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的男孩与坏掉的女孩01-4

杀人,以健全的例子来说就像远足,要以旅行置换也可以。总之,在执行前,准备或预备时心情总是会起伏不定,不论是好或坏。正因如此,我总会在行事前以一个虚构的存在做冥想,让自我意识将细节彻底运作一遍。如此当我要付诸执行的时候,就可以让身体处于无意识状态。这样比较安定。是的,安定。人之所以采取接近不断重复的行动模式,就是为了追求安定。尤其是伴随着绝大风险的反覆行动。例如购买违禁品。例如顺手牵羊。例如杀人。我也不例外,希冀着安定,为此,我渴望得到同伴。我渴求着同伴。追寻着认同杀伤行为是一种类似呼吸、眨眼之延长行为的同伴。我寻找了好几年,在这个乡村小镇,在这个不能大张旗鼓宣传募集,连选择都无法随心所欲的人世。于是,当然,那样的人始终没有出现。我所要募集的,并不是那种在确定不会被问罪的状况下给他一把枪,就会去杀掉自己憎恨的家伙的那种人,而是即使眼前矗立着死刑台也不厌倦于杀人,或是不管有多么憎恶的情绪或深仇大恨,都能依自己当时的心情而放人一马的,在心中遵守一定准则的人、背负着多余感情的人。我热切盼望能遇到那样的人,与其交谈,或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而互杀。只要能孕育出交流都好。因此我来到这里,变更了我的搜寻方法。我试着以杀人的方式搜寻。本来是期待能有飞蛾扑火般的同类聚集效应,结果现状却只是为媒体提供了绝佳的报导题材,就和会用两只脚走路的狗或搁浅的鲸鱼没什么两样。被蔑称为畜生也随他去吧,反正我本来就是用两只脚走路,要在海边以沙为床也没问题。只是很悲哀的,这个地方虽然有不少河川,但是却没有海。闲话休表。现在站在一旁看着色情杂志嗤嗤笑的男人真恶心。再次闲话休表。总之,我这种非生产性的活动,是赌上能和拥有凄惨背景的他人产生关联而执行的。至于期限,不知道从警察到处碰壁的搜索状况来看,大概就是三分钟的胜负连一钟都还没消耗完的状态,看来还很充裕。那么,到结束为止,是否会有美妙的命运降临到我身上呢?杀人活动结束后漫步晃到便利商店,想着这件事,同时将手中正在阅览的杂志放回书架上,住刚补货的便当架移动。第三章 「谎言与谎言」「变冷了。」「是啊,外面可能换季了吧!」「冬天要到了吗?」「可能快了。」「圣诞节也会在这里过吗?」「……嗯。」「圣诞老公公今年也会来吗?」「……可能有点难。」「希望他能来。」「有什么愿望想拜托圣诞老公公吗?」「有好多,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全部帮我实现?」从很久以前。从很久以前连绵延续到现在,我的自觉被削薄到几乎感受不到的程度。混入我以外的缘由与方便,一切就如预测般进行。还不坏的三星期。只能回忆起片段事件,由平凡的日常所构成的过去。不管是值得夸赞一番的美妙或值得叹息的悲伤事件都没发生。麻由埋怨我是大骗子,在补偿她的大义名分下,被逼着整整一星期不能去学校只能和她约会,趁麻由贪睡的时候抽空去接受检查,和医生谈论漫画而迟了回家的时间惹麻由心情不好,早上无论如何都没有意思从棉被里脱身。想帮她穿上衣服带她去学校,却被才刚替她穿好裙子就醒来的麻由误会,展开支离破碎的情节,结果还是没去学校。说得好听是片段的记忆,实际上却对像这样只记得住琐碎小事的自己感到相当丧气。不过这也没办法,自己的性格原本就器量狭小。其他还有以作弄浩太兄妹取乐、菅原率领的剑道部在大会获得好成绩,无视于定期发行的规则,学生会会讯突如其来地大增刷,以及第九名牺牲者出现等。终结了这样的日子——呼叫我的电话铃声,响彻了主人暂时离开的房间。作为代理人,我取下电话子机,按下通话钮。「喂——这里是御园家。」『啊,你好——听这声音应该不是御园麻由小姐,难道是期盼已久的「阿道同学」?』「……不好意思,请问你哪位?」『我是上社奈月,是警察组织里头一个不起眼的小螺丝,也是阿道同学最喜欢的恋日医师的好朋友。』啊啊,就是那个刑警吧……原来如此。『那个,你是阿道同学吧?』「呜呃哇啊!」『果然是大骗子阿道同学。你好,电话总算是通了。』「你把人当白痴吗,咱们家可不是圈外。」『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从好几天以前就一直被一位可爱的女孩挂电话。』「啊啊,那必定是拙荆。我教她接到怪人打来的电话就毫不留情地挂断。」「请明天以前去死,是尊夫人的招牌台词吗?』「不,是请你已经死了才对。」『尊夫人真有礼貌呢,值得尊敬。那么阿道同学,要不要和我来一段婚外情呢?』「还来得及。」『真是人类之敌,值得跟鸡屎相提并论。那么我就排候补第三号。』「由于是永久空号之故还请见谅。」『真是一位幽默的人啊,不知是像谁呢?』「大家私下都传说我像隔壁家的小孩。」『那真是美妙的午间剧场呢。如果再不答应,就以不敬罪强制押解。』「真是的,上社小姐,即使DNA鉴定不相符合,我还是认了父亲做爹地。」『好像终于把我给惹毛了呢!』「虽然如此却笑个不停呢。」『我要睡走阿道同学的女人唷。』「真是吓死我了。」『具体来说是透过宅配执行惊吓大作战。胜率接近大联盟。』「那么我就向拙荆打出保送暗号。」『真冷淡啊,阿道同学。那么过几天在下会亲自造访。这样也有机会见到麻由小姐一起说说话,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了解,就看在上社小姐的热诚之下见个面吧,只是不能让拙荆知道。」「这世上没有不被拆穿的外遇喔。』「话说回来上社小姐,我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呢?」『真是原始的搭讪技巧啊!』「不不不,因为总觉得是有印象的美声。」『啊啊,其实我也这么觉得。第一次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就很喜欢呢!』「对声音产生恋情吗,请小心电话推销。」『要约在哪里见面呢?』「暗暗的地方。」『我知道了,那么就这样。』通话切断。两秒后铃声再度响起。『离麻由小姐家最近的百货公司,三楼的咖啡厅,十一点,周末。』「……就是车站前吧,知道了。那么我先挂了。」放回子机。「真是的。」下礼拜就要校外教学了,却又发生这种事。我从来不曾让事情好好地顺利进行,一次也没有。讲完电话后拉开和室的纸门。房间里也迎接了秋、冬的分界点,室内的温度不断下降。「啊,你回来了。」「……你回来了。」理所当然地坐在房间里的两人,把视线从漫画上移开对我打了声招呼。一旁,从医生那边借来的漫画堆成了小山。回了个招呼关起门后,我也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本漫画翻开一页。在阅读这一页的时间里,比起外界资讯,我优先处理内部思考的问题。简单来说就是在沉思。上社奈月。刑警。小时候的志愿是侦探。谎话和真话夹杂不清的性格。医生的同学。也就是今年三十一岁。手边只有这种程度的资讯,还有就是医生说的「性格和你相似」这一点。嗯,这个,反正从月球眺望地球也看不见人类,到底像不像也很难说得准。不过透过刚刚的对话得到的第一印象,能确定是个麻烦人物。与这么棒的对手约在周末的咖啡厅相见,该在哪里怦然心动好呢?「大姊姊睡了吗?」浩太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两手合上漫画答道:「啊啊,她去找班导师抗议了。」杏子抬起头,疑惑地歪了歪。最近她偶尔也会显现出天真无邪的一面。「她去主张校外教学的房间分配要跟我住同一间。告诉她这不可能实现的忠告也被当做马耳东风,所以就丢下她先回来了。」连我先走了的这件事,都因为热衷于以「主张」伪装的任性而没有多加留意。「这样啊……那你就这么回来了吗?」浩太的语气带着意外。「有哪里不对吗?」「嗯。因为你们总是同进同出。」杏子接着回答,浩太也点点头。我只能说「这么说是也没错啦——」「只是觉得,宠过头好像也不太好吧!」麻由有点太过任性了。经过三个礼拜的生活,这样的个性越来越显著。例如我一不顺着她的意,就会吹胡子瞪眼,和她以外的人说话,两人独处的时候就会突然失心疯似地狂怒。对麻由来说,隶属于她就是我最被期待的位置。「……唔,反正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警察终究会找上门来。」我是犯罪者,可以确定的是终有一天会受到制裁,因此才希望麻由能重新学会独立生活。既非技能也不是智慧,只是要培养她能够享受的觉悟。「………………」只不过,麻由她还拥有能够享受的心吗?这个先搁置不提,对警察这个单字,浩太从心底表示出歉然的样子颓下肩膀。杏子也茫然地移动视线。看来似乎让这两名内心温柔的孩子感受到责任了。「你们不需要太在意啦,说穿了……本来就是麻由不对嘛!」话说回来,这个绑架到底有何意义?虽然这个疑问在脑中反覆地出现,但直到现在都还是忘了向本人询问。这是由于保存性与对话优先顺序过低而造成的喜剧。「不过,你们啊……」含糊语尾,搔了搔后脑勺制止自己。三个星期。单纯以我和麻由去上学校不在家的十五天,他们绝对有机会大声呼喊自身处境。这个大厦的设计理念虽然的确有做到隔音对策,但是这里和麻由放声尖叫的卧室不同,和室的位置和邻室只隔了一堵墙。也就是说,要打破这个状况根本不需动一根手指就能达成。连接柱子与他们脚踝的金属枷锁并没有尽到阻绝行动的职务,徒然沦为——或者该说升等为一种时尚。他们现在也仍乖乖地甘于现状。毫无根据地判断他们不会采取那样的行动,因此也没有设想什么对策。真是难以理解的绑架事件。不,绑架案犯人的脑子里,应该也没有可容理解的余地。「那个,『你们啊』之后是要说什么?」对浩太的提问任意挥了挥手,「没什么没什么」地结束话题。「总之,犯罪会受到制裁。这是绝对的。」前提是,要先被认定为犯罪。只要不被任何人认为是犯罪就行了。如果不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论因公或基于私愤,都会受到制裁。就像八年前那样。粗略估计都已过了七万小时以上,监禁生活的所有细节、记忆却都没有一丝劣化。比那时还严苛的状况应该不少,但那时的悲惨心情却是此生再也不会有的。啊啊,真想现在就出发到宇宙的彼端,去拿心灵创伤去除装置。「喂。」杏子像在叫朋友似地喊了我。发现把心灵创伤发射到宇宙彼端还比较合理,我转向杏子。「放那大姊姊一个人不要紧吗?」她指着我中指根部已经愈合的洞问道。「很难说是不要紧。」也不是没有只因意见不被采纳,就对上沼老师施以暴行的可能性。在按下大厦电梯楼层按钮时的确担心了一下。上沼老师是不管对学生的升学志愿或校园霸凌都贯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糟糕态度的教师,不过一旦自己成为伤害事件的被害者,应该就会闹得沸沸扬扬努力上诉吧!就是那种人。是那种会给人一种错觉,认为他就算被人揍个两、三拳应该也还在合法范围内,令人神经不快的成年人。「不过某种程度上应该还没关系啦,嗯。」即使引起暴力事件,她也还有精神疾病这项武器。最差的处境就是入院,那也不坏。如果有可以阻止麻由的人在旁,即使无法独自生活应该也还过得去。杏子竖起食指问道:「还有一个问题。」「哇,名侦探风。」对我的搞笑发出疑问符号,杏子继续说道:「你昨晚上哪去了?」眼球从内侧被施予压迫,一瞬间,视野被浓雾所包围。「还有,几天前也曾经出去,是浩太说的。」叽叽,像老朽化的监视摄影机一般僵硬地转过脖子。浩太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蹙着眉头。「啊啊,只是刚好去一下便利商店。」去了一趟用电风扇驱虫的便利商店,单程三十分钟。「我啊,去便利商店买宵夜的便当。因为现在还在发育的巅峰时期,所以每隔三十分钟就要吃一次饭。」为了更模糊焦点,又把即兴想到的东西脱口而出:「叫人笨蛋的家伙是笨蛋。先把这当作正论,不过这并没有证明被说笨蛋的人就不是笨蛋。也就是说,若是被叫笨蛋的笨蛋向笨蛋回骂笨蛋,正是在塑造一种笨蛋祭典的状况。」在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的情况下总算没有停滞地说完了。毫无脉络可寻的笨蛋议论,令两人双眼瞪得老大,更投来诧异的视线。万一更助长了整件事的荒谬该怎么办啊?「……呃——该去准备旅行用品了。」慌张地想要站起来,但是杏子伸展身体飞扑过来,捉住了制服的裤管。「很可疑。」说着,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和年龄相称的笑容,有麻由的感觉。「完全不可疑。一点都不可疑。我啊,和自治会会长的孙子的同学的社团同伴是朋友,所以才会被指派去巡逻追查在夜晚出没的犯人,没骗你。」「……大哥哥的谎话真的好容易看穿喔。」浩太透过变得更长的浏海,笑着观赏和绑架犯之一熟稔谈笑的杏子。难道一点都没考虑到重要的妹妹会受到我这个伴随着恶意行为的影响吗?沉积在心底的毒气仿佛要被洗清一般。无瑕的全心信赖,像晒了过多日光的肌肤被触碰般苛责着内心。「你的名字叫什么啊?」杏子继续兴致高昂地对素味平生的人发出问题。「啊——……你是说我?」「难道有其他人吗?」「没有其他人吗……」抱着淡淡的期待寻找了一下。不知道体内的寄生虫会不会彬彬有礼地「让在下报上名讳吧」出面解救我呢?「不过是说个名字罢了,你在做什么啊?」因为被质问的人迟迟没有回应,杏子便催促了一下。因为要是回以「秘密唷」可能会遭到痛打,没办法,还是当个老实人。「我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根本就一点也不适合,不管自称或被称呼都觉得很丢脸,所以不太想说,抱歉。」把手掌放在每天用热水洗净、已不再那么黏糊的头发上。浩太叫了声「杏子」,而杏子也回了声含糊的「知道了」。「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啦」,不恋战地撤回质问还真是令人感动。喘了口气。手撑在后面,仰望起天花板。「……得赶快把旅行背包找出来准备行李才行。」话说回来,旅行中这些孩子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脚链拿掉呢?只要储备足够的食粮,忠告他们不要随便帮人开门,让他们在这里生活……不对,话不是这么说,等等。我已经默认了吗?这样真的好吗?这已经不是绑架而是寄宿家庭了吗?「……唔——」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若是那样也很愉快就是了。在那之后大概又过了三十分钟,一阵连续的效果音伴随屋主归宅响起。正好是我和杏子互相捏住对方的脸颊,进行深远哲理探讨的时候。咚咚咚,彷佛要踏穿地板的气势藉由脚步声传了过来,到达我的背后。「尼肥来啦,小麻。」回过头,本以为至少会得到麻由的噗嗤一笑,但是却没有任何笑容。也没有像孩子似地鼓起脸颊,而是宛如沉睡时的——雕像般的脸孔。室内听不到麻由无忧无虑的声音,我则是被用力捏住脖子。然后就这样连同还捏着我脸颊的杏子一起被往后拖。还来不及反应出其不意的举动,头就撞上了和室的门槛,连带地杏子也倒在我身上。手肘扎进心窝,空气因此被从肺里强制排除。「啊,你…你还好吗?」杏子放开我的脸颊,担心地询问。对此本来想竖起大拇指表示没问题,不过实际上却竖起了食指,显示出完全算不上没问题的状态。虽非本意,还是以口头告知:「没问题。」「呜,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手啦!」混杂玩笑的请求被完全无视。就这样受到拖行全屋之刑。在有段差的地方撞到屁股,手肘撞到拉门。当我离开房间时,和杏子带了点可惜意味的奇妙眼神相对,不过她没说任何话。到了起居室的矮桌附近终于获得解放。一边重新整理领子,让拉长了脸的麻由坐下。「你在气什么?」虽然心知肚明,不过却装出一副驽钝的样子。对此麻由这么回道:「为什么不行,完全不懂。」说完便将书包丢出,正好狠狠撞上放置电话子机的柜子,这阵冲突令一旁装饰着玻璃球状物的室内摆饰掉了下来,完美地变成半毁状态。「这个嘛,毕竟分组在一个月前就决定好了。」正面面向愤慨不已的麻由。「你没有打班导师吧?」「一个月……就是这个啦,阿道要是更早一点来我这里就好了!」无视于我的问题,爆发着不合理的愤怒。……连反驳都懒了。「对不起」——我低头道歉。头这种东西,顶多就是低头道歉、思考、撞到、让人食用等几种用途。只要有机会就尽管使用。虽然麻由不见得会因此释怀。只是,实在不想再继续这种贫瘠的话题,虽明知转得很硬,也还是硬转开话题。「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喔。」「我也要去。」不问理由、场所及目的,只是要跟着我。这种行动到底有什么价值?「是要一个人去的地方,不能带小麻去。」锐利的视线刺透我。但是不能带麻由去。为了和平的日子,不能详细地向她报告。光是告诉她要去与警察见面大概就会引起不安,要是说是去和成熟大姊姊幽会,大概当场就会血溅三尺。「要回叔叔家一趟。这是为了和小麻一起生活所作的约定,晚上就回来了。」有一个是骗你的。「为什么我不能一起去?」脸颊呼地鼓胀起来,这是愤怒稍微软化的证明。「怕你们会吵起来啊!因为婶婶很反对我在这里住。叔叔也是,表面装出开明的样子,其实骨子里还是反对派。」这倒是真的。不需要透视未来的能力也知道的确定事项。这辈子都不会想让他们面对面。将麻由拉近身边抱住。爱怜地抚摸怀中她没有一丝抵抗的秀发。然后找出一根茶色的发丝,用手指捏着玩弄。「校外教学也是,虽然不能住在同一个房间,但还是可以一起玩啊!」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会和我一起行动。呼呵哈哈哈。……笑不出来。「都已经住在一起了,可以忍耐一下吗?」像是安慰婴儿般轻轻拍打着背部。鼻尖嗅着冬季来临后,即使穿着长袖制服也不再发汗的麻由的气味——即使拿来代替焚香也没问题的香气。「……嗯,那我就忍一下。」这是任性少女最大限度的让步了。深深地把脸埋在我的肩头,手在肩胛骨附近环抱。就这样,暂时无言地相拥。维持了大概有十分钟。「……好,那么来扫地吧!」美化股长的意识开始主张要清理玻璃。正打算把麻由放到地板上——「我来。」「不,很危险,我来就好。」「没关系!阿道乖乖去睡就好!」爱干净但是讨厌清扫与整理的麻由大小姐,意气风发地向厨房小跑步而去。途中可能是跌倒了吧,传来手肘敲到墙壁之类的钝响,在那几秒之后又跑了回来。手上是竹制的长筷与盘子,然后用那副长筷开始捡起碎片。没有远近感的麻由,即使是捡大的破片也要花很多功夫。「要不要我帮忙?」「喵……!」由于被威吓警告,只好告诉她不可以直接用手捡。然后,现场大字躺下。木造的地板坚硬而带着点寒意。意外地令人平静。望着被装上便宜电灯泡的天花板,任凭思绪运转。思考说了谎话的事、想像和上社奈月小姐邂逅的事、搜寻所有想得到关于被杀害者的事、然后像是要把所有思考都赶出去一般,闭上了眼睑。残留在背后麻由的手温,也被地板所吞噬。然后是——星期日。本日豪雨特报。无话可说的倾盆大雨。虽然气象预告说过中午会放晴,但是连预报者自己都一副狐疑的样子。「今天不去也无所谓吧!」难得在九点半前就起床的麻由看了窗外的景色一眼,这么提案。「……不,至少旅行前得去一次。」委婉地拒绝,开始准备出门。麻由脸上堆着奇妙的表情而伫立。徒步移动到指定的百货公司需要四十分钟以上的时间,因此十点左右就必须离开大厦。向麻由借了黑色的摺叠伞,往玄关走去。「啊,等一下。」正要穿上污渍明显的鞋子时,麻由叫住了我。然后把握在手中的口红往嘴唇涂去。把歪着头不解的我丢在一旁,涂完口红后便狠狠地吸住我的脸颊。啾——地一声,皮肤险些被吸得剥落。「等一下,好痛啊!」麻由的嘴唇离开,然后看了一眼刚刚吸过的地方,满足地微笑。「不可以擦掉喔!」「……口水也不行?」「不——可——以。」把我的手拨开,拿小镜子对着我。比麻由的唇形更加丰厚的吻痕清楚地印在脸颊上。还附带照出脸颊到下巴尖端一条长长的口水印。「……我走了。」「掰——掰——」被逼在外丢人现眼,我走出了房间。过了十点四十五分,到达站前的百货公司。马路上的积水已到可以测量水位的高度,踏出去的第一步就让鞋子里的脚尖浸了水。虽说是百货公司,不过就是沾满了乡下土味的建筑物。如果和大都会里的大厦并列,这栋建筑物看起来就只有被欺负的孩子萎缩在一旁似的高度。虽是这样的百货公司,但是没想到在它设计用来躲雨的骑楼下居然栖息了一大群人,不分男女老幼地集中在那里。甩干伞上的水之后将其摺起,穿过自动门。迎面而来的是充满精神的音乐以及与外面天气做出明显区隔的闪耀照明,还有又甜又香的气味。在入口处用塑胶套把伞套起来,然后站在楼层简介的板子前。环顾周围,找到了香甜气味的发生源。是那种贩卖把小麦或其他淀粉类物质用水和过再用机器搅拌,发酵后再烘培的食物的商店,以三个字简称就是面包店。看来一楼似乎设有食品卖场。然后,我的视线被面包店里一名奇特的客人给吸引了。默默地试吃着东西,是一名女性。那副打扮,让人不知她是想引人注目还是想低调行事。黑白相间大约印有五条左右横纹的长袖衬衫,裙子的设计也相同。衬衫的尺寸非常大,右肩处隐约可见内衣肩带。另外,吸引人视线的还有接近白色的金发,在后头部以发簪固定了一个时代错误的发髻。那名女性似乎相当喜欢揉入了菠菜的绿色面包。但绝对不是想要把它放到托盘上去结帐的那种喜欢,而是把试吃用的一口面包不断扫进肚子里的那种喜欢。那股气势,即使一个不小心把商品也塞进嘴巴,大概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吧!对左顾右盼想要求善心人士挺身而出的店员投以同情,正当我想转移视线的刹那——那名女性呼地转向我。将鼓胀嘴里的东西单方向送往胃部,嘴部完成瘦身。那人抓起插在伞筒的黄色雨伞,轻晃着手提包脚步轻盈地接近。蓝色的运动鞋因在雨中移动过已不畏惧湿气,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摩擦声响。「啊,你好,我是上社奈月。」在我面前站定,以柔和的笑容点头。似乎已调查过阿道同学的长相。这也当然。「啊,你好,我是阿道。」面对身穿类似囚犯衣着的刑警,总之还是先打过招呼。然后略带无礼地观赏那身打扮。和我相约的人打扮虽然异常,但是更异常的还是脸蛋。先不提小鼻子或眼睛小到像一条带有光泽的线等,这种枝微末节的东西。太年轻了。年纪怎么看都跟我差不多。是化妆魔术吗?又或者恋日医生其实是留级达人?还是说她其实是利用特殊的波纹呼吸法达成细胞的活性化?「我的脸上有少了什么吗?」拨着垂到眼睛的浏海,奈月小姐问道。「说得也是……少了点艺术性。还有就是,希望可以多一点前卫感吧!」「真是艺术家式的意见,不愧是脸上被印了超大吻痕也能毫不羞愧地走在路上的人种啊!」「啊啊,这个吗,这是职业病。」手指尖端碰了一下脸颊,像是想从奈月小姐的视线下守护这个痕迹。我这个和义理人情完全无缘的三流品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消除这个痕迹,即使被这么询问也答不出原因。若硬要举一个理由,大概就是因为所以如此这般吧!骗你的。「刑警小姐也不遑多让,不只试吃的东西,连货架上的商品也吃免钱的,实在只能认为是误用职权的极致蛮勇行为呢!」奈月小姐仍然笑着。低着头悲伤似地笑着:「因为早上非常,非常担心阿道同学愿不愿意来,根本吃不下饭啊!」「所以才吃面包吗,真是合理呢。」「哎呀,真是伶牙俐齿。」喔呵呵呵呵,学着某知名卡通的主妇在节目最后的笑声。好像等一下就要无视于顺序来个剪刀石头布了。谈话中断,和奈月小姐一起漠视从面包卖场直射过来的怨愤视线,往电扶梯走去。很不好意思地声明在先,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一间百货公司,因此关于前进方向就全权交由脚步充满自信的奈月小姐掌舵。其间没有特别交谈,来到三楼,一起进入原本约好会合的地点——咖啡厅。以白色为基调的装潢和从窗口望出去的天空很相配,演出一种黑白的世界观。「真的有咖啡厅呢。」不自觉地,奈月小姐泄漏自身的无计划性。到底是天然呆还是爱开玩笑,真是难以判断。把伞插进伞筒之后,往里边的座位走去。我也跟在后面,拉开焦茶色的椅子坐下。「这样的假日也不坏嘛,比起我同学和无谓地妄自尊大又热血的社长一起为了提炼结晶盐而拼命流汗进行社团活动相比,我这一边可是和美丽的女性约会呢」怎样,金子,我赢了。啊啊,不过记得他们在拉新生的时候是把可以偷窥更衣室作为号召。若果真如此,那么我和这个虽然漂亮但是年龄可疑的大姊姊约会就很难说是赚到了。「哎呀呀,对我这么甜言蜜语,恋日会生气喔。」「医生会生气?」我的问题与奈月小姐的回答在完成接球游戏前,服务生送来了水和小毛巾。对我脸颊上那个在业务过程中附着的唇形口红印表情微妙地一瞥,但是直到拿出点菜单进行纪录为止都保持了职业笑容,如此高度的职业意识博得了我的好感。「我要可可,上社小姐呢?」「啊,不用这么客气,直接使用你脑内的昵称就可以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杰罗尼莫小姐想要点什么呢?」杰罗尼莫小姐优雅地遮起嘴角:「猪排咖哩一人份。」咦?刚刚在面包店里暴食的人格什么时候被替换掉了?店员维持笑容完成点餐,折回厨房。「你刚刚说医生怎么了?」奈月小姐释出含蓄的笑容:「我说,她会嫉妒。因为那家伙从以前就很中意阿道同学。再说,恋日令人怀念的初恋是高中三年级时,对象是个国中生。」「听到不是小学生我就安心了。」「不过厉害的是,当时还有另一个喜欢那孩子的高中生,可说是三角关系吧!那真是愉快的校园生活呢。」与其说愉快,不如说奇怪。奈月小姐将水一口气喝干,然后用小毛巾擦拭嘴角。「阿道同学和我一样都是年轻人。既然如此,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个了。」「正是如此。」三十岁女性的语言有点难以理解,不过还是装作理解的样子附和。「请问阿道同学的兴趣是?」「对恋爱的监视摄影机略有兴趣。」「哎呀,真是个含蓄的人呐。」奈月小姐高雅地微笑。「另外再加上深夜游荡吗?」保持着微笑,奈月小姐以游刃有余的态度发言。比嘴更能泄漏出真实的眼球被低垂的眼睑覆盖着,防止人偷窥。「毕竟是乡下地方的不良少年。」随便找了个理由回答。在那瞬间,就像抓到语病似的,骄傲的食指笔直射向我。「我有异议!这里不是法庭,所以不需要证据。说谎是不好的喔,阿道同学。」真是的,这句话该取其狭义还是广义的意义呢?把还想多沉浸在思考里的我拖出来的,是奈月小姐接下来的言词。「阿道同学是乡下地方的小混混。」「……不愧是刑警小姐,真是明察秋毫。」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输了。「那么作为处罚,可以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吗?」变成要真正的理由了吗?拿起装了水的玻璃杯贴近嘴边,眺望窗外的景色。不管我说真话或假话,这个人都不可能相信。毕竟这个人持有的脑浆深信我是杀人嫌疑犯。她想要的并不是真相的证言,而是出自虚言的举动。「我知道了,就只对奈月小姐坦白吧!」「不是杰罗尼莫吗?」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薄荷烟抽了起来。几乎令我汗毛直竖的不快味道飘散开来。「啊,对了,你讨厌薄荷。」「是的,非常。」「那就捻熄吧!」仔细地把烟头按熄。似乎在表示,关于你的任何琐事都已经被看穿了喔!绕了很远一大圈的牵制。待臭味烟消雾散后,己方也开启了炮火。「在深夜游荡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要抓住杀人鬼。」「哎呀呀,阿道同学是正义的伙伴吗?」「是的,正是如此。一星期还当五天搬家工人做社会服务呢。」继续没有意义的反击。不会犯下和这种人认真对话的愚行。「故事的主角都是要亲自洗刷嫌疑以证明自身的清白。」虽然并不是主角。奈月小姐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嫌疑?」「奈月小姐……抱歉,就是杰罗尼莫小姐对我抱持的情感啊!」奈月小姐的眉间聚拢,即使如此仍维持笑容。除了笑容以外似乎没准备其他类型的表情,要是喜怒哀乐都用笑容来表现,一整年下来不会肌肉抽痛吗?「你是说……我吗?啊,并不是讨厌你的关系,就先当作是疑惑吧!」「那还真是多谢。我也是抱持着像迎接零号那般的感慨啊!」「谢谢你真诚的感慨。不过,要说是疑惑……吗?到底是什么呢……」含糊了语尾,手掌托腮,她天真地倾首。要我说的话,会认为她其实在心中自语着「不是疑惑,根本是确信。」「就先当做是不知道的意思吧!」重新坐回椅子,把背往后靠。坐在正对面的奈月小姐正用细线般的双眼观察我,因此形成了与她对望的局面。心里叨念着我会不会变成石头啊?继续对望。「……哎呀,即使是乡下的游手好闲小子,初次见面就这么被『青眼有加』也……」「啊啊,不好意思。看着浏海的发线,不由得热衷了起来……」奈月小姐摇头说着没关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起了个头之后:「我也很清楚你讨厌警察。毕竟八年前就是警察搜索触礁,最后是阿道同学解决了事件。」胃里有什么正在蠢动。拿起杯子,将水送入唇中试图镇压暴徒。八年前啊——是打算从那里开始挖掘吧!「当年打电话报警的是阿道同学没错吧?」「是这样吗?我只有打错报时电话的记忆。」奈月小姐对我的说词比雨声还不在意,继续说道:「阿道同学很勇敢。在满地尸体和伤患中冷静地逃出去报警了。啊,说到这个,当时的证言是说记忆已经混乱所以记不清楚……现在整理清楚了吗?」「就算想整理,有的记忆扉页也已经消失,要复原是不可能了喔!」「还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在那里杀了人吗?」「是的,完全。有没有可能是因深深自责而自尽的凄美理由呢?」骗你的。我很清楚他们绝不是那种令人钦佩的料。「这样啊……说得也是呢,硬是想出来也不好呢,御园麻由就是个不好的前例。」持续着强调悲痛的演技,再次丢出恶质的名词。不过,只要不对此表现出特别的反应,奈月小姐就不会继续提及麻由。「话说回来,刚刚提到的杀人犯。」啪地切回标准的笑容,奈月小姐如此断言:「犯人是高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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