父啊,见到你老人家,你可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说着眼皮挤了两挤,掉出两滴眼泪来。靖歆笑道:“行了行了,你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么?不用跟我装孙子。放心,为师我徒弟收过几个,没一个像你这么聪明的。现在还舍不得对你怎么样。”马蹄点了点头,脸上一派纯真:“这个自然,师父是最疼我不过的了。嗯,师父,夏都好像要发生大事了,你也是冲着这个来的?”靖歆听他轻轻一转便点到了重点,心道:“在蚕从的时候这小子还什么也不懂,现在却已能看出这件大事的端倪来,嘿,加以时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淡淡一笑,道:“也是,也不是。”马蹄心道:“这牛鼻子跟我装谱,说什么‘也是也不是’,其实以他的能耐地位,在边远地方还能叫得响,来到夏都却屁也不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插不下手去!”眼中却充满敬畏:“师父,您这句话高深莫测,我可听不懂。”“你不必懂。”靖歆道:“我只问你,你和屋里那人是什么关系?”“屋里?哪个屋里?”靖歆冷笑道:“你刚才从哪个屋子出来啊?”马蹄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姐姐家啊!”“姐姐?你这小子的底细我比谁都清楚!和你那白痴老大是一对天生天养的孤儿,哪来的姐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马蹄道:“那当然不是我亲姐姐。其实是这样的……唉,说来丢脸,有一天我到姐姐邻居家行窃,被屋主发现,差点连腿也打断了,跌进姐姐的后院,姐姐见到我的样子可怜,便把我藏在屋里疗伤,后来见我老实,说话又投契,便认了我这个干弟弟。”靖歆失笑道:“老实?你这小子老实?哈哈哈哈哈……罢了,听你的话倒也不像撒谎。嘿!小子,你可知道你这姐姐是什么人么?”“什么人?我只知道她叫阿茝,做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以前是个开饭馆的吧。”“开饭馆?”靖歆笑道:“其实她什么来历也不打紧,可是你那个姐夫啊,呵呵!你可知道是谁?”“姐夫?好像是个官吧。”马蹄道:“他威严得很,不过对我很好,让我一起吃饭,还送我东西。”靖歆脸色微变,道:“你见过他了?”马蹄若无其事地道:“他?你是说我姐夫吧?见过啊,今晚刚刚见的面。”心中却想:“看他截住我的情景,应该是埋伏在门外才对啊,怎么没见我那便宜姐夫进门?是了,要不就是我那便宜姐夫有些什么神通这牛鼻子看不见,要不就是便宜姐夫进门的时候牛鼻子刚好不在。”马蹄真猜对了,靖歆所在的小招摇山是血宗旁枝,常有事没事地找机会奉承血宗宗门的人。阿茝的来历他不甚了了,但这女人是都雄虺的外室他碰巧知道。昨日瞥见马蹄,一路跟着,竟发现这挂名徒弟进了阿茝的门,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地位虽然远不能和都雄虺相比,究竟也算一方豪雄,还不到为了监视一个小混混而一刻不歇地埋伏在一旁,只是想法子在位于路口的客店上要了一间靠街的客房。因此都雄虺进门的情景他恰巧没有留意到。马蹄看他的反应,心想:“我那便宜姐夫的威名比这挂名师父大十倍!看这牛鼻子这副表情,对便宜姐夫可怕得紧呢。等我狐假虎威一番。”口中道:“师父,我那姐夫一见我就很喜欢我,说要收我做徒弟呢。可我想我毕竟是拜过师的,因此只磕了头,还没完全应承他。这下可好,师父你不如和我去见见姐夫,亲自把我的情况跟姐夫说说吧。”靖歆脸色又变了一下:“你跟他提起我了?”“嗯,还没。”靖歆一听松了一口气,但眼珠子一转,冷笑道:“臭小子,你这可露马脚了,你那姐夫何等样人,会主动收你做徒弟!”马蹄吐了一下舌头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父你。其实我是很想拜师,可是磕了十几个头,他才答应。”见靖歆冷笑,马蹄又道:“要是师父不信,这样吧,我们一起回去三面六耳说清楚。”说着就要往回路走,却被靖歆拦住。靖歆压根儿不信都雄虺会收马蹄作徒弟,但他怕极了都雄虺,哪怕都雄虺在阿茝家的机会只有万分之一,他也不愿去冒这个风险。马蹄道:“师父,你不想见见我姐夫吗?”“不了,我还是先见见你哥哥吧。”马蹄心道:“看来他终究不敢去见便宜姐夫,可他见我哥哥干什么?”却不敢违拗他,道声“是”,便向烂口巷而来。其时天色未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偏偏这两日又是回春寒,霜风砭骨,马尾为人蠢钝,争不过烂口巷的贫儿乞丐,被赶到最当风口的地方睡觉,整个人蜷成一团,不住地哆嗦——不过他也真有福气,这种情形下居然还能睡着!马蹄道:“我叫醒他。”靖歆道:“不必,天色还没大亮,让他再睡一会吧。”说着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闭目养神。马蹄心中越发生疑:“他干嘛要来找我哥哥?”想了一会没头绪,又想起怎么逃脱靖歆的控制:“我不能在便宜姐夫面前表现得太过窝囊,他会对我怎么样还实在难说,无端端跑去求救,说不定他不但不肯援手,反而变脸要杀人。最好想个什么法子先摆脱了这牛鼻子,再躲进阿茝姐姐的院子里,谅这挂名师父不敢进去!只是我一个人要逃跑容易,身边跟着哥哥,可就没那么顺便了……啊!难道……”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了!这牛鼻子也知道我难对付,因此才要我带他来找哥哥!他分明是把我哥当成一把大枷锁,让我无法自由行动。”马蹄马尾感情深厚,在蚕从的时候环境那么恶劣,做弟弟的也尽量不让哥哥吃苦。那一切靖歆可都看在眼里。想到这里,马蹄已有主张,脱下破袍子替马尾盖上,马尾早被冷风吹得有些僵了,陡然间有一领附带着体温的袍子包住自己,身形自然而然地舒展了一下,却反而打了个喷嚏。马蹄喃喃道:“这里这么冷,你怎么挑种地方睡觉!”掀起袍子钻了进去,抱住了满身肥肉的马尾,用自己的体温来暖和哥哥僵硬的身体。马尾没醒,睡梦中却自然而然地把弟弟也抱住了。靖歆冒似入定,其实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这小子卑鄙无耻,就是对他哥还不错!”他嘴角难以察觉地笑了一笑,却不知道马蹄也和他一般,笑得很得意。马尾给弟弟抱住,做了一个多时辰的好梦才被太阳晒醒。他睁开眼睛看见马蹄,十分高兴,却不意外,坐起来捏捏肚子,从背包里摸出半个麦饼对马蹄说:“吃。”马蹄道:“师父来了,今天我们得吃点好的。我们到王恩楼去吧。”回头对靖歆道:“师父,怎么样?”靖歆却道:“那里品流太杂。我这两天不想太过张扬。”马蹄道:“那我让我哥去买点吃的回来吧。”说着吩咐马尾去哪里,买什么东西,他一副很尽心的样子,故意说了很多东西,每样东西又要到不同的店铺去买,马尾哪里记得住?靖歆对生活十分讲究,也没怀疑其中有诈。马蹄道:“师父,我哥记性不好。我和他一起去一趟吧,您先坐会。”靖歆冷冷道:“买份早点要两个人去干什么?你去,你哥留下。”“这……”马蹄看看靖歆,再看看马尾,终于道:“好吧。”有些丧气地向市集走去。他不知道靖歆是不是蹑着他,不敢就逃,真到市集去买了许多东西,买完了东西已近辰时,他在人群里七弯八绕,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确定靖歆没有跟来,这才飞快地抄小路向阿茝家奔来。跑到她家门口,调匀呼吸,想好如何扯谎向都雄虺交代,这才拍门。阿茝开门一看见他,一把扯了他进来道:“你怎么还来!”说着把门关了,带他进房。马蹄没想到阿茝会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话,问道:“怎么了?是姐夫生气了吗?其实我去买早点了,瞧!只是……”“行了行了。”阿茝打断他说:“你也不用拿这个来搪塞我。别说你姐夫,就是我也混蒙不过去。”马蹄笑道:“那当然,我哪能蒙姐姐你啊。姐夫呢?起身了吧?”“他早走了。”马蹄听都雄虺走了,反而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一心希望能从这个绝代魔头身上学到本事,但一见到他却忍不住忐忑不安。因说道:“姐夫醒来不见我,没生气吧。”阿茝道:“我比他早醒片刻,便下厨房去做早点。回来他已经起身,左右不见你,口里喃喃说:‘这小子跑得倒快。早知道昨晚就宰了,岂不干净。’”马蹄大吃一惊:“宰、宰、宰谁?”阿茝冷笑道:“还有谁?自然是你。”第十关 水道马蹄听阿茝说都雄虺一醒来就想杀自己,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问阿茝:“姐夫——不,师父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没在跟前伺候?”“不是。”阿茝道:“其实,我昨晚就看出他要杀你了。”马蹄骇然道:“昨晚?昨晚我们不是聊得很开心吗?”“正因为昨晚他很开心,所以才暂时没杀你。”阿茝道:“你把他逗乐了,不过让他多容忍你一两天罢了。”马蹄道:“他……他要杀我,是因为我们俩……”“或许是,或许不是。”马蹄道:“阿茝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探探口风,替我美言几句,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不行的。”阿茝摇头道:“他这人心如铁石。虽然我不知道你哪里招了他的忌,但他既然立志要杀你,而且出了口,就没有挽回的可能。别说你,就是对我……唉,假如有一天他下定决心要杀我,也不会有半分犹豫的。”马蹄脑袋嗡嗡作响。他昨晚一厢情愿,企图因都雄虺而成为一个人物,甚至取得与有莘不破和江离分庭抗礼的身份地位。然而这个改变他命运的际遇来到的时候莫名其妙,溜走的时候迅疾非常。他突然发现那些雄心壮志遥远得像天际的缥缈白云!到头来,自己终究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混混而已。阿茝见他发呆的样子以为他吓到了,温言道:“别担心。我看他的样子,最近只怕有要紧事忙。你赶紧逃出夏都,逃得远远的。你身份卑微,他未必会为了你而大动干戈,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把你的事忘了。”“逃得远远的……”马蹄知道这一来意味着他从此将默默无闻,除了活下去,什么也不能去追求了,因为一旦他出人头地,就有可能被雄霸天下的血祖知闻、追杀!“怎么了?”“姐姐……”马蹄突然间哭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的流泪了:“我……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窝囊地过一辈子。”阿茝怔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叹息了一声道:“弟弟,没办法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上了他。他要杀你,只怕天下间也没几个人能保得住你了。”马蹄听了这句话,脑袋活络起来:“没几个人,那就是还有了?”阿茝叹息道:“我听说,这世界上还有两三个和他齐名的人,另外还有两三个人他奈何不了。若是这些人出面,多半就能护住你了。可是能和他齐名的人,哪一个不是功盖寰宇,名满天下的?我们未必有机缘能结识他们,就算见到了他们,以你的身份,他们也未必会为你出头。”马蹄这一年来千里游历,见识早非昔比,隐隐猜到阿茝所说那几个人,多半就是传说中的“四宗师”、“三武者”之类的绝顶人物。诚如阿茝所说,这些高人自己又哪有本事去结识?“为什么!为什么!有莘不破和江离为什么就能有那样的家世!要是我也有那样的际遇,我一定不会比他们差的!”他不愿服输,咬紧了牙,擦干了眼泪道:“阿茝姐姐,无论如何我要先活下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可是这夏都是他的势力范围,现在查得又严,我该怎么逃出去啊?”阿茝道:“若只是要逃出去,我却有个办法。”“啊,好姐姐,快帮帮我,现在就你能救我了。”阿茝道:“我曾听他说起,这夏都固若金汤,无论是天上地下都有重重禁制。不过这些禁制也需要经常维护的,负责维护这些禁制的便是九鼎宫镇都四门。”马蹄道:“我听过,不过听说现在只剩下三门。”阿茝道:“不错。其实前一段时间里只有两门。镇都四门中的河伯是最近才回来的。”说到这里她停了一停,想起了桑谷隽独力打败河伯的往事,马蹄也不敢打扰她,见阿茝出了会神,才听她继续道:“河伯离开夏都为时甚久,因此夏都水道里的禁制颇有破绽。河伯回来之后多方维护,但究竟还是有些破绽一时间还没全部补上。”阿茝是水族最年轻的执事,修为虽然还远不及河伯,但水行之术精湛,来到夏都之后也颇关注夏都的水脉。马蹄聪明得紧,一点就透,喜道:“阿茝姐姐你知道那破绽,是不是?”阿茝点头道:“嗯,是个小小的破绽,不过足够让一个人出城去了。跟我来。”竟带马蹄来到后院,道:“出路就是这口古井了。这个通道,连他也不知道。”阿茝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都雄虺了:“这条水路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本来是担心他喜怒无常,缓急间有个逃跑的可能。现在刚好给你先用。你会避水诀吗?”马蹄摇了摇头。阿茝叹道:“我是糊涂了,你又不是水族,怎么会避水诀?嗯,龟息法会不会?”见马蹄又摇了摇头,阿茝重新把她带回房内对他说:“昨天你跟我欢快,持续的时间很长,体力很好,应该有练过什么功夫吧?”马蹄这个时候也不好藏私了,把从季连火巫家里偷出来的那片龟甲拿了出来说:“这是我捡到的秘笈,我是照着上面自己练的,也不知道练得对不对。”阿茝接过看了一下道:“这是极为阳刚猛烈的法门,和我所修炼的截然相反。不过这片龟甲所记载的内容并不是很深,和我所知颇有相通之处。嗯,他今天不会来了,我们还有大半天的时间。”说着便给马蹄讲解龟甲上所刻的练气法门。马蹄心道:“看不出原来她也有这么大的本事!还好昨天没用强,要不一定死得很难看!”阿茝见他分心,拿龟甲啪的一声敲了他一下:“没多少时间了,快收敛心神好好听着!”马蹄忙应“是”。这片龟甲他的内容他曾钻狗洞在季连火巫那里偷听过一些,离开季连之后琢磨了整整一年了,又按自己的理解胡乱修炼,没想到大致上还让他撞对了,只不过有些地方似是而非。这时得阿茝指点,登时融会贯通,到了傍晚,阿茝询问他运气的情况后道:“行了,你现在可以用龟息法了。”跟着教他怎么闭气,如何龟眠。阿茝见他一点就明,教得也颇为畅快。待马蹄把龟息法粗粗学成,阿茝道:“你现在的这点修为,最多只能闭气半个时辰,不过也够了。”跟着又给他讲解地下水路,说明进入古井之后该如何游走,如何出去。好容易说完,阿茝道:“成了,趁现在天黑,你快出城吧。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你下井了。”马蹄道:“姐姐,我舍不得你。”这回他倒是真的不舍。阿茝怔了一怔,叹道:“我也有些舍不得你。不过弟弟啊,你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也不是你一生一世的伴儿。我们欢好一场,也算缘分。别耽搁了,快去吧。万一他像昨晚一样,突然间心血来潮又来敲门,只怕你就跑不掉了。”马蹄一听,想起都雄虺的强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拖拉下去,突然跪下给阿茝磕了三个响头道:“姐姐,这次我是真认你作姐姐了!”跟着爬起来溜进后院,爬入井中。阿茝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姐姐……马蹄弟弟,我很高兴做你姐姐,可我并不希望永远只能做人的姐姐啊。至少有一个人……我希望他不只是把我当姐姐……”马蹄并不知道阿茝的细腻心思,以龟息法潜入井中。一潜入水底,没游出多久眼前便一片漆黑。这一点却是阿茝倏忽了:她出身水族,在水中游荡就像常人在陆上走路,只要知晓了道路,闭着眼睛也能走对。马蹄却没这本事了。他潜入水道,没多久就迷了路,在水里乱闯,渐渐胸腹间越来越憋闷,知道自己的龟息功夫快到极限了,眼前前方有一点光亮,这时也顾不得是什么出口了,涌头就上,却又是一眼水井,心道:“我不会游回来了吧?”突然井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本事,夏人围得这么严密,你居然还能潜进来。”马蹄心道:“原来没走回头路。却不知道这口井位于哪里,是在城内,还是城外。等等!刚才这男人语音好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听井外另一个男人接话道:“哼,地下盘根错节,布满了树根。若不是知道江离出身太一宗,而这夏都又是太一宗大本营,我几乎要以为是他搞的鬼!”江离?马蹄听到这个名字,隐隐想起了什么,只听第一个男人道:“那你觉得是不是江离的杰作呢?”第二个男人道:“不是。这些树很老了。没有一百年,只怕也有几十年了。多半是太一宗前辈留下的阵势。正因为年岁久了,缺少维护,有些根系长歪了,有些根系腐烂了,我才寻到一个小小的缝隙进来。”第一个男人的声音第三次响起,还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话,马蹄蓦然想起来:“是他!这口音,没错!于公孺婴!那个眼睛比雄鹰还犀利的男人!”第十一关 密访马蹄听出于公孺婴的声音,心中大奇:“我怎么跑到陶函商队这里来了?”只听井外那人对于公孺婴道:“你刚才不是说这个院子是夏人监视上的死角么?哼!”马蹄正想他在哼什么,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惊呼声还没喊出来,已经被一卷蚕丝封住了口,身子凌空,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拖出井去,跌在地面上。两个男人冷冷地盯着自己,一个正是于公孺婴,另一个却是巫女峰下和有莘不破单挑的那个“强盗”桑谷隽。于公孺婴扫了马蹄一眼,道:“是你!怎么是你。”桑谷隽道:“认识?”于公孺婴道:“嗯。”手一挥,马蹄只觉脑袋剧痛,便晕了过去。于公孺婴继续道:“是个小混混,看来不是夏人安排的奸细。多半是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里。”桑谷隽道:“这么说这口井可就有些古怪了。”于公孺婴沉吟了一会,道:“先不说他,先说说你吧。你刚才说夏人布置在地下的‘地网’有破绽?”“不错。”“那破绽有多大?”桑谷隽道:“刚好够我一个人过来。”“再带一个人呢?”桑谷隽微一沉吟,道:“你要我把不破送走?他本身不会地行之术,我带着他,只怕通不过那缝隙。除非硬闯!”于公孺婴叹道:“空中又被登扶竟的天罗封住……罢了,这件事情我另想办法吧。你这次来,是来见不破,还是来找燕姑娘。”桑谷隽神色一阵黯然,道:“不破我就不见了。燕姑娘……”话没说完,便摇了摇头。于公孺婴道:“你走的时候她没去送你,你没因此怪她吧?”“怎么会。”桑谷隽道:“其实,我直到现在也很矛盾。我很想在办事之前先见见她,又怕见到她以后会失去勇气。算了,还是不和她见面了。如果我这次有命活着走出夏都,再去找她。”于公孺婴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打算进王宫报仇?”“是。”“可是你孤身一人……”桑谷隽截口道:“一个人才好办事,左招财右进宝都被我赶走了,因为我知道就算他们来了也未必能帮上忙!倒是你,我那天混在人群里,看见你们入城的情景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你怎么把陶函的弟兄们都带来了?这不是把他们往虎口里推么?”“这事你别管。”于公孺婴道:“嗯,你要报仇的话,我或许能帮你制造一个时机。”“时机?”“对,时机。”于公孺婴道:“夏都高人如云,但有一个时刻,大部分人都会被另一个事件所吸引。那个时刻,也正是你仇人身边的防护最薄弱的时候。”桑谷隽道:“什么事件?”“这个你也不用问。总之不破斋戒已满的那天,就是夏都大乱之日。你好好准备着吧。”桑谷隽惊道:“你是说……你们真想在夏都动手?”“看现在的形势,是不得不动手了。”桑谷隽脸色沉重,道“你有几成把握?对方可是有都雄虺压阵啊。”于公孺婴道:“我说过,我们这边的事情你不用管,反正我一开始也没把你计算在内。倒是你那边。就算给你冲到妹喜面前,你就能报仇么?虽然我不是很清楚那女人修为如何,但她是雒灵的师姐,绝对不好对付。”“我有办法的。”于公孺婴沉吟半晌,道:“你的办法,是指有莘羖大人留下的‘虎魄’?”桑谷隽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于公孺婴道:“虎魄的威力我不了解,但有莘羖大人和我们诀别的时候,雒灵也是在场的。因此……或许虎魄的秘密妹喜知道一些也说不定。”“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些日子来我已经掌握了虎魄的奥秘,它确实是心宗门人的克星,只要我能接近那个女人,就一定能为大姐报仇!”于公孺婴却道:“但你别忘了,这段时间里雒灵和妹喜都是见过独苏儿的。这个女人深谋远虑,若她知道了虎魄的事情,或许帮她徒弟琢磨出一个法子来。”桑谷隽神色转为凝重,道:“这个倒不可不防。”“你的事情,我帮不了多少。”于公孺婴道:“我只能遥遥祝祷,愿你成功。”说着掏出一个盒子来,道:“前途难卜,你我也不知是否有相见之日。这份礼物,给你留个纪念吧。”桑谷隽笑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你送我礼物干嘛?”于公孺婴微微一笑,道:“你我相处时日不长,但也算共过患难。我年纪较大,向来绷脸绷惯了,但你对燕姑娘的心意我也是知道的。若你这次能平安出城,这份礼物,算是我提前送你的贺礼吧。”桑谷隽奇道:“贺礼?什么贺礼?”于公孺婴微笑道:“弟弟成亲,哥哥再穷也得送点贺礼的。”桑谷隽醒悟过来,知道于公孺婴关心自己的姻缘,心中一热。但想起燕其羽对自己若即若离,心头又是一冷。再想这次深入龙潭虎穴,谁知道还能否平安出去!便把盒子递回来道:“等我成亲那天,你再来送我吧。”于公孺婴不接,说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可是眼前的局势……”于公孺婴不等他说完,便道:“莫说丧气的话坏了兆头!”桑谷隽想了一想,道:“那我就收下了。”于公孺婴道:“你进来也有段时间了,不宜耽太久,不如进去见见不破和燕姑娘就走吧。”“不了。我这就走。”于公孺婴道:“不破若知道你过门不入,只怕会不高兴。再说现在雒灵又不在……”桑谷隽却仍是摇头,不再说什么,身子慢慢沉入地下。于公孺婴知道难以挽留,叹息一声,道:“既如此,多多保重。”桑谷隽走后,小院中再无第三个人,于公孺婴把昏迷了的马蹄提起,拖进房内,关上门,把他弄醒。马蹄捧着剧痛的头正要发脾气,蓦地见到于公孺婴那刀锋般凌厉的眼神,登时馁了,小声道:“于公首领,你好。”于公孺婴脸寒如冰,丝毫没有和桑谷隽说话时的友善,问道:“你来这里作什么?怎么来的?”他什么威胁的话也没说,但马蹄却打了个寒战,勉强调匀呼吸,道:“我是走错了路。真的,于公首领,商队对我有恩,我不会干对不起商队的事情的。”于公孺婴冷冷道:“是恩是仇,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只问你,这井下水道通向哪里?”马蹄心中一动,道:“我姐姐后院的一口古井。”“古井?你姐姐的后院又在何处?”马蹄把阿茝那所小院的位置说了,于公孺婴听完他的描述,心道:“原来还是城内。”两眼精光暴涨,森然道:“无缘无故,你下井潜出这么远干什么?再说,你的来历我也知道一些,你在夏都哪来的姐姐!”马蹄颤声道:“我……”他知道这个男人不好瞒,当下半真半假,道:“其实那不是我的真姐姐……那个女人,和我睡觉,后来被他丈夫发现,赶着要杀我。我一着急,就跳下来了。我懂得一点龟息功,原来打算在水里装死的,后来却发现原来这井底另有水道,游着游着,就到了另一口井了。跟着就听见你们说话。”于公孺婴细心推敲,觉得这话大致可信,又问道:“你一路游来,可摸清了下面的道路?”见马蹄犹豫,于公孺婴眼神中煞气大盛:“想什么!照实回答!”马蹄忙道:“是!是!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虽然在水底游,可是有些地方水过得去,我却过不去,真的很奇怪。”于公孺婴不像阿茝那样知道许多内幕,只知道夏都的水道确实有多重禁制的,又想马蹄这小混混能有多少见识,造不出这段假话来,便信了他。心道:“看来这水道也不是出路。”还好他本来就没对这件事抱多少希望,所以此时的失望也甚微。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处置眼前这小混混。于公孺婴心如铁石,却不是好杀之人。如果有必要,让他杀人十万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但如无必要,便是蝼蚁他也不愿无故踩死。马蹄见过了桑谷隽,虽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秘密,但放他出去总嫌不妥。然而要因此杀人灭口,于公孺婴觉得还没有这个必要。思虑数转,决定先把他留下:“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呆着。见到什么人都不许乱说话。如若不然,你该知道有什么后果!”马蹄唯唯诺诺道:“是,是。”于公孺婴把他软禁在一间小屋子之后便不再管他。马蹄在屋内枯坐,懊恼万分:“才以为摆脱了都雄虺那个便宜姐夫,又遇上了于公孺婴这个煞星!天啊,我到底该怎么办?”又想:“这些人不见得比我聪明,可我在他们面前却缚手缚脚,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还不就因为我实力太差!我要强大,我一定要强大!若是在他们面前全无反抗的余地,我在聪明也没用!”想到这里,他收敛心神,练起从季连火巫家里偷出来的那片秘笈,但练了一会便停下了,心想:“阿茝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她的修为,应该也远远不如于公孺婴这些人吧。连她也说这片龟甲上记载的内容不是很深,那么这多半不是什么高深的玄功了!我就算把这龟甲上的内容全练通了,最多在小混混里混个出人头地,要想和于公孺婴、有莘不破他们那样威风,那是想也别想!要想做第一流的人物,还是得有个第一流的师父啊!”他突然想起了都雄虺。给都雄虺磕头的那一瞬,似乎是他马蹄最接近“名门”的时候,然而这个机会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马蹄自己也知道,以后他再要接触到像都雄虺这样的高人,希望极其渺茫。“难道,我真的全无机会了吗?”突然,他记起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拜师之后都雄虺随手送给他的那个干果!第十二关 贪吃马蹄取出贴身收藏的那个干果,心中忖道:“我那便宜姐夫是威震天下的人物,他会带在身边的东西一定是宝贝!听说世界上有一些灵丹妙药、仙桃神果,吃了之后能增长几十年的功力,会不会……”随即自己摇头:“要是这么好的东西,便宜姐夫早就自己吃了……啊,不对!听说修为达到一定高度之后,这些什么增长功力的宝贝就没什么用了。但像我这样的初哥吃了却大有好处!”他思前想后,觉得无论如何先吃了再说,最多这干果什么作用也没有。他从没想过这干果有毒,因为都雄虺要杀他的话,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用不着这么费事!那干果的壳好硬,马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的外壳敲破,剥去外壳,里面竟有一层荧光裹着。马蹄大喜:“果然是个宝贝!”想也不想,就把那团光芒给吞了。没有味道,也没有嚼感,那东西溜进肚子以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仿佛吞了一口空气。“啊!对了,要运功!”他做了下来,按照阿茝解释的法门运转体内那点微弱得可怜的内息,但运了半天也不觉得有些什么效果,完全没有传说中那种“内息彭湃,充塞经脉”的感觉。马蹄大为失望:“难道真的只是一颗普通的果子?”才收了功,肚子就咕咕咕响了起来,不是因为肚子饿,而是因为内急!房内就有马桶,他才脱了裤子坐下,一股恶臭汹涌而出,马蹄捏着鼻子忍耐,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拉清了肚子。这时马蹄早已难以忍耐,拼命要逃出这间比鲍鱼之肆臭上十倍的房间,谁知道门却被锁了起来。他敲门呼喝,门外的看守人奉了命令却不允他出来。到后来马蹄实在忍不住了,就硬生生撞了出来,陶函商队的勇士行动迅疾,听到声响立刻围拢过来,马蹄撞破门跌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已经有七八枝箭瞄准了他。屋内的恶臭随着房门被撞破飘了出来,周围那几个身经百战的陶函武士一闻之下都忍不住狂呕狂吐——他们虽然呕吐着,却仍坚持着手不离箭、箭不离人地盯着马蹄!一阵脚步声响起,苍长老快步跑了过来,低声喝道:“什么事情?”随即掩面道:“什么东西这么臭!”一个陶函武士道:“台首让这人在屋里呆着,他却叫嚷着撞破门想逃跑。”马蹄叫道:“我不是想逃跑,只是这屋子实在太臭了,你们也闻到了,我要是憋在里面,非给臭死不可。你们行行好,给我换个房间吧!”说话间于公孺婴也到了,苍长老三言两语禀明经过,于公孺婴道:“先把这房间封住,莫让这恶臭传出去弄出些什么意外来。再查明这恶臭的源头!”苍长老当即作法,扶起倒塌的门,再用符咒把缝隙紧紧塞住。这时候那几个负责看守的陶函武士已经吐得全身乏力,连站也站不稳了。于公孺婴对马蹄道:“跟我来。”马蹄不敢违拗,匆忙跟在他身后,来到一个大房间中,房内一男一女正在饮酒。男的威武,女的英俊。男人是马蹄认识的有莘不破,女人却是马蹄不认识的燕其羽。于公孺婴坐了下来,喝问道:“你到底在房里搞什么鬼,弄出这么一阵恶臭!”马蹄诺诺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一时内急,出了一下恭,谁知道会这么臭,多半是在夏都水土不服,吃坏了肠胃。”于公孺婴眉头微皱,道:“刚才那恶臭,只怕没那么简单!”有莘不破醉眼朦胧,不悦道:“我们喝酒喝得正好,你弄来这么个人来干什么?又是出恭,又是恶臭,让人大倒胃口。”马蹄忙跪下来叫道:“台侯大人,我,我是马蹄啊!”“马蹄……那是谁啊?嗯,还有,我已经不是什么台侯了。”有莘不破指着于公孺婴道:“我已经被他废了,现在的台侯大人啊,姓于公了!”马蹄听了这话惊疑交加,看看有莘不破,再看看于公孺婴,不敢接口。就在这时,苍长老匆匆走入,躬身行礼:“储君,台侯,燕姑娘。”马蹄伏在地上大惊:“储君?有莘不破是商国的储君?那于公孺婴怎么还敢‘废’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却听于公孺婴问道:“查得如何?”苍长老道:“那恶臭的来源,是房内马桶中的秽物。”有莘不破一听掩鼻挥手叫道:“走!走!一个两个在这里大谈什么马桶秽物!不恶心么?”苍长老神情尴尬,于公孺婴道:“别理他,继续说,那秽物有什么古怪么?”苍长老道:“那秽物奇臭无比,而且……”“而且怎样?”苍长老道:“而且有许多半腐烂的血肉在,一些血肉甚至还蠕蠕而动。如果这些东西真是谁出恭拉出来的,那怕这人是连肠子胃袋都拉出来了。”马蹄听得大惊:“连肠子都拉出来了?难道那果子有毒不成?”一摸肚子,却不觉得疼痛,只是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