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灵?是独苏儿的徒儿?”“是啊师父。”提到雒灵,有莘不破有些兴致了,“她是我的……嘿,我妻子。”“妻子?谁给你主持的婚礼?没你祖父允许,你就敢私自成亲?真是乱来!你都多大了,行事还这么糊涂!”有莘不破有些脸红:“仪式什么不重要啦。”“你真这么喜欢她?”“嗯。而且……她有身孕了。”“什么?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那我回去帮你和你爷爷说说吧。不管怎么样,回去以后,礼节要补办一下的。”有莘不破听到回去两个字,有有些怔了。“那女娃儿既然有了王族血脉,这件事便马虎不得。如今天下大势越来越向我们倾斜了。你这些日子来虽然胡闹,但送走了九尾,夏人母族之祖脉涂山氏没有几百年是恢复不了元气了。蚕从因你而拱手,也算是默认了站在我们这一边。姬家有复兴的迹象,经此一事,也必臣服。朝鲜乃我国后院。八大方伯中只有昆吾还冥顽不灵!它悖逆天运,焉能存活?一旦覆灭,再扶植季连氏代昆吾为祝融正宗,则普天之下,除夏人甸服之外尽入我王之手矣。嗯,不破,你的婚礼好办的隆重些,着各方来贺,也让天下人看看民心所向,天道所归。”“雒灵还在那大祭师手里呢。”“这有何难。为师在此,还怕谁来!我们救了她便回去。”“不!我不要。”有莘不破本能地抗拒着:“我不回去。”“不回去?那你想干什么?”“我……我也不知道。师父,你让爷爷把王位传给叔父吧。”“这是什么话!你两个叔父病痛缠身,当年归藏子卜过一卦,说他们难有子嗣,且壮年早夭,只怕这预言不幸是要应验了。就算你爷爷把王位先传给他们,迟早也要落在你头上。”“我……我还有事情做。”“事情?什么事情?”有莘不破仿佛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有一个好朋友——比我性命还重要的朋友啦。他被都雄虺那厮……”“不许用这些江湖言语!都雄虺怎么说也是前辈,你对他再怎么厌恶也不能无礼!”有莘不破吐了吐舌头:“被都雄虺……前辈掳走了。所以,我无论如何要去救他。”“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他叫江离!是太一正师大人的徒弟,说起来也是师父您的师侄啦。所以我和他不但有朋友之谊,而且还是师兄弟来着,不能不救!”想起江离的身份,有莘不破心里又多了两分指望。在他心里,伊尹无论对谁都有压倒性的实力,心想师父既然到了,那犬戎大祭师多半手到擒来,费不了什么事。倒是江离那边的事情困难得多,在救人之后说不定自己还能趁乱逃跑。然而他错了。“江离么……是你师叔继若木之后收的徒弟吧。他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不担心?”有莘不破急了:“他可是被都雄虺那厮……都雄虺大人抓住了啊!那血祖凶横残暴,江离在他手里都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我说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江离既是你师叔的传人,他就不会坐视不理。”“可是,都雄虺大人多半是把江离擒到夏王都去了呀!那里可是他的老巢。要不这样吧师父,你联系上师叔,大家一起先到夏都把人救出来,其他事情……救人以后再说好吗?”“这数十年来,血宗在夏都虽然经营得不错,但太一宗在那里的根基更深!而且太一宗和夏王室有很深的关系,你师叔要救他的传人,道理上先站住了脚。镇都四门谁敢对他不敬?登扶竟也没理由阻止他。甚至夏桀也未必会来干预这件事情。单他一个都雄虺,未必能占祝宗人的上风!”有莘不破听得几乎绝望了。其实这些事情他心里也隐隐猜测到了,然而一来不愿意推脱救援至友的义务,二来不亲眼看见江离无恙他也实在不放心。但这时却没法去反驳老师的推论。眼见师父就要出手摧毁这个什么心宗的大阵,他心中隐隐盼望着那个心宗高手能多抵挡一阵,可是哗啦啦一阵响动,那无数房宇已经被眼前人举手间摧枯拉朽地毁掉了。空中一个人掉了下来,正是那大祭师,狼狈地在地上挣扎着,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身边那人。“果然,没什么人能赢得了师父。”有莘不破心里更是绝望:“难道我就要这样跟他回去?不!不!”“不破,你叫什么不?”原来有莘不破心里想着,口中竟然忍不住叫了出来。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师父,我绝不回去。我要学季丹大侠那样,做一个游侠,一个自由自在的游侠。”“不可能。”“为什么!我明明就不想坐上那见鬼的王座!”“每个人都有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但并不是一切都能如愿。那些挣扎在贫困愚弱中的人,他们天天盼望着能坐上那个位置,金银满山,锦衣美食,可他们却得不到。不破,从得不到这一点来说,你的处境和他们是一样的:上天给了你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运势、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胸襟,你就必须负起相应的责任。你是天命所归,这一点没人可以改变。”“我可以!”“可以?哈,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我不坐上去,难道你逼着我坐上去?”“我逼你?不用我逼你,上天会让你坐上去的。不破,我问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被姬家的事情缠住?”有莘不破犹豫了一下:“我看见胡人在屠杀同胞,忍不住出手,谁知道一沾手就甩不开。”“这就是了。你不忍,这就是仁人之心了。”有莘不破摇头道:“不是,这哪里是什么仁人之心!是个华夏子弟都会这么干的。”“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重要的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做了什么。我再问你,你觉得这事麻烦吗?”“那当然!”有莘不破道:“要不是被这事情给拖了后脚,说不定我已经追上血祖了。虽然我打不过他,但只要能缠住他,说不定能等到于公孺婴他们赶上来合围。”“嗯,你觉得麻烦,但还是为了这千余同胞的性命而忍耐了下来,是不是?那我再问你,如果有比这些人多十倍、一百倍的人水深火热之中,你愿不愿意为了拯救他们克制一下你自己的心性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莘不破道,“可是师父啊,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我也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伟大的不是你,是你座下的王位!那是一个动一动就千万人人头落地的位置。你爷爷已经老了,你若任性一走,商王族的军民向谁效忠去?到时候非天下大乱不可。”有莘不破迟疑道:“那就学尧舜……”“不可能!政治是一个比人心还复杂的东西,它不是基于理想,而是基于现实,不是某个人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当前无论是从百姓的政治习惯看,还是从各巨头的利益格局看,都不可能重现你所幻想的禅让制度。”“反正!”有莘不破咬牙坚持着不肯放弃:“总有办法的。我还有时间。”“不破啊,徒儿啊,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过许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没办法,人总要向现实低头的。这也是一种成熟。我原本以为你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也该长大了。怎么还是这样天真。”“天真?天真有什么不好?长大了又有什么好处?我宁可永远天真下去。”“你再这么不切实际地固执下去,早晚会撞的头破血流。”“我不怕。”“那你的朋友呢?”“朋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个自了汉啊。你周围有很多人在保护着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他们是处于真诚,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考虑,他们都会保护你,甚至会为了你而自陷危险之中。这你也不管么?”第二十三关 孤城危如卵“朋友……”一想起那些朋友,有莘不破心口一热:“不用担心,他们都很本事。而且,我也会保护他们的。”“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啊。能威胁你的危险也绝不是普通人所面对的危险啊。不破,难道你要等到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等到你的朋友都因为你的任性而烟消云散,才肯长大么?”有莘不破听到这两句话心头大震:“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朋友离散……”他突然想起了在师父密室里找到的那具僵尸:“难道,在那具僵尸的眼睛里看到的,就是我的结局?不!不!”他挣扎着,却没法自己解开这个心结,身子一阵摇晃,就要跌倒。※※※“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姬庆节望着那片迷雾,喃喃自语。然而他已经没心思去担心他的朋友了。犬戎的冲击一浪猛似一浪。背后,他的副手南宫冯道:“少主,如果真要让开一个缺口,现在也该动手了。不然只怕阿修罗侯忍不住要动手了。”姬庆节点了点头,传下号令。十二连峰一阵移动,阵法的变动给八千犬戎巫骑兵带来一阵迷惑,几个将领都抱着谨慎的态度,但一个变数发生了:那头非龙非【奇】象非虎的怪物、血池里逃出【书】来的灵兽、三宝岭大盗【网】札蠃的坐骑紫蟗不知从哪里闯了出来,攻入十二连峰变动时发生的破绽。三队犬戎巫骑兵紧随其后也冲了进来。“三千人!”姬庆节皱起了眉头。虽然这个破绽是故意露出的,但放进来的敌人数量却显然有些超过他的预料。“南宫将军,你亲自主持。一定要把他们困死在阵里。”“那这里……”“这里有我在!”南宫冯领命去了。那三队巫骑兵进入十二连峰大阵之后便被切割开来,但仍有一队紧紧跟在紫蟗后面。紫蟗凭借直觉没有向大阵的核心闯,却向南方冲来。姬庆节大吃一惊,但阵前有五千巫骑兵步步进逼,阵内还要料理正向内阵冲击的两队人马,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收拾紫蟗了。“怎么办?邰城现在防务薄弱,如果被他们突破大阵逼近邰城,这一千人加上那怪物,可抵得上数万大军啊。”然而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队巫骑兵在拉婆门的率领下,跟随紫蟗突破了连峰大阵的边界,进入了这个近乎不设防的地方。“哈哈!好!就让我们先端了公刘的老巢!”拉婆门并不回头攻阵,却向邰城疯狂冲去。这一千巫骑兵个个头顶弥漫着黑气,一千人加在一起便凝成一片黑云!邰城缺少大将,城头的箭射将下来,都被那片黑云反弹开去,哪里能奈何得了他们!紫蟗一冲一拱,低矮的城墙马上坍塌了一处,城头的将领几乎刹那间陷入绝望!拉婆门狂笑声中,率领人马在城中左右冲突,所到之处寸草不留。姬庆节远远望着邰城冒起道道浓烟,心里直滴血,几次就要率众回援救,但终于忍住了,知道一旦放弃这十二连峰大阵,就算来得及救回邰城的根本,西北华族也再无能够阻挡阿修罗侯铁蹄的屏障!“杀!”与其说他是发令,还不如说他在泄愤:“给我杀!阵里的两千人,一个也别留下!”拉婆门渐渐逼近邰城的内城,在这些巫骑眼里,那内城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屋子罢了,他们又以为公刘被牵制在前方的十二连峰大阵,因此全无顾忌。然而他们不知道,在内城之前,还停着陶函商队的铜车。四大长老眼见事态紧急,赶忙聚集众人会议。以身份论,这里自然以芈压为首,但在众人眼中,芈压只不过是个小孩子,哪里能够决断大事?不过礼貌上还是要通过他来发令的。苍长老道:“得赶快布开车阵!”此刻陶函的车队虽然也粗粗围拢,但邰城中并无一块足够大的空地让车阵从容布开,因此只是扭扭曲曲地连在一起,处处都是破绽。昊长老却道:“这地势,哪里布得开?”芈压虽然聪明,但遇上这等大事,一时却没主意。突然一个人道:“用天火焚城,把前面这片民房烧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芈压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白衣人,他虽然和众人站得很近,但所有人都有一种看不清楚他面目的错觉。只有芈压大喜道:“大头!你什么时候来的?”几个长老听了芈压的话,看来这人是友非敌,心中微微放心。大头微微一笑,道:“得快,等那些人冲近来就来不及了。”芈压快步跳上最前沿的车顶,看了一眼前面的民房道:“要是用天火焚城,那里面的平民怎么办?”“你让天火焚城慢慢压下来,里面的平民见了一定会逃走的。”芈压知道这样多半还是会伤害不少人,有些犹豫:“要不,等来犯的敌人靠近我用火龙火鸦解决就是了。”“看那片黑气,来犯的人不是普通士兵,你又伤势未痊,只怕一时杀不干净,被他们闯进来,你的属下非伤亡惨重不可。”见芈压还在犹豫,大头道:“大丈夫临机决事,要果断,不要婆妈!”芈压一咬牙,道:“好!”手一指,无数火龙火鸦火鹊向天空冲去,在那片民房上空聚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这个“天火焚城”尽管规模略嫌弱小,但在普通人眼里还是觉得很恐怖,躲在民房里的平民见了,争先恐后地逃了出来,自相践踏,火还没压下来,先死伤了不少人。那边拉婆门见了这异象也颇为惊疑:“邰城中还有高手!他要干什么?”率领骑兵左右冲突,一时却不敢向那巨大火球所在的方向冲去。天火焚城终于压了下来,邰城各种建筑都颇为简陋,这片民房更是不堪一击,刹那间便被压塌烧平。芈压见还是有不少人来不及逃出来,心中不安。旁边苍长老催促道:“芈首领!”芈压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苍长老传下命令,早就执戈待命的陶函勇士驱使山牛,拉动铜车,向北轧来。芈压驱赶火势向北烧去,渐渐前推有百步之遥,形成一道火墙。牛蹄车轮踏着灰烬,也辗坏了不少尸体。“布阵!”这声号令好生响亮!拉婆门粗通华语,听到火墙后传出这个声音,心知不妙,率众冲来,一时间却别火墙挡住。陶函商队趁着这段时间却已经把车城布开,车城一成,陶函勇士心头一安,士气百倍!芈压渐感虚弱,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然而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商队的最高领导,不能退却,勉强立定,但那火墙,却渐渐熄灭了。拉婆门率众冲来,紫蟗一马当先,却被狻猊扑上来咬住脖子,两头猛兽在阵地中央翻滚厮杀。紫蟗身体庞大,但狻猊却远为灵活——这一年来和芈压相处得久了,得到主人重黎之精的培锻,竟然还能喷火!苍长老喝道:“放箭!”第一轮箭雨遇到那片黑气有如泥牛如海,全无效果。昊长老惊道:“有妖术!”苍长老喝道:“用辟邪之箭!”陶函箭手一齐取出画有符咒的羽箭,一齐拉弓,一齐震弦!苍长老在箭发的同时喝道:“辟邪!”陶函箭手精擅连珠箭法,陶函四老轮流念咒施法,箭雨一阵接一阵,竟似没有间隔一般!巫骑兵已经冲到五十步外,但每冲近一步,便有数十人落马,冲到三十步外,人马竟然损失了接近两成!拉婆门大惊:“邰城还有这样的劲旅在!”这时已经离得近了,眼看着眼前那堡垒竟然是青铜筑城,防御森严,心下更是吃惊,不敢强攻,布勒着后退,待撤到百步开外,又损失了过百人!四长老见敌骑退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们几个用以发动辟邪箭的法力也已消耗殆尽。桑家的将领右进宝道:“不能停下,得逼过去进攻,不给他们造成压力,他们会再次来骚扰的。”“进攻?怎么进攻?”阿三道:“就算我们的精锐全跨上风马也不过百来骑兵!寡不敌众,而且那些胡人有妖术,没有辟邪箭,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右进宝道:“看我用挪地之术!”如果桑谷隽在,动一动手便山崩地裂,左招财右进宝没有这本事,但两人联手,令车城北面的地面稍稍下陷,南面地面则稍稍垄起,就像一层又一层的土浪,推着车城缓缓向前移动。拉婆门本来正想试着从侧翼进击,突然见眼前那铜城竟然向自己逼来!不禁叫道:“见鬼!这些华族,古怪东西真多!青铜做的城堡居然也会动!”双方这么一对峙,邰城的驻城将领得到了一点时间,整顿兵将,渐渐围拢在陶函车城两旁,随着车城的移动向拉婆门逼来。邰城驻城兵将拦不住巫骑兵的铁蹄,但人数也有近万,依托着这个铜城前进,足以给拉婆门造成不可战胜的压迫感。“罢了。这么一闹也够了。回去吧。”却不笔直向北,在城中左右冲突,杀掠来不及逃到车城后方的平民。紫蟗一时制服不了狻猊,见车城逼来,也舍了对手,跟随大队大肆破坏。芈压眼看着胡骑在自己眼皮底下杀戮平民,想喷火,却吐不出半点热气来。回头想向大头求援,却再找不到那神秘男人的踪影。邰城将兵有一部忍不住,不顾命令冲了过去,却瞬间被那队巫骑兵冲散杀败。铜城移动缓慢,比不上巫骑兵的灵活,但仍把胡骑一步步逼出了城外。在远方,姬庆节关门打狗的行动也已经接近尾声,然而他却一点也不高兴,直到看到远处一道孤直的狼烟冲天而起,才转忧为喜:“居然守住了!”第二十四关 一死重千钧拉婆门临退之时,命令属下活捉了数百邰城的老弱平民,驱赶他们向十二连峰大阵冲来!“怎么办?”南宫冯问道。姬庆节知道,如果要把这队巫骑兵困死,就得先对那些平头百姓动手。他叹了一口气:“放他们回去。”“可是,就算放他们回去,胡人也未必会放过这些百姓。”“我知道。”姬庆节说,“明知是徒然,我也没办法向治下的子民动手!这大概就是我们和那些蛮族的区别吧。”南宫冯也感到无奈,只得放拉婆门等穿过大阵。拉婆门退出十二连峰大阵之后,犬戎方面也收兵了。这一仗下来,犬戎损失了近三千精锐,而邰城也遭受到严重的破坏,双方都觉得损失惨重。姬庆节正在烦恼,属下来报:“申屠族长出阵救人去了!”不由得大吃一惊:“救人?救什么人?”“那队巫骑兵掳走的几百个人里面,有不少是申屠氏的人。听说有人看见申屠族长的儿子也在其中。”姬庆节怒道:“糊涂!糊涂!这个时候出阵,哪能救人?枉自送死罢了。”南宫冯道:“要不要派人接应?”姬庆节苦笑道:“接应就有用吗?再说,我们还有余力去接应吗?”姬庆节烦恼的时候,阿修罗侯那边也暴跳如雷。这八千骑兵可是牺牲了五万犬戎精锐、大祭师沼夷耗时三年才培养出来的。此外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更是不可胜计,没想到才开仗就损失了超过三成,而公刘居然到现在还未出手!“这见鬼的十二连峰,真不好对付!”正迟疑在进退之间,属下报道:“营前抓到一个奸细,他自称是申屠氏族长申屠畔,求见大王。”“申屠畔?把他宰了祭旗……且慢!”阿修罗侯转头问拉婆门:“你们冲进阵的时候,这家伙是不是其中一个主持将领?”“是,属下远远望见他了。”“好,你亲自把他请进来。”※※※申屠畔跟在拉婆门后面,双眉紧锁。“姬庆节那毛头小伙子,果然不能依靠!”然而自己该怎么办?真的能救回儿子和族人?“你就是申屠畔!”申屠畔惊醒过来,一抬头,见到了北极高峰般的阿修罗侯,一种强大的压迫力压得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跪伏,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起了一个身着粗衫的老人,“他们犬戎现在是强大没错,可我们轩辕子孙自有自己的高贵处,不可轻易妄自菲薄。”这念头只支持了他一会,随即想到自己早已背叛,哪里还有资格获得公刘的精神支持?双膝一软,终于跪倒。阿修罗侯似乎笑了:“你这次来,可是来告诉我十二连峰大阵的破绽?”申屠畔心中一颤,这当然不是他此来的目的,但要救回儿子和族人,哪有可能不出卖些重要的情报?“怎么,为什么不说话?”“我……我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内容。”“哦——”阿修罗侯似乎微感失望,随即道:“不要紧,说来听听。”“大王,申屠畔万死,能否先见见犬子?”阿修罗侯皱了皱眉头:“什么?”“犬子……我儿子和许多族人让拉婆门大人擒拿过来了,我想……”阿修罗侯的声音冷得像冰山窟窿里吹出来的风:“你敢跟我讲条件?”“不……不敢!”阿修罗侯神色稍缓:“你放心,你既然投靠我,申屠氏一族便算是我族新民。我不会为难他们的。待此事一了,便把他们编入我族行伍。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编入犬戎的行伍?申屠畔突然一阵茫然。当初在危急之际答应了犬戎方面的条件,但现在想起,自己的族人还能习惯从衣冠重归蛮夷吗?特别是在被公刘唤醒了虞夏正溯的强烈意识之后。“怎么?”“这……我……”如果阿修罗侯擅加引诱,也许申屠畔很快就抵受不住。可惜他的耐性并不好,再加上方遭新败(在他看来),心情更是恶劣,浅演之民族,视武力高于一切,阿修罗侯暴躁之下,想到的不是诱惑,而是威胁:“把他的族人给我带来!”申屠畔心中一震,眼见就要见到自己的族人了,但眼前这个酋长的声音里似乎饱含怒气,到底是福是祸,可真难以预料。百余人被绑成一串,蹒跚走近帐前。申屠畔听见脚步声,脸上一热,倏忽站了起来,阿修罗侯见他不得自己命令自行起立,心下更怒。申屠畔还没细看,一个稚声已经叫了起来:“爸爸,爸爸!真是你,你来救我们对吗?”犬戎的卫士喝道:“别吵!”这百余人里申屠氏的人占据了大多数。内中一个老人见识较广,见申屠畔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绑缚,以为是邰城方面派来的使者,大声道:“族长,您回去对公刘大人和庆节大人说!轩辕子孙都是不怕死的好汉!不要为了我们这些老弱受到牵制!”“啊,爸爸,你是庆节哥哥派来的吗?哼!你放心,小达紧记你的教诲,丘爷爷不怕死,我也不怕死!”阿修罗侯大声冷笑,申屠畔心中一阵绞痛。看看自己的儿子,之间他脸上全是伤痕,看来吃了不少苦。然而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却单纯地充满了信任和希望。申屠畔只看了这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不敢想象儿子知道真相之后整个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怎么样?想好没有?”阿修罗侯的话里充满了不耐烦。刚才那个申屠氏老人大声道:“族长,千万不能为了我们答应任何屈辱的……”他还没说完,阿修罗侯怒气抖发,一个犬戎卫兵会意,一棒把老人的脑袋砸得稀巴烂。俘虏们一阵骚乱,但在刀棒之下终于恢复了秩序。小达今天见到不少杀戮,但此时还是吓哭了,口中说道:“爸爸,小达不怕,小达不怕,我只是心里难过。”申屠畔看着那个倒下的老人,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阿修罗侯冷冷道:“你可以慢慢想的,从现在开始到轮到你儿子,还有一点时间。”申屠畔一惊,马上省起他这句话的含义,惨呼道:“不!”拉婆门亲自走过去,举刀大声道:“跪下的,不杀!”他的华语说得不是很准,但人人都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最靠近他的一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割断了喉咙。拉婆门一步杀一人,每一步踏出都会顿一顿,每个人都杀得极有节奏,以让未死的人有投降的余绪。集体的恐惧让整个俘虏队列又是一阵骚乱。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跪下,马上会跪倒一大片。但他们看处于领袖地位的申屠畔没有跪,便都硬顶着。百余个面临死亡的人互相看到各自眼中的恐惧,又拼命地为其他人打气。小达大声叫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不跪,我不跪。”可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和他绑在一起的一个小女孩一句话也不说,用手撑住他,不让他跌倒。“哼,不错嘛,头儿骨头软,底下的人骨头却都硬的很。”这句话仿佛直接刺中申屠畔的心脏,然而在儿子面前,他还是没办法跪下。阿修罗侯道:“你今天既然不肯开口,当日何必向我投诚?你既已向我投诚,此刻何必死顶着不开口?别人有为公刘效忠的立场,你却早丢掉了,不是么?快点说吧,免得你族人枉死。”一些俘虏听了这几句话,开始怀疑地看着申屠畔。小达也怔住了,叫道:“爸爸……”爸爸……这声称呼是这样的软弱,申屠畔没敢看儿子,但听了这句叫唤也马上知道自己的儿子也在怀疑了。这个声音里的怀疑很微弱,但即使是这样,申屠畔也受不了。“爸……爸爸……”申屠畔陡地跳了起来,冲着小达暴喝道:“不许这样叫我!”小达被父亲的突变惊傻了,如果不是身边有个女孩子咬牙撑住他,他非跌坐在地不可。申屠畔红了眼睛,一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了,个人的生死荣辱,族人的长远考虑,全部抛在一边。抽出藏在鞋底的一柄小刀向阿修罗侯扑来。阿修罗侯也呆了呆,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挡,一股寒气把申屠畔瞬间冻毙。但申屠畔这一冲之势甚猛,竟然撞到了阿修罗侯身上,被阿修罗侯震开,碎成十几块,跌落在地上。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步步杀人的拉婆门。小达大叫一声要扑过来,却被扯住。拉婆门举刀就要砍下他的脑袋,一直呆在小达旁边的女孩子挺身过来,却哪里能阻挡住这一刀的来势?两个弱小的身体一起断成两截。一直温顺的俘虏们暴动了,当然,暴动的结果是一个个人头落地,只留下最后十个人——这十个人是留下来清理尸体的。十个幸存者在大刀下把同胞的尸首件件捡起来,堆成一堆。他们知道,自己也仅仅是比同伴们晚走一步罢了,等这繁琐的捡尸工作一完成,便是自己下黄泉的时刻。这十个人都显得很害怕,但手里抓着族人的尸体,却没勇气向那群野蛮人跪下,因为死去的人正在看着他们呢!就在他们准备受死的时候,尸体堆上突然出现一个美少年。美少年扫了一眼看清周围的情况,叹道:“唉,又弄错地方了。”拉婆门大惊:“是那坐芭蕉叶飞的小子!”阿修罗侯正要出手,美少年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他自己、尸体还有尸堆旁边那十个幸存的俘虏一起消失了。阿修罗侯看着尸体消失后那空荡荡的地面,喃喃道:“他们轩辕子孙,还真是难以理解……”他说的是川穹么?也许不是。第二十五关 深仇数十载川穹的突然出现让姬庆节大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这美少年可能就是从邰城来十二连峰大阵路上,有莘不破提起过让他留意的“燕其羽的弟弟”。“川穹?”他口中问道,眼睛却盯着那堆尸体——还有十个还活着的人。“嗯。”川穹没有问姬庆节为什么知道他,只是道:“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坐在芭蕉叶上的女子?短头发。”“你是说燕其羽么?”“嗯。这里好像很多人都认识我姐姐。”“我是邰城的姬庆节。你姐姐是我的贵客。”姬庆节……好像听谁提起过。然而川穹留意的是这个姬庆节下面那句话:“她进那个迷阵去有一阵子了,有莘、桑谷隽和于公兄他们也都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我正担心呢。”“啊!那片迷雾吗?”“对。是犬戎祭师布下的阵势,里面一定机关重重。虽说他们几个都身怀绝技,但进去这么久也没消息,实在让人担心。”川穹喃喃道:“我和有莘不破他们分手是为了要去找姐姐,谁知道到头来却是他们先遇上了。”不再说话,一转身,就要凌空迈过去。姬庆节叫道:“等等。你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么?”说着指着那堆尸山。“我也不知道,我误闯那些胡人的大营,顺手把他们带出来的,那不是还有几个活着的吗?你问问他们吧。”说完便消失了,跟着出现在那片迷雾的边缘。姬庆节虽然听有莘不破提起,但见到这神技还是怔了怔,喃喃道:“有莘兄的朋友,真是一个比一个奇特。”川穹俯身望着眼前的迷雾,心中有点犹豫:“好像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啊。是胡人军营里那个女人布下的么?多半有些古怪。要不要现在就进去呢?还是再看清楚些?”这些日子和各种人打过交道以后,川穹也开始在行动之前用点心思了。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心幻大阵起了剧烈的变化。※※※有莘不破心情正自低落,背后的天心剑突然震动。他蓦地清醒了几分:“雒灵!是你在向我传递什么信息么?”抬头再看眼前的师父,心中起疑:“师父的言论反应怎么和我预想中一模一样啊,一般来说,他的话总比我心里能想到的道理更高明些才对,而且每次总是把我往乐观和善意的方向上引,难道……”他突然拔出鬼王刀,向师父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