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20

便在此时,两面此起彼伏的琴音间忽尔飘起一道悠扬的笛声。其声如练,其华灼灼,其情切切,其心悠悠。笛声闲如缓步,柯南绪琴中气势仿佛骤然错失了目标,刹那落空,卿尘衣袂翻飞处却行云流水,曲切其意,声走空灵,抬手间充盈四合,与那玉笛天衣无缝的相合一体。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闲玉湖上月生姿,清风去处云出岫。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凝翠亭前水扬波,碧纱影里雪做衣。这玉笛一曲,曾在她最失落彷徨的时候陪伴身旁,曾泪眼看他执笛玉立,前尘如梦,曾醉眼看他俊眸含笑,花灿如星。一琴,一笛,携着流光飞舞的记忆绽放于烟波湖上,仿佛幻影里盛开朵朵明亮的莲花。一枝一瓣清晰,一叶一蔓缠连,光彩流离,明玉生辉。峰谷间云雾缭绕浮仙境,在这相顾相知如倾如诉的琴笛合奏间,柯南绪竟如痴了一般,脸色苍白全失颜色,手抚桐琴不能自抑的颤抖,弦调凌乱,一曲尽败。阵前火光如凝固的残痕,而琴之清和笛之悱恻浴火重生般步步翩然,明亮通透,展现于绵绵天地间。柯南绪神情复杂,再难以听下去,他猛然站起来抬手用力一掀,那桐琴应手跌落高台,弦崩琴裂,摔个粉身碎骨。与此同时,大荒谷与横梁渡间冲起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巩思呈几乎和十一同时挥军发难,柯南绪却独立高台毫无反应,烽火光下长泪满面。正吟琴上,落红点点,蝶舞残血,如凝聚了毕生的精魂,长长划起一旋翩跹,是临去时绚烂的美。卿尘唇角残留着一丝惊目的血色,手边最后一抹清音消失在弦丝尽处,瞬间便被冲锋陷阵的铁蹄声滚滚淹没。冷月深处,孤峰影里,笛声依稀仍余。一音寂寥,失落凡间,怅怅然,幽凉。榻前纱幕外,点点微黄的灯影仍晕在柔软锦毯之上,晨光已将几分清冽的气息透露进来,如同潺?的流水,缓缓浸了一地。卿尘朦胧中睁开眼睛,隔着帐帘看到有人身着甲胄俯在榻前,披风斜斜落于一旁,在玄黑的肃冷中翻出血色的里面,如铁血般浓烈的对比却被烛光染上了几分安静的柔和。心口一层层的隐痛不止,她昏昏沉沉的说了句:“四哥,你醒醒,小心着凉。”那人几乎立刻便抬起头来,上前拂开垂帐:“卿尘!”焦灼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卿尘脸上,蓦地让她清醒了几分,夜天湛站在面前,些许错愕后是如释重负的微笑:“你醒了。”他比几个月前看起来略微削瘦了些,微不可察的一丝疲惫下仍是那高贵而潇洒的神情,朗月如玉,明玉如水,却或许是因玄甲加身的缘故,清湛的眉宇间多添了锐利和果决,又叫人觉得和往常有所不同。那一瞬间的对视,卿尘脸上缓缓一笑,晨曦千缕梳过云霭,晓天探破,春风闲来。就近处的眉眼如此清晰,夜天湛看过她眸底秋水般的沉静,那样柔软却一丝不乱的沉静,他低声说道:“卿尘,真的是你,你不醒来,我还以为又是梦中。”卿尘静静垂眸他处,勉力撑起身子,他已经伸手扶住,卿尘问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柯南绪大军败了吗?”夜天湛摇了摇头:“也就是小半夜,我刚回来不到半个时辰。柯南绪确实厉害,昨晚那种情况,他竟能在我和十一弟两面夹击下从容而退。”卿尘出神的想了会儿:“一曲琴音,高处激烈入云,低时自有多情,心志高绝,挥洒自如,奇人也!”她扭头微笑:“你又救了我一次,若不是你的玉笛,我斗不过他。”夜天湛轻轻一笑:“这次好像是你来替我解围,怎么又成了我救你?”卿尘笑道:“那这真的是算不清楚了。”夜天湛道:“算不清好。”卿尘一愣,见他神色专注的看着自己,她眼中笑意沉默,刻意的微微避开他,似乎听到夜天湛叹了口气,此时却有人进了帐来。殷采倩端着个玄漆托盘同十一一起进来,先悄眼觑了觑夜天湛的神色,才对卿尘说道:“你醒了?正好趁热服药,刚才看黄文尚忙了这半天我才知道,原来煎一碗药这么费劲。”她私自跑来军中,已被夜天湛责斥过,夜天湛语气不愠不火却处处透着严厉,她自知理亏,连半句嘴也没敢回,幸而夜天湛军务缠身又惦记着卿尘这里,才没有时间追究她。十一见夜天湛亲自守在卿尘榻前,说道:“七哥,你昨晚也一夜未睡,稍去歇息会儿吧。”夜天湛点了点头,却并未起身,伸手接过殷采倩送来的药,细细的一盏白瓷,他贴在手上试了试温度,递给卿尘:“有点儿烫,你慢些喝。”卿尘闻到药的苦味,下意识的皱着眉头,夜天湛轻声笑道:“别打量着皱眉头就能不喝了,良药苦口的道理你以前不是常说?”殷采倩那边闻言回头和十一对望了一眼,旋即在旁笑说:“这药里多加了甘草,应该不是很苦,四殿下亲自嘱咐过说你喝药怕苦,让黄文尚记着给你煎药都多添这味药。对了,你心口还疼吗?这药丸是你平常服用的,也是四殿下叫人多带了一瓶,怕一时间急用,昨天还真用上了。你这一病,十一殿下可担足了心,没照顾好你,回去四殿下不找他麻烦才怪。”她脆声俏语连珠落玉般说了这一通都不停,气氛是轻松,但便看着夜天湛眼中笑意一分分沉了下去。卿尘诧异以夜天凌的性子哪有心思吩咐去这些零碎小事,十一却接了话头:“可不是,刚才命卫长征回四哥那里报个消息,他请示我四哥若问起你来怎么回话,我正犯难呢,四哥若知道你这样,我怎么交待?”卫长征身兼夜天凌侍卫统领之任,多少年来寸步不离他左右是众所周知之事,如今却更多时间跟在卿尘身边,这倒是事实。夜天湛听到这里,忽尔猛的站了起来:“军中还有事,我先走了。”他就这样转身出了营帐,十一几步跟了上去:“七哥!”帐外寒冷的空气叫人心头一清,夜天湛走了几步,原本难看的脸色才渐渐被既往云淡风轻的模样取代:“四哥现在何处?”他问。“我们兵分三路,此时四哥率玄甲军应该已近燕州城。”十一道。“四哥已到燕州?”夜天湛披风一扬转回身来:“机不可失,我们要即刻追击柯南绪。”十一点头表示同意,更暗中佩服,如此情绪下他一句话还没细说,夜天湛已经做出了和夜天凌先前布置不谋而合的决断,可见这战局形势都洞悉在胸。前有玄甲军迎头阻拦,后面他们挥军追击,此次很可能便让柯南绪不能生返燕州。他马上想到一个问题:“但看卿尘的身子,怕是要好好休息几天才行,若急速行军她怎么受得了?”夜天湛原本凝神在想事情,此时抬眼淡淡一笑,却笑的如同薄暮散雪,不甚明了中隐隐掺杂无奈:“此事便拜托十一弟了,我率军和四哥取燕州,南宫竞那十万兵马留给你,加上你原本带来的这两万将士便足以保护卿尘安全,你们随后慢行,晚几天我们会合就是。”夜天湛一走,殷采倩俏生生的笑便断在了半空,无声无息的落了下去,似是压根就没存在过,她只若有所思的盯着重重落下的幕帘。卿尘眼看着夜天湛离开,寒风在他的身后从帐外灌进几片残雪,吹得绡帐轻飘,她低头缓缓将那碗药喝尽,苦涩的滋味自唇齿舌尖一路流下溢了满心,沿着血液散遍全身,回头来又一丝丝穿插不休逼的心口微痛。她无力的靠往榻上,轻微叹息:“采倩,多谢你。”殷采倩转头过来:“谢我干什么,没用的。我刚才是昏了头了才那么说,也不知是真在帮湛哥哥还是根本就是给他添烦,你看他那脸色,你见过湛哥哥这样失态吗?巩先生曾和父亲说过,湛哥哥看似温文尔雅,处处叫人如沐春风,可他的刚硬都浸在骨子里,他表面上什么都温和着,但心底里一旦认真了,就谁也改变不了,哪怕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伸手接过卿尘把握着的白瓷药盏,却又不放下,自己细细端详:“他对女子向来温柔,那是因为他做皇子天生的高贵优雅,但刚才让你喝药的时候,他不是因为身份而流露出那种温柔,他是真的心里对你好……”“采倩!”卿尘淡淡的低喝了一声,纤柔的手指在丝被间握紧。她阻止了殷采倩继续说下去,因为所有的这些她都比任何人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温柔的背后是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眷恋,她因此牵肠挂肚,却也因此决绝此情,这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结。殷采倩幽幽说了句:“四殿下也不在这儿,不怕他听到。”卿尘平复了一下心中情绪,无声无息的涩然一笑:“不管怎样,多谢你刚才帮我想出那些来给他听。”殷采倩奇怪的看着她:“那怎么是我想出来的?我不过实话实说,都是刚才听黄文尚说的。虽只是四殿下随口的吩咐,可他敢不记着?”卿尘愣了一愣:“他怎么会?”殷采倩突然笑了:“其实我也不太信,说实话仔细想想,四殿下那冷脾气闷得很,也只有你受得了,换成我一定选湛哥哥。”卿尘琢磨她似喜似笑的模样,抬眸时意味深长:“他们俩个,我看都不一定吧。”下卷 第32章 双峰万刃水千浪夜天湛趁势追击叛军,卿尘亦不愿久做耽搁,催着十一随后便启程。驻军处至燕州也就是一日的路程,十一却下令慢行,沿途多有歇息,直到第二日下午才近燕州。面前银炭火炉暖着,随着车身轻微的晃动一丝一袅漾出些檀木的淡香,没有烟火气,炭条燃尽的时候透着银白色的精致,一寸寸落成灰。卿尘身上搭着件紫貂毛披风,半靠在车中闭目养神,耳边传来说话声,她嘴角微微扬起丝笑意。十一和殷采倩骑马同行,正在车外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十一虽不像夜天漓那般吊儿郎当没正经,但也不是好惹的主,今天殷采倩不知为何总落下风,气呼呼的嚷道:“有其弟必有其兄!你果然和十二殿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十一却慢条斯理说道:“错了,十二弟那点儿本事都是从小我带出来的,不过平时懒得像他那般胡闹,你若诚心讨教,回头我告诉你怎么对付他。”殷采倩方要反驳,前面一匹快马绝尘驰来,十一见了来人,笑道:“长征,你这是什么急事,风风火火的?”卫长征兜马转到近前,马背上行了个礼:“殿下,王妃可在车上?”“派你来催,四哥等的挂心了吧?”十一刚笑说了句,却发觉卫长征面带忧色,问道:“有事?”卫长征俯身低声回禀,十一眉间一皱:“怎么闹成这样?”车窗处一动,素手如玉撩起了垂帘,传来卿尘清淡的声音:“长征,出什么事了?”卫长征见卿尘眉眼倦倦,气色不比前日好多少,衬在裘衣下一色的苍白,他心中犹豫,最终还是上前道:“王妃,四殿下和七殿下因为李将军的事动了气,现下两不相让僵持在那里,我们都说不上话,不知王妃什么时候能到大营。”话未说完,卿尘已吩咐道:“停车!”跟着便起身出了车外。云骋一直跟在近旁,此时见了主人凑上前来,卿尘翻身上马:“十一,我和长征先走一步,你们也快些。”“你胡闹!”十一抬手便挽住了她的缰绳,卫长征急道:“王妃,事虽麻烦,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不过只这么一点路程,你们担心什么?”卿尘心里确实有些焦急:“这个时候他们若闹开,往后就更不能收拾了。”趁着十一一息动摇的功夫,她扬鞭催马,十一没能拦住,急命冥执点了一队侍卫随后护卫,传令军中加速前行。路上卫长征将前因后果细说给卿尘,昨日经历大战,玄甲军和中军两面仍旧没有截下柯南绪,被他退兵回守燕州。然而也正因此战,柯南绪无暇顾及临沧。唐初略施诱敌之计,大张旗鼓正面佯攻,却有李步五万合州军奇兵突起,一举烧了半边临沧城,城中叛军粮草囤积损失过半。此役大捷,叛军形势急转直下,唐初、李步率军返回,与夜天凌部下玄甲军、夜天湛统帅的二十万中军在南良峪会合,休整人马补充所需,准备即刻挥军燕州。燕州若复,虞呈孤守蓟州万难再有作为,这场圣武朝最大的叛乱胜负已近分明。然而三军会合之后,监军官竟以叛将之名将李步羁押,上报至中军帅营。夜天湛向来对李步并无好感,此次李步虽然立了大功,却事虞呈叛国在先,后又在虞呈阵前倒戈,更让他反感至极,见了请奏便只吩咐依例处置。三军军法早有先例,凡叛将皆罪无可赦,辕门前斩首示众,通报各州引以为戒。中军帅令,令出如山。此前自辽州巡使高通之后早有数名叛将被斩,因此震慑幽蓟十六州其他存观望侥幸之心两面摇摆的守将无人再敢异动,北疆原本人心纷乱的局面在短时间便肃然一清。但此时要问斩李步,自合州而来的五万精兵岂会束手待毙,一时激愤竟兵围监军军营,强令他们放人。这一闹不可收拾,终于惊动了夜天凌和夜天湛。合州军胆敢如此放肆,夜天湛心中已是震怒,就凭纵容部下叛闹军营这一条罪,李步便不能宽赦。夜天凌却认为目前先要平合州军之愤,李步不能草率处死,何况合州、景州以及临沧之战中李步功不可没,从叛一事也当酌情处置。即便不是这些原因,单凭李步曾是夜衍昭的部将,夜天凌亦会维护到底,此中情由虽无人知晓,但他的坚持却让夜天湛无端察觉异样。李步因旧事而诽怨天帝,随虞呈起兵之时曾宣称宁附虞呈,不事天帝,其态度之坚决天下皆知。此时他竟肯献祁门关归降夜天凌,不仅是他,还有一个以文戍边,在幽蓟十六州极得民心的刘光余。夜天凌以少胜多定川蜀之后,又数日而破祁门关下北疆三州未损一兵一卒,这不由得人不思量其中玄虚。夜天湛因此执意问罪李步,他可以保全南宫竞,但绝没理由放过李步。如此情势,几句话下来就针锋相对僵持不下,几乎便要演变成玄甲军和中军的对峙。从巩思呈到唐初、史仲侯,随军谋士帐前大将皆在两位王爷的盛怒之下未有人敢置一词,连挑起事端的合州军亦意识到事态严重,屏声静气,不敢妄动。大敌当前军中生变,唐初等人苦无良策,商议之下,只得便命卫长征快马加鞭赶去请凌王妃。冬日天黑的格外早,卿尘和卫长征赶到大营落日已没,一眼望去,营火初升,军帐间四处燃着的火把,照的刀剑光寒人影瞳瞳。马蹄溅雪驰往辕门,守将见来人长驱直入停也不停,喝问道:“什么人!”卫长征沉声叱道:“放肆!”挥鞭将欲上前阻拦的守将格开。那守将一惊,俯身道:“末将没看清是卫统领,还请卫统领恕罪!”便这一瞬,卿尘带着冥执等数十名护卫已纵马入了大营。卿尘在监军军营前悄然下马,只见中间空地上李步被监军士兵押在刀下,双目微闭,脸上既是悲愤又是惨然。四周将士林立分做三支,合州军与中军两相对峙,玄甲军横断其中。偌大的地方聚集了数千人却不闻一丝话语,只能听见火把燃烧在风中噼哩啪啦作响,偶尔惊起一两声马嘶,在黢黑的暗处突兀的带出不安。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军前两位殿下身上,一色玄甲衣袍下略似相同的眉眼,细看处温冷背后的刚硬,峻肃之中的深沉,那其中的目光如两柄离鞘的剑,月下光华清寒,深夜冷锋无声。是僵持着,然一个面色如玉,一个神情清峻,连一瞬迸逝的冷光都叫人怀疑是否真实,唯有一股凛凛剑气,不能抑制的散发开来。身经百战的将士都熟悉这样的气息,那是两军决战前的风云暗流,只等待一点微小的火花便是烽火冲天,千万人屏息看着,各怀猜测。军中悄悄让出一条道路,唐初和史仲侯等见了卿尘,低声道:“王妃!”卿尘微微点头,对巩思呈道:“巩先生。”她和巩思呈在湛王府曾多次见过,只是好似话不投机,巩思呈和她始终颇为疏离。但她知道巩思呈在夜天湛幕僚之中举足轻重,巩思呈也清楚她对夜天湛意味着什么,何况凌王那边唯有她能劝。“王妃,”巩思呈抬手一揖:“眼下大战在即,此种情形叫人堪忧,还请王妃费心。”卿尘淡声道:“关键在李步。”巩思呈道:“李步并不是非杀不可,军情之前,杀也不在这时。”无论如何夜天湛只要“军令”两个字便足够抵挡夜天凌所有说法,主动权在他手中,见巩思呈等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想法,卿尘放心一笑:“有巩先生这句话便好。”她一抬头,突然眸中闪过细微的惊诧。巩思呈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都不约而同的察觉到一丝异样。夜天凌的面容此时掩映在火光下明暗不定,一概神情模糊在深处不见分毫,只能看到夜天湛惯有的微笑淡淡挂在唇角,甚至比平时还深了几分,然而那笑下面若寒霜,眸色冷凝毫无感情,他向来柔和的声音突然自齿间掷出两个字:“放人!”只言片语如冷风化成的刀锋一刃,原本暗涌的激流嘎然中断,夜天凌手中有样东西收了回去,微微一侧身,火把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映出深邃的轮廓,深眸之中静海无波。形势如此逆转,众人都有些意外,没有人看清夜天凌手中拿的是什么,卿尘心底却涌起千般无奈。那是一方黑玉龙符,如夜天湛手中的虎符、李步等戍边大将手中的豹符一样都是天朝节制军队的信物。所不同的是,黑玉龙符之上以错金篆书铭文两行“甲兵之符,如朕亲临”,小小八个金字,象征着天朝至高无上的调军之权,号令千军,莫敢不从。历代之中,龙符作为皇上随身之物很少交付带兵大将使用,然而天帝和夜天凌在北疆战略上不谋而合,临行前暗中授夜天凌掌握龙符,虞呈叛乱平定之后,夜天凌便将调集四合兵马进攻突厥,彻底粉碎漠北虎视眈眈的敌人,接着兵临西域,收服三十六国以遏制势力日渐强大的吐蕃。功在一役,永靖西北。其中的信任和倚重,天知地知,父子心知,除此之外也只有卿尘明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夜天凌会在此时为了保全李步用上这道龙符,如此一来,他与夜天湛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和回避终于出现了第一丝明显的裂缝,沿着这道缝隙,将是各自不能回头的天陷地裂。漠原之上风声厉厉,四周山影嶙峋起伏的融没在已然尽黑的夜色下,深深将整个军营包围其中,遥远处层山丛林看不到尽头的黑,唯有眼前跳动的火把是清晰的。卿尘站在火光所不能及的暗处看着身处万众瞩目中心的两个男人,这莫名其妙的人生一场,她没有太多珍惜的东西,唯独有些人,用他们的心留住了一缕飘渺的灵魂,他们融于她的骨血,一点一滴重塑了一个她,让她忘记了曾经沧海的荒凉,前尘如烟的空茫。回首夜阑珊,碧影浮沉,举目云天处,风晴万里。这一世一身,染了他的风华,着了他的心骨,然而浴火重生是痛的,这痛不知在哪里,一分一寸缠了上来。面前刀光剑影是男人的世界,没有了事态的逼迫,她不想再往前迈一步。这一刻她发现原来心底分外软弱,她不过是义无反顾的去面对早已预知的事实,在这样的直面中固执的坚强。众将尚在事情的转变中有些疑惑,卿尘转过身去,轻声说道:“史将军,你和唐将军一起亲自送李步回营,一则宽慰其心,也提醒他管好自己的合州军,再有事如今晚,四殿下先不饶他。十一殿下和南宫将军随后便到,安排扎营,约束各部属养精蓄锐,不日还有战事,万勿松懈。”史仲侯此时虽受中军调遣,但向来在凌王麾下习惯了,当即便和唐初领命而去。卿尘说完这几句话,在别人发现她之前便静静退开,不料巩思呈跟了上来:“王妃请留步。”卿尘停下脚步:“巩先生还有事情?”巩思呈目光如电直视于卿尘眸底,暗带几分隐忧:“王妃,山有二虎,军有两帅,照今晚这等情形,军中各自为政混乱至此,燕州一战何来胜算?”卿尘背着火光,眼眸底处一片幽静,巩思呈似乎透过她的眸子看到一渊浩淼的清湖,那里映着微波淡淡的星光,亦透射下广袤夜空的一点儿苍茫。卿尘极清浅的对他一笑,笑影里是从容自若的冷静,这让巩思呈回忆起早日在湛王府数次的接触。那时候卿尘常陪夜天湛在烟波送爽斋,她如花解语,如玉生香,是谈古风,笑当时,是薄汤武,非周孔,嘻笑怒骂各不同,她骨子里却总带着这样一种与生俱来的冷静,似乎飘于春光夏影之外,就那么不声不响的透在人心腑。一个女人的冷静,让巩思呈直觉上察知到了不寻常,尤其是在卿尘拒绝成为湛王妃之后,巩思呈便直接提醒过夜天湛,对她要慎重。然而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预知或是警醒便会改变既有的路程,比如感情。此时巩思呈对着卿尘这双眼睛,那眼中一丝疲惫和伤感之后仍旧是不动不变的冷静,巩思呈熟悉。卿尘淡淡说道:“巩先生,你不妨记下一句话,平叛四十万大军只有一个主帅,那便是七殿下。”巩思呈苍老的眼底精光一闪,接着逼问:“王妃之言却不知四殿下作何想法?”卿尘仍旧那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我之所言便如四殿下亲言,巩先生可放心了?”巩思呈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似是在考虑此话的份量。卿尘此时看巩思呈的面容微微模糊,眼前的火光似乎正逐渐和夜色连成一片,变得影影绰绰,深深浅浅。过了稍许,巩思呈慢慢后退了一步,抬手长揖道:“打扰了王妃,巩某先行谢罪。”巩思呈说话的声音和四周起落不休的人马声混在一起,听起来有些飘忽,好似远处很吵,眼前却安静的一片空白。卿尘维持着一丝疏离的微笑,勉强点了点头,她转身举步,冥执和卫长征护在一旁,见她步履有些不稳,却又不敢贸然上前相扶,此时身后一阵铿锵靴声,有人行至近前自后在卿尘腰上一环,那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立刻给了她稳定的支持。“四殿下!”夜天凌一挥手,挽着卿尘低头问道:“长征说十一弟和你随后到,你怎么会自己在这儿?”“我先回来了。”卿尘靠着他,他的手稳持有力,似乎将无尽的力量沿着掌心传递到骨髓血液,一切虚弱和痛楚都让步,如山的坚强,如海的温暖,不动声色的护着她离开人群嘈杂众目睽睽。一走出众将的视线,夜天凌抬手便将卿尘横抱了起来,大步往营帐走去。四周还有不少将士巡营,卫长征等跟在后面一愣,帐前几个玄甲侍卫也不约而同的呆了呆,急忙低着头抢上前掀起帐帘。“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夜天凌俯身审视卿尘,似是方才冲突的余怒未消,面色峻冷的有些骇人。卫长征回来时卿尘吩咐他除战况外诸事不许详说,只准报四个字:一切平安。夜天凌回头扫了卫长征一眼,卫长征上前单膝一跪:“长征知错!”夜天凌冷然道:“你真是大胆了。”卿尘急忙握住夜天凌的手:“干什么为这点儿小事拿长征出气,话是我让他回的,我也回来了,你尽管找我便是,不过现在我累了。”话说的软硬兼施,顺便还抬眸示意卫长征先行退下,免遭池鱼之殃。夜天凌回头怒瞪她,眼底那深暗却微微一软,伸手轻抚她的面颊。卿尘贪恋着他掌心的温度:“四哥,我敌不过柯南绪,要破燕州还得请左先生来。你让李步回合州吧,免得再生是非。”夜天凌声音冰冷:“柯南绪伤了你?”卿尘笑笑:“我没占上风,但他也算不上赢。”夜天凌道:“他昨天能冲破我玄甲军的拦截,是个好对手,可惜此人需留给左先生,我已派人去合州了。你在帐中好好休息,若再让我看到这样的脸色,我就立刻送你回天都。”他语气斩钉截铁的,叫人不敢置疑,卿尘乖乖闭上眼睛,想到件事情复又睁开:“我刚才和巩先生……”她话未说完,夜天凌手掌盖到了她眼睛上,她被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感觉到夜天凌似是轻轻一笑:“我听到了,‘我之所言便如四殿下亲言’,本王岂会拂王妃的面子?放心睡吧。”卿尘眼前被罩着的黑暗微微一亮,夜天凌已起身离开,转身挥手灭了帐灯,卿尘只来得及看到他颀长的身影一闪出了大帐。她静静的瞅着微有淡光的前方,脸上还覆着他手掌的温度,身旁还都是他的气息,侧耳细听金柝朔寒,铁甲冰剑戎马金戈的军营夜里,她在这一刻感觉到细微而分明的幸福。唇间不由自主的竟漾开浅笑,透过静谧的光影细细描摹,仿佛有流水湛湛,三月芳菲的美,照亮她清柔的眉眼,微澜一漾,媚雅似水。下卷 第33章 此身应是逍遥客左原孙于第三日下午到了燕州,巩思呈与他旧有同窗之谊,不料在此相见,既喜且惊。喜在左原孙一到,柯南绪布于燕州城外的奇阵指日可破,惊在究竟凌王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请得左原孙效命军前。左原孙长袍闲逸,两鬓微白,仍是一幅机锋沉稳的气度,见面与老友略叙旧情,只说此次是为柯南绪而来,似对其他事情毫无兴趣,也绝口不谈。卿尘这几日被夜天凌禁足在帐中休息,无聊之下便每天推算那奇门遁甲十八局。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顺逆三奇六仪,纵横九宫阴阳,她虽小有所成,但有些地方总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以左原孙刚刚见过夜天凌等人,便被她请来帐中仔细请教。左原孙倒不急着开解她的疑问:“听说王妃和柯南绪较量过一阵,那柯南绪阵破琴毁,险些大败而归?”卿尘想起那晚在横梁渡仍觉得侥幸,摇头道:“只能说我破的是柯南绪的琴,当时亦还有七殿下相助。如今布在燕州城外的阵势仍是那阳遁三局,柯南绪不再以琴御阵,阵势一成,步步机锋,攸关战事成败,我不敢轻举妄动。”“柯南绪恃才自傲,从来自诩琴技独步天下,他以琴御阵是因自恃无人能在七弦琴上与之为敌,王妃使他败在此处,比破了他的奇阵更能乱其心志。”左原孙随手抽了柄长剑,在地上画出一道九宫图,挥洒之下已布出柯南绪用来防守燕州的阳遁三局。卿尘专心看着,随口问道:“听起来左先生对柯南绪十分熟悉。”左原孙半垂着眼眸,手中长剑“唰”的划出一道深痕,所取之处正是阵中元帅甲子戊所在的震三宫:“此人乃是我左原孙多年前引为知己之人,亦是此生唯一恨之入骨的仇人。”卿尘抱歉道:“左先生似乎不愿提起此人,是我冒昧多问了。”左原孙缓缓一笑,抬眸间春秋过境,那抹原本深厉的恨意皆在一瞬的失落中寂淡,如历尽千帆的江流,风平浪静:“王妃何出此言,我与柯南绪之恩怨牵涉景王殿下,平时不愿提起是怕有人无事生非,并非不可对王妃说。当年我身是景王府中幕僚,柯南绪少年才高名满江左,时人知有我左原孙必知柯南绪,他来伊歌拜访于我,我们秉烛畅谈天下事,言语之中甚为投机,当真相见恨晚。我因欣赏其才能将他引荐给景王殿下,殿下十分重用他,他也尽心辅佐殿下,宾主尽欢。谁知其后不久他便开始多方怂恿殿下与当今天帝抗衡,殿下也因一些事情对天帝心存怨怼,便真谋划起大事来,我百般劝说无效,反而因此与殿下生分了。当初他替殿下所策划的也可算天衣无缝,难保事情不成,只没想到万事俱备,他竟在举事前夜密告天帝景王谋反,天帝抢先下手兵围景王府,府中家眷四百余人皆尽问罪入狱。事后天帝因顾念手足,将景王殿下流放客州,柯南绪却暗中买通押解的官员在半途置其于死地。而后他便事虞呈为主,如今又助虞呈叛乱,王妃都已知道了。我左原孙一生之错便是交了这样一个朋友,此事不了,我死不瞑目。”一段恩怨左原孙说时平淡无奇,听来也多不过三两言唏嘘,然旧主蒙难,挚友反目,身陷囹圄,壮志东流,前事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卿尘眉心轻锁:“听先生所言,此人当是个反复无常,不忠不义之小人,但我听他的琴却别有一番清高心境,气势非凡,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左原孙道:“我当初亦认为,琴心如此,人心自然,谁知终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见这世上之事自以为最知道的,却往往错的最离谱,人心尤其是。”卿尘道:“若能生擒柯南绪,届时自当问他何故背友卖主,左先生,这阳遁三局的玄妙我可惦记多日了。”左原孙点头微笑,说到行兵布阵,他眼中自然而然便是那种游刃有余的自信:“柯南绪所学之术乃是奇门遁甲中的地书奇门,布阵之所以奇,在他于九宫八卦、六十甲子之中另辟蹊径,独立见解,往往令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困顿,不敢妄动,越是对他阵中变化多有揣摩,反而深陷其中。实际上他无论怎样布置,千变万化的根本永远不离九宫八卦、六十甲子。”他将手中长剑指于面前的九宫图,依次书写:“后风创奇门一千零八十局,实为十八个活盘,也就是阳遁九局、阴遁九局。阳遁九局顺布六仪逆布三奇,阴遁九局逆布六仪顺布三奇,他柯南绪再怎样才智绝高,也要应合此数。王妃能看出眼前此阵甲子戊位居震三宫,从而得知其他八宫分布,是以推断柯南绪布的是阳遁三局,那可知他为何要用此局?”卿尘抬眸以问:“请先生赐教。”左原孙道:“奇门定局是按二十四天时节气循环,一节三元,相配八卦、洛书而成。依洛书数,冬至居坎势数一,则冬至上元便为阳遁一局,冬至小寒及大寒,天地人元一二三,此时正是大寒上元。”“所以柯南绪用的便是阳遁三局,那么接下来上元将尽,中元如何?”“上元一定,局数推进六宫既得中元,阳遁顺推,阴遁逆退,大寒、春分三九六。”“则依此而推,大寒中元便为阳遁九局,先生的意思是柯南绪下一步的阵势将是阳遁九局?”左原孙微微点头:“王妃领悟的极快,就如花开花落四季交替,无论怎样乱红缤纷,桃花不可能开在冬季,寒梅也不可能绽于夏时,柯南绪无法在大寒中元维持阳遁三局。”卿尘眸光一亮:“那么大寒中元时甲子戊将由震三宫移往离九宫,移宫换位的间隙即便只是转瞬即逝,却正是破阵之机。”左原孙道:“正是如此,但柯南绪不会轻易将弱处示人,不同日干的日又会产生不同时干的时,他会利用此点设下诸多防范迷惑对手,若我所料不错,他必过中宫而寄坤二宫,用以惑敌。”卿尘依左原孙方才所说,再将奇门遁甲十八局一一推算,觉得峰回路转豁然开朗,有如走入了一个奇妙的天地,闻言抬头道:“左先生对柯南绪的确是知之甚深。”左原孙深深一笑,淡然言道:“越深交的朋友变成敌人便越可怕,柯南绪对我也一样了如指掌。”一节三元,每元五天,隔日便是大寒中元。军中暗中布置兵马,左原孙与巩思呈参详商议指挥若定,静候佳机。如此难得的机会卿尘自然不想错过,趁夜天凌不在便溜出了军帐。冥执当着守卫职责,一见她出来,顿时一脸苦像:“凤主,让四殿下知道,属下定受责罚。”卿尘侧首看他眉眼弯弯的一笑,做个悄声的手势:“他一时也回不来,就算回来,我人好好的,他还能军法处置了你?”冥执苦笑道:“神机营和冥衣楼不同,殿下真一句军法下来,属下便得挨着。”卿尘笑道:“你这次就还当没看见,他问起来有我。”转身又递了样东西给他:“这个阵局我是刚跟左先生学的,你用心仔细琢磨透了,他以后行军打仗还要倚重你,哪里还能罚你?”冥执继续一脸苦笑,卿尘施施然沿着军营一侧往高处走去,没走多远遇上十一在前面凝神看着雪地上什么东西,一柄长剑斜斜指着,兀自出神。卿尘悄悄上前一看,却是地上画着副八卦图,她笑问道:“想什么呢,你何时也对这五行八卦感兴趣了?”十一听脚步便知道是她,也不回头,便说道:“我在想这八卦之中,一则至阴,一则至阳,相辅相融浑然天成,无往不利。若一旦各为其政,便孤阳不长,独阴难盛,终究会有所偏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卿尘闻声知意,迟疑道:“他们近几日是不是诸事多有分歧,你夹在中间为难了吧?”十一此时回头一笑:“没有,四哥还是四哥,虽山崩而色不变,七哥也还是七哥,温文尔雅胜春风,只是越看着如此,反叫人心里越不安。”“你从来不说这些的,今天怎么了?”卿尘缓步走到他身边。“倦了。”十一仍笑着,青影一闪长剑入鞘,拿起金弓,遥遥瞄准百步以外的箭靶,“兄弟虽还是兄弟,却毕竟和从前都不一样了。”十一微微眯着眼抬头看着晴冷天空投下阳光泛金,天色极好,万里无云的湛蓝映着茫茫千山的雪,映的人眼底心底尽是干净的晴朗。也不过几日的时间,风雪严寒似乎都没有了先前的劲头,从西蜀到北疆,一晃冬季将尽,偶尔从空气中竟能感觉出一丝回暖的微风,在尚被雪色掩盖的山川间扑面而来是别样的气息。奔流而下的三川河穿过南良峪,远远涌向燕州城去,此时冰涛雪浪封盖着宽阔的河面,两岸挂着冰凌的密林层层错错不断伸展,仿佛一幅静止的羊脂白玉画,但却偏叫人感觉到枝头积雪消融,冰层下水流激缓,悄然破冰碎雪滔滔不绝,阳光似能透过那冰色映着流水,依稀听到?琮轻响。卿尘站在河边,天仍是冷的,呼吸间一团白雾顿时笼在眼前,她扭头笑了笑:“十一,我问你一句,都是皇上的儿子,他们想的事情,你难道就没想过?”十一似是一愣,旋即露出个英气逼人的笑,他对卿尘挑了挑眉梢:“这种问题也只有你会问,也只有你问我才会答。但凡是男人便有雄心壮志,更何况生为皇子,自小听的看的都非比寻常,心中焉能不存大志向?功名富贵大莫过天下,处在大正宫中,面对那个万人仰望的位子,有些时候不可能不想那些事情。只是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这些皇子,都是天家和仕族关联的中枢,苏家和凤家、卫家都不同,自来立于朝堂的根本是不争。母妃性子柔弱,从来不曾想着冠宠后宫,却二十余年深受父皇宠爱,十二弟行事飞扬跋扈,在天都不知惹了多少事端,父皇却一再纵容,这都是因为苏家门庭清高无党无私。所以在父皇眼中,在朝堂上,苏家的每一句话都有份量,没有人不看重苏家。”“那你呢?”卿尘问道:“你又整天和四哥在一起,皇上不也一样重用你?”十一想了想,笑道:“你既这么问,我不妨告诉你个秘密,我从小缠着四哥带我玩,其实是父皇命我去的。”扑面一阵风来仿佛大正宫中春日料峭,龙柱飞檐下幼小的自己站在父皇面前,父皇看着远处四哥修挺的背影,神情复杂:“澈儿,今后不妨和你四哥多亲近些。”虽是答应下来了,心中却有几分不情愿,四哥那没劲的脾气,话都不多说的。然而从此还是总到延熙宫找四哥,很少有人去的莲池宫也因母妃的经常走动多了几分生气。真正敬服四哥是那一年的春猎,四哥没带侍卫独自射杀了一头白额猛虎。猎虎时他偷偷跟着,冷不防猛兽扑了过来,他吓呆了不知道躲,四哥纵身将他护住,自己手臂却被伤的鲜血淋漓。四哥对伤不屑一顾,反手连出三箭,猛虎是死是活不知道,他只被四哥的箭术震住了。事后是被四哥抱回营地的,四哥伤了手臂撕烂了袍子一身狼狈,更遭了父皇责罚,但父皇训斥他们时眼中分明是赞赏和骄傲。那猛虎被侍卫们抬了上来,庞然大物放在诸多山鸡獐鹿间如此醒目,就如四哥淡漠的神情卓然自傲,少年的崇拜自此萌生,而在猛兽加身之时哥哥舍身救护,那一瞬间的感觉似是就此存留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四哥的暖只在这时候。然而四哥终究还是不苟言笑的,隔日去延熙宫,四哥站在后殿披着件修长的白袍,左手握着剑,右手还垂在身侧不能动,回头看见他便淡淡说:“练不好箭术以后便别跟着我,免得麻烦。”十一懒洋洋的舒展了一下筋骨,抬手挽弓,一箭中的,连续几射,箭无虚发。他眼中闪过一丝惬意的笑,这么多年了,每当弯弓射箭,总还感觉四哥在旁看着,百步穿杨,连珠射日,这都是四哥手把手教出来的。卿尘听了十一的话十分惊讶,天帝这分明是将整个苏家暗中变成了一方靠山,给了莲贵妃,亦给了夜天凌。但她心中却又有一丝不安,忍不住问道:“你和四哥好,难道只是因为皇上吩咐?”十一抬手点了点她:“你嫁了四哥真是心里眼里只剩他了,什么事都先替他想。”卿尘挑挑凤眸,轻轻一笑,眼底写的是理所当然。十一道:“起初算是吧,但后来我是打心底亲近四哥。你对四哥有一分好,他表面上不说,却都记在心里,他会还你十分、百分甚至更多。四哥不知教了我多少东西,若说从小有什么人能让我敬服,就只有他一个。”他说到这里,看卿尘笑盈盈一脸开心的样子,不禁失笑:“你没救了!”卿尘坦坦然:“是啊,你不用救我!难道只准你一个人崇拜四哥?”十一又搭了支箭:“你说父皇重用我,那是因为我凡事不误国。更何况,有些事情你我心中都清楚,但在父皇那里一切都是暗的。”卿尘招招手让他把弓箭拿来,她试着引弓搭箭,这金弓刚硬,她手上没劲,拉的有些吃力,“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四哥心里想什么,他要做的事情,其实皇上都清楚,临走前陪皇上下的那几天棋,他将这些都坦诚圣上了。”这次却是十一吃了一大惊:“怎么可能?这不是四哥行事的习惯。”金弓上飞龙的纹路映着阳光微微一闪,卿尘扬眸笑的淡静而通透:“是我怂恿四哥这么做的。你以为所有事情皇上真看不明白?皇上是过来人,昭昭天日之下黑衣夜行,并非明智。仕族阀门也好,百官拥护、边关兵权也好,都没用,天朝只有一个人能决定事情结果,那便是皇上。祺王殿下以嫡出长子被废,九殿下手握重兵却一夜之间身败名裂,便是因为皇上对他们已经大失所望。而七殿下,中宫有皇后娘娘,身后有三族阀门,朝野有官民称贤,行事待人完美无缺,但他的势力太大了,天舞醉坊和举荐太子的事让皇上对他顾虑甚深。皇上老了,他宠爱儿子,可也对你们所有的人都警惕着,四哥此时想整顿吏治,想扼制外戚,想充实国库,想平定边关,想开疆扩土,都说出来给皇上听,父子之间,事无不可坦言之。现在皇上眼中看到的四哥,便如年轻时的自己,何况他连母妃都如若没有,他让皇上放心。”十一听卿尘清楚道来,一时出神的看着她,叹道:“四哥至少有你,有你在,便是别的都没有也不遗憾了。”卿尘摇头,神思淡远:“我也是皇上给他的,就像小时候吩咐你一样,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因为皇上疼惜这个儿子。不过有些事情他可以和我说,可他是个男人,很多时候需要兄弟在身边,我即便与他心心相映,也取代不了你这弟弟。”十一道:“说的也是,就像今天这些话,我可以和你说,但就不会和四哥说。”他见卿尘仍在试着拉那金弓,笑她道:“你省省力气吧。”卿尘不服气的道:“采倩都能弯弓射箭,为什么我就不能?”“采倩用的是什么弓,我这是什么弓?”十一继续笑。卿尘瞅了他一眼:“采倩?你老实交待,你现在把殷采倩又当什么人?”十一悠闲的靠在一旁,笑容晴朗:“她啊,她是个孩子,我们这种人中难得一见的任性到底的那种孩子,只是总有一天她也会变的,天家仕族,没有孩子容身之地。”“所以你现在觉得她很新奇?”卿尘搭了支箭,十一道:“没错。哎,你这样不行,两手两臂同时向反方向拉弓,同时结束,要利用惯力和手臂的自然力,箭靠弦要稳。”他给卿尘纠正,看到夜天凌正往这边走来。夜天凌一边走一边对十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步履悄然走到卿尘身后,环臂握住她的手。卿尘吓了一跳,夜天凌低头对她一笑,轻松便帮她将那金弓拉满,对远处的箭靶抬了抬眸。卿尘沿着他的视线,在他的手臂的带动下一箭出手,遥中目标,笑道:“还是四哥厉害!”谁知夜天凌挑眉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她猛的醒悟,急忙说道:“四处走动走动或者练习一下射箭能循环血液,有助于健康,我出来冥执不知道的!”夜天凌面无表情说道:“不知道便更该罚,你不用替他开脱,我已经命他不必再在这里当差了。”卿尘明眸圆瞪:“没有这个道理!”夜天凌见她这模样,忍了忍没忍住,哑然失笑:“怎么,难道我不能派他去护卫一下左先生?”卿尘顿时无语,夜天凌看着她目蕴淡淡笑意:“你觉得身子好些了,出来走走也无妨,只是我没时间陪你,你也该带几个侍卫。不过我听说你要挟冥执,说若是他敢让我知道你每天都溜出来的话,就把他和长征私下比试剑法的事告诉我,真有此事?”卿尘嘟哝了一句:“真没出息,自己把这点儿事都告诉你了。”十一在旁早笑不可抑,卿尘修眉一扬瞪他:“笑!你好歹帮我说句话啊!”十一摇手:“帮你挤兑四哥,一会儿你想想心疼了再来找我麻烦,我才不自讨苦吃呢。”卿尘没好气的扭头,却遥见燕州城外敌兵缓缓移动,阵走中宫,她眼中微笑一凛:“柯南绪变阵了!”果然话未落音,夜天湛中军已传下军令,应变而动。下卷 第34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自南良峪半山谷上,可以将军前形势尽收眼底,夜天凌诚如那日卿尘对巩思呈所言,四十万平叛大军只有一个主帅,所有军务皆由夜天湛决断,甚至包括玄甲军的调遣。左原孙将大军尽数调往阵前,夜天湛亲自坐镇中军,营中唯有玄甲军留守。夜天凌似是对左原孙十分有信心,此时只是身着长袍腰悬佩剑,携卿尘居高临下观看两军交锋。卿尘见了左原孙的布置喟然震惊,以夜天凌的魄力恐怕都不会轻易将主营抽空,而左原孙才高胆大胸有成竹,聚雷霆之势誓下燕州,万马千军尽在一战。夜天湛对此既无异议,并将指挥权交付左原孙,也显示出他识人度势果断风行的作风,更是他对左原孙之攻和夜天凌之守洞察之中的把握。燕州军甲披红袍,剑戟林立,在苍茫无边的雪色中望去如一片烈火燎原,带着触目惊心浓烈的气势,精兵雄盛,不可小觑。此时四方令旗变幻,阵中中宫似一扇巨大的城门缓缓洞开,东方伤门、西方惊门逐渐横移,柯南绪带兵有方,万人移位进退有序,玄机天成,毫无破绽。天朝大军皆玄甲铁骑,夜天湛所在的中军之外,由南宫竞、唐初、史仲侯、夏步锋、柴项、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分八路,如玄鞭长荡直指八方,顿时一股肃杀之气排山倒海,卷起雪尘滚滚,遮天蔽日。惊雷动地来,划破长疆。夜天凌和卿尘站在高处,眼看两军便如熊熊烈火遇上深海玄潮,在冰雪大地的底子上席卷天日猝然交锋,一时间风云交会,纵横捭阖,当真令人惊心动魄。天朝七路兵马虚晃一枪,唯有南宫竞率领攻往坤二宫的兵马长驱直入,直捣燕州军帅位所在。剑指眉心,气贯长虹,阳遁九局尚未形成,阵门被制,受此阻挡顿生乱象。此时日过正午偏西,燕州军阵中兑七宫突然升起无数银色盾牌,密密麻麻如聚成一面宽阔的明镜,日光灼目映于其上,瞬间反射出千百倍的强光,充斥山野。在此刹那,整个燕州军便似猝然隐入雪色之中,大地之上烈焰尽熄,八支天朝铁骑顿时失去目标,长浪滔天,泻入空谷。但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燕州军身形再现,已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无锋无棱,无边无际,帅位深藏不露,更将南宫竞所率人马困于其中。卿尘心中暗喝了一声彩,却并不担忧。柯南绪此阵上应天星,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左原孙当年亲创此阵,破阵自是易如反掌。果然只见天朝军中令旗一扬,南宫竞手中长鞭数振,身边将士迅速以大将为中心分行六方,远远看去便如一片雪花飘落阵中。六方齐动,急如旋风,六队兵马倏忽旋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西南方强行突围。所到之处频频交锋,燕州军顿时被冲的七零八落,人仰马翻。唐初等此时亦随行变阵,七支铁骑化成五队,皆做六花之形,分别由东、西、东北、西北、东南突入敌军。烈马如风,惊溅深雪,六个军阵转动成回雪之形,龙奔虎骤,来去无踪,如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在密密层层的敌军中飘忽不定,聚散无方,顷刻间冲开敌军阻隔,甫一接触,顿时结作一个硕大无比的六花奇阵,仿佛在红色燕州军中盛开了一朵墨玉般的雪花,瞬间将燕州军覆盖其下。小阵包于大阵,内方隐于外圆,六花阵成,势如旋风,锋利绝伦,无人能抗。卿尘当初在凌王府与左原孙以金箸交阵,事后左原孙也曾详细为她解说阵理。这六花阵脱胎于兵法八阵,变化灵巧,奥义精妙,正是二十八星宿周天解的克星。卿尘此时看左原孙亲自用阵,自是不同于纸上谈兵,当真大开眼界。燕州军不敌此阵,眼见溃不成军,突然军中响起一声高亮的号角长鸣,令旗变幻。已成乱象的燕州军闻声一振,原本溃散的阵势就此稳住,形如冲扼,变成绝佳的山地防守阵势,抵住天朝军队自三面的进攻,缓缓往往朝阳川撤退。左原孙抬手一挥,下令追击。朝阳川山谷深远地势险要,冥执在旁提醒道:“左先生,敌军多有破绽,会不会是诱敌之计?”左原孙沉着自定,一双眼中极深的透着锐利:“利用对手疑心之虑混淆虚实,柯南绪惯用此技,他正是要我们心生顾虑不敢冒进,全力追击,绝不会错。”追近朝阳川,南宫竞与史仲侯率军在前却下令勒马停步。宽阔的山谷当中,有一人反剪双手立于军前,燕州军于其身后密密阵列,天高地远间这人从容自若面对天朝铁骑,遥遥问道:“请问可是左原孙左兄在军中?小弟柯南绪求见!”瞬息之后,天朝大军往两旁整齐分开,左原孙自战车上缓步而下行至军前,轻轻一抬手,大军整列后退,于谷口结成九宫阵形。两军对峙,万剑出鞘,往昔知交,今日仇敌。左原孙眼中之神情如放眼无尽燕州军的红衣,浓烈中杀气如刃;柯南绪注视左原孙的目光却如天朝军之玄甲,犀利处略带深沉。南良峪上已看不见谷中情形,突如其来的安静叫人心中不免猜测,卿尘对夜天凌道:“四哥,我想去看看。”夜天凌略一思索,说道:“也好。”三川河的激流在朝阳川泻入深谷,宽余数十丈的瀑布寒冬时结冰凝雪,飞流急速冰封在青黛色的山崖一侧,形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的冰瀑奇景。自山巅而下,一片冰清玉洁壮观的展现在山谷之前,仿佛一道垂天长幕,静静凝固着北疆冬日特有的美。日光毫不吝啬的照射在冰瀑之上,晶莹剔透的冰凌逐渐有融化的水流滴下,淅淅沥沥如雨的响声。双方军队军纪严明令人咋舌,列阵处千万人马不闻一声乱响,唯有属于刀枪和沙场的那股杀气,鲜明而肃穆的,无声无息弥漫在山间。望不见边际的兵甲,探不见尽头的静,一滴冰水骤然坠入空谷,“咚”的发出遥远而通透的空响,远远传来竟格外清晰。柯南绪青袍纶巾,面容清癯,当年名震江左的文士风范尽显于一身傲气,与左原孙的平淡冲和形成鲜明对比。他本应比左原孙年轻数岁,但在丰神摄人的背后却另有一种历尽经年的苍凉,竟让他看起来和左原孙差不多年纪。此时拱手深深一揖:“果然是左兄,一别多年不想在此相见,请先受小弟一拜。”左原孙面无表情,侧身一让:“我左原孙何敢受你大礼,更不敢当你以兄相称,你我多年的恩怨今日也该做个了断了。”柯南绪眼中闪过难以明说的复杂:“小弟一生自恃不凡,唯一佩服的便是左兄,当年江心听琴,西山论棋,小弟长以左兄为平生知己,左兄与我唯有恩,绝无怨。”左原孙冷冷一笑:“不错,你柯南绪确实不凡,少学西陵,壮游三秦,踪迹踏遍南国,琴书携走天涯,大江之东,潼关以西,无论通衢大市抑或云岭曹溪,天下谁不知你柯南绪?风仪傲然,才识高绝,精诗词,惯箫琴,通奇数,博古今,长歌啸吟,挥酒论文,谈锋一起,四座生风,提笔千言顷刻而成,挥斥方遒气定神闲,天下谁人又在你柯南绪眼中?我左原孙不过区区南陵村野之士,见识粗陋,有眼无珠,何敢与你称兄论交?”说到此处,他目光一利,言辞忽然犀锐:“更何况,你心机险诈,阴谋祸藏,背思义,卖朋友,欺主公,叛君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无情无信丧尽天良,我左原孙一朝错看与君相交,实乃平生之大耻!”随着左原孙深恶痛绝之责骂,柯南绪脸上血色尽失,渐渐青白,他突然手抚胸口猛烈咳嗽,身子摇摇欲坠,似是用了全身力气才能站稳,良久惨然一笑:“左兄骂的好,我此生的确做尽恶事,于君主不忠,于苍生不仁,上愧对天地,下惭见祖宗,但这些我从不言悔!唯辜负朋友之义,令我多年来耿耿于怀。当初我故意接近左兄,利用左兄的引荐陷害景王,事后更连累左兄蒙受三年牢狱之灾,天下人不能骂我柯南绪,左兄骂得!天下人不能杀我柯南绪,左兄杀得!”左原孙丝毫不为所动,反手一挥长剑出鞘,一道寒光划下,半边襟袍扬上半空,剑光刺目利芒闪现,将衣襟从中断裂,两幅残片飘落雪中:“我左原孙自今日起,与你朋友之义绝矣!不取汝命,当同此衣!”柯南绪看着地上两片残衣,忽尔仰天长笑,笑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神情似悲似痛:“左兄割袍断义,是不屑与我相交,我也自认不配与左兄为友。”他抬手猛力一扯,撕裂袖袍:“我当成全左兄!但左兄要取我性命以慰旧主,却怎又不问我当初何故要构陷景王?”左原孙眼中寒意不曾有片刻消退,更添一分讥讽:“以你之才智,但凡要做一件事岂会没有万千理由?”柯南绪面上却不期然闪过一抹掺杂着哀伤的柔和:“不知左兄可还记得景王府中曾有一个名叫玉迎的侍妾?”左原孙微微一怔,道:“当然记得。”景王府侍妾众多,左原孙对多数女子并无印象,之所以记得这个玉迎,是因她当初在景王府也算引起了一次不小的风波。玉迎是被景王强行娶回府的。若说美,她似乎并不是很美,真正出色之处是一手琵琶弹的惊艳,亦填的好词好曲,在景王的一干妻妾中左原孙倒对她有几分欣赏。景王于女子向来没有长性,纳了玉迎回府不过三两个月便失去新鲜冷落府中。有一日宴请至天都面圣的北晏侯世子虞呈,偶尔想起来命她上前弹曲助兴,虞呈不知为何看中了玉迎,景王自然不在乎这一个侍妾,便将玉迎大方相送。不料玉迎平日看似柔弱,此时竟拒不从虞呈之辱,坚决不事二夫,被逼迫之下摔裂琵琶当庭撞往楹柱求死。旁边侍从救的及时,并未闹出人命,虞呈却大扫兴致。景王有失颜面,自然迁怒于玉迎,因玉迎以死求节,竟下令家奴当着众人之面轮番凌辱玉迎,并以鞭笞加身,将她打的遍体鳞伤。左原孙当日不在府中,自外面回来正遇上这一幕,甚不以为然,在他的规劝之下景王才放过此事。然而第二日玉迎便投井自尽,景王闻报虽也觉得事情做的有些过分,但并未往心里去,只吩咐葬了便罢。倒是左原孙深怜其遭遇,私下命人厚葬,并将玉迎曾填过的数十首词曲保存了下来。此后事过,便也渐渐淡忘了,直到今天柯南绪突然提起。柯南绪仰望长空,眼中的柔和过后是森寒的恨意,对左原孙说道:“左兄并不知道,那玉迎乃是与我自幼青梅竹马的女子,我二人两心相许并早有婚约在先。我弱冠之年离家游学,本打算那一年回天都迎娶玉迎,谁知只见到一冢孤坟,数阙哀词,试问左兄若在当时,心中会是如何感想?我早存心志,欲游天下而齐治国之学,少不更事,自误姻缘,玉迎既嫁入王府,是我与她有缘无份,我亦不能怨怪他人。可景王非但不善待于她,反而将她折磨至死,不杀景王,难消我心头之恨,无情薄幸至此,左兄以为景王堪为天下之主乎?”景王礼贤下士善用才能是真,然视女子如无物,暴虐冷酷亦是实情。左原孙略一思忖,正色道:“主有失德,臣当尽心规劝,岂可因此而叛之?我深受殿下知遇之恩,当报之以终生,不想竟引狼入室,实在愧对殿下!”柯南绪神情中微带冷然:“左兄事主之高义,待友之胸怀,为我所不及。但我从未当景王为主,叛之无愧!我杀景王,了却了一段恨事,却又欺至友而平添深憾,如今景王、虞呈皆已伏诛,我负左兄之情今日便一并偿还。无论恩怨,左兄都是我柯南绪有幸结交,唯一敬佩之人,此命此身罪谢知己!左兄欲取燕州,我绝不会再设阵阻拦,城内存有蓟州布防情况的详细安排,亦尽数奉为兄所用。在此之前,小弟唯有一事相求,还请成全。”左原孙沉默稍许:“你说。”柯南绪道:“我想请问那日在横梁渡是何人与七殿下玉笛合奏破我军阵,可否有幸一见?”左原孙回头见卿尘与夜天凌不知何时已至军前,卿尘对他一笑示意,他说道:“王妃便在此处,你有何事?”卿尘向柯南绪微微颔首,柯南绪笑中深带感慨:“无怪乎琴笛如鱼水,心有灵犀,原来竟是王妃。一曲《比目》,七殿下之笛情深意浓,风华清雅,王妃之琴玉骨冰髓,柔情坦荡,堪为天作之合!琴心惊醒梦中人,那日闻此一曲,此生浑然困顿之心豁朗开解,柯南绪在此谢过,愿七殿下与王妃深情永在,白首此生!”误会来得突然,卿尘下意识的便扭头看去。一旁夜天凌唇锋深抿,冷色淡淡,夜天湛温文如旧,俊面不波,俩个人竟都一言不发目视前方,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任何话语。解释的机会在一愣中稍纵即逝,柯南绪已洒然对左原孙笑道:“当年左兄据古曲而作《高山》,小弟今日亦以一曲别兄!”左原孙完全恢复了平日淡定,在柯南绪转身的一刻忽然说道:“你若今日放手与我一战,是生是死,你我不枉知交一场。”柯南绪身形微微一震,并未回头,襟袍飘然,没入燕州军中。风扬残雪,飘洒空谷,七弦琴前,清音高旷。巍巍乎高山,泱泱乎流水!青山之壮阔,绝峰入云,长流之浩汤,滔滔东去!弦音所至,燕州军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喝,兵马催动,发起最后的进攻。柯南绪的琴音似并不曾被铁蹄威猛所掩盖,行云流水陡然高起,回荡峰峦,响彻入云。面对震动山谷的敌兵,四周战马躁动不安的扬蹄嘶鸣,千军候命,蓄势待发。左原孙唇角微微抽动,片刻之后,目中精光遽现,抬手挥下。随着身后骤然汹涌的喊杀,两军之间那片平静的雪地迅速缩小,直至完全淹没在红甲玄袍、鲜血冷铁的被盖之下,天地瞬息无声。山水清琴,萦绕于耳,久久不绝。千军万马之后,左原孙仰首长空,残风处,头飞雪,泪满面,鬓如霜。燕州行辕内,夜天凌缓缓收起破城后取获的蓟州布防图,抬眸看了卿尘一眼。卿尘侧首对左原孙道:“左先生执意要走,我们也不能阻拦先生闲游山野的意愿,只是此去一别相忘于江湖,先生让我们如何能舍得?”燕州城破,柯南绪咳血冰弦,丧命乱军之中。左原孙似乎不见丝毫喜色,眉宇间反而带着几分落寞和失意,此时极淡的一笑,说道:“殿下如今文有陆迁、杜君述等少年才俊,武有南宫竞、唐初等智勇骁将,外得莫不平相助,内中更有王妃辅佐,我此时即便留在殿下身边,亦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何况燕州既破,虞夙孤立蓟州山穷水尽,已非殿下对手,我也确实无事能为殿下做了。”夜天凌道:“当年先生来天机府时我便说过,你我非是主臣,乃是朋友相交,来去皆由先生。只是先生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妨再小留几日,等攻下蓟州,我还想和先生对饮几杯,请教些事情。”左原孙道:“殿下可是想问有关巩思呈此人?也好,左右我并无急事,便再留些时日也无妨。”卿尘道:“那这几天我可要烦扰先生教我奇门遁甲之术,先生不如今日索性收了我这个徒弟吧!”左原孙笑道:“王妃若有问题我们一并参详便是,师徒一说未免严重。”谁知卿尘起身在他身前拜下:“先生胸中所学博览天下,我是诚意拜先生为师,先生若不是嫌我顽愚而不可教,便请成全!”左原孙起身道:“王妃……”夜天凌淡淡抬手阻止:“左先生请坐,便受她一拜又如何?”左原孙短暂的愣愕之后恢复常态,继而无奈一笑,安然落座:“殿下和王妃真是厉害啊!”他不再推辞,卿尘便郑重行了拜师的礼。但左原孙依旧决定先行离开,巩思呈与他彼此深知底细,此时已难免有了提防之心,他也不宜在军中久待。左原孙告辞出去,卿尘亲自送至门外,转回身见夜天凌倚在案前看着前方似是沉思。卿尘略有无奈,这人真是什么事都只闷在心底,左原孙突然作别,分明叫人一阵空落,他却面上若无其事,甚至连挽留也只说延缓几天,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莞尔轻笑,却一抬头,正撞上夜天凌幽深的黑瞳。“高兴什么?”夜天凌问道:“想让左先生留下的那点儿心思得逞了?”卿尘坐到他身边:“我才没你那么多城府呢,不过想拜个师父,免得日后给人欺负了没有靠山。左先生要走,我们难道真拦的住?”夜天凌轻笑道:“奇怪了,谁人敢欺负你?”卿尘道:“难说你就不会?”夜天凌眼中兴味一闪,似乎有灯火的光泽在他眼中跳动,深深盯着她:“欺负倒未必,只是有事想问问。”“什么事?”卿尘问。夜天凌扭头俯身沉声道:“怎么没人告诉我,你和七弟合奏的那曲子叫什么《比目》?如鱼得水,心有灵犀,天作之合,情深意浓?”卿尘斜斜的挑眉看他,琉璃灯下抬眸处,星光滢澈,碎波点点,唇间淡笑隐现,就只那么不言不语静静看着他。夜天凌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那纯粹的墨色带着蛊惑,叫人看得要陷进去,“嗯?”他探进那原本幽静的星波深处,缓慢的搅动起一点点细微的漩涡,越来越深,越来越急,直要侵吞了她整个的人。卿尘却突然往后一靠,眸光流转是妩媚里闪动着狡黠,灯色在她侧脸上淡淡的覆了一层诱人的清柔,她慵然靠在长案前以手支颐,闲闲去挑那灯芯,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都曾经沧海了,什么鱼水进了里面,还不没了影子?”夜天凌明显愣了一愣,在卿尘狭促笑看过来的瞬间忽然伸手将她拖到怀中,俯视她乐得没心没肺,却如鲜花般绽放在眼前的笑颜,“现在不管教以后就没法收拾了,看你再得意!”卿尘来不及躲闪,轻轻挣扎:“外面有人呢!”夜天凌微微直起身子,似笑非笑的在门口和她之间看了看,稍一用力就将她自身前抱了起来,大步迈往内室。卿尘急道:“干什么?”“不干什么。”夜天凌不急不忙拥了她坐在榻上,声音低缓:“明天一早我和十一弟率玄甲军先攻漠城,怕又要几日见不到你了。”漠城和雁凉是现在唯一还与蓟州通连的两郡,玄甲铁骑擅长突袭,将以快袭战术先行孤立蓟州,随后大军围城,一举决战。卿尘用手撑开他:“你要我随中军走?”隔着淡青色的长袍,夜天凌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就在她掌心处,他将她在怀中揽紧:“别想着逞能,玄甲军可以三天三夜人马不休攻城掠地,但不适合女人。你与中军随后会轻松很多,不过……”尾音一长,他的气息略带着丝霸道的不满,吹的卿尘耳边碎发轻拂脸颊:“我不想再听到什么《比目》!”卿尘轻轻笑出声来,却冷不防被他反身压在身下,身旁的帷帐一晃飘落,带的榻前那盏白玉对枝灯绮色纷飞,似洒泻了一脉柔光旖旎如水。卿尘静静的看着夜天凌墨色醉人的深眸,主动吻上了他的唇,将再多的话都融化在这缠绵的温柔中。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下卷 第35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夜天凌清晨离开的时候,卿尘睡的很沉,竟没听到一点儿声响。醒来后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却在手边触到样温凉的东西,一看之下,是那枚黑玉龙符。倒不是他忘了带,是特意留给她保管的。龙符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此时夜天凌将其留在她处,就像是丈夫出门前嘱咐一句“家里便交给你照看了”,卿尘手抚那飘飞的纹路微微一笑。大军简单休整之后随后出发,再次扎营已将入蓟州边界。先前有报玄甲军顺利攻下漠阳,算时间最迟两日便可配合大军成合围之势。待结束蓟州之战,北疆也将是冬去春至,但伊歌城中此时应该已是雁回风暖春江水破的景致,却不知武英园的桃花是不是满枝开早,今年怕是赶不及看了。因为仍是在军中,卿尘平日还是长衫束发的打扮。殷采倩百般央求夜天湛终于得以留下,却整日连铠甲都不脱,骑马射箭不输男子,但总有事没事就来卿尘帐中,倒真正和卿尘越发熟稔了。黄昏时分帐中早上了灯,殷采倩在卿尘这里待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事,丢下句“我去下湛哥哥那里”便没了人影。卿尘摇头笑了笑,左右无事,便拿了枝竹枝在地上随手演化左原孙教习的阵法。帐外不时有风吹得帘帐晃动,忽然一阵旋风卷着什么东西撞上大帐,案前灯火猛的闪晃,卿尘手中无意用力,竹枝“啪”的轻响,竟意外折断在眼前。她心头突的一跳,没来由的有些心绪不宁,微蹙着眉心瞅了会儿地上纵横的阵局,起身走出营帐。天边长河落日,残阳似血,朔风扑面,漠原如织。大军沿河驻扎,数万军帐连绵起伏,长旗猎猎,尽在暮色下若隐若现。她驻足帐前放眼眺望,耳边飘来一阵辽远的笛声。笛声飞扬在北疆寥廓的大地,却没有将军百战,醉卧沙场,遥望玉门,埋骨他乡的悲凉,明明是婉折轻回,偏有弹指千关,笑破强虏的挥洒,更带着号令三军,飞剑长歌的豪迈。朔风长沙的高远处,只那么轻轻一转,便依稀又见缓步闲庭的飘逸,曲斛流觞的风雅。卿尘侧首凝神听着,一时竟忘了天寒风冷,月白色的玉带随风飘扬,不时的拂上脸庞,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也缓缓的退入了大地深处。笛声渐行渐远,慢慢安寂下来,卿尘望向大军帅营,一抹微笑透过轻暗的暮色漾开唇角。营帐前有人在说话,卿尘扭头看去,见卫长征同什么人一起走过来。卫长征到了近前,微微一欠身:“王妃,中军那边派了两队侍卫过来加强防卫。”卿尘已看到营前多了两队披甲佩剑的侍卫,眼前那人手抚剑柄,躬身说道:“末将吴召见过王妃!”卿尘认得他是夜天湛帐前侍卫的副统领,看那些侍卫的服色,也都是夜天湛近卫中的人,微笑道:“原来是吴统领,我这里其实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吴召恭声说道:“此处离蓟州太近,只怕会万一突发战事,四殿下的侍卫目前只有半数在此,所以末将奉命来保护王妃。外面风大,王妃还是进帐歇息吧。”卿尘也不再说什么,便道声“有劳”回到帐中。夜色已浓,一时间四处安静,此处帐前没有闲杂人等随意走动,几乎可以听见外面营火舔着木柴“噼啪”作响。卿尘静了静心,随手翻了卷书来看,一边抚摸着趴在身上的雪战。雪战乖巧的伏在卿尘膝头,本来微微往后抿着耳朵十分惬意,忽然间却撑起身子,竖耳倾听。卿尘抬起头来,外面传来脚步声,她依稀听到有人喝斥了一句:“吴召你好大胆!连我也敢拦!”声音隔着营帐尚远,听上去像是殷采倩,夜天湛的近卫都认得这位殷家大小姐,自然知道她刁蛮的脾气,又哪里敢真的拦她?果然紧接着垂帘一掀,殷采倩进了帐来。帐中被她抖的一阵冷风,卿尘笑道:“这时候你过来,不是又想赖在我这儿睡吧?”殷采倩将披风的帽子往下一撸,露出的脸庞因着了几分寒气微带红润,灯下明艳照人的眉眼间却流露出匆忙而惊慌的神色。她几步走到案前:“你还有心思和我说笑,四殿下那边出事了!”卿尘心中一惊,笑容凝固:“怎么了?”殷采倩回头瞥了一眼,低声匆匆说道:“他们遇到了突厥大军!虞夙知道大势已去,居然勾结了突厥人,他暗中放突厥三十万大军入关反攻漠阳,四殿下他们只有一万玄甲军……”殷采倩话未说完,卿尘便猛的站了起来,雪战被吓得从旁边狼狈跳开,灯影一阵乱晃,她的心似狠狠的往下一坠,生出陡然踏落空谷的惊惧,三十万突厥大军!那慌乱的感觉一瞬在心头袭过,“什么时候的事?谁来报的?”卿尘立刻问道。她眼中骤然锐利的清光吓了殷采倩一跳,“应该是入夜前便接到急报了,我从湛哥哥那儿出来无意听到了他们说话,他们将人关了起来,要瞒下此事,借突厥之手致四殿下于死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惊还是怕。这一消息比前者更令人震骇,卿尘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只觉得浑身冰冷,“难道已经拖了半夜,七殿下按兵不动?”她将书卷掷于案上疾步向外走去,却被殷采倩拦住。“你去哪儿?这样出不去的!吴召他们奉命借着安全的幌子分别将你和左先生困在营中,若不是他们不敢放肆,我也进不来。你先换我的衣服出去再说,你别怪湛哥哥,不是他派的人。”难怪突然要增派防守,找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亦叫人不疑有他。卿尘一手接过殷采倩递来的披风,却不穿上,心中电念飞转:“七殿下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是谁下的命令?”她沉声问了一句,语气中已是近乎冰冷的镇静。殷采倩摇头:“我不知道湛哥哥是不是接到急报了,好像并没有,他们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想将那人说出来,卿尘冷声道:“巩思呈!”殷采倩默然承认了她的猜测,巩思呈毕竟是殷家之人,她也不能不顾忌,卿尘紧接着问道:“你为何要来告诉我?”她沉着而幽深的目光在殷采倩眼中瞬时和一个人的重合,何其相似的眼神,冷光深藏,洞穿肺腑,殷采倩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压力,让人无法抗拒,回答道:“我不想四殿下,还有……还有十一殿下出事,快想办法吧,突厥三十万的兵力,再晚就来不及了。”卿尘盯了她一瞬,将手中披风重新递给她:“你现在去七殿下那里,设法让他知道此事。”殷采倩却犹豫不前,说了一句她原本极不想说的话:“若是他根本就知道呢?”卿尘微微闭目,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睁开眼睛:“若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下的,你便尽力将事情闹大,至少闹到惊动史仲侯和夏步锋!”殷采倩低头想了想,微微一咬嘴唇:“好!我听你的,那你怎么办?”“我们分头行事,外面的人拦不住我。”卿尘说罢深深望着殷采倩:“多谢你!”殷采倩扬眸匆匆一笑,道:“不用谢,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没错!”卿尘在殷采倩离开后迅速回忆了一下已看了千百遍的军机图,蓟州附近的形势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明了,城池地形历历在目。片刻之后她起身出帐叫道:“长征!”卫长征不料她这时候竟要出去,诧异道:“王妃可是有事吩咐?”营帐近旁依旧是凌王府的玄甲侍卫,吴召带来的人都在外围,也正因此,他们可以远远将来营帐的人先行拦下,令卫长征等人一时也难以察觉异样。卿尘往阒黑的夜色深处扫了一眼:“带上人跟我走!”卫长征只听口气便知道出了事,不做多问,即刻率人跟上。卿尘此时心中如火煎油烹,万分焦虑,战场胜负往往只在瞬间,或许现在根本已经迟了。谁也没有想到虞夙穷途末路之下竟走此险棋,突厥得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必先除夜天凌而后兵犯中原,对于夜天湛,卿尘不敢赌,也没时间去猜测他究竟是不是已经下了清除对手的决心。她输不起,他是闲玉湖前翩翩多情人,也是志比天高心机似海的七殿下。她已无暇去琢磨任何人的角色和目的,整个心间只余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生,她生,那个人死,她死。千般计策翻滚心头,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那块黑玉龙符,无论夜天湛作何态度,她已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调军驰援,只盼望夜天凌和十一能借助玄甲军的骁勇支撑到那一刻。果然没走多远吴召便带人迎上前来:“这么晚了,王妃要去哪里?”他依旧是那种恭敬的语调,垂眸立着,却将去路挡下,言语中终究还是露出了些许异样。卿尘冷冷一笑,脸色在营火下明暗不清:“我去哪里是不是还要经吴统领准许?”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问吴召暗中微惊,但依旧挡在前面:“末将是觉得外面太过危险,王妃还是请回吧。”“你是请我,还是命令我呢?”卿尘足下不停往前走去:“让开!”吴召再上前一步拦路:“王妃万一有什么差池,末将不好交待!”“用不着你交待,你既然是来保护我的,不放心可以跟着!”卿尘径直前行,吴召立在她身前,盔甲的遮掩下神色惊疑不定。忽然他视野中闯入一双月白的靴子,如水似兰的清香拂面而至,骇的他匆忙抬头,却正营火一闪,卿尘那双微吊的凤眸在的火光盛亮处清晰的有一刃浮光划过他的眼底直逼心头,澈寒如秋水,冷凝如锋。吴召几乎是狼狈的大退了几步,才避免和卿尘撞上。卿尘负手身后视他如无物,她前行一步吴召便后退一步,四周其他侍卫被她的目光一扫无一人敢抬头对视,遑论冒犯阻挡,纷纷退到一旁。卿尘眼中潋潋寒意逼着吴召:“长征,有人敢放肆便不必客气!”卫长征及所率玄甲侍卫手按剑柄随护身后,冷剑的寒气缓缓散布开来,吴召不得已终于侧身让开。卿尘傲然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的翩飞白衣飞扬夺目,似一道利鞭狠狠的抽在吴召眼前,背后风过一阵寒凉,竟已是浑身冷汗。眼见她带人直奔南宫竞帐营,吴召气愤的砸了一下剑柄,喝道:“去报巩先生知道!”营帐中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这几名亲近殷家的大将此时都坐在案前,反倒一向镇定的巩思呈反剪着双手不住踱步,似是满腹心事。自从那日因李步引发争执之后,巩思呈心里便一直存着担忧,天帝既能连龙符都交付凌王,此后难说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东西。他与左原孙同窗多年,深知左原孙此人心性高傲且极重旧情,自景王遇事后心灰意冷退隐出仕,更是极少与人交往。此番左原孙虽说是为柯南绪而来,却显然同凌王关系非同一般,这两件事令他隐约察觉十分不寻常,北疆一战夺的是军权,现在想起来竟没有丝毫的把握。“巩先生!”冯常钧出言问道:“你可是在担心什么事情?”他们这些大将与南宫竞等人不同,爵位都是一门世袭,其身份和皇亲贵胄的羽林军倒是有几分相似。此时钟定方把玩着剑上精致的佩饰,抬头说道:“今晚之事毕竟还瞒着殿下,先生担心也是情理。”话虽这么说,可他口气中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妥的痕迹,反倒带出几分漫不在乎。巩思呈停下脚步:“我并非担心殿下知道,此事即便是报至帅营,殿下也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借我们之手反而还让殿下免了为难。”“那先生究竟顾虑些什么?”巩思呈静默稍许,长出了口气:“凌王的手段非同常人,此次若不能成功,日后恐怕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哼!”一直没作声的邵休兵冷哼道:“不过是那个狐媚的女人弄出些麻烦,先皇被她祸害的盛年早逝,也不知皇上怎么就也迷上了这个女人,凌王再厉害也是一半异族的血统,他有什么资格和殿下争?”“邵将军慎言!”冯常钧在几人中较为稳重,纵邵休兵所言他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可祸从口出,这样的犯忌讳的事还是不说的好。巩思呈亦对邵休兵递去一个谨慎的眼神,却不由自己又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只是皇上却未必这么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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