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压惊道:“你说什么?”女孩说:“燕姐姐说的,我们是主人造出来的。”芈压听得目瞪口呆:“造……造人?”“嗯,”女孩说,“燕姐姐说的,我们都是用血池里的血肉造出来的。主人一个风妖的精魂混合血池中的精华造了燕姐姐,所以燕姐姐有生命也有感情。而我的心只是一块‘雪魄冰心’,所以虽然有生命,却没有感情。”芈压讷讷道:“没有感情?”“是啊。”女孩说,“燕姐姐这样跟我说的。喂,你别老顾着说话,吃点东西啊。”见芈压神情颓废,道:“要不要我喂你。”“啊?”芈压有点不好意思道:“不好吧。”女孩却已经夹起食物:“张嘴。”芈压张开口含下了食物,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不要,我自己吃。”从她手中接过筷子,碰到她手指的时候,只觉得她的皮肤一片冰凉。“你的手好冷。”女孩哦了一声,说:“是吗?”“嗯。”芈压说,“不会是生病了吧?”“不知道,我骨头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主人说那是什么重黎之火的火气入骨。”芈压大吃一惊,道:“对了,那是被我伤了,你主人没帮你治疗吗?”“主人帮我拔了箭,我在血池泡了一下,换过了伤口的血肉就好了,但那火气却还在。”芈压有些歉然:“要是我现在功力还在就好了。要不这样吧,你跟你主人说,让他恢复我的功力,我帮你把火气吸出来。然后他再困住我好了。”女孩怔了一下,说:“你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为什么要帮我?”“你又不是坏人。”“我不是坏人……”女孩嗯了一声,道:“你别老说话,快点吃吧。”芈压又扒了两口,说:“吃完了。”女孩不再说话,收拾了东西就出去,芈压叫道:“你就这样走了啊。”对方却不理会他。芈压忙又道:“你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我叫寒蝉。”“我叫芈压……”寒蝉没停下脚步听芈压的回答,但还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寒蝉走出山洞,路上遇见燕其羽,只见她正拿着一枝羽箭发呆。寒蝉想起那天燕其羽回来的情景:就是这枝遇见牢牢钉在她肩头上,在血池整整泡了六个时辰才把伤口治愈。“燕姐姐,肩膀还在疼吗?”燕其羽听到寒蝉的话,回过神来:“没,没有。”收起羽箭,掉头就走。“姐姐!”“嗯?”燕其羽停下脚步。“我们……我能变得和你一样吗?”“和我一样?”“嗯,有一次我看见你眼睛里滴下水来,我却没有那个。你会叹气,我也不会。”“妹妹,那个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可是……”“别胡思乱想了。”“我知道了。”燕其羽背着寒蝉信步而走,蓦一抬头,却是一个长满芳草的谷口,吃了一惊:“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她转身要走,只听谷中一个清脆声音道:“既然来了,为何过门不入?”如果有莘不破听见这个声音,一定会跳起来,不顾一切冲进去!江离!江离竟然就在这里!燕其羽听见江离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羽箭丢在地上,步入谷口。这是这座大山中的一个小谷,燕其羽一路走来,脚下长满了草木荆棘,但她踏步过来,草木荆棘自然让路。来到谷中,只见中央长着好大一棵桃树!桃树下坐着一人,清如春水,秀如新竹,正是江离。燕其羽环顾了一下这个生机勃勃的小谷,道:“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死地,你……”她看了一样江离被“肉灵缚”缚住的双脚:“你怎么可能还有这样的力量!”江离淡淡道:“我只是随手播下了一些种子罢了。”他看了燕其羽一眼:“今天怎么有空光临这个小谷?”燕其羽道:“我一时失神,信步走到这里罢了。”“是么?”江离道:“雠皇大人虽然能通过这‘肉灵缚’感应到我身体的状况,但并不能通过它来知晓我的想法。这座小谷现在是我的天下,你说什么都不必怕会传到雠皇大人那里。”燕其羽冷笑道:“我对主人忠心耿耿,为什么要怕被他听见?”“是吗?”江离看了她一眼,道:“你和于公孺婴交过手了,是吧?”燕其羽一震,下意识地摸了摸肩头已经吻合了的伤口,道:“你怎么知道的?”江离道:“原来还不只一次。”燕其羽咦了一声:“你……”江离道:“你不要乱动。”左手轻轻敲桃树,桃树飞射出一枝桃枝,射向燕其羽的后脑。燕其羽一闪避开:“干什么!”江离道:“不要动,我现在没有跟你动手的理由!”跟着又敲了敲桃树,再次向燕其羽射来一枝桃枝。燕其羽估摸那桃枝的来势不足以伤害自己,便不避开。桃枝打下她的一根头发,化作一片羽毛。桃枝碰到羽毛,随即化作一段枯枝。燕其羽一怔,看着那截枯枝,脸色一变。只听江离道:“这这片羽毛附有‘死灵诀’的气息,那可是有穷氏箭法中最可怕的招数。不过死灵诀只能攻击一次,这片羽毛已经没害处了。嗯,不知为什么,一向心如铁石的于公孺婴竟然会手下留情。”燕其羽道:“他!他什么时候动的手!”江离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嗯。他们已经来到血谷外了吗?”燕其羽点了点头,道:“不过你别想他们能斗得赢主人!”江离道:“你要真是这么想,今天来这里干什么?”燕其羽转过身去,背对着江离:“我说过,我只是失神才走到这里!”“那毒火雀池那次呢?”江离道:“你偷偷到毒火雀池去,好像不是雠皇大人的命令吧?”燕其羽脑中竟然浮现逃跑的念头,背后那个年轻人太可怕了。竟然好像把自己看得通透!“我猜,你到毒火雀池只怕是为了借助朱雀的力量来摆脱血池的控制吧?不过你只怕弄错了。”江离道:“就算是朱雀也不能帮到你啊。因为雠皇大人并非用邪灵植入你的体内,他能控制你,是因为他掌控了你的元婴!”燕其羽身子不禁微微发抖,道:“那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了这句话不禁后悔。江离微微一笑,道:“我说过,你在这里不用太过紧张。我虽然一时没法摆脱雠皇大人的牵制,但在这个小谷中,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燕其羽迟疑了很久,终于道:“难道我真的永远也无法摆脱他的控制?”“那倒不是。有两个方法。”江离道:“第一就是雠皇大人主动解放你,虽然这个不大可能。不过还有第二个办法,就是让他死在摧毁你的元婴之前。只要雠皇大人一死,你的元婴就会自然解放,回归你的身体。”“不可能!”燕其羽蓦地转过身来,道,“我知道你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但是要我……要我背叛主人,我做不到。而且!他根本不会死!不可能有人能杀死他!你不知道!在此之前,有过多少高手、有过多少妖怪来到这里试图毁灭血池,可是……可是他们最后全都成了血池里的一滴血,一块肉!”“是吗?”江离道:“但我的伙伴们和以前那些人、那些妖怪都不一样。你自己也知道的,不是么?”燕其羽道:“他们的力量确实很厉害!可是,凭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毁灭血池。”“确实,雠皇大人已经接近不死的境界了。”江离道:“我推测,如果顺利的话,不破他们最后也只能重创他。不过……”燕其羽冷笑道:“不过怎样?”江离道:“不过到了那时,我估计会有人介入。那才是我们最后的王牌!”“介入?”燕其羽道:“谁?”“都雄虺大人。”江离道:“就是雠皇大人的徒弟。”和有莘不破不同,江离虽然对都雄虺、雠皇都没有好感,但言语上还是显得十分礼貌。“主人的徒弟?那济得什么事!”“你可不要把都雄虺大人和你相提并论。”江离笑道:“你知道雠皇大人为什么要龟缩在天山吗?”燕其羽心中一动,只听江离道:“虽然当年具体的情况如何我不清楚,不过逼得雠皇大人尸骨无存的,就是他的好徒弟、当代的血祖都雄虺大人!我曾在大镜湖感应过都雄虺大人的气势,那种强横,是一种现在的雠皇大人也不能媲美的完美感!”燕其羽怔怔道:“你说那人比主人还强?”“绝对!要不然当年他如何能够轼师?”江离道:“除非雠皇大人能够完全复活,否则绝对无法胜过他现在的徒弟。更何况都雄虺大人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修炼,或许比当年更上一层楼也未可知。你知道吗?你偷去毒火雀池,虽然没能如愿,但却可能因此泄漏了雠皇大人的一些行踪!至于你们介入水族的‘无陆计划’,更是雠皇大人最大的失算。那时候都雄虺大人也在的。你是血池生长出来的人吧?我不信都雄虺大人看到你之后会无动于衷。只要他对你的来历有所怀疑,就一定会来天山。”江离望向血池的方向:“这些年雠皇大人只怕无时无刻不想着向他的弟子复仇,他不死,都雄虺大人如何能高枕无忧!”燕其羽似乎有些心动,然而突然语气又变得倔强:“说来说去,你都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你们很厉害,要让我相信你们会赢,哼!不就为了我倒戈帮你们么?可是……我不会信你们的!”说完捡起地上的羽毛,匆匆逃离这个不断诱惑着她的小谷。江离默默地看着她离去,并没有叫住她。因为他知道要让燕其羽摆脱对雠皇根深蒂固的恐惧并不容易。就在燕其羽消失在谷口的那一顺,江离精神一振!他竟然发现燕其羽的影子一阵扭曲!跟着竟然“分”出另外一个影子来!燕其羽不知道自己的影子发生了什么变化,在谷口捡起于公孺婴的羽箭,一路跑回自己的居处。她的居处也是一个山洞,寒冷而干燥。洞中除了两张石床、一块水晶之外什么也没有。水晶中竟然镶嵌着一个长眠中的美少年!燕其羽看着水晶内那个美得没有一点瑕疵的少年,眼泪竟然噗噗而下。“姐姐……”寒蝉走了进来,“你又哭了。”“妹妹……”燕其羽突然一把把她抱住,却不说话,只是哭。“姐姐。为什么你眼睛会流下这些东西,而我不会?”“因为我们都是失败的造物。”燕其羽抽泣道:“我们都是主人造出来的身体。可是主人并不满意。”“川穹哥哥也是吗?”“川穹和我们不同。我们还是胚胎的时候主人就已经放弃了把我们作为他复活的身体,而川穹,他是主人最满意的身体,所以主人抑制了他灵魂的成长。”燕其羽哭道:“我是最早被主人放弃的,所以我算是成长得最完整的一个人。妹妹,你从一个胚胎长到这么大还不到三个月,虽然主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你能够说话,但人类的情感,却不是能够植入的……”寒蝉道:“川穹哥哥呢?”“川穹……主人直到最近才放弃他,所以他连灵魂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壳。我们三个人里面,他或许是最可怜的。”“那主人不会用他的身体来复活了吗?”“应该不会。”燕其羽抚摸了一下水晶,水晶中那个少年睡得那么安详,“他的身体这样美丽,可主人却嫌他不够雄壮,主人已经找到更好的根骨了。”寒蝉的眼光转动了一下,“是芈压吗?”“不是。”燕其羽回答的时候并没有看寒蝉,如果她看见了寒蝉的眼睛,那她也许会大吃一惊:一向冷淡得如天山上万古峭石的寒蝉,此时的眼睛竟然流转着起伏的神采。第十三关 宗派渊源桑谷隽看着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望着血雾。“看什么?”桑谷隽问。“江离应该就在里面!”有莘不破说,“不知他怎么样了。”※※※朋友们正想念江离的时候,他正看着一个影子。那是一个独立的影子,不是任何物体挡住光线后形成的黑暗形状,而仅仅是一个影子!江离仿佛想起了什么,道:“都雄虺大人?”“哈哈……”笑声中影子具化,现出一个男人强壮的身形来。不过江离却没有感应到他的气势。“您藏得真好。”江离道:“可你为什么要抑制自己的气息呢?难道你在害怕雠皇大人?”都雄虺笑道:“我现在要是现身,岂不把那个老头子吓跑了?”走近前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江离:“啧啧!小王子别来无恙!”江离脸色一沉,道:“都雄虺大人,您是长辈,不要乱说话!”都雄虺道:“有莘不破的身份,想来你早就知道了!至于你自己的身世……”江离截口道:“不管我有过什么身世,我就是江离!”“是吗?”都雄虺道:“可是有时候记起一些事情以后,整个想法都会改变。难道你不想找回你童年的记忆?”江离干脆闭上了眼睛。都雄虺道:“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江离睁开眼睛,奇怪的看着都雄虺。都雄虺笑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江离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都雄虺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跟你说话?”江离仿佛在回忆一些什么,道:“真奇怪,你好像和传说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血祖……不大一样。”“哈哈……”都雄虺道:“传说!你可是祝宗人的高足啊,也许还是四大宗派这一辈传人中最高明的一个!难道你也会被那些人云亦云蒙蔽么?”江离道:“可你一直都和我们……都和我们不是很和气啊。你还想过要杀有莘,这个你不会否认吧。”“你错了!”都雄虺道:“我不是想过要杀有莘不破,而是一直都想杀了他,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我是大夏王朝的国师!成汤谋反,他的孙儿我自然不能放过!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也会这样做的。”江离沉默了半晌,道:“你说得对。”都雄虺道:“有莘不破在大镜湖底大开杀戒,你应该有看到吧?”江离一阵黯然。都雄虺道:“虽然说他那样子杀人是有理由的,我们可以说他是为了平原、为了族人、为了天下,不得已而放手大杀!虽然他连老弱病残也不放过,//奇。。书//网。。整//理。。但我们也可以帮他找个借口,说他是一时失控,说当时是别无选择。但是,他今天一时失控就灭掉了一个水族,如果明天他成为天下共主,嘿嘿!那时候再来一个失控或别无选择,又当如何?”“他不会的。”“不会?”都雄虺道:“你真的这么认为?”江离沉默。都雄虺道:“他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得比我多!你自己捂着良心说,有莘不破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么?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么?”见江离没有回答,都雄虺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处在上位的人,并不是有一点善心就足够了!他们的一个念头,都可能牵涉着天底下成千上万人的生死荣辱!一个合格的君主并不需要充沛的情感,相反,需要的是一种能够克制自己理性!他要清楚自己的责任,而且要有一种愿意为这责任牺牲的精神!”他顿了一顿,道:“有莘不破愿意为了王位而牺牲他的自由么?”江离闭紧了自己的口。都雄虺也不再说话。终于江离叹了一口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都雄虺道:“我想说什么,你明白的!”“做不到!”江离道:“无论如何,你总不能把履癸说成一个明君吧!无论传言怎么不实,夏桀做的事情都摆在那里!”都雄虺道:“你竟然直呼他的名字!你知道他是你什么人么?”“无论他是我什么人,他都不是一个好君王!”“不错,当代夏王的政治能力比起成汤差远了。可是成汤老了。他的儿子一个死了,其他两个也身患重病,眼见活不长了。如果成汤得到了天下,他的长孙就会成为他唯一的继承人!你认为,莘不破会成为一个好君主?”江离低下了头:“还不一定。”“不一定?”都雄虺冷笑道:“我承认,这小子很有意思,假如他不是成汤的孙子,那他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和季丹雒明一样出色的侠客!”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江离神色的变化:“可是!他生错地方了!他不是一个平民!他一出世就注定了他要承担比山岳更重的责任!”说到这里都雄虺又停了一停,他很懂得把握说话的节奏,他要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印刻在江离的脑海里:“可是,偏偏有莘不破却不想承担这种责任!一个人的性格如果被自己不喜欢的责任压制住,日子久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他是一个平民,就算他疯掉了也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如果他是一个帝王呢?”江离咬住嘴唇,听都雄虺继续道:“自轩辕氏至今千余年,历代英雄豪杰的事迹,想必你师父应该有跟你提过!那些昏暴的君主并不都是生来就残酷的,如果我们真的深入到他们的内心,可以发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心软一点的人甚至会觉得他们变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真的可以这样吗?”“不行。”江离低声说。“不错!我们评价一个君王并不需要深入他的内心,不需要知道他们为什么残暴!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可是,”江离抬起了头:“履……现在那个大夏王!他会比有莘不破好么?”“他当然不是个好君王!”都雄虺道:“可是,他已经要开始老了!而有莘不破却还很年轻。”都雄虺的意思,江离懂。夏王履癸的暴虐属于现在,而有莘不破却属于未来。都雄虺道:“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选择维护固有的这个传统。第二个是推翻这个传统,建立一个全新的威权!”都雄虺的眼睛闪烁着逼人的光芒:“可是国家的革旧立新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不说你也应该很清楚!然而如果血流成河之后发现新的政权同样残暴、甚至更加残暴,那我们还革它干什么!”都雄虺的声音由高昂转为平实:“近年夏王已经有所悔改了。如果到了夏都,你就会看见甸服确实有些气色。而且,已经确定的继承人也很有明君的气象!但所谓积重难返,大夏毕竟乱了许多年了。要真正实现中兴需要时间。”江离喃喃道:“中兴……”都雄虺道:“无论如何,中兴的代价,应该会比革命小得多,而成功的可能性则不相上下!何况,你身为太一宗的传人、申眉寿的徒孙,有责任扛起这样的重任!因为大夏之乱,太一宗要负很大的责任!”江离心头大震:“什么!”都雄虺对江离道:“对于四大宗派,世俗中人都奉你们太一宗为正宗,我们血宗近年虽然得势,但仍被一些世俗中人视为邪道。然则实情真有世俗人眼中那样简单么?”江离道:“请宗主赐教。”都雄虺道:“四大宗派的渊源,你师父都有跟你提到么?”江离沉思半晌,道:“说过一点。但有些问题,他说要等我再长大些。”都雄虺哼道:“那就是没说!”伸手一指,地下一从草摇了摇,散射出一些种子,都雄虺一把抓住,种子在他手中迅速发芽、生长。江离看得出神,都雄虺做的他都能做到,而且能比他做得更好。江离只是没想到都雄虺也能这样纯熟地施展太一宗的绝技。都雄虺道:“上古学术,至轩辕氏而集其大成,然后又开始分流。我们四大宗派基本上都是在那之后开始定型。四大宗派当初并没有今天这般界限分明。因为渊源本出于一,所以各派高手才有旁通诸门的可能。四大宗派最根本的分歧,并不在于法力的高低。我们互相诘难,争的还是人的生死问题!为了这个问题四派分道扬镳,互相驳难,乃至于大起冲突!你们太一宗追求的乃是一种时间永恒,希望能达到一种无生无死、无来无去的境界!你师父跟你说过天外天么?”江离点了点头。都雄虺道:“你知道天外天是什么吗?”江离道:“是一个地方吧。”都雄虺哈了一声,道:“地方!你自己想一想,按你们太一宗的理念,最高境界怎么可能是一个地方!”江离一阵黯然,道:“请宗主指点。”都雄虺道:“天外天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状态,是一种超脱时间之外的状态!”这句话当真如醍醐灌顶!江离欣然道:“我懂了!我懂了!”都雄虺冷笑道:“懂什么!你是中毒了!什么超脱时间之外!我们本在这个时空之中,如何能够超脱。完全是你们太一宗痴人说梦般的幻想。”江离一怔,昂首道:“宗主!虽然我此刻还说不出什么道理来,但我并不认为这个境界是虚妄的!”一说到这个问题,两人一时都忘了各自的谈话目的,竟然争辩起来。都雄虺冷笑道:“是么?罢了……不谈这个,四大宗派对这些问题争了千百年也没弄清楚,我也没指望能说服你改投我宗。”江离道:“无论如何,多谢宗主指点迷津。”突然心中好奇,道:“不知其它三宗又是如何?”都雄虺笑道:“四宗之中,我们血宗所追求的最为实际!我们不相信那些玄玄怪怪的东西,我们相信,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世界才是最真实的!因此我们所追求的,乃是便是与这个世界齐寿的永恒生命!”江离便要驳难,但想想未必说得过对方,就算说赢了也没意义,终于忍住,道:“那心宗呢?”都雄虺冷笑道:“心宗可就荒唐了!他们认为肉身难以永存,也不承认你太一宗那种超越时空限制的幻想,但他们却走上了另一条邪路,以为只要把心灵修炼到足够坚强,坚强到离开肉体也无所谓,那就可以升华为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嘿!其实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水中捞月罢了!”江离道:“洞天派却又如何?”都雄虺道:“你要听我说四大宗派的道理,只怕一天一夜也讲不完。言归正传,我跟你提起太一宗的理念,乃是要和你说说你祖师爷申眉寿的事情。”江离点了点头。都雄虺道:“四大宗派里面,太一宗有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其它宗派都没有血脉上的传承,唯有太一宗从本朝开始,不但有学统的传承,还有血脉上的流衍。”江离突然想起在鱼凫界北乌悬的话,那是他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但都雄虺终于把这层纸给捅破了:“每一代太一宗的传人,都具有纯正的王族血统!也正唯如此,才有可能召唤出大夏的守护神——神龙!”江离早猜到了答案,但这时听说,还是不免心头剧震。都雄虺继续道:“太一宗数百年前和夏王族结合,得到了强大的政治背景,把其它三宗都贬为旁门。但对太一宗而言,你们本身也陷入了两难困境。这个困境你了解么?”江离想了想,道:“是王族的现实责任和师门的理想追求这对矛盾罢?”“说得好!”都雄虺赞道:“我可越来越羡慕祝宗人了,竟然有这样的好徒弟!没错,你的话一语中的!你们太一宗得到了在这个现实世界的统治地位,但是你们的本质不是政治家,而是一群修真者。这几百年来太一宗虽然人才辈出,但几乎每一代都陷入政治漩涡中难以自拔,没一个能达到传说中的天外天境界!直到你祖师爷申眉寿抛开一切,据说才有机会实现你们太一宗所谓的功德圆满。然而他反求诸己的代价,是孔甲一代的政治大乱!嘿!我也不必讳言,我那个不怀好意的师父雠皇大人趁虚而入,为了让血宗取代太一宗的地位无所不用其极!结果,申眉寿大人给你师父留下了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而雠皇大人却给我血宗留下了一个遗臭万年的声名!”江离一阵黯然。都雄虺又道:“你师父终日奔波。一方面,他抛不下家族赋予他的责任;另一方面,他又无法完全断绝对天外天的向往。他最终想做到的,大概是内外两全,天人通达,可又那谈何容易!”江离道:“那我丧失童年的记忆,难道……”都雄虺道:“或许并非偶然。也许是你师父另有深意。事情也许和你师兄有关。”江离心头一跳:“若木师兄?”都雄虺道:“三十多年前子莫守在十方城戮杀十余完生灵,大干天和!连山子和归藏子——嗯,你听过这两个人么?”江离道:“听说是天下间最顶尖的两位占卜师,连山子还是大夏的太卜,只是听说都已经失踪多年了。”“什么失踪!两人早就没命了!”都雄虺道:“当年连山子和归藏子两人联手,在十方城强看命运之轮!但这个命运有关国运,两人看过之后都都变成了僵尸。这件事情,当时我们四宗宗主都在场。还有你的师伯伊挚、师兄若木也在。若木当年比你现在还小些,他看了属于自己的命运之轮,但他看了之后却选择逃避。多半他看到的未来太过可怕。唉,听说若木已经故去了。”江离黯然道:“是的。”都雄虺道:“你师兄天资高达!我这个外人都看出你师父对他寄望甚深。然而他出了这样的事情,唉,后来祝宗人在收你为徒后抹杀了你童年的记忆,也许与此有关。”“宗主。”江离道:“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话,到底是为了什么?”都雄虺道:“我想你跟我回夏都去。重开九鼎宫!匡扶夏室,完成你师父未竟之业。”江离摇头道:“不去。”都雄虺道:“你还对有莘不破抱有幻想么?”“也许他真的不能是一个好君主,可是,”江离道:“你要我站到他的对立面,我做不到。”都雄虺道:“现在是一个乱世,是一个大时代!朋友间的情谊应该靠后,难道你想背弃太一宗数百年来的责任,还是像你师兄若木那样想逃避自己的命运?别忘了!你可是太一宗嫡系的传人!如果让感情蒙蔽了眼睛,那你不但是在逃避血缘上的使命,而且也休想达到你们太一宗太一无常的最高境界!”“我还不是太一宗之主,”江离道:“这些大事,还有我师父在主持大局。”“你这样说还是在逃避。何况,”都雄虺道:“你师父已经不在了,难道你没感应到?”“什么!”江离心口一痛,一时间几乎连坐也坐不稳。※※※于公孺婴道:“奇怪。”有莘不破道:“怎么了?”于公孺婴道:“按理,都雄虺在大镜湖畔应该是见过燕其羽的。他应该可以从中看到一些端倪才是。何况连血晨也不知从哪里得知雠皇在天山,都雄虺不可能比他徒弟还迟钝才对。”有莘不破道:“你的意思是说都雄虺会来?”于公孺婴道:“不但会来,而且也早该出现才对。难道他在谋划什么阴谋不成?还是说……还是说像大镜湖那次一样,想让我们打头阵?”第十四关 二入血谷·欲火焚身都雄虺说了当初感到祝宗人出事的时间,江离回想,正是毒火雀池事件之后!想到那时候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哀伤,心知都雄虺没有说谎,心头大痛:“怪不得!大镜湖发生那么大的事情,连雒灵的师父都出现了,偏偏最热心的师父没有现身!为什么我没有早些想到!”又想:“季丹大侠离开我们匆匆东去也是那天。孺婴兄转述季丹大侠的话,说什么来着,嗯,‘东方有大变故!’难道说的也是师父的事情么?”抬起头来,问道:“宗主,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令我师父他……”都雄虺道:“他们做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