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注定我要失去光明?我不懂。看!那就是我——那个孤单单的小男孩,在寒夜中不知在寻觅什么。这个时候,我很勇敢啊!赤着脚,就敢摸着看不见的世界到处走!人家说天上有一轮月亮,会陪伴每一在夜里孤独的人,我看不见它,只能靠着幻想:人家说月是圆形的,圆形是什么?是不是滑溜滑溜的那种感觉?人家说月是白色的,白色是什么?是不是冰冰凉凉的那种感觉?人家说月是遥远的,遥远我是懂得——那是一种玄虚寂寞的声音……”弦声突破了听觉,让在场的人产生幻视,看见了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心里的想象。“其实在我心里,那个月亮不是白色的,而是泠泠的——虽然我看不见它,可是能够听到……”幻视又转为幻听,众人果然听见月亮泠然之声。“我苦苦地流浪,直到那天遇见了另一个人——他的眼睛也看不见,可他听到的东西,比任何人看到的更多!他说他的名字,叫做登扶竟!”江离和雒灵对望了一眼,心想:“果然!”“他收了我作徒弟,因为他从我的脚步声中听出了我对音乐的禀赋——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乐音一变,由苍凉凄冷转为繁华雄劲。“我跟随着他,到了夏都。那时候,正是夏都最繁荣鼎盛的时候。当时我不明白,在这样的盛世,老师的钟磬为何却传出那样不安的声音!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时我能听到的,只是声音的表象,并不能听到那盛世之音下面的隐患。我到夏都以后不久,东方传来一个消息:大夏王的精锐在十方城全军覆没。从那时候开始,本来已经难以维持的平衡因势相破,汇聚在夏都的祥云开始离散。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在瑟幻中,有莘不破看见伊挚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夏都,再度回到东方;江离看见祝宗人封闭了九鼎宫出走;于公孺婴看见有穷饶乌趁机逃离这个对其充满猜忌的朝廷;雒灵看见山鬼脱离镇都四门,投入心宗……“我倾听着大夏王都乱糟糟的声音,却理不出头绪来。师父说:‘耳之情欲声,心不乐则五音弗听。’我可听不出夏都当时有什么可乐的地方啊,但到处还是歌舞升平。”“但这些对当时的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吃饱穿暖,有得玩,而夏都满足了我的这一切需求:我在那个地方不但可以喂饱自己的肚子,还可以把玩各种各样的乐器。我玩了五年,终于把夏都所有的乐器都玩通了。接着又花了五年的时间,穷究八大方伯、六百诸侯的乐曲。再接着,师父开始传授我帝王之乐:伏羲之扶来、神农之下谋、少皞之大渊、黄帝之咸池、颛顼之六茎、喾之五英、尧之大章、舜之大韶,以及本朝之大夏。”“穷一十三年之力,我终于穷贯古今八域之乐章,自以为和老师差不多了,老师听完我的弹奏,却不说话,只用石磬敲了几下俗调——那竟不像石头里发出来的声音,它让我仿佛看到一个妓女在我面前舞蹈!跟着师父又吹了几声石埙,却如声激石窍,纯出自然。只这几下子,我听得懵了。师父说:‘你的耳朵让乐理蒙住了,所以奏不出真正音乐!你现在奏出来的乐曲在我听来还不如你未学乐理前随口哼哼的民谣。’我问师父怎么办,师父却说:‘我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过来的,但却不知道你将该怎么走下去。因为你要学的是你的音乐,不是我的音乐。’”“我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悟,于是背起了师父所赠的背囊,周游诸国,一路乞食而行,走过旷野、走过都邑,走过酷暑、走过寒冬。一路上听见生欢,听见病苦,听见老恨,听见死亡。我偶遇祝宗人,透过他我听见了天外天之恒寂;我误入洞内洞,藐姑射(读叶)的叹息让我知道什么叫做命运的无奈;在天山,上代血祖的重生让我体验到人类毁灭性的欲望;在幽谷,独苏儿让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心。”所有人都听得怔住了。有莘不破想:“原来他有过如此精彩的旅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体味这个充满艰辛的旅途。江离想:“师韶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上代血祖重生……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注意到这些看似微小实则重大的细节。“我找到了子莫首留下的影子,我看不见那个影子,却用触觉感受到了血剑宗留下的剑鸣。我遇见了季丹雒明,把藐姑射的叹息弹给他听,他却听了一半就逃跑了——那天我不知道他正要和有穷饶乌比试,不知道那一声叹息是否影响了他们之间的胜负。”于公孺婴心中一紧:“不知那场比试的结局到底如何!”“周游天下一周以后,我到了亳都,遇见了伊挚,他回到东方以后,再次当了成汤的尹。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大成了。但伊挚听了我的弹奏后不置与否,却亲自为我调羹。我品尝后发现他居然忘了放盐!于是我对他说:‘你忘了放盐了。’但话一出口我马上醒悟过来:那正是伊挚对我的评价!”“放盐?”芈压心想:“难道乐理和味道也是相通的吗?”“我在东海之滨苦思了三天三夜,直到我被一个声音叫醒——对!就是那个声音!那就是我音乐的盐!可是我再没有听见那个声音了,既不知道这个声音的来历,也无法把它演绎出来!我苦苦地在海边到处追寻着,可再也找不到那个声音!”“我落魄地回到夏都。这一圈周游,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只知道在我离开的第二年,夏王发就驾崩了,新的大夏王履癸继位。”桑谷隽心中火气上涌:害死大姐的就是这个家伙!“新的大夏王更喜欢杀人,也更喜欢艺术。他很喜欢我的音乐。他常常对我说,登扶竟已经老了,老得连钟磬都敲不响。他赏赐了很多东西,任我出入宫殿。我很感激大夏王对我的赏识,但同时对他的威严和斧钺也充满了畏惧。龙逢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边。我闻着他死亡的味道,战栗不知何以自处,大夏王却笑着让我奏乐!当我违心地摆弄起钟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音乐不但缺乏盐,而且连勇气也丢失了——当我还是个孩童的时候,这勇气让我敢于赤足去踏荆棘;可现在一段惨祸就在面前,我却没勇气去演绎它!大夏王宫里飘荡着大夏王的笑声,而龙逢的血腥,则被我所弹奏的盛世之音所掩盖。”桑谷隽听得咬牙切齿,几乎就要骂他“无耻”!就在这时,一直持续不断的弦声突然断了。师韶脸上的神色呈现着一种紊乱的状态,他不再是回忆,而是深深地陷进了自己的过去。古瑟五十弦一根根地崩断:“那天,就在我离开大殿一路出宫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人的低语。在那个人的声音里,我看到了一只蝴蝶……”蝴蝶!这两个字让桑谷隽压住了自己的怒火。“铮!”古瑟最后一根弦终于也断了,师韶空手虚挥虚挑,但乐音非但未曾中断,反而更加婉转!众人无不心中赞叹:“神乎其技!”但处于回忆漩涡中的师韶却全没有顾及旁人的想法,甚至没有顾及他凭虚弹奏的音乐,他记得的只有那个女子:“那个人的声音在我脑中产生了蝴蝶的幻象,这幻象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神秘所在!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呆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在东海之滨听到的那个声音——对!就是那个把我从冥想中叫醒、而我却再也找不到的声音!我吃了一惊,醒觉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地上,膝盖上放着一把瑟,而那声音,正是我所弹奏的曲子!我很高兴,我终于把那个声音演绎出来了!”“‘是《凤鸣昆冈》么?’发出那声低语的人说。”“《凤鸣昆冈》?啊!原来我那天在东海听见的是玄鸟凤凰的鸣叫啊!我被自己弹奏出来的乐音感动着,迟迟不能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再也没有声音,我这才失神地离开那里!”乐声开始变得缠绵悱恻,令人缱绻无已。“从那天开始,我每天经过那里的时候,都会在那里演奏一首自己最得意、最贴心的曲子。周围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她有在听。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我知道,她在的!”桑谷隽心脏几乎就要冲出喉腔:是大姐!他遇见的一定是大姐!“这样的生活,我多希望能够无尽地过下去啊!虽然这个时代充满了恐怖的血腥,虽然那个地方充斥着粉饰过的污秽!但至少有一个知心的人在听我真心真意的曲子。但是,一切结束得那么快,正如它来得那么突然!那天,在妹喜娘娘的寝宫里,大王向我下令,让我秘密对一个人使用《催魂》!我不敢反抗,也不敢多问,被侍卫带到一个阴湿的所在。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是你!’我当时几乎崩溃了!是她!是她!为什么是她!”瑟音嘎然而断,整个世界由乐音弥漫突然变成一片死寂!师韶仿佛被什么噎着,脸憋得通红,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喷在那五十弦断尽的古瑟上!几个年轻人大吃一惊,江离还来不及上前照看他,瑟音却又重新响起:这次师韶连手都没有动,但众人分明听到一声声很微弱的弦震在耳边轻响。“我该怎么办?”师韶继续他的述说,“顺从大夏王的命令对她使用《催魂》?还是违抗大夏王的命令和她一起死?听!听!那就是我那时的心跳声!那个怯懦的心跳声!”但众人听到的不是他的怯懦,而是他的悔恨。“‘来吧,由你来动手,我很高兴!’她的声音里带着呻吟,但还是那样好听,好听得让人心碎!我像着了魔一样,弹奏起了《催魂》!弹到一半,五十弦全断了!这时,一缕细丝落在我脸上,我轻轻捻下来,换了旧弦,用那细丝作新弦用!”桑谷隽心中又是一痛,仔细看那些那把古瑟的断弦,果然是天蚕丝!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不恨眼前这个师韶了,或许是因为他发现师韶痛得比他更深!数十根天蚕丝凌空飞起,在师韶面前搭成一个罗网,师韶手指挥动,拨弄丝弦,流动着的幻乐汇聚成真声。“‘我叫桑谷馨,很高兴有你陪我走完我最后一段路。’这是她最后的声音!她用这声音告诉我她的名字。这声音,还有这名字,永远永远地留在这弦上了。哈哈,哈哈!”师韶笑一声,吐一口血,连吐三口血,把天蚕丝弦都染红了。江离有些担忧他的身体,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望了有莘不破一眼,有莘不破摇了摇头。“那天以后,我离开了夏都。在离开之前,我去辞别师父。师父说:‘身为大夏乐正第十六代继承人,不能因为个人的私事而坏了家国大义!’哈!家国大义!我问师父:‘在龙逢的尸体边弹奏《桃青青》,这算不算家国大义?’师父没有说话,因为他无话可说!事实上,自从大夏王屠戮有莘氏以后,师父的音乐便常含悲厌,因此为大夏王所不喜。但他仍坚持着留在夏都,希望等到王道有变,大夏再兴。我却已经完全绝望了!不但对这个王朝绝望,更对自己绝望!”“离开夏都那天,我在师父跟前演奏所有他传授我的音乐,一项项地演奏、一项项地忘记、一项项地还给他:我演奏的那些音乐在屋宇、在石窍、在云间——在所有能藏住声音的地方盘旋着。直到我把管吹破了,把钟撞缺了,把弦弹断了,把喉唱哑了——我终于脑中一片空白地离开了师父,离开了夏都。”师韶停下了手,但空中却传来奇怪的声响。对这声响有莘不破等并不陌生:那是他们在大江上与之战斗的乐声!“来了!它们又来了!”师韶微笑着站起身来,说:“这些,都是我在师父跟前弹奏的曲子!它们为什么不肯止息?为什么要盘绕在这个世界上不肯离去?这一定是上天要惩罚我!用我自己的音乐来惩罚我!”“原来这些乐曲竟然是他自己弹的!”江离心道:“之前我们的猜测全错了!”“上天?”雒灵心道:“惩罚他的不是上天,而是他自己!我说他的心声里怎么会有魂不附体的征兆,看来这些音乐蕴藏着他的精、神、魂、魄、意,音乐不散,这些意念回不来,他的心灵就不完整!”师韶仰天面对天际形成的幻剑,呼喊道:“来吧!来吧!你们追杀了我千万里了!来吧!朝我的心脏刺下去啊!把我刺死,免得我再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三十六把幻剑飞射而下,刺向师韶的心脏!师韶脸含微笑,突然一人身形一晃,挡在他前面,正是有莘不破!幻剑触到有莘不破,化作百十道光华,却没有对他造成伤害。跟着光华在半空中又重新凝聚成幻剑。师韶怒道:“你干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有莘不破皱了皱眉,却不知怎么劝他好。桑谷隽突然道:“凤鸣昆冈。”师韶一愕:“什么?”桑谷隽道:“我姐姐去的时候,你有没有弹奏《凤鸣昆冈》?”师韶黯然道:“没有。那凤鸣,我只演绎过一次,就再也不能了。”“我想,”桑谷隽说:“姐姐或许很想再听听凤凰的神籁。”师韶怔了:“凤鸣么……”天空中的声音仍然不稳,陶函商队的武士已经开始警戒,但小镜湖却平静如故。于公孺婴疑心一动:“以采采和水族的长老的修为,不可能感应不到这上面的大动静,为什么至今没有派人上来察看?”几声嘈乱的响动打断了于公孺婴的思绪。师韶胡乱地拨着布在自己身周的天蚕丝弦,发出全无韵律的声音。“不行!不行!”师韶颓然道:“我根本无法捕捉住玄鸟的声线!”玄鸟!再次听到这个称谓有莘不破心中一动,想起那次在九尾布下的五行幻狱里面,自己闯进了少阴真境,被少阴真气一步步地剥夺自己的生命和记忆,直到生命印记的最深处——在比母亲的乳汁更遥远的灵魂里,他看见了那华丽而威武的神鸟!那就是玄鸟么?雒灵心中一颤,她忽然听见有莘不破敞开的心扉内传来一声轻赞:宅殷土茫茫……“啊!那……我听见了!”师韶仿佛听见了间接从雒灵那里传来的心律波动:“对!就是祂!”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无比平静,手指轻挥——银河为之脉脉,月光为之漠漠,山林为之幽幽,湖水为之悠悠——玄鸟在弦震中冲天而起,人们是听见祂的鸣叫,还是看见祂的羽翼?或是想象到了祂的雄姿?天云间的乱音被这一声荡尽了,一切平静下来以后,连那连绵不绝的山川也仿佛感受到了这份欢喜。天蚕丝弦也被这一声凤鸣所洗化,化作一翩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幻彩蝴蝶,消散在夜空中。“大姐……”桑谷隽默默地垂下了眼泪,知道大姐终于解脱了。“谷馨……”师韶是否也能感受到那幻化的蝶彩?没有人知道。别人只知道:和他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笑容。※※※“他居然悟了!”这声叹息,仿佛来自黑暗中的虚无。都雄虺眼光闪烁,道:“悟了,却和登扶竟完全不同!和大夏历代乐正都完全不同!”黑暗中的声音咯咯一笑:“那或许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音乐,很多时候总是作为新一代道统的征兆出现,不是么?”都雄虺冷笑道:“你高兴什么!就算世道要变,也未必是心宗独秀的局面!”“或许吧,但至少我们都不会再让五百年前太一宗独大的格局再度出现,对么?”黑暗中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五百年前太一宗与大夏王族结合,把其他诸道斥为邪端。如今革命若兴,首当其冲的就是它!更何况祝宗人已经不存在了!你呢?这两代血宗和夏都走得这么近,天地大变之际,你当如何?投奔新主,还是另外谋立人王?”都雄虺冷笑道:“纵然有天地巨变,是走向一个新的盛世还是走向持续的分崩离析,还难说得很!”“刚才那一声凤鸣,决非衰败之兆!”都雄虺道:“征兆而已,大局未定,现在说这些都嫌弃太早!眼下的形势,先化解了‘共工遗恨’这个劫数再说吧!师韶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水族那些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谁说没反应的?他们瞒得过陶函那群小子,瞒不过我。水族的两个头头,此刻已经碰面了。”都雄虺道:“哦?”“那是夫妻久别重逢才会有的心声,唉,你这种有性没爱的人是不会懂的!”第九关 政变(下)当有莘不破在小镜湖旁的山坡上遭遇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时,小镜湖底也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小镜湖外的动静,采采根本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此刻完全被那个男人的眼神吸引了!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这样亲切,又这样陌生?“采采!”男人一步步走过来,就要把她拥入怀中,突然一声断喝阻止了他:“站住!”采采回过神来,门口赫然是去而复返的罗蘫姨姆!这时,她才发现那陌生男人身后站着两人:热切望着自己的洪涘伯川,和冷冷盯着罗蘫的水族次席长老罗莎!“他是罗莎姨姆带来的,那么他是小涘的父亲啦。我为什么会觉得他这样亲切?是因为小涘吗?可他刚才望着我的眼神,好奇怪啊。”“你!你!是你,怎么是你!”罗蘫对着那男人声嘶力竭的怪叫打乱了采采的思绪,她开始暗暗担心起来:这个男人和小涘是在她的允许下,由罗莎带进来的,虽然目的是为了救出妈妈,但被罗蘫姨姆责骂只怕是少不了的了。采采不安地看了罗莎一眼,却发现她一点担忧害怕也没有,一脸的平静,似乎一切已经胜券在握。“罗蘫姨姆那样威严,平时大家都那么怕她,罗莎姨姆却这样镇定。真是奇怪。”采采跨出一步,说:“罗蘫姨姆,他是……”话没说完,罗蘫猛地冲了过来,拦在采采和那个男人中间,高声道:“采采!别信他!什么也别信他!”采采一怔:“他又没有对我说什么,罗蘫姨姆干嘛这么紧张?难道这人对我水族不怀好意?可他是罗莎姨姆带来的呀,而且小涘……”“你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看着罗蘫,男人的神色冷了下来:“又凭什么来拦我?”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罗蘫姨姆控制不住自己地颤抖着,采采又惊又怕:罗蘫姨姆为什么这么激动,这么害怕?她开始怀疑这个男人的来历,难道他真是坏人?难道罗莎姨姆会引狼入室?采采头一昂,铿锵有力地道:“这位前辈,你是小涘的父亲吗?”男人听到采采的话,转头向她看来,冷漠的神色如春雪融化:“不错。”采采道:“前辈,家母被困水晶之中,采采听说您有莫大神通,能够拯救家母,因此请小涘向您求助。如果您肯援手,水族上下感激不尽,但若想趁机对我水族有所图谋,我水族上下,纵然沥血小镜湖也决不屈服!”走上一步,搂住罗蘫颤抖着的肩膀,安慰道:“姨姆,您别怕,采采永远和您在一起!”看那男人时,他并没有被采采这几句话激怒,反而微笑道:“好孩子,好孩子……”采采对这男人和罗蘫的反应大惑不解,看罗莎时,罗莎依然面无表情;看洪涘伯川,他也是一脸茫然!采采忖道:“不管怎么样,先把长老执事们召进来,若有变故也有实力应付。”当下暗暗发出水波传密。罗蘫蓦地一震,跳了起来,转身喝道:“采采!你!你干什么!”那男人向罗蘫喝道:“放肆!对小公主是这么说话的么!”采采一愣,道:“姨姆和我说话,是我们水族内部的事情,不用你管!”她已经暗暗觉得这件事情大非寻常,再联想到罗莎一直以来说话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中疑心更甚,对这男人也就不那么客气了,但那男人被她这样顶撞,居然也不生气。采采低声对罗蘫道:“姨姆,不管他是来救妈妈,还是来为难咱们,都是水族的大事!所以刚才我才发令把大家召来!不管出什么事情,咱们水族都会团结一致来应付的!”这两句话,一半是想罗蘫解释,一般则是向小涘的父亲示威,哪知罗蘫却只是摇头:“不行的,不行的……”一直没有开口的罗莎突然道:“号令已经传出去了,就像日月之往西山飞驰,无可扭转!其实,打从我们踏入小镜湖,一切就已经不可改变!大长老,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采采道:“罗莎姨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你不会背叛水族吧?”“背叛?”罗莎凄然道:“我怎么会背叛水族?采采你别急,很快你就明白了。”“你没有背叛,那……罗蘫姨姆为什么……”“哈哈!”罗莎笑道:“她在害怕,害怕你见到他!害怕大家见到他!因为她知道,只要大家一见到他,这个小镜湖,就会被全部解放!”采采被罗莎连续几个“他”“她”绕糊涂了,而罗蘫的嘴唇却颤抖得说不出话来——她是害怕,还是愤怒?终于,全副武装的水族的长老和执事鱼贯而入,但当她们看见那个男人——小涘的父亲——以后,并没有像采采预想中那样警惕着、疑惧着,而是集体地呆住了,仿佛看到了一个做梦也想不到会再见到的人!水族的长老和执事几乎是同时因惊骇而屏住了呼吸,水晶小筑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罗蘫沉重的喘息声。采采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了:“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是什么人?”罗莎突然大声喝道:“水王在此,你们还不施礼!”这一声断喝把采采惊得不知所措。当的一声,一位长老手中的珍珠盾跌落地面,腿一软,跪倒在地!跟着一个、两个,一眨眼间除了罗蘫、罗莎以外,所有长老和执事都向那男子跪倒行礼。采采一片茫然,道:“水、水王?”洪涘伯川得意洋洋道:“是啊!采采,我父亲就是共工氏之后!水族的王者!水王·溯流伯川!”罗莎道:“不错!采采,他就是我们的王!水后娘娘的夫君!也就是你的父亲!”洪涘伯川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转头面向罗莎,颤声道:“你说什么?”罗莎一字字道:“采采是我王的长女,本族的公主!也是你嫡亲的姐姐!”洪涘伯川怒吼道:“你说谎!”转身扯住了父亲,道:“爹爹!她胡说八道!对吗?”水王的反应却令洪涘伯川近乎绝望——他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发,柔声道:“孩子,你罗莎姨姆说的都是实话。你不是从小就一直追问妈妈在哪里吗?喏,就在这里了,就在那块碧水水晶里面!爹爹很快就会把妈妈救出来,让她好好疼你。”洪涘伯川茫然地望向碧水水晶,那里面嵌着一个长得和采采很像、却更加成熟的女子,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妈妈……那是我妈妈……”他胸口一热,涌起一股孺慕之意,但转眼一看到采采,又难以接受地狂吼起来:“不!不是!”水王喝道:“小涘!”“不!”洪涘伯川狂叫一声,冲了出去。采采心中一阵迷糊,突然之间,罗莎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确实,在她某种模糊到不可捕捉的记忆中,她有一个父亲,但每次向妈妈问起,她总说:“采采,等你长大以后……”眼前这个男子,他是这样威武!对自己又是这样亲切!罗莎姨姆应该没有说谎,否则长老执事们不会无端端给他下跪。可是,他是小涘的父亲啊!昨天夜里自己刚刚触摸到的这个少年,转眼间变成自己的弟弟!洪涘伯川的狂吼让采采回过神来,她想去抓住他,却被水王坚实有力的手臂拉住、拥入怀中:“采采,先别担心小涘,我们先把妈妈救出来,好吗?”妈妈!这个意念迅速把其他的想法压了下来。水王按了按采采的肩膀,那厚实的手掌让采采感到无比可靠:父亲!这是自己的父亲!虽然采采还有很多的疑惑,可是这时却完全相信他可以救出妈妈!水王从软倒在地的罗蘫身旁跨了过去,一眼也不看她,走近碧水水晶,张开了他的双手,两只手掌虚托着两道白光,那光芒粼粼有如水纹荡漾。“啊!”采采心中赞叹:“多浑厚的力量啊!”她突然想起了被河伯擒住以后那股来袭的力量:“对!那时候就是这样的一股力量冲击着东郭冯夷的洞穴!当时一定是我使用了大水咒以后被爹爹感应到了!妈妈一直不让我使用大水咒,是要躲着爹爹么?那又是为什么?”突然,水王顿住了。同时采采、罗莎和几个功力较深的长老也都感到湖外传来一阵强烈的杀气,这杀气离得这么远,却仍让这些人感到战栗!罗莎惊道:“水王!这……”“应该是平原上的人!”水王道:“你马上带几个长老去把小涘拿回来,无论用什么手段!”罗莎应命,点了几名长老匆匆而去。水王又道:“罗莈!”一个老妇应声出列。水王道:“马上召集水族人众,待我救出水后,全族马上迁徙!”老妇罗莈领命,带着余下的长老、执事快步离去。霎时间,整个水晶小筑里只剩下水王、采采和罗蘫三人。气氛静的令人不安。采采道:“湖外……”“采采别怕!”水王道:“你妈妈出来以后,世上再没有人能阻挡我族的步伐!”※※※洪涘伯川冲出了小水晶宫,沿途惊动了水族的一些妇女,她们看见一个陌生少男突然从水晶小筑的方向冲来,无不骇异,一时间议论纷纷。跟着罗莎长老带着几个长老也从水晶小筑里冲出,问明那个少年的去向,匆匆追去。水族的妇女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罗莈长老传出号令,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出发!一个个的变化来得让人应接不暇,幸而搬家的事情从昨天就开始准备,早已就绪,倒也不甚忙乱。※※※洪涘伯川冲出湖面,突然感应西坡正爆发一股强烈的杀气,这个杀气恐怖得令他在水中也不禁一阵颤抖!“那是怪兽吗?似乎比商队那几个人还要厉害得多!”但这杀气的出现也只是占据了他脑海那么一瞬,很快他又被那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压得难以呼吸。他虽然告诉自己那是一个谎话!可内心却早已相信:采采是自己的姐姐,这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为什么!为什么!”正在他自暴自弃之际,湖水传来一阵旁人难以察觉的暖意,让他仿佛回到了婴儿时代,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这是怎么了?难道?”他隐隐猜到:父亲很可能已经救出了母亲!这股暖意激发了心中的孺慕,他似乎听见了母亲在召唤他回去。可是,在自己日思夜想的妈妈身边,此刻还有另一个令他刻骨铭心的人——那个让他动情的女孩,偏偏又是他的姐姐!“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或许,比“该怎么办”更重要的,是他“想怎么样”!※※※“妈妈!”碧水水晶的内部荡开一个涟漪,那固体物质仿佛变成了液体一般。水后睁开眼睛,缓缓地步出碧水水晶,就像步出一个小池塘。她出来以后,碧水水晶又恢复了原状。“妈妈!”采采抽泣着扑了过去,水后抱住了女儿,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和背脊,但她的双眼却看着水王。和水族的长老们不同,看见水王的水后显得如此宁静,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局面:“你终于还是找来了。”采采抬起头来,看到妈妈那难以言喻的眼神,她终于完全相信了:身边这个男人,的确是自己的父亲!“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听见水王的这句话,采采心道:“爹爹为什么有些愤然的样子?是在生妈妈的气吗?”“苦。”水后一笑,笑声很复杂,似乎隐藏着无穷的失望与苦楚:“因为我没想到你们这些男人会这样执着!”“那当然!”水王道:“共工祖神的大仇,就算持续千秋万代,我们也一定要报!”采采道:“仇?什么仇啊?爹爹、妈妈,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长大了,你们就告诉我吧!”这是采采第一次叫爹爹,水王一听不由脸色大和,从水后怀疑把女儿拥过来,说:“采采,你要知道什么,爹爹都会告诉你!不过眼前第一要务是搬家,这个地方品流太复杂了!等回到大镜湖,我们再慢慢聊。”“大镜湖?”“是啊!”水王道:“那里是我们真正的家,是你出生的地方。好了采采,这些话到了大镜湖再说。刚才湖外的那杀气着实令人不安!”那边水后正把伏倒在地的罗蘫扶了起来。罗蘫老泪纵横:“娘娘!我……”水后还没说什么,一位执事快步进来,见到水后,大喜道:“娘娘!您!您无恙!”水后点了点头,水王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那执事道:“几位长老把少主绑回来了,全族人众也都在前殿候齐。只有执事阿茝在湖外未回。”水王颔首道:“好,下去等着,待我和王后施展水遁大挪移,这就走。”采采惊道:“现在?那阿茝姐姐呢?”水王道:“我和你妈妈要做一件大事!按现在的情况看,这里耽搁不得!等大事完成再回来找她吧。”“可我还没和岸上的朋友们告别呢!”“岸上的朋友?”水王厉声道:“是那些来自平原的家伙么?”采采被父亲喝得一怯,点了点头。水王怒道:“你是水族的公主!怎么可以和平原那些下贱种族交往!”“可,可是他们……”采采还想说什么,但见父亲盛怒,一时慑喏着说不出话来。※※※师韶悟透乐道之至理,有莘不破等无不替他高兴,连桑谷隽也因大姐的解脱而消除了对他的仇视。芈压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咱们也别睡觉了,我去弄几个小菜,就这样赏月到天亮。”有莘不破和桑谷隽都叫好。突然小镜湖水平面一陷,从湖中外流的支河水流倒涌,把陶函商队没有锚实的几艘舟筏冲进了小镜湖。于公孺婴鹰眼一闪,道:“看!那个浪花!”众人随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浪花朝着注入小镜湖的小河涌去,一个影子一晃,江离驾着七香车追过去了。有莘不破道:“可能是小水晶宫出事了,我下去看看!”闭气望水里一跳,潜入湖底,不由吓了一跳——湖底那个隔水空间竟然消失了!鱼虾在原本一片干燥的“水下空间”若无其事地穿梭着,如果不是那被湖水淹没的房屋瓦宇,他几乎要怀疑“小水晶宫”究竟是存在过,还是仅仅出于自己的幻想。淹没在湖底的一切静悄悄的,每个房屋都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有莘不破寻遍所有的殿宇,才在“水晶小筑”见到阿茝——她正呆呆着望着那个本该安放“碧水水晶”的空位,连有莘不破游近自己也不知道。有莘不破向阿茝比划手势,她却视而不见,甚至有莘不破把她拉出了湖面,阿茝仍然没有知觉。这时江离也回来了,对众人道:“那个浪花逆流而上,桑兄隆起来的那个断崖被人钻出一孔小瀑布接入小河,那个浪花就逆着瀑布进了那个沼泽。我到沼泽上空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东郭冯夷钻破的那个地泥之窍冒出几个水泡!看来她们是利用水族的咒法从那个地方离开的。”桑谷隽道:“你看他们是往哪里去了?”江离摇了摇头道:“不清楚,猜不出来。论起这水中的勾当,我对水族实在是甘拜下风。只是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走得这么着急。就算不想让我们知道去向,至少可以打个招呼啊。”“那是因为她们对我们存着忌心!”于公孺婴道:“确切一点说,她们应该是对外族的人都存着很重的疑忌。这个民族一定有过一段被他族伤害过的过去!”说着看了阿茝一眼,心中一阵没有说出来的怜悯:“她只怕是被族人抛弃了。”※※※阿茝不知道在外面失魂落魄地游荡了多久,这才习惯性地潜回湖底“回家”,来到小水晶宫门口,本来迷迷糊糊的她突然惊醒过来,就如被人用冰水灌顶淋下:小镜湖内,族人走得一干二净!水族能带走的东西都已经带走了——连那块巨大的碧水水晶!阿茝发了疯似地在被淹没的小水晶宫乱转,可是她什么也没有找到!族人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路标指引,也没有留下任何言语文字!“我被抛弃了……”她乱了心神,连避水诀也散了,湖水四面八方地向她涌了过来,把她淹没!就在刚才,她被一个男孩拒绝!现在,又被自己的族人所抛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如今剩下的,只有她自己了——这个自己或许只有这具皮囊本身,因为她的心在这半日之间已经被命运撕裂成了碎片!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感到有人把她带出水面,但直到芈压一声“阿茝姐姐你怎么啦”才把她完全唤醒。阿茝环顾四周,眼光在桑谷隽脸上停了停,又羞辱地低下了头。“阿茝姐姐,”芈压问:“小水晶宫出了什么事情?”阿茝几乎哭了出来:“我不知道!”有莘不破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先跟我们一道吧。我们一起去找采采。”阿茝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桑谷隽,摇了摇头,突然站起身来,跳入水中。有莘不破一愣,问桑谷隽道:“她怎么了?”桑谷隽耸肩道:“我怎么知道!遇上这种事情,大概是需要静一静吧。”※※※阿茝顺着潮流不知漂了多久,进了大江。她开始感到很饿。头上一片白光,看来现在是白天,但江水却有点冷,渗透了她的衣服,刺激着她的皮肤。这种冰冷的感觉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害怕,于是她畏缩地向岸边靠去,任由江流将自己向下游冲去。可是那水,还是那么冷。突然,一股暖意当头灌下来,让她的身体产生一种莫名的颤抖。她一用力,浮出了水面,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立在江边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向自己这个方向射尿。江水已经把阿茝冲开了半步,所以那淡黄色的水柱并没有对着她当头而下,仅仅落在她右肩附近的水面上,有力地把江面冲得恁响。“他很强壮。”阿茝想。这个无比孤独的女人,此刻居然忘记了羞耻。那个射尿的男人显然被阿茝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他已经是一个很有身份、很有地位的大人物了,本不该再做出这种大失体统的事情,只是刚才忽然想起童年的旧事,一时有些忘情,竟然放肆起来,玩得高兴,竟然也没有发现阿茝的靠近。“要不要杀了她呢?”男人想着,收起了水枪。阿茝爬上江岸,怔怔地望着岩石上的那个男人:他的身体比桑谷隽成熟得多,看起来也结实得多。有莘不破的身体和他相比,只能算是一块未经锻造的铜胚;江离的身体相形之下简直就是一个花瓶——而这个男人的身体,绝对是一柄经过千锤百炼的宝剑!男人本来盯着阿茝的咽喉,正想使个“破空刀影”切下去,突然发现她咽喉紧了一紧,经验极其丰富的他马上察觉到这女人怎么了。眼光下移:阿茝全身湿漉漉的,把一个完全成熟的女性身段无遮掩地暴露着。“还不错。”男人想,眼光上移,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前一后向巨石后面走去。这是阿茝的第一次,然而由于身体完全长开了,兼且自慰了许多年,所以有些地方并不如何青涩。更要命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太厉害了。他对人类身体构造的熟悉程度举世无出其右:只是捏了一下阿茝的脚,嗅了一下阿茝的体香,就知道阿茝哪个部位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样的刺激——柔湿的还是硬热的;舒缓的还是猛烈的;瞬间的还是持续的;该用舌头、手指,还是其它……所以阿茝第一次就高潮了。而那个男人看上去也很满意。“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阿茝。你呢?”“都雄虺。”男人想了想,说:“你爽得暴走的时候可以叫我葫芦,不过在人前不许提这个名字,否则我就杀了你!”第十关 共工遗恨(上)都雄虺把阿茝带到自己临时的落脚处,取出了酒食。两人酒足饭饱以后,又缠绵了一回。都雄虺捧着阿茝的左乳,忽然问道:“你是水族的,是不是?”阿茝一怔,点了点头。“看你的年纪和功力,在族里地位应该不低。共工的传说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