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道:“少主,把我们几个带上吧,缓急之时也有个帮手。”于公孺婴一笑,突然神色转为郑重,向西北望去。苍昊旻上四长老及阿三等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大镜湖方向的上空凝聚了一片巨大的云气。阿三惊道:“少主,是‘龙取水’的天象吗?”于公孺婴道:“不是。是有莘。”众人讶异道:“是台侯?”于公孺婴道:“有莘以自身‘生命之源’牵动天地之气,多半是在施展法天象地大法。”阿三道:“这么说大战开始了。少主,你快去帮忙吧。”于公孺婴笑道:“不急。”苍长老道:“除了那团云气以外,另有三股气息,其中两股应该是江离公子和桑公子的吧。另外那股好生怪异,莫非就是那什么水王?”阿三修为较浅,只能看见肉眼看得到的云气,其它三股气息却无法感应了。于公孺婴沉吟道:“那股气息极阴极阳,极刚极柔,本应全不协调,却又混而为一。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气息?但两个人的话又怎么能这样浑然一体。”阿三道:“那台侯他们……”只听一个人道:“不必担心,从他们的气势看来,应该未落下风。”阿三一转头,师韶蹒跚走近。心想:“这瞎子又残又弱,不知台侯他们怎么这样看重他。”于公孺婴道:“师韶兄晨起外出,有要事吗?”师韶道:“我去见两个人。”于公孺婴动容道:“莫非是那四位前辈中的两位么?”“不错。”师韶侧耳聆听,道:“台侯他们打得很热闹啊。”天空本来无风无云,但突然间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水王水后分立在两个蛇头上,水王用大水咒招来渺渺云水,水后将半江云水凝成镜盾,挡住了桑谷隽,又将半江云水凝成冰山,将有莘不破压住。对江离那面却露出破绽。溯流伯川道:“姐姐,爸爸妈妈那边有个破绽,我们去补上。”采采道:“别动,那是陷阱。”心中想起江离为自己结芦苇浴场的情谊,心中呼唤道:“千万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江离座下的九天幻兽神龙赤髯也对着那个缺口说道:“似空非空,若有若无,只怕是个陷阱。”江离冷然道:“怕什么!进去!”“好!”赤髯仰天龙吟,乘着云气飞了进去。飞进不过数十步距离,突然出现一片雾气,把一人一龙围拢。赤髯惊道:“这雾是重水凝成!要是被围住在龙鳞上凝成水珠,指头大的一点就有十斤重。被沾上我们非困死不可。”江离笑道:“水润木生,就是毒水也不怕。”吟道:“斜阳借我炉鼎,东风隔袖偷香。”一甩手,化出百万星点。水王察觉道重水之雾有异,叫道:“是什么东西!”水后道:“是蒲公英!这小子不好对付!”妖力蒲公英散进重水之雾中,重水之雾见物凝聚,水汽围绕这蒲公英凝成水珠,水珠凝成雨点,雨点聚成涓涓细流,细流汇聚成一道从天而降的瀑布。江离送一阵风,把瀑布吹斜了,向两头蛇冲来。水后哼了一声,手一指,瀑布拐了个弯,成为一带悬空河,江离和赤髯已经趁着这个空隙闯入了两头蛇百步之内。水王不慌不忙,因势致宜,暗运神功控制了悬空河,形成一个重水带,把两头蛇重重围住。水后朗声笑道:“谢谢你了,给我们多造一层重水之甲。我敢保证这重水河的密度,连昆吾出产的宝剑也刺不进来。”“是吗?要不要让我的鬼王刀来试试!”只听有莘不破大叫一声,身体再次涨大,比巨幻兽巍峒还高出一个头。他的肩头被一千丈八百丈的冰山冻住甩不脱,干脆用两肩之力把千丈冰山担起,迈步向两头蛇撞来。水王水后见他居然能够担山急走,双双脸上变色,那边桑谷隽大笑道:“好!巍峒!咱们也撞!”地狼巍峒仰天长嗥,四脚一蹬跃起千百丈高,化作一颗巨大的陨石,飞撞而下,高速运动中和空气摩擦成一个大火球,挟带着风火之威,撞破镜盾,和有莘不破双双冲撞两头蛇外围的重水带。三股巨力一撞,重水带被撞成粉碎,有莘不破和桑谷隽也被水王水后的反力震开。重水带失去了法力,散化成一片足以淹没一个山头的洪水,一半泼向大镜湖,打得大镜湖水浊浪涌,一半被三力相撞后的反冲力激向天空,化作一场覆盖三百里方圆的大雨。一时间,三幻兽、五高手全部陷身洪水之中。混乱中水王水后渐渐无法将洪水控制自如,正要控制水位,水后却叫道:“把洪水再升高些!”水王道:“如果失控变成乱水怎么办!”“听我的!”“好!”有莘不破和巍峒还没站稳,水王已经发动大水咒,令水势上涨了十倍!连巍峒、两头蛇都淹没过顶!大水淹到有莘不破的人中,呛得他几乎难以呼吸。芈压和狻猊更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巨龙赤髯载起江离,高飞而上,躲入云中。大镜湖也是一片混乱,采采被倒卷的大浪冲荡得狼狈不堪。但无论她被冲到哪里,总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他,说什么也不放手。采采心道:“这水失去控制,连我们水底的老家也要遭殃!妈妈怎么比爸爸还……”想起母亲的疯狂,采采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但无论她被冲到哪里,都有一只手牢牢地抓紧她。采采心中一阵感动,一阵甜蜜,又是一阵担心。只听湖口外水王高呼道:“不行!这水我快控制不住了。”水后笑道:“控制什么!我们赢了啊!”双手拥天,吟道:“一之日,二之日,觱發(读毕拔)栗烈,千里冰界,封!”水后的脸部出现一阵异样扭曲,两头蛇左头吸食阳气热量,右头吐出阵阵阴风。寒风凛冽,三弹指间洪水结冰,把大镜湖外冻成一块广袤的冰原。有莘不破、巍峒、桑谷隽都被冻在冰中。大量的洪水结冰后,水势渐缓,但水王也已精力见疲。两头蛇强自吸纳了过量的热能以后,全身发胀,软绵绵跌入湖口洪流当中夏眠。水王水后也随着跌入水中。地上水流渐渐恢复正常,但在这阴阳冷热急剧变化中,大量的水汽蒸腾上天,迅速凝聚成云,铺天盖地地把整个大镜湖都遮住了。“还有一个逃了。”水后说,“那吐火的少年和那辆怪车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不管了,”水王道,“快用阴气先把冰里面的两个宰了!”突然空中一个声音道:“先保住你们自己再说吧。”乌云聚拢,天色迅速地黑了下来。一个巨大的龙头探了出来,飞出两条龙须射向两头蛇,把两头蛇牢牢缠住。水后惊道:“不好!”“雄雄赫赫,雷泽相射!轰!”五百个落雷响起、五百道闪电劈下,一起劈在龙须上,聚成一股空前绝后的无上电流!“镜盾反!”水王布开水晶之镜,罩住身周,但哪里来得及布置周全?水晶之镜反射了大部分的雷电,终于还是有部分电流侵入,把两人给震伤了。江离进来虽然功力大进,已经接近大成境界,但一口气召唤出五百个大霹雳,还是大感疲累,用以维持在这个世界幻兽存在的生命之源也已耗尽。赤髯按下云头,把他安放在一座孤峰上,一阵空间扭曲消失了。在闪电劈下之际,大部分伤害力被水王挺身承受,水后受伤较轻。正要施法攻击江离,突见冰面龟裂,不由脸色一变。她还来不及反应,冰面已经裂开,一道凌厉的刀气飞出,恢复了正常人大小的有莘不破跳了出来。他也是疲累难堪,却仍站得笔直。有莘不破环顾四周,只有江离迎风欲倒地坐在一座冰山上,其他伙伴却都不见了。高声叫道:“芈压!你在哪!不会没出息到就这样死掉吧!”一处冰层融破,狻猊驮着湿淋淋的芈压跳了出来。芈压喘气道:“还死不了!但我和雒灵姐姐被大水冲散了。不知她在哪里。”有莘不破道:“她一点元气也没耗费过,应该不会有事。倒是桑小子……”放声高叫道:“桑小子!你呢?要不要我来救你!”却无人应和,左右也不见人影,连巍峒的气息也已完全感觉不到,心中不由大为担忧。采采和洪涘伯川安抚了大镜湖内的浪潮,再出孤峰时,交战双方都已精疲力竭。水王受伤不轻,暂时几乎不可能再行动手。水后却还有一战之力。有莘不破口里说雒灵应该没事,心里毕竟牵挂,再加上连桑谷隽也不知所踪,不由得转忧成怒,不顾气虚力弱,带着一股义勇,高举鬼王刀向水王水后冲来。采采飞身拦住,叫道:“不破哥哥。”有莘不破怒道:“走开!”采采又叫了一声:“不破哥哥!”“让开!要不连你也杀了!”洪涘伯川冷笑道:“你这个样子!谁杀谁还不知道呢!”水后暗中牵引玄阴之气,要等有莘不破一冲过来就趁机致他死命。突然心头一动,暗叫了一声不好!使一个“浪卷潮翻”,把丈夫、采采姐弟和自己一齐卷回了大镜湖。有莘不破怒道:“别逃!”发足追来。冲进大镜湖,却反而“走了出来”。那湖口就像放着一面镜子,他一脚踏进去,但那一脚却踏在湖口之外。有莘不破连冲了三次,每一次是如此“冲了出来”。他心中大怒,举刀一个小旋风斩劈了过去,却被那面看不见的“镜子”反射回来。这一招是他元气大伤后全力施为,自己竟然躲不开,被自己的绝招卷了进去,身受刀剑气劲千刀万剐之痛。江离在冰山上道:“不破,算了,没用的。”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可惜。”有莘不破从小旋风斩中挣脱出来,道:“可惜什么!”江离道:“可惜雒灵功败垂成。”有莘不破一听,心中一动。江离道:“雒灵一直没出手,多半是趁乱进了大镜湖,想来个釜底抽薪。”芈压道:“可是这大镜湖好像很古怪,有莘哥哥用的招数都被反弹回来,连人也走不进去。”尝试性得放了一只火鸦,果然那只火鸦一穿过湖口界限,马上像光芒反射一般反飞了出来。芈压忙顺手把火鸦灭了。“雒灵姐姐怎么进去的。”江离道:“这多半就是那个‘水月大阵’。他们夫妇俩曾两次借用这个大阵的力量——第一次是用以发动‘千里冰界’,第二次是在力竭的情况下借力抵御我的‘天雷行罚’。这两次借力都很匆促,因此都让这个大阵产生了一个微小的破绽,雒灵和桑兄多半就是这两个破绽进去的。”芈压喜道:“桑哥哥也进去了?他不是发生意外?”江离微微一笑,只听地下传来一个声音:“我有那么弱吗?”冰层裂开,浮出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正是桑谷隽。有莘不破大喜道:“好小子!我就知道能和打个半斤八两的家伙不会那么容易就挂掉!”桑谷隽听有莘不破语气中深藏关怀,心中一暖,口中却讥笑道:“谁和你半斤八两!每一次还不是我让你!”有莘不破呸了一声。江离道:“好了!有空再吵!桑兄你进去后情形如何?”桑谷隽摇头道:“我从地底潜了进去,虽然趁着那个破绽越过了那道古怪的反射奇力,但走到一半就没力了。”江离道:“雒灵应该在‘水月大阵’第一次出现破绽时就进去了,不知道她深入到什么程度。”※※※水后等退回大镜湖。回到碧水殿,召集族中长老高手。洪涘伯川道:“妈妈,他们都已经筋疲力尽了,干嘛不趁机把他们解决了?”水后道:“那个女孩子不见了,你没发现吗?”洪涘伯川道:“大概是被大水冲走了吧。”“小涘!你太轻敌了。”水后叹道:“那个女孩子绝不简单!我化身泽气在水底游行,连河伯这样的大高手都瞒过了,却瞒不过他!她不是被大水冲走,而是趁机闯入了大镜湖!”洪涘伯川惊道:“这怎么可能。除了低等生物,根本不可能有外人或有灵力的东西能穿透我们的水月大阵!”“刚才我和你爸爸两次借了大阵的力量,结果令阵形出现半弹指间的破绽。”采采道:“是妈妈发动‘千里冰界’和应付天雷的时候吗?”水后道:“不错。那人不但已经侵入大镜湖,甚至试图勘探大碧水水晶的奥秘!”长老罗蘫惊道:“那怎么可能!碧水殿有我们几个把守,绝对没有外人进来过!”水后叹道:“那女孩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我也不清楚。但她确实触探过大碧水水晶的灵层,正因如此我才有所感应,要不然只怕连我都被她瞒过了。哼!竟然在我毫无所知的情况下侵入大镜湖,这个女人不简单啊!”洪涘伯川瞠目结舌道:“这女人有这么厉害!”水后叹道:“我们确实把他们都低估了。本来我以为以他们的年龄,最多也就比你们姐弟俩略高一筹罢了,没想到他们中三人联手,实力就和你爸爸与我的联手不相上下!”水王哼了一声,问女儿说:“采采,陶函除了这几个人,还有没有其他好手?”采采被父亲一提,马上想起了那把可怕的弓,心中微微一颤,道:“还有一位于公孺婴。年级比有莘不破他们都大些。”水王道:“本事呢?”采采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爸爸你和有莘哥哥、江离或桑家哥哥对阵我还不是很担心。但如果您遇上于公大哥,我、我会很害怕。”水王眉头微皱,道:“于公孺婴?就是养着只鹰的那个男人?”采采点了点头。水王道:“我和小涘要进小镜湖的时候远远望见那只鹰。也被那双眼睛扫过!他居然好像看破了我们的‘水泡之隐’。那个男人确实不简单。”水后道:“他就是再强,现在被挡在镜湖外面,暂时都不必担心他。倒是那个潜伏在大镜湖的女孩子,却是我们的心腹大患!罗蘫!传令下去,十大长老、八使者立刻行动,务必要把那个女孩子找出来!”罗蘫等领命而去。采采忽然道:“爸爸!其实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至少曾经是我的朋友!只要我们放弃‘水漫天下·无陆计划’,我相信……”水王怒道:“住口!”采采鼓起勇气,接着道:“爸爸,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和他们平相处。几百年前的仇恨了,我们还记着有意义吗?还是……您根本就是贪图平原上富饶的土地……”水王怒道:“你放肆!”水后喝道:“采采,别再说了。”转头对水王道:“孩子家不懂事。你别恼火,恢复元气要紧。小涘!还不扶你父亲回房休息!”采采见父亲的暴怒,母亲责怪,心中一阵委屈,两行眼泪早垂了下来。父子俩离开后,空荡荡的碧水殿前殿只剩下母女两人。采采抹了眼泪道:“妈妈,你认为我们能成功吗?”水后发了一回怔,道:“我也不知道。”“那为什么……”“采采!”水后口道:“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你知道吗?如果我们不能成功展开‘无陆计划’,给那批平原人闯进水月大阵,水族就得灭族。”“不!妈妈。我相信他们不会……”“哈哈!不会?”水后笑得有些凄凉,“傻孩子!等你相信他们会的时候,只怕已经太晚了。”第十六关 大战之前太阳已经下山,江离在一个峡谷中找到七香车,雒灵却仍不见踪影。见有莘不破忧心忡忡,江离道:“不用担心。她要真出什么事,也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感应到。以她的实力,不会这样无声无息就消失了。”有莘不破道:“这些法术阵法什么的你最精通了,难道就真没有一点办法破了这见鬼的‘水月大阵’?”江离道:“要有办法我早就说了,何必等你来问?”桑谷隽道:“这阵法的‘镜面反射’异能对外不对内。从外面要进去难,从里面要出来却没什么阻滞。水王两夫妇都伤了元气,我料想水族中只怕没人能留难雒灵。她不出来,多半是找到了重要的线索。”江离也点了点头。有莘不破心下渐安,蓦地听见空中一声鹰鸣,抬头仰望,喜道:“于公老大来了!或许他有办法对付这水月破阵!”※※※采采和洪涘伯川守在父母的房外,为正在运功恢复元气的父母护法。洪涘伯川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偶尔望了一眼采采,眼睛却炽热炽热的。采采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说:“小涘。如果水月阵破了,你说会怎么样?”“不会的。”洪涘伯川道:“无论什么样的攻击,都会被水月大阵反射回去。敌人越强,自己受到的伤害越重!”“可他们都不是普通人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洪涘伯川犹豫了很久,终于道:“那我就和族人共存亡!”采采心中生出一阵不祥的预感。良久,才说:“小涘,我总在想,也许有第三条路。”“采采,你别天真了。”“叫我姐姐。”“不!”采采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站起身来往外走。“你干什么去?”采采道:“我要出去。”“出去?出哪儿去?”“湖口。”洪涘伯川惊道:“你要去见陶函那些人?”“嗯。”“不行!”洪涘伯川跳了起来拦住她:“你不能去!”“我要去!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和他们兵戎相见。何况我们根本没有多少胜算!”“不会的!”洪涘伯川道:“只要召唤出‘水之鉴’,我们就能天下无敌!”“那万一召唤失败呢?”“怎么会失败?”采采道:“到大镜湖以后妈妈曾和我说起,召唤‘水之鉴’期间她和爸爸根本就无暇外顾。不但如此,召唤期间‘天地人’三才之门都会敞开!”“但外人并不知道三才之门会敞开——这秘密族内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就算知道了,他们也未必知道如何进入这三个门!何况爸爸妈妈已经在三个门后面布下了很厉害的迷阵,管保他们能进来出不去。”采采叹道:“虽然这三才之门是我族最大的秘密之一,但以他们的本事,我怕他们迟早会勘破其中的奥妙。爸爸妈妈亲自出手也打他们不赢,那几个迷阵能抵什么用处?最多只能拖延个一时半会。”她面向东南,喃喃道:“这时候,他们大概正筹谋着怎么化解‘无陆计划’吧。”※※※大镜湖湖口外,芈压的座车“一品居”正散发出阵阵香气。芈压随时随地都带着他这个会飞的厨房,但有莘不破宁可露天睡觉也不愿进去。那倒不是他嫌油腻,而是因为这厨房会让他想起伊挚。他有个奇怪的念头:他怕想念得多了,会把那个通天彻地的师父引来。他现在可不想和老师见面,怕被他抓回去。此时陶函商队的五大首领,正在离一品居不愿的河边听师韶讲述他和都雄虺、独苏儿两大宗主的会面情况。有莘不破叹道:“师大哥你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自个儿跑去见这两位前辈!竟把我们都落下了!”他对都雄虺的可怕至今心有余悸,但想雒灵的师父也在,那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师韶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接着又说起独苏儿所传授的破阵法门:“这水月大阵,不但是为了给召唤‘水之鉴’而积蓄天地灵气,更是为了在召唤期间给召唤者护法。相比你们也很试过了,‘水月大阵’最厉害的地方,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攻击它都能反射回来,就像光线射到镜面上被反射回来一样。攻击力越强,反射过来的力量也就越强。不过,这个阵法还是有破绽的。”江离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个破绽应该会在水王夫妇召唤‘水之鉴’时出现。”师韶笑道:“不错。不愧是太一宗的嫡传高足,你到大镜湖不过半天,和他们交过一次手,居然就窥破‘水月大阵’奥秘的关键!”江离叹道:“雒灵只怕比我更早发觉,所以才能趁机进入大镜湖。”师韶道:“要召唤‘水之鉴’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所以远在东方的宗师们才能预先发觉。现在的水月大阵浑然一体,毫无瑕疵。但水族召唤‘水之鉴’,需要大量的灵气。到时候‘水月大阵’用以吸纳灵气的‘天地人’三门就会打开。普通人进入这三个门会被化为乌有,修真者甚至会将满身真气赔进去,被这个阵形消化掉。但你们几个的话,应该不至于被这三个门的机关困住!如果能找到这三个门,破阵就有希望。”桑谷隽道:“所以他们夫妇召唤水之鉴之日,就是我们进攻之时!”师韶道:“不错!”有莘不破道:“可是我们几个经过今日这场大战,力气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使不动‘法天象地’,你们俩只怕也有一段时间召唤不出神龙赤髯和巍峒地狼吧?”桑谷隽想了想,道:“三天。我三天就能恢复。”有莘不破惊喜道:“这么快。江离你呢?”“差不多。”有莘不破道:“那次在川口你召唤赤髯好像用了接近一个月才恢复,这次怎么这么快?”江离淡淡道:“上次召唤赤髯对我来说其实有些勉强,就像有八十斤的力气却去舞一百斤的大刀。毒火雀池一战我在师兄的帮助下连青龙都召唤出来了——登上过泰山绝顶,其他山岳也就不在眼下!今天我再召唤赤髯,已经觉得行有余力,恢复功力自然也就快了很多。”有莘不破兴冲冲道:“能不能把青龙老大、蚕祖老大两位请出来?”江离苦笑道:“干嘛?你想把大镜湖夷为平地吗?”“只要能解决这件事情,夷为平地又何妨?到底行不行嘛?”江离摇了摇头:“还差一点。”“差一点?那是差多少?我帮你成不成。”桑谷隽冷笑道:“你帮他也没用。我们差的那一步是一种境界上的区别,而不是力量的简单相加。你在毒火雀池旁边之所以展不开完全的‘刀剑乱·大旋风斩’也是这个道理,想来你自己也深有体会。”有莘不破道:“那若木哥为什么又帮得了?”江离笑道:“你怎么能和我师兄相比!他已经窥破天人境界!其实我那天不是借用了他的真气灵力,而是借用了他的感应。”有莘不破点了点头,道:“看来还是只能分合进击了。希望水族的人不要在我们功力还没恢复就动手的好。”“你放心!”江离道:“他们夫妇俩元气耗费绝对比我们严重,水王溯流伯川甚至还带伤。”※※※采采不顾洪涘伯川的阻拦,坐了怪鱼阿呆向湖口游来。此刻水王水后闭关,没人能拦住她。眼见湖口就要到了,座下的阿呆突然一阵颤抖。“阿呆,怎么了?”“河……门主!”采采一愣,果然见一个老家伙拦在湖口内界,不是河伯东郭冯夷是谁!“走开!”采采见到他就没好气,“我要出去。”河伯被水后降服,本来就没好气,这时被一个小姑娘呼呼喝喝,更是懊恼,没好气地说:“哼!对不起!水王下令,谁也不准踏出这水门一步,否则格杀勿论!”“你敢!”河伯也真不敢对采采下杀手。他一个刚刚依附的外来人,摸不清楚这一家人的关系,更不知道采采为什么在这当口要出去:“你有水王的谕命吗?”采采微微一迟疑。她并不知道父亲派遣了这个降臣安插在这里,早知道的话盗出父亲的印信,也许就能轻易过了这一关。河伯何等老辣!她这一迟疑,马上被东郭冯夷看破,笑道:“原来是要出去私会情郎!”采采怒道:“你别胡说八道!”河伯笑道:“无论如何,今天你休想过去。”采采自忖功力不及他,对方又占据了湖界要冲,强行冲出多半做不到。心想这件事情还是要另想办法,转身走了。※※※商议好行动方案以后,陶函众人便散了。现在的陶函商队实在是一个奇怪的团体。特别是几个大首领,无不是某个地方或某个领域未来的领袖或宗师,他们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走到了一起,然而每个人却依然保持着特立的行径。桑谷隽自管潜入十八层地下吸纳大地之灵息以恢复真气;芈压自去寻觅这大荒之地的异样食材;于公孺婴和银环蛇对饮;师韶在月下抚瑟。七香车停在一座雪山的颠峰,江离逸然倚在车中,身上衣衫单薄,俊俏的脸被冻得发白,闭着眼睛,仿佛一头不小心在雪地里睡着了的小兽。有莘不破悄悄爬近,蹑手蹑脚来到车旁,突然大叫一声:“喂!”江离缓缓抬起眼皮,却一点也没有被他吓倒的样子。有莘不破叹道:“原来你早知道我来了。真不好玩。”江离淡淡道:“除了你,谁会这么无聊。你的元气还没恢复,怎么跑来爬雪山浪费力气?”“你还不是一样。”“那怎么一样!”江离道:“我是在修炼啊。”“修炼?元气未复就匆匆运功修炼,小心走火入魔。”江离道:“功力到了我们这样的层次,想百尺篙头再进一步根本不能单单靠正常修炼时间的累积,而要寻找各种突破的机缘。有时候甚至要把自己置身于各种极端的环境中。现在我生命之源耗尽,内府空空如也。在这极高、极冷、极空、极纯、极静、极宁的境地里,身与神合,神与天合,其形自化,心与神然。忘其所始,遗其所终,正是勘破天机的佳妙境界。”有莘不破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知道才怪。”江离说:“你是伊挚师伯的徒弟,这些没理由不懂的。”有莘不破耸耸肩说:“至少我对你们所谓的天道追求没什么兴趣。”“那也好。”江离说:“我修我的天道,将来做一个万年神仙去。你行你的人道,将来做一个千古君王去。咱们各有各的归所,两下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