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一时间有些为难:“凤姑娘还请留下,我若这么带回去,定会被殿下责骂。”卿尘微笑说道:“不会,他脾气好。”秦越皱着眉头还要说话,却见卿尘移开目光,身后有人润声说道:“看来没脾气有时也不是件好事。”只见夜天湛缓步走来,对他一抬手,他忙将东西双手递上,先行退了下去。卿尘没想到夜天湛亲自来了左相府,无奈笑道:“谁说你没脾气了,平日温和的人若是发起怒来,那才真的吓人。”“我吓过你吗?”夜天湛笑问道。“没有,”卿尘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招惹你。”夜天湛俊目含笑,将那暖玉杯递到她眼前:“所以还是收下吧,记得你说过,用这套杯子品茶,光看也是享受。”卿尘说道:“若不收的话,是不是便能见着你生气是什么样子?”虽话这么说,毕竟还是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夜天湛却温文笑道:“我自然也有生气的时候,但只会对别人,对你却不会。”卿尘眼中的笑意微微顿了顿,随意问道:“今日太后大寿,你怎么不在延熙宫?”夜天湛道:“本来是没时间过来的,不过知道你回了相府,忍不住便想来看看,难得你在外面玩够了,肯回家来。”听他语气像是宠溺孩子般笑意润润,卿尘心间略微有些异样的感觉,然而那个“家”字却突兀的显现出来,她抬眼将四周煊煌庭院看了看,说道:“突然有了这么个‘家’,还真不适应,才一天便觉得有些无聊了。”夜天湛俊朗一笑:“比起外面歌舞升平的热闹,相府深苑倒确实显得有些单调。”卿尘随手折了一片叶子,拈在手里,站在那儿深深看着他,而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四面楼,对吗?”夜天湛低头微笑道:“你的琴我虽然只听过一次,但不可能忘得了。”卿尘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四面楼如此大张旗鼓也很少见人挑衅闹事,想必是他在背后多般维护,那日遇上卫骞醉酒,也是因他出言相助才得以化解。从相识的第一天,他总是于她需要之时安静的伸出手,在她心头温暖覆盖,叫人纵使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情,若是时时在他身边,她不知道哪个女子能躲过这样的温柔体贴,不禁后退了一步,说道:“我早该猜到是如此,四面楼当真多谢你了。”夜天湛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但歌舞坊间毕竟不同于他处,你在那儿总叫人有些不放心。”“无论如何还是要谢的。”卿尘低声说道。许久不见夜天湛说话,她奇怪的抬头,却见他如玉的俊面之上有种极淡的忧郁一闪而逝,“这话听着分外见外。”他淡淡说了句。卿尘垂下了眼眸,只是无言应对,如果说她是在拒绝他,那么每一次刻意的回避都在他清风朗月般的微笑中显得如此苍白,甚至让她怀疑一直以来都在沿着一个错误的决定,做着十分荒唐的事情。她情愿夜天湛如李唐,假情假意,虚伪负心,或许那样她便能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唾弃或者报复,倒会比现在快意轻松。夜天湛并未再多言,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要赶回宫去,卿尘左右无事,便送他到相府门口。待他走后方要转身回府,听到后面有人叫道:“凤姑娘!”她回头一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走过来,玄衣轻甲,似乎有些眼熟。正思索间,那男子手扶剑柄行了个礼,她猛然想起这是夜天凌的近卫统领卫长征,那晚在跃马桥上曾经见过。卫长征上前将手中两包东西交给她,说道:“四殿下让末将给凤姑娘送两样东西来。”卿尘掂量一下,觉得其中一包似是几本书,便抬手打开来看,“哎呀”一声喜出望外。里面居然是在屏叠山丢失的《冥经论》和其他几本手记。有些纸张因沾了水字迹变得模糊,被人用笔在一旁或多或少的补了起来,看那峻峭的笔峰很像是夜天凌的手迹。而另一包则是千月坊的点心,她见里面有一半是自己喜欢的御琼菱叶酥,心情雀跃,笑着对卫长征说道:“有劳你了,回去转告四殿下,就说……就说他还欠我裳乐坊的蜜汁脆鸽!”卫长征脸上似乎有难以掩饰的笑意,说道:“殿下还有句话,说裳乐坊的东西要现出炉的才好,听说最近新多了不少西域的小吃,改日再请凤姑娘一同去品尝。”卿尘笑道:“如此多谢了。”太后八十大寿,因为是整寿,所以格外的隆重些。天都九九八十一坊华彰溢彩贺仪隆重,天帝为母后祈福纳寿,特地下旨大赦了天下,四海一片升平,普天同庆。依祖制,当晚太后赐宴延熙宫。宫中燃起无数盏琉璃万寿灯,光华耀彩入云霄,碧檐金阑和太液池中的倒影相互辉映,恍如瑶池琼筵。殿内每隔三步,便有内侍捧烛而立,照的大殿明华如昼。袅娜宫娥鱼贯而入,手捧金盏脚步轻盈,曳地长裙飘洒而过,环佩清越,带着酒香馥郁芬芳。殿中歌女长袖善舞婉转多姿,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一曲华美的歌舞唱毕,齐声恭贺太后福寿绵长,流云般退了下去。夜天凌略饮了杯酒,正同身旁太子说话,突然听到太后叫道:“凌儿。”“孙儿在。”夜天凌站起来应道:“皇祖母有何吩咐?”太后道:“你一带兵出去便大半年时间,漠北山高路远,原以为你难赶上今日的寿筵呢,谁知竟是回来了,皇祖母心里十分高兴。”夜天凌从小便在延熙宫长大,同祖母感情深笃,说道:“皇祖母八十大寿,孙儿说什么也要回来的,只是平日不能在身边陪伴尽孝,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孙儿。”太后笑道:“这何罪之有?皇祖母问你,小时候你从延熙宫讨去的那紫竹箫还有吗?”夜天凌答道:“皇祖母所赐,孙儿自然好好收藏着。”太后扭头对天帝道:“凌儿箫吹得好,可是多少年都没听着了。”天帝也笑道:“他经常带兵在外,朕也极少听到,今日不如借母后的光,令他为母后吹奏一曲贺寿如何?”太后道:“哀家正有此意,凌儿,你赏不赏皇祖母和你父皇脸?”夜天凌向来不会拂逆太后意愿,淡淡道:“孙儿遵命。只是怕箫音太过清淡热闹不足,扫了皇祖母兴。”太子知道这四弟生性淡漠,一柄箫吹得虽是极好,但确如他自己所说,太过清冷了,与这寿筵怕是会格格不入,于是笑道:“皇祖母,有箫无琴未免美中不足,不如请琴师来与四弟合奏,也添些热闹。”太后对太子道:“这主意倒不错,但凌儿那性子从小便心高气傲的,他能看的上哪个琴师?”凤鸾飞伺候在天帝身边,突然看到父亲凤衍对她递了个眼色,略一思索已然会意,俯身在天帝之旁耳语几句。天帝闻言对凤衍道:“朕还真忘了,凤家的二女儿不是弹的一手好琴,听说连湛儿的玉笛都给比下去了?”凤衍站起来恭声答道:“小女卿尘倒是会弹两首曲子,只是岂敢和七殿下相提并论。”夜天湛脸上挂着温文微笑:“凤相不必谦虚,卿尘的琴技我心服口服,确是一绝。”天帝道:“朕倒想听听,不知母后意下如何?”太后问道:“是不是鸾飞提起过的那个姐姐?哀家也早想见见,叫人去带来吧。”太常侍孙仕安即刻安排内侍去左相府宣见,另遣人到凌王府去取紫竹箫。深秋晴朗的这个夜晚,卿尘沿着次第辉煌的灯火第一次踏入凌驾于整个伊歌城上的天子帝宫——大正宫。目所能及之处,满月光华交接于宫灯错落,大殿屋宇在光与影的辉映下壮阔铺展,遥没在远处似无尽头的天边。台阶甬道流光溢彩,回首看去,伊歌城内外尽览眼中,城池白日规整的布局在夜色灯火下仿佛连成了深深万丈红尘,高高在上的大正宫便如同天阙,执掌着人间生死悲欢。她从来不曾想到,命运巨大的齿轮从这一晚开始无法抗拒的沿着它既定的轨道缓缓契合,转入了另一方既定的宿命,改变了她,甚至是所有人的未来。但多年以后再想起,如果当时有人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她知道自己还是会走入其中,即便前面是可以预知的浪涛风波,她也愿意做这样的选择。只因有人愿意在这选择中站在她身旁,与她携手,共赴前路,那么,一切都是喜乐。她在宫娥的引领下进到延熙宫正殿,一眼便看到夜天凌坐在太子身边。和这热闹的廷筵相比,他那身天青色的长袍未免有些肃淡,宫中华丽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沉沉淀淀,给那清俊的脸庞增添了一点儿暖意。夜天凌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庞,自一旁宫娥手中的铺了丝缎的托盘上拿起紫竹箫。卿尘敛衽俯身,对天帝和太后叩拜行礼。“好个俊俏的女儿。”太后满眼赞赏的对凤衍说:“凤相好福气,膝下儿女个个出落的非凡。”凤衍忙答道:“太后洪福齐天,臣等不过得了您庇佑而已。”太后微笑点头,问卿尘道:“你可愿奏一首曲子,给哀家贺寿?”卿尘路上已得知是为此事来的,只是没想到合奏的人会是夜天凌,盈盈拜倒:“卿尘不胜荣幸。”左右内侍已备上紫檀浮云案,取来宫中典藏的瑞凤呈祥琼瑶琴,大殿正中卿尘席地跪坐案前,微微侧首调试丝弦,金灯玉影下她周身淡然流动着一层明净清光,便似一幕安静的画面,随着指下琳琅轻声数点,大殿中诸声皆静,缓缓的退入一方清净的天地。她转头对夜天凌道:“四殿下请。”夜天凌目光落到她眼底,她微微一笑,静候他引曲。紫竹箫在夜天凌手中打了个转,轻抵唇边,一缕明彻空灵的箫音悠悠飘出。众人只觉耳目一清,随着这箫音仿佛巍巍金殿化为天地,一片清洁纯白辽远无垠。琼瑶玉雪中,似乎有若有若无清香浮动,伴着纷纷轻雪洒落人间。出人意料的,卿尘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手落琴弦却久久不动。箫声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忽尔她的手指随意自弦上拂过,珑玲音起乍然明亮,在这洁白无瑕的世界中仿若打开了晶莹的光泽,一片冰清玉洁。夜天凌的箫音就在琴音飘出时回转扬起,卿尘手指轻动细挑琴弦,每一个音符都那样完美的追随着紫竹箫的清扬,冰天雪地中点点寒梅迎风绽放,一片醉人艳红欺霜压雪林落于天地之间。她嘴边露出一丝浅笑,睁开眼睛时正看到夜天凌深沉的眸子,那眼底是看不到边的广袤,无止无尽。有一点星光在那幽暗深处悄然绽放,她从那里看到了寒梅睥睨风霜的凌傲。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有谁知梅的风姿,梅的不屈,梅的孤高和梅的寂寞。指下随他峻峭,琴声如玉,清澈的低韵在这孤寂幻影中迎风流转,蹁跹起舞。箫音不绝,如歌似泣,琴声乍舒,低吟浅唱,似箫而再非箫,若琴已不是琴。金碧辉煌的延熙宫仿佛出现了一片宁静的世界,雪光莹莹,疏枝缀玉,微风带起纷纷然雪影梅香,一个是青衫磊落,一个是白衣翩然,叫人惊叹,叫人神往,叫人心中尘虑尽去,只余这无限风姿久久萦绕心头。清音尽收《梅花落》,箫声远,琴音淡,夜天凌和卿尘面向太后拜倒:“恭贺太后福寿万年,慈恩绵长。”“好,好!”太后满意的对卿尘道:“过来让哀家看看。”卿尘轻轻敛襟起身,身后披帛迤地铺展,步履从容迈上了席边玉阶,再对太后一福。太后慈祥打量她,说道:“嗯,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复又对天帝笑道:“皇上,这样的好女子哪里去找,不如和凤相要来咱们家做媳妇如何?”天帝对卿尘也颇为喜爱,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中意给您哪个孙儿?”卿尘心间大惊,蓦然有数道眼神齐刷刷的落在她的脸上。却听太后道:“凌儿经常带兵在外,府中总没个人也不是办法……”话未说完,夜天凌已离席拜倒打断了太后的话:“皇祖母,孙儿……”他没有说下去,而太后也突然停住了没有再继续。夜天凌神色平静的毫无波澜,卿尘从他抬起的眸中看到了某些东西,那是令人不解的惊讶、决绝、漠然,还有隐藏至深的一抹矛盾与痛楚。这所有的情绪都在他黑寂的眼底一掠而过,快的叫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过。延熙宫中突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中,没人任何人说话。短暂的沉默瞬时消失,太后满是担忧的看了夜天凌一眼,叹道:“也罢,算了。”似乎有数人蓦地松了口气,一旁,夜天湛随即对太后笑说:“皇祖母,凤相刚刚寻回女儿才几日,您便给嫁了出去,这叫凤相和夫人如何舍得?”本来凝滞的气氛随着他风趣温润的声音顿时一松,春风拂面,凤衍跟着笑道:“太后疼她,这是小女的福分。”鸾飞和父亲对视一眼,也忙笑对太后道:“太后若是真喜欢我姐姐,不如留她跟在您身边,我们姐妹也能常常得见,岂不两全其美?”卿尘默不作声,目光落在凤衍处,又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鸾飞。太后问卿尘:“你可愿意?”卿尘只沉默了片刻,心中犹疑在明淡的微笑中未曾有丝毫表露,恭恭敬敬的对太后拜下:“卿尘年轻不懂事,日后还请太后多加教诲。”“如此甚好。”太后对夜天凌道:“凌儿,回去坐着去,皇祖母罚你一杯酒。”“是。”夜天凌淡淡答道,退回席上,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又自己斟满一杯,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再向卿尘这里看一眼。卿尘随在太后身边,偶尔转眸看到夜天凌削瘦的侧脸,想起很久以前听人说过,薄唇的男人,心中无情。夜天凌那冰冷锐利的唇角便像一道利刃,无声划过,薄薄的却清晰的,将他和所有人分隔两面。方才那一瞬间,凛然,忧惧,惊怕等等等等的一切,都不如听到他的反应时心里的酸涩。拒绝了呢,卿尘对自己苦笑,那样清楚的告诉了所有人,他不愿。自己心中,为什么如此难以平静?手指在广袖之下轻轻握紧,她不禁自嘲,女人,虚荣的化身,即便是被不想要的人拒绝,一样会心有不平。那么,换了他呢?信目看过席下,除了埋头饮酒的夜天凌,太子、夜天湛、十一、夜天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的向自己看来。或安抚,或微笑,或温暖,或还有一点儿叫人咬牙的戏谑。但是有一道目光带来的却是清晰的不安,九皇子夜天溟,他那叫人心悸的注视,自她本就不甚轻松的心头沉沉压过,仿佛刻意的留下一道无法忽视的辙痕。上卷 第31章 扑朔迷离起萧墙圣武二十四年秋,延熙宫懿旨,封凤家次女凤卿尘为清平郡主,以延熙宫御女职随侍太后。至此凤家两个女儿分别身处大正宫中内廷要职,备受天帝及太后圣恩隆宠,即便是敏诚皇后病逝多年,凤氏一族依然在朝堂后宫根基稳立,无人能够动摇。自那日以后,卿尘几乎没有和夜天凌说过太多话,虽然他每日必定会来延熙宫,但总也来去匆匆。两人都对发生过的事情绝口不提,有时候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过。一个淡静通透,一个面冷心深,只是偶尔的念想对视和平常言笑,一切都像那无波无澜的深秋湖水,澄明中带着无尽的幽深,叫人永远无法探究。而这些日子,卿尘倒是见到了她一直以来有些好奇的人,夜天凌的母亲,莲妃。天帝自敏诚皇后病故以来,多年未曾再行立后,后宫之中以夜天湛的母亲殷贵妃居首。殷贵妃的端庄华贵像大多数仕族女子一样,带着天生摄人的高傲,近乎完美的仪态和姿容有时让人生出叹而观止的想法。卿尘与她初次见面便犯了个疏忽的错误,无意将那串冰蓝晶戴在手上。殷贵妃一眼望去,立刻投来近乎严厉的目光,那种居高临下的置疑在瞬间又化作了雍容大方和颇为陌生的亲和,卿尘此后虽将冰蓝晶和暖玉杯都小心的收藏起来,却也知道,殷贵妃心中对她的不满已经无法避免了。与殷贵妃冠绝六宫不同,莲妃以一种安静的姿态存在于人们的视线,这个身处普通封号之下,却美得几令日月无光,星辰失色的女人,在整个大正宫中似乎是个异样的禁忌,极少有人提起。卿尘偶尔会在太液池旁看到莲妃,晚秋的太液池往往带着迷离不散的水雾,空气中浅霜般的凉意和望不透的高远的天,她便驻足在这样的深秋中寂静的凝望太液池。仙姿临水,恍如天人,没有人愿意去惊动那一方天地,一切的声息言语对于她仿佛都是唐突的亵渎,然而也没有人见过她的笑容。她渺远的姿态如一痕冰月,冷冷于瑰丽多姿的宫苑,寂寥相对着太液池旁琼瑶碧阁,玉影繁华。她眼底中无声无痕的忧伤,在淹没了身边所有的同时又冷然与一切毫无关系,甚至包括她自己。看到这样的莲妃,卿尘往往不由自主的想起夜天凌。那双眼睛,里面有着对这个世界同样的冷淡和某些无法形容的东西,只不过对于夜天凌来说,或许更多了孤高倨傲,和几近穿透人心的锐利。一个几乎可以让女人迷恋的女人,做为男人的天帝又将会怎样的宠爱莲妃。然而事实却是,天帝从不翻莲妃的牌子,从不曾额外恩赏,每月去莲妃宫中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一次。不仅仅是天帝,就连亲生儿子夜天凌,也从小在延熙宫长大,很少去看望母亲。太后在见到莲妃时,总是会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态度出现,至少,卿尘觉得和对其他妃嫔不同,但是她又不知哪里不同。与这些相比最让卿尘惊喜的是,她居然在延熙宫中遇到了碧瑶丹琼两姐妹。近一年未见,妹妹丹琼都长大许多,眉眼清秀乖巧可人,姐姐碧瑶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当初夜天湛将其他女子一起自长门帮手中救出,案情了结后,问清家世背景各自妥善安置。因碧瑶姐妹无家可归,又正遇上宫中添选宫娥,于是将她们送入了宫中,恰好便在延熙宫当值。琼阁秋浓,转眼已带深寒,禁宫殿阁在肃穆的秋冬之际略显得高峻,飞檐卷翘琉璃瓦上覆着风过初霁的清冷,龙壁玉阶却依旧耀目寒白。天地已是萧索万分,延熙宫中早早便添上了火盆。太后往年惯有腿疼的毛病,每年到了秋冬之时更因天寒加重,几乎难以行走。卿尘熟知病理,每日用金针刺穴之法慢慢调治,再加以热敷,不过半月时间,太后便觉得痛楚减轻,浑身亦轻松许多。天帝得闻此事龙心大悦,卿尘趁机请求天帝准许她入太医翻阅院典籍,此事虽并前无先例,但也不算逾制,再加上太后从旁说项,天帝竟破例准了她。这日午后,卿尘如往常一样到太医院翻书。太医院典藏云集药草丰富不是民间能比的,她如同进入了得天独厚的宝库,每天都要看上一两个时辰才回去,运气好碰到老太医令宋德方,便缠住他虚心请教一二。宋德方一来知她深受太后宠爱无法拒绝,二来常被她语出不凡的独到见识所吸引,再加上她聪敏好学痴迷医术,一老一少谈得无比投机,渐成忘年之交。但今日宋德方却不在,卿尘自己拿了卷《古脉法抄本》正看的入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道:“凤主。”以“凤主”相称必是冥衣楼之人,她微微诧异回头看去,这一看,却意外道:“是你……”身后,曾经总领钦天监、被称作天朝星相第一人的莫不平,捋着颌下五柳胡须正笑眯眯的看着她的惊讶。时值正午,除了几位当值医侍在外面,整个太医院静悄悄毫无声息,她将书卷合上,静然看着莫不平不语。莫不平手底翻出一块紫玉牌:“属下见过凤主。”见了那天枢玉牌,卿尘方相信眼前的莫不平就是冥衣楼的冥玄,之前在心中呼之欲出的疑惑于此迎刃而解,低声说道:“我便猜或许是你,你竟瞒我这么久!”莫不平笑,老脸上像开出了朵菊花:“凤主之前并未曾相询。”卿尘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莫不平答:“属下曾任钦天监正卿祭司,得天帝特许可随意进出皇宫。再者和宋德方相交多年,来太医院也是情理之中。”“你既是钦天监正卿,又如何会和冥衣楼这种江湖帮派扯上关系?”卿尘起身同他往太医院深处而去,一面出言相询。莫不平用他那苍老中带着几分沉稳的声音说道:“冥衣楼虽出身江湖,但自太祖皇帝始便归附了天朝,历来只听命于夜氏皇族,是以难免与朝中有些关系。”“哦?”这个卿尘倒是从未听说过:“太祖皇帝?那么说,现在冥衣楼现在的主子是天帝了?”莫不平神色中带了些许肃然:“不,现在的冥衣楼依旧效忠于先帝。”“先帝?”卿尘不由得微微扬眸:“愿闻其详。”莫不平知她对冥衣楼尚不了解,解决了跃马桥之事后似乎对此也再无多少兴趣,便解释道:“冥衣楼自天朝开国始便只效忠于帝后,之对皇族来说,历来是监督皇权的一个秘密,若皇族之中出现异常,便是冥衣楼行使职责之时。”卿尘不想冥衣楼竟牵连着如此复杂的背景,微微静默后,干脆问道:“简单点儿说吧,冥衣楼找上我,要干什么?”“凤主真是痛快人。”莫不平对她的利落一直十分欣赏,说道:“不是冥衣楼找上凤主,是凤主找上冥衣楼,或者属下相信,是先帝托付了凤主。”卿尘对他的措词感到奇怪,提醒他:“先帝……已经归天多年了。”“二十四年。”莫不平答道:“当今弟承兄业,登基整整二十四年。”“然后呢?”卿尘问。莫不平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来送到她面前。卿尘一看,居然是一截人骨:“这是……”话未说完,又“嗯?”的一声,眼中露出凝重的神色,凑到那骨头前仔细看了看。和普通的人骨不同,这骨头依稀发出一种青灰色,她伸手自怀中取了一包银针,挑出一根微微用力插入那骨头中,再拔出来时,银针已成了淡淡的黑色。“这是仁宗皇帝的遗骨。”莫不平沉声说道。好大的胆子,卿尘神情一敛,抬头:“你们偷入景陵先帝墓,把这个盗了出来?”“这对冥衣楼来说并不困难。”莫不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虽是大不敬,却亦是不得已而为之。凤主对此有何看法?”卿尘接过那遗骨,细细看察,沉吟稍会:“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一种慢性毒。你的意思是先帝……”莫不平点头:“不错,那么凤主可知是何人下的手?”卿尘盯了莫不平半晌,叹气道:“问我?要我猜,最大嫌疑唯有……”说罢抬头,看了看天帝理政起居的致远殿。莫不平亦将目光投向致远殿:“他若是正常登基,便自会知道如何掌控冥衣楼,而这么多年过去,冥衣楼从未见过有人持皇族信物前来接掌。所以冥衣楼要做的,是辅佐正统的皇族登基,而绝不是效忠眼下的人。”卿尘略一思索,问道:“难道仁宗皇帝还有血脉在世?据我所知其膝下子息单薄,虽余有两子,但已于圣武十年和十五年先后过世。如果天帝是轼兄登基,那你所说的正统皇族又指何人?”莫不平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道:“凤主是否和四殿下很是相熟?”她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出此问:“要说熟也未尝不可,我和他相互救过彼此性命,是以比起其他人特别一些,但也仅此而已。真要说熟,倒不如说我和七殿下熟些,我在湛王府中住过许久,这你知道。”莫不平点头:“那凤主看好四殿下是七殿下?”如此敏感忌讳的话题,自他嘴中说出却平平淡淡的毫不为奇。卿尘睫毛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似有笑意自下面悄然溜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七殿下尊贵不止于此。”莫不平微愣,不想她竟重提此事,被那清灵目光一扫,他突然忍不住也笑道:“凤主莫打趣属下了。”“玩笑而已。”卿尘眸中恢复幽然潜静,说道:“你想听真话?那真话就是,我看好太子殿下。”莫不平停了脚步,她也站住:“太子夜天灏,文足以治国,武亦平天下有余。就地位、政绩、人缘、性情、实力和天帝的恩宠,现在还没有哪个皇子能替代,所以,我看好太子。”莫不平叹道:“可惜龙子龙孙皆非凡种,诸位皇子却未必甘心其下。”卿尘静垂的广袖随风一掠,淡然道:“然这与我何干?”莫不平道:“您是冥衣楼的凤主。”微风拂面,卿尘抬眸,眼底清澈仿佛一缕阳光映在了微缩的瞳孔中,瞬间被那幽静的黑色吸了进去,她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带着冥衣楼出师勤王废了夺位的天帝和目前的太子,让你所说的正统皇族登基即位君临天下?”大逆不道诛连九族的话,像吃饭喝水一样自她嘴中说出,就连莫不平也着实有些受不了她的坦白,干咳了一声:“咳,凤主。”“不是吗?”她凤目中淡淡闪过光华:“你既是冥衣楼护剑使,刚刚又说过那些话,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莫不平和她在御药房前遥遥站住,承认道:“这是冥衣楼的责任,凤主是整个冥衣楼认可的主人。”卿尘安静的站着,云晴风冷,举目天色无际,正午的阳光似乎太过耀目,将无数秘密接二连三透彻出来,曝晒在冬日干冷的空气下,片片无声的陈列,却覆盖着足以惊天动地的波潮。她心里涌起一丝儿警醒,也十分需要时间思量琢磨,淡淡问道:“冥赦的事处理的怎样了?”既不答应什么,亦不否定什么,如此一招小小的太极拳。莫不平答道:“这次进宫来见凤主,最重要便是这件事。”“说吧。”卿尘道。莫不平道:“天玑宫一向总掌冥衣楼财政,冥赦不但背叛我们,竟还将楼中明里暗中所属的大半财产挥霍殆尽。我们看到的钱帐,多数是他伪造而成,真正所余不足两成。他是知总有一天难逃败露,方才铤而走险。”卿尘唇角逸出丝悠长的浅笑,说道:“恐怕还因不甘心屈身与你和谢经之下吧。”莫不平沉默片刻,说道:“凤主与他们一面之下便看的如此通透,属下佩服。”卿尘思索时眉心微紧,随口说了句:“冥衣楼陷入如此状况,你可当的好家呢。”谁知莫不平突然单膝跪下:“属下失职,请凤主降罪。”卿尘一愣,挥手让他起来,沉声说道:“这是太医院,若被人看到岂不惹出麻烦?”莫不平虽然不再请罪,但神色却颇为萧颓:“这近二十年,属下四处查找上任楼主下落及先帝突然驾崩的原因,对楼内诸事多有疏忽,使得冥赦趁机惹下大祸,实在无颜面对先帝重托。”卿尘并无意责罚他,只是道:“事情既已发生,多说自责之话无益。冥赦此举,是否掏空了冥衣楼的财力?所余还能支撑多久?”莫不平道:“几个月尚可,但虽尽力整治弥补,也实为艰难。”卿尘粗略盘算,像冥衣楼这样规模的组织,运转起来是一笔很大的费用,她突然微微笑道:“这冥衣楼主还真不好当,你一个接着一个的给我出难题,我若解决不了,怕也没资格再做这楼主了吧。”莫不平躬身道:“凤主言重,冥衣楼内外生乱,其实是前所未有之艰难,凤主于此时担当大任,属下必将誓死追随。”卿尘笑了笑,说道:“去跟谢经说,四面楼、天舞醉坊和牧原堂我所有的获利都不用算了,以后一并归入冥衣楼的账目中。还有现在的善堂……也先停了吧,若我估计没错,至少够三个月之用,只要缓过一段时间自然便有法子周转。从今日起天玑宫的职责暂由天枢宫代管,让谢经和素娘从旁协助你,不要让我看到再出差错。”她平缓的说话中自有股淡定气度,不急不徐,仿佛于目前的困境也只是一笑,从容中指点,自迎刃而解。莫不平恭声道:“属下遵命。”卿尘摇了摇头,微挑眉梢:“我怎么觉得这次像是做了十分赔本的买卖。”莫不平笑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倒能一劳永逸,凤主也不必赔本了。”卿尘略感兴趣,扭头道:“说来听听。”莫不平问道:“冥衣楼历代负责监守皇族宝库,若能依《冥经论》中地图指示开启应急,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卿尘道:“《冥经论》一书我几乎能倒背如流,怎么从来没见过什么地图?”莫不平十分感慨的说道:“如此说来《冥经论》果然在凤主手中,真乃天意,此书向来是由冥衣楼主掌管,凤主与冥衣楼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的。凤主可曾发现书面水火不入?那其中便封藏了宝库的地图,但只有地图却不行,还要有开启宝库的钥匙。”卿尘微微抬首,目光静而悠远,或许所有的一切也都只能用天意来解释,当初在竹屋与夜天凌遇袭之时,所有医书都曾因浸水而毁坏,唯独《冥经论》完好无损,却原来是这个原因,问道:“那钥匙又是什么?”莫不平道:“紫晶石雕琢而成的一道串珠。”紫晶串珠!卿尘眼底轻轻掠过微光,她追问道:“现在何处?”莫不平将声音略微低下:“莲池宫,属下查了很久,先帝当年并没有将此交给敬惠皇后,而是赐给了当时还是贵人的莲妃娘娘。”卿尘修眉淡蹙,十分不解:“怎么会是先帝赐给莲妃娘娘?”莫不平道:“莲妃娘娘曾是先帝的宠妃,当今即位后,先帝所有妃子依律削发送至千悯寺礼佛,唯有她留在宫中,晋封为妃并于圣武元年诞下了皇子。”卿尘沉默着跨过一道侧门,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只手在莫不平面前,用手指在掌心写了个“四”字,然后抬眸以问。莫不平看着她,唇边皱起笑纹:“凤主聪慧,但属下也只是猜测,尚未证实。”卿尘看着红瓦宫墙上露出的一方蓝天,转而扭头似笑非笑望向莫不平:“你这哪里是给我主意,分明是又?来问题,从莲妃娘娘那儿拿到紫晶串珠谈何容易?”莫不平道:“此事与冥衣楼相关密切,总是要解决的,至于究竟如何处理,还请凤主定夺。”卿尘缓步踩在青石砖上,微微侧身:“此事我知道了,不急着办。”她轻轻一笑,忽然说道:“对了,有件事忘记告诉你,《冥经论》是曾在我手中,但来天都之前便?了……”莫不平大惊失色:“什么,?了?”卿尘笑道:“嗯,丢在漠北了。”莫不平半灰的眉毛拧在一起,半晌无语,似是一时不能反应,许久方说道:“漠北之大,却要如何寻找,凤主若能记得大概在什么地方遗失的,属下即刻谴人去……”却见卿尘摆摆手,慢条斯理说道:“不过,也巧得很,四殿下回天都的时候竟又给找到带了回来,现在还在我这儿。”莫不平顿时苦笑,说道:“凤主,属下现在觉得无论是赔是赚,所谓买卖当真都十分难做。”卿尘忍着笑道:“没让你去漠北找书,你便已经是大赚了,以后别忘了谢谢四殿下才是。你先回去吧,改日出宫我去四面楼找你。”莫不平对着卿尘的笑,当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上尽是忧喜无奈交集,只得深深对她一拜,如命转身先行离开。上卷 第32章 冰清玉洁冽寒深腊月微雪,百花尽偃的时节,延熙宫东苑却有几株一抱多粗的素心腊梅开的甚好,玉质金衣,傲寒怒放,未进宫门便有梅香盈来,浮动于冬日静冷,沁人心脾。今日朝中有事耽搁,夜天凌来延熙宫略晚了些,他却也并不急,只是缓步而行。延熙宫的每一处都透着祥和与安宁,便是时至寒冬万物萧索,宫中仍旧随处可见绿意。他依稀记得有些花木还是自己随太后亲手所植,其中便有不远处一排忍冬藤,在天地清寂之时于朱墙苑影中攀援着深碧的色泽,几分雪意反而成了陪衬,更显出这翠色的醒目。年年夏时藤树花开,金银交织,清灵招展,更加十分可人。他脚下稍微停了停,一向冷淡的唇边略略浮出轻浅的弧度。微风偶过,薄雪细细的卷起一层风色,苑中腊梅树微微一晃,数瓣清香落下,跟着飘来几点女子轻声的笑。他转身往那边看去,只见有侍女站在腊梅树下,树上似是有人正在采摘梅花。玉白轻褶的长裙在枝头掠过,晃动梅香点点,他听到一个侍女满是担心的说道:“郡主,您还是下来,我去叫内侍们来折吧。”细枝雪影间,竟是卿尘一手提着个小小竹篮,一手扶着枝梅花,借着树下木梯,有些惊险的踩在平伸出来的花枝上,自这里看去,竟像是俏然立于一树玉色花影中,风过时衣袂飘摇。随着修白的手指轻巧一动,便有几点腊梅被她托在掌心,她不时低头和树下站着的碧瑶说话,见碧瑶提心吊胆,笑道:“这么矮的树,你怕什么?自己采多有趣。”碧瑶道:“若给太后知道了,说不定便要挨数落。”卿尘道:“你不说,谁知道?若知道了,就是你说的!”丹琼和卿尘一样也在树枝间,说道:“就是,姐姐不说,没人知道!”碧瑶嗔道:“就你话多!”卿尘笑着又将几朵腊梅收入篮中,抬头望去,这个方向恰巧正对着莲池宫。她扶着花枝,透过飞角重檐遥想那座大正宫中唯一以后妃封号命名的宫殿,似看到莲妃绝色漠然的神情。这个美丽更胜幽幽清莲的女子,究竟在两代帝王数十年光阴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数日来她反复思量那日莫不平所言,扑朔迷离中又有几分真假?倘若一切皆为事实,每一个人不知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正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下面碧瑶叫了声:“四殿下!”她低头一看,夜天凌正负手站在树下,目光刚刚自莲池宫方向收回来,淡淡落至她的眼底,其中有一抹异样的神色无声而过。两人一上一下对视了片刻,卿尘被他看的有些心虚,面对着如此透穿心腑的目光,那些与他有关的秘密仿佛不知该藏往何处,怎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无处遁形。夜天凌开口问道:“在树上做什么?”卿尘扶着树枝笑道:“采腊梅,你要不要?”说着俯身将手中一朵梅花托在掌心给他看。夜天凌垂眸看去,那素黄的花瓣片片轻绽,其中细蕊分明,如同薄玉雕成般轻盈的衬着她柔软的手,带着腊梅独有的醇质的香气。卿尘示意他抬手,手掌一倾,便将花朵放入他手中,他似是微微笑了笑,说道:“下来吧,上面危险。”卿尘看了看篮中:“我才采了小半。”夜天凌道:“底下这么多,为何偏要采枝头的?”卿尘笑着仰首:“你看,那枝头的梅花和下面的不同,昨日雪前像是下了会儿冰雨,那几枝腊梅是别样的呢。”夜天凌随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原来高枝处有几枝梅花着了冰雨,天气忽冷便包裹上一层寒冰,此时自轻薄的阳光下看去,如同一件剔透的冰坠,高高挂于枝头。冰中偶尔闪过清透光泽,似给中心梅花镶上了晶莹的外衣,冰蕊含香,独具仙姿。卿尘侧头微笑问他:“好看吗?”夜天凌目光自腊梅的花间落在她清秀的脸上,停顿稍许,方淡淡道:“不错,很美。”但却伸手示意,仍旧要她下来。卿尘沿着梯子离开枝头,撑在他手上一跳落地,说道:“你今天来的不巧,太后午睡未醒,你若不急着走便等一等。”夜天凌点头,伸手帮她压下花枝,卿尘自上面挑了几朵,说道:“换一枝,这样各去几朵,一树花还是疏密有致,便不会破坏原先的美。”夜天凌道:“怪不得你采的这么慢。”话虽这样说,他似也不急,在旁闲淡的随手攀着花枝,令卿尘去挑。于是俩人便在几株树下走走停停,卿尘仰着头指点选取,夜天凌身形颀长,只一伸手便能触到她手不能及之处,不多时便又采了半篮,她笑道:“你若早来,我倒不必麻烦了。”夜天凌神情轻松,唇角似始终噙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你要这么多腊梅做什么?”卿尘见花已足够,便同他一起往宫中走去:“腊梅清热解毒,顺气止咳,是很好的药材,还可以做成香料或用来浸水研墨。延熙宫中其实很多草木都很有用,你看那忍冬藤,它的花性寒、味甘,能治风除怅,消肿散热,取汁液敷面能去皱驻颜。那两株白果树,其果实敛肺气、定喘咳,促进体血循环,可以减轻手脚冰冷麻木的症状,但不能多吃,因为略有微毒。还有些花木现在被冰雪掩了看不到,但都各有用处。”夜天凌负手缓步,环视自幼便十分熟悉的宫苑,听她娓娓道来,竟如洞天别样,换出另一番风景。他今日似是格外空闲,待在延熙宫看卿尘摆弄采摘来的腊梅,又一直陪太后用完晚膳。膳后碧瑶她们呈上来几个岫玉小盏,卿尘道:“这是用前日晒好的腊梅花浸水煮的茶,太后和四殿下尝尝看,略有甘味,生津止渴。”太后对夜天凌道:“什么花草一经她的手就多出许多妙用来,如今我这里光花茶便有十几种。”夜天凌道:“早知如此,孙儿当初便该陪皇祖母再多种些草木。”卿尘笑道:“我听太后说,这延熙宫中竟有不少植物是四殿下亲手种的呢。”侍女捧上清水净手,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对夜天凌望去,见他袖袍轻微掠起,手腕上戴着一道黑色串珠,正是很久以前她曾见过的那串黑曜石。那串珠颗颗透着沉敛的光泽,沉稳而安静,卿尘看着夜天凌强而有力的手腕,一时间握着茶盏思绪万千。关于九转玲珑阵,她曾详细问过莫不平。莫不平对巫族和玲珑奇石的来历倒十分清楚,只因冥衣楼本身便曾与巫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自冥衣楼归附天朝始,巫族势力便慢慢抽身其外,如今近百年变迁,巫族一脉人际凋零,几乎已很难见到行踪。对于她关心的移魂禁术莫不平也只是听闻有其事而不知具体,并指明所谓禁术必定是有违阴阳之理,逆天而行,其门法往往或残忍或诡异,是以才遭禁锢,十有八九已然失传。而这九转玲珑阵更是从来没有人见过,九道玲珑水晶在战乱之中多有流失,尚存于世间的则在太祖皇帝一统天下之后被收入宫中。对于这些说法,卿尘觉得事情似有那么一点儿进展,却叫人细思之下又心灰意冷,此时突然想起来,她看着夜天凌的手腕兀自出神,冷不防听到夜天凌轻轻咳嗽了一声。她惊醒抬头,太后正满含笑意的收回目光,而夜天凌眼中则带着几分探究与她对视。她没精打采的抿了下嘴角,算作抱歉一笑,低头慢慢饮茶。夜天凌心下奇怪,待要问,碍在太后前不好开口,亦不知从何问起。此后卿尘似乎情绪有些低落,并不像下午那样说说笑笑。夜天凌在旁看了看她,起身道:“时间不早了,皇祖母早些歇息,孙儿明日得空再过来。”太后点头道:“卿尘,你去送送四殿下。”卿尘一愣,夜天凌每日来去,从未要人送过,延熙宫如同他家,又不会迷路。但太后既吩咐了,她便依言陪夜天凌出去。一路未语,她颇有些神不思属的低头走路直至宫门,见夜天凌的贴身近卫早已候在那儿,福了一福:“四殿下慢走,卿尘不送了。”不料夜天凌却不动,她不解的抬头,见他正侧头看向自己,深深黑眸如若点漆,意味深长:“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礼数出来。”他看似随口说道。卿尘将心中复杂的情绪暂时丢开,说道:“禁宫之中你总是天朝凌王殿下,我若没大没小,空给你我惹麻烦,四哥。”最后两字轻轻喊出,对他一笑,指着他手腕处:“对了,这个黑曜石最好戴在右手,方可驱邪避害,护佑平安。”夜天凌抬了抬手:“你方才是在看这个?”卿尘点头:“很罕见也……很配你。”夜天凌剑眉微挑:“这是父皇所赐,否则便送了你。”卿尘知道天帝所赐之物不可随意与人,便笑道:“那我只有惦记着了。”夜天凌神情带了几丝戏谑的意味:“喜欢什么可以私下告诉我,以后别在人前愣神了。”卿尘知道刚刚让太后看了个笑话,俏脸一红,嘟哝道:“若是能控制的了,也就不叫愣神了。”一丝笑意自眼底掠过,夜天凌站在阶前扭头看向灯火明暗的延熙宫,说道:“皇祖母最近精神不错,多年痼疾竟也减轻许多,说起来倒要多谢你。”卿尘知他对太后极其孝顺,说道:“太后这么多皇孙,唯每日惦念你,也唯你每日都来延熙宫。”“这儿清静。”夜天凌淡淡道:“我自幼随皇祖母长大,自然和别人不同。”卿尘随口问道:“为何不是跟莲妃娘娘呢?”此言一出,顿时后悔,她看到夜天凌原本清矍柔和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星子碎寒,仿佛什么东西丝丝碎裂,不复再现。夜风带着初冬的微寒吹起衣袂,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整整半日里所有的轻松、闲暇忽尔如被风雪卷尽,一瞬间冬日又切实的占据了眼前。夜天凌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夜深天寒,回去吧。”言罢返身而去,寥落夜色中那天青长衫划出一道别样颜色,又转瞬何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消失在宫城深处。卿尘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有一点难过从心口生出,丝丝缕缕慢慢变成整片扩散开来。并非因他突然冷颜相向,而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和那一瞬间眸底的冰寒,她知道其实他只是用那冷面无情去掩饰些什么,一些不能言表的疼痛无奈或是,孤独。一时间卿尘有种冲动,想将心中所知的那些秘密统统告诉他,如果可以解开他心底的那道结,如果可以留住他眼中那抹清淡的柔和,她愿意去尝试。然而黑暗中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卿尘转回身去面对重重宫门,夜空如幕,钟鼓迟迟,偌大的禁宫深深几许,无声的靠近过来,逐渐笼罩了一切。上卷 第33章 纵马击鞠奔月场天朝幅域辽阔,疆土广大,自立国始边境虽长有兵戎之争,但亦与四域各国往来频繁,尤其与西北吐蕃最为密切。圣武二十五年春,吐蕃赞普赤朗伦赞率王族子弟一行二百七十人东入天都,仁宗皇帝时下降吐蕃和亲的景盛公主离京二十六年后由儿子陪伴回朝,天帝降旨以长公主规格接迎,仪仗隆重浩大,乃是春暖花开之季天都一大盛事。四月辛卯,天帝为景盛公主、吐蕃赞普设宴宣圣宫含光殿,往年逢春秋两季,天都历来都有盛大的击鞠大赛,参赛者一般以军中将士为主,但自皇宗仕族、文武百官而至后宫妃嫔皆可上场竞技,场面壮观非常,今年更是因吐蕃王族来访格外热闹。当日巳时,含光殿击鞠场上早已立起两个金绘彩雕球门,其后网以细鳞韧丝笼球,其旁各如雁翅般斜插一行明黄五龙旗。浅草绿茵的球场四周皆立金边绣旗迎风招展,每隔十步有明甲内廷卫护立。主席侧后设教坊乐队,四角高台皆陈红漆金铆大鼓,其中又各有八面双鸟长鼓排列场周四方。数名紫衣鼓手手执玉槌,单双滚击,大鼓之低沉与长鼓之高实配合着教乐坊中舞娘腰间小鼓间插,击鞠场中气氛喧闹动地,华彩热烈。场中各队激烈竞逐,旁边数名禁中侍卫官身着红衣,手持偃月杆巡边拾球,天帝与太后、景盛公主于南面主台观战,东西两侧宴列三公九卿、妃嫔仕女及阀门宗族子弟,而吐蕃赞普赤朗伦赞却率了一支十人的击鞠队亲自下场,与各队较量。击鞠之技原本便相传来自西地,吐蕃游牧民族,马匹骏壮,骑术精良,击鞠之技亦十分精湛,赤朗伦赞率众奔驰场上东西突击,几场下来,天朝禁中内廷军及神策营马球队竟先后输给吐蕃。击鞠之戏,用兵之技,天朝自圣武朝以来兵事长盛,尤其与突厥常年交战,轻甲骑兵发展迅速,军中向以击鞠训练士兵骑术及马上砍杀技巧,三军将士多善此技,如此接连败北,莫说天帝,在场众人都十分气闷。场中欢呼再起,赤朗伦赞一球透门再胜神御营,卿尘随太后在天帝身旁,只见天帝眼中略有深沉,侧案处夜天漓已“哐”的将酒盏一顿,双拳紧握,几乎便要拍案而起。此时她忽然见夜天凌略一仰头,饮尽杯酒,随手置盏于案,他扭头和夜天湛对视了一眼,双双起身至天帝面前,说道:“父皇,吐蕃球队技艺精湛,赞普远道而来不能尽兴未免遗憾,儿臣们想组支球队与之切磋一下,还请父皇恩准。”太子在旁微微一笑,看似书卷气十足的俊面上掠过英气,说道:“四弟与七弟所言甚是,儿臣亦有此意,请父皇恩准。”天帝点头道:“如此甚好,你们便随太子下场击鞠。”太子妃闻言轻呼道:“殿下……”太子轻轻皱眉,回头看了她一眼,天帝眼光扫去,以目相询。却听夜天凌道:“殿下前日射猎不甚伤了手臂,太医嘱咐应当静养,恐怕不宜做此剧烈运动。”太子妃低声道:“还请殿下保重。”夜天湛笑道:“父皇,此等小事自有儿臣等替父皇和殿下分忧,何需殿下亲自下场?”天帝挥手令太子回座,说道:“如此你们要如何组队?”夜天凌邀了五弟夜天清,九弟夜天溟同十一、十二两兄弟,说道:“儿臣只需兄弟六人。”众仕女宫娥见几位皇子亲自下场对战吐蕃,纷纷招呼笑嚷,争相往前去看。卿尘与鸾飞一同坐在太后身边,见她亦面露惊喜,神采飞扬,目不转睛的看着球场。过不多会儿,再闻金鼓雷击缓缓作响,夜天凌率诸皇子换了骑装策马现身场中,但见夜天湛等五人皆着云白武士窄衣,银纹紧腕收袖,足蹬乌皮长靴,手持红漆偃月球杖,唯夜天凌引马当前,以金箍戴腕,手中球杖亦为金漆。广阔球场上,各有白驹黄骢,紫骝青骥,赤骅黑骊,卿尘凝眸遥遥看去,同是一色白衣,于他们兄弟身上却显出不同的风神。凌王之冷、清王之稳,湛王之雅,九王之魅,十一之俊,十二之狂,各具其色,与吐蕃粗犷之风迥然而异,无怪乎身后仕女们窃窃私语喜笑相争,大有眼花缭乱之势。夜天凌虽率众上前,却并未立刻开赛,反对赤朗伦赞说道:“赞普与球队刚刚赛完一场,不妨休整片刻。”赤朗伦赞笑说:“多谢四殿下美意,我等十人,殿下只率六人,方才休息已然足够,可以开始了。”“好。”夜天凌与他相对一笑,各尽其礼,淡淡道:“赞普请!”双方策马入场,依礼仍由吐蕃开球。数十面金鼓隆隆击响,声势震天,场中诸人目光炯炯,座下骏马突突打着响鼻兴奋难耐,已尽现冲锋陷阵前的激昂。待到赤朗伦赞驭马当先,手起挥杆,明漆七宝球在空中遥遥化作一道远弧,直击对方门前。随着众马兴奋长嘶,鼓声大作,场中呐喊声马蹄声混作一团,杂杳尘扬,拉开大战。赤朗伦赞击球而出即刻打马进击,数骑左右随上,正是吐蕃善用的快攻之术。夜天凌手中金杖轻挥,兄弟六人快驰之时分别各据一方。赤朗伦赞定睛看去,却是一、二、二、一梭形阵势,此阵攻守皆宜,行动迅捷,乃是初时交锋最佳阵形,他便知真正遇到了对手。果然短兵相接,吐蕃立刻有数名队员被阵中四骑截下,而他身旁黄骢一闪,夜天清策马紧逼,阻他攻势。球落之处己方接应,正有三人打马攻球,却见一柄金杖横空而至,一晃穿入吐蕃队员杖下,倏忽如同修月金光,电闪之中已将球断下当场,再见数柄杖前划出一道利落金弧,彩球高飞直落中场。夜天凌断球之后纵马飞驰,梭阵立刻变守为攻,化作锋矢阵形,射往吐蕃球门。赤朗伦赞大喝一声:“好!”与吐蕃队员返身追击。马球落处似众矢之的,争逐时一匹黑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断开两名吐蕃队员,正是夜天漓冲入对手阵中。红杖轻划,夺球而下,那球前在他杖头略停,晃过一人阻挡往前飞送,十一恰在此时纵马门前,但见他英挺身姿与马上忽尔侧俯,尚未待球落地,“嗖”的一杆漂亮长击,马球应声擦着对方守门官的衣角破门而入。这一瞬间球过全场,连转三人一气呵成,快的几乎叫人不及反应,观战诸人似乎都愣了片刻,才猛然爆发出动天欢呼。十一和夜天漓双杖相击,痛快一笑,他们甫入球场便以快攻破吐蕃球门,使得天朝众人士气大振,擂鼓声中摇旗呐喊,一时久久不息。场中战事却不停顿,吐蕃败而不馁合军反攻,天朝一击得手迅速回防。夜天凌驾驭风驰如回风电激,金杖之下阵化偃月,吐蕃凌厉的攻势如遇铜墙铁壁顿时一滞。赤朗伦赞再次带球前攻,却被夜天清如影随形附身拦阻,他左右突击,忽尔横杖一扫,球随杖出,传往己方队员马下。却见马侧白影神来,夜天凌不知何时忽至近前再次断球,其后夜天湛同夜天溟即刻并骑随上,接球进攻。夜天凌白马迅疾,与夜天清双杖交架,赤朗伦赞顿时被挡在阵后。只见球场上吐蕃队员纷纷合围之中,明漆彩球附地滚动穿花乱眼,在夜天湛和夜天溟的球杖间往来交纵,配合的天衣无缝,瞬间跨越半场。临至球门,他俩人却忽然驰马逼开拦阻,夜天湛回身前球杖从容一勾,彩球应手前去,在他白衣俊朗翩翩如玉的笑容中,其旁凌空黑影飞跃而来,半空时红光电闪,一杖划过,那球携着风驰电掣之声以强劲之势吊角入门,正是夜天漓全力一击。这球进的煞是漂亮,卿尘在观台上忍不住暗喝一声彩,身后宫娥更是欢声惊叫,击掌俏呼。夜天漓高举球杖纵马奔驰,对她们这边遥遥致意,惹的众女子笑闹一片。他与十一兄弟俩人本就较为相像,此时并羁场中快如风影,看去更加不易分辨开来,只听她们频频争论:“十一殿下又进球了!”“分明是十二殿下!”“骑黑马的是十二殿下!”“刚刚进球的是十二殿下!”“骑黑马的是十二殿下!”“刚刚进球的是十二殿下!”说着说着便混乱不堪,鸾飞忍不住回头笑道:“刚刚进球的不就是骑黑马的十二殿下吗,都糊涂了?”两个侍女“哎呀”一声笑成一团,太后及天帝等亦难耐笑意。一时间观台之上笑语连连,春光溢彩。卿尘突然玩闹心起,悄声对鸾飞低语几句,鸾飞抿嘴轻笑,回身招呼了几个侍女过来吩咐了什么,场中人声马嘶争击如战,这边观台上忽有女子们齐声喊道:“十一殿下,加油!十二殿下,加油!”娇声脆语,彩衣飘飞,闻之如珠玉齐鸣,观之如百花闹放,教乐坊不失时机的鼓乐大奏,顿时将击鞠场中热烈的气氛推上一个高潮。卿尘笑倚在案上悠悠然的看着十一和夜天漓一瞬愣愕,接着先后露出阳光般笑容,双双挥杆回应。绿茵翠碧,春风明媚,美人如玉,儿郎英气,好一番相映生辉。偶尔转眸间,她发现一众妃嫔中莲妃漠然坐在落英点点的宴席前,神情冷淡的看着如火如荼的赛场。场中所有的华彩纷飞,绚丽激烈,入在她冰雪般的眼底,都悄而无声的化作了苍白。她便如同一抹幽凉,凄清冷对天朝一壁繁华江山,三春暖日亦无法融化她的神情,晴天碧日在其中支离破碎,落下微薄的声息。卿尘在莲妃和夜天凌之间轻轻转过眸光,似觉得一缕薄冰化开暗凉,渐渐浸入心间,那一瞬间,似乎有心疼的感觉浮现,让她默默蹙起了眉心。此时场中奔星追月,长楸走马,吐蕃亦在赤朗伦赞的带领下入进两球,一时两方平分秋色。击鞠以五球定胜负,余下一筹至关重要,先得者胜,两队球员攻守中神色凝重,无一懈怠。双方皆是乘骑精熟,驰骤如神,天朝这方一直凭夜天清紧身相随固锁赤朗伦赞攻势,以十一和夜天漓为前锋驱驰快攻。吐蕃似乎已意识到这点,亦派两人紧盯十一和夜天漓,彼此皆不相让,渐成胶着之势。此时吐蕃队员将球传至赤朗伦赞杖下,他快速带球正欲抢攻,夜天清球杖当头拦截,便在他驱杖侧躲之时,一只耀目红杖忽尔横入眼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那球已被此杖带去,九皇子夜天溟细长眼眸妖魅般闪过,青骥快马东西驱突,已如利剑般插向吐蕃球门。夜天溟一夺下球,观台之上的女子们即时欢声为他助威,四面鼓声急响,似将进攻的迅猛不断推进。但见吐蕃球员左右夹攻而上,两只球杖交错而来直击夜天溟杖前,竟欲以蛮力强行阻止。夜天溟眼中异芒暴涨,手下红杖带球不缓,只听“哧”的一声磨擦闷响,在他球杖错绞之时,对方球员长杖竟脱手而飞,直往另一人头上飚射而去。在场众人皆尽大惊,却有一柄金杖破空扫过,那球杖猛然受阻,在金杖之上绕起一圈,下落时被夜天凌抬手抄中。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夜天溟细眸长眯,神色阴鸷扫向那吐蕃队员,两方皆有些恼火,主席之上,天帝眼中于瞬间缓缓微沉。夜天凌神色冷清,纵马与夜天溟擦身而过淡淡看了他一眼,上前将球杖还与那吐蕃队员。赤朗伦赞用藏语对那人呵斥一句,夜天凌转身时几乎与他同时说道:“抱歉。”赤朗伦赞笑让一礼,夜天凌略微点头,小小变故转瞬即逝,比赛并未因此中断,夜天凌金杖当中号令,天朝队中迅速合拢而成车悬阵势,攻守合一,滚滚推动,已往吐蕃门前紧逼而去。吐蕃队员全线回防,夜天溟带球穿入夜天湛杖下,夜天湛与马上轻侧俯身,驰纵之间浅笑温文,手中球杖如附鬼神,那球便像黏在半月一端,贴着地面灵巧趋避长驱直入,一连越过数道防碍。待到球门之前,赤朗伦赞摆脱拦截,驰马弯腰快杖来断。夜天湛忽尔微微一笑,作势攻门,球杖化了个灵巧半弧在球前一落,出其不意的竟往后击去。赤朗伦赞意外一愣,夜天湛这一球便如长了眼睛般,精确的落入己方阵势中心,夜天凌猛带缰绳,风驰长嘶声中前蹄腾空,但见他立马挥杆,星眸精光骤闪,一道耀目金芒之下,那球如流星锐现,在长空下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高高越过数名队员头顶,飞往吐蕃球门。夜天凌一击之后,手中金杖傲然举起,似已料定此球必胜。风声穿过彩球镂空的花纹,带出入耳轻啸,吐蕃守门官飞身扑球,那球只是魅影一闪,嗖然擦着金雕门柱破入门中,韧丝球网被球上力道带的长长撞出,悠长的回荡一下,彩球静然滚落草地之上。五支红杖同时上举,搭上夜天凌高擎的金杖,四面观台轰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金钟长鸣以示胜负分出,天朝球队拔得头筹。夜天凌在雷鼓震天,声乐四起的喧闹场面中心冷峻驻马,于狂热高潮的浪端举目漠然望向碧空万里,然而亦只有一瞬,他的目光同众兄弟交汇,深黑之中回涌暖意,清淡里略带笑容。他扭头看去,赤朗伦赞笑道:“四殿下好身手。”他于马上抱拳道:“赞普承让。”两人场上一番较量,语中竟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赤朗伦赞带了吐蕃队员回席,夜天凌与五位皇子在天帝席前下马复旨,天帝褒奖道:“凌儿今日做的很好,朕心甚慰,该当重赏!”夜天凌面色平静,淡淡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场球是必胜的,儿臣不敢居功。”天帝闻言大悦,说道:“说得好,朕有你们几个好儿子,我天朝必将百世兴盛。”诸皇子躬身谢恩,席间文武百官齐声称颂,赤朗伦赞亦举杯恭贺天帝。上卷 第34章 花令缤纷各自春天帝令皇子们归席,与吐蕃赞普继续宴饮,教舞坊的献上新演练的胡歌鼓舞,席上觥筹交错,斗酒愉乐。过不多会儿,待歌舞结束,四周忽闻鼓声再起。众人皆停杯张望,场中几道长长红绸突然高吊起一个铜镜大小的雕花金球,与此同时,场外一匹赤鬣锦鬃马奔驰而来,马上有一骑装女子于疾驰之中弯弓搭箭,箭去如风正中金球。金球遇箭而裂,飘下两条雪白的哈达,那女子还弓身后,竟脱开缰绳俏生生立于马背之上,双手平伸准确抄起飘落的哈达。众人赞呼声中,只见她驰至主台之前马速渐缓,轻盈翻身,下马将一条哈达双折对叠,高举与肩平,送至赤朗伦赞面前,脆声一笑,说道:“听说吐蕃国有以哈达敬献贵客的风俗,欢迎赞普东来中原!”赤朗伦赞微笑受了她一礼,她将哈达放至座前,再对景盛公主献上哈达:“欢迎公主回朝!”殷贵妃随侍在天帝身边,此时笑道:“原来是采倩这丫头,就她古灵精怪的花样多。”天帝亦笑说:“嗯,方才的骑术箭术都不错。”殷采倩说道:“皇上,咱们天朝男子驰骋潇洒,女子也不输于人,采倩想借击鞠场地为皇上和赞普表演射花令,以助酒兴!”这射花令是仕族子弟闲暇时常玩的游戏,融合了箭术、骑术、花式击鞠和文字词令于其中,也是十分有趣,天帝道:“光是游戏不行,朕命你们也比试一场,你觉得如何?”殷采倩道:“那便是双龙抢令,采倩遵旨!”天帝问道:“你想邀谁和你抢令?”殷采倩略一思索,扬眸说道:“登山要登高山,比赛要寻高手。”说着她上前几步在夜天凌身前一拜:“四殿下的箭术在军中是数一数二的,采倩斗胆,请四殿下赐教!”夜天凌微微一怔,场中轻声哗然,顿时议论纷纷,谁也未曾想殷采倩竟敢向夜天凌叫阵。夜天凌坐于席间,在她说完后略静了静未曾回答,殷采倩杏眸明亮,灼灼逼人的抬头看向他,光彩飞扬的深处略有一点儿羞喜,夜天凌深邃的眸子和她淡淡对视,其中只是无底似的幽黑,丝毫不见任何情绪的波动。太后问他道:“凌儿,人家向你叫阵了,你还不快应下?”夜天凌闻言,方站起来对太后轻轻躬身,淡声道:“孙儿遵皇祖母命。”眼光一抬,却正落在卿尘身上,卿尘也恰往他这处看着,与他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唇角似有些许笑意的浅影,在阳光下清透浮过,转而消失在眉眼的淡静处,看向一旁。鸾飞手指叩了叩身前长案,突然低声对卿尘道:“姐姐,咱们下场杀杀她的威风去,不能让殷家太得意。”卿尘听她如此说,微微挑了挑眉梢,问道:“你想要和四殿下组一队?”殷家内有殷贵妃主理后宫,外有湛王贤名远播,与凤家相互试探较量,已非一日之事。而鸾飞同殷采倩向来不和,自然不会让她在此独占风光,如今要借凌王的强势,压制她的彩头。鸾飞点头道:“没错,这正是好机会。”接着对太后轻声道:“太后,射花令没有好配合可不行,我和姐姐去帮四殿下好不好?”卿尘颇为无奈,却也暗思鸾飞聪明,借太后懿旨行事,谁也没有话说,队中有夜天凌这样的高手,几乎亦是稳赢的局面。果然太后听了便命她们去,夜天凌此时已上马入场,似并不在意与何人搭档,只对她们点点头,静候殷采倩那边邀人出赛。观台之上,殷贵妃恰对夜天湛看过去,夜天湛微微一笑,长身而起,说道:“男少女多也没意思,不如我与四哥一起陪她们射令吧。”他笑意润雅,话说的在情在理,但如此一来,众人多少都于场中觉出了些别样的意味。此时天帝似是随意说道:“灏儿,你下场去带湛儿和采倩一队,凌儿箭术厉害,别让他们受欺负。”此言一出,殷贵妃脸色微变,凤衍亦是神情一动。太子有伤在身,天帝却依旧如此安排,其中之意已再明显不过,天朝的江山将来由太子接掌,无论是谁也别想兴风作浪。太子说道:“儿臣遵旨。”便在太子妃满是担心的目光中起身入场。殷贵妃即刻笑道:“皇上,看着他们竟叫人想起年轻时候,那会儿咱们也常玩这射花令的游戏呢。”天帝神情淡缓,说道:“朕记得当初你可是射令的高手。”殷贵妃道:“臣妾还不是常常输给皇上?”天帝笑而不语。卿尘手抚云骋鬓毛,远看着形势微妙变化,好好一场游戏弄得如此复杂,既觉无趣又有些好笑。她含笑侧首,意外看到夜天凌唇角亦泛起一丝讥诮的冷笑,在她目光落去的时候他突然转头,俩人都在对方笑谑的神情下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微微扬眉。鸾飞见对方定了人,便说道:“我猜他们一定是殷采倩射令,七殿下抢令,太子殿下接令,咱们这儿如何应对?”射花令的游戏一般是每组三人合作而成,场中四周高吊多个击鞠用的镂空彩球,每个彩球下挂着一道金牌,牌上书有不同的花令。场外先有令官给出花令首句,射令之人便要据此射下对应的彩球,彩球落地,第二人随即跟上抢令。射失或射错的一方必需对出花令的下句才有资格去抢,抢令时用击鞠的长杖,要以最快的速度将球传给接令之人,如此击鞠的快和巧就十分关键。接令之人徒手接球,则最重要的便是马背上的身手要好,但接令之后若连不上尾句,还是要将彩球拱手让人。如此环环相扣,每一环节都讲究配合默契,考较典故诗词,最后依据所获彩球数量,多者胜出。卿尘曾在宫中玩过几次射花令,想了想说道:“四殿下是定了要射令的,我们俩人需得扬长避短,马上俯身接物我并不是很擅长,不如由你来接令,我的马快,对七殿下击鞠的手法也比较熟悉,便来抢令好了。”鸾飞悄声对她笑道:“太子臂上有伤,姐姐是让着我呢,不过七殿下击鞠之技虽十分厉害,但对姐姐也定会让上三分,咱们赢面颇大。”卿尘轻轻瞪了她一眼,她抿嘴眨了眨眼,叫卿尘有点儿哭笑不得,忽然感到身旁一道有若实质的目光落来,看去时,见夜天凌黑眸之中微亮的光瞬间扫过,听他淡淡说道:“待会儿在场上跟紧我的马。”说罢率先策马入场。对方的安排果然如鸾飞所料,夜天湛见对手是卿尘,似乎也并不是很意外,依稀轻叹了口气,于阳光之下微笑俊雅,朗目如春。吐蕃众人倒是从未见过射花令的游戏,人人拭目以待。只见早已备好的彩球经红绸拉动开始旋转,边鼓三通之后一声金钟玉鸣,随着令官高声吟道:“誓挥铁骑破千城。”场中骏马轻驰,两道箭影同时激飞,彩球应声落下,偃月长杆前后竞逐。但见碧草飞花,彩令缤纷,快马时羽箭电射,球飞处长杆奔月,中有轻衫如玉,频频妙语连珠,直看的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殷采倩敢向夜天凌挑战,箭术果然不凡,轻快精准,虽先被夜天凌压了一筹,却始终紧追不舍。卿尘驾驭云骋,紧紧随在夜天凌身旁,三箭之后,她便感觉到夜天凌每射一球必定分毫不差的落于她马前,力道控制之巧叫人惊叹称奇。随着花令越转越快,场中众人马速渐急。每逢射令,风驰云骋并驾齐驱,如风云电逝,流光轻闪,场外只能看到两道白影倏忽疾驰中形影相随,踏风腾云浑若一体,忍不住纷纷喝彩。鸾飞在旁马快人俏,与太子左右周旋,紫衣黄衫各胜轩场,明媚高华交错风流。一旦卿尘得球,她即刻上前接应,驰马俯身裙带飘摇,如同彩蝶穿花,香风飞掠,已将花令抄在手中。如此对方连失两令,卿尘再接一令,忽尔觉得手下吃紧,身边人影微闪,夜天湛倜傥微笑出现眼前,球杖已电闪般触往球身。卿尘知道他带球的技术十分了得,球一旦到了他杖下便绝难夺回,长杖斜带抢至球旁,谁知双杖相交,夜天湛杖上便如生出黏力,卿尘把持不住,球杖几欲脱手,夜天湛却抬手一送,竟于错身瞬间将球杖重新递还与她。卿尘愣愕,见夜天湛俊眸中似盛着愉悦春光,微笑示意她继续,她亦对夜天湛报以浅笑,手下球杖却避开,这一令不再争击。“万点春,一枝秀。”双箭轻啸,几乎同时射中花令,彩球坠落,卿尘和夜天湛难辨胜负,同时吟出下句“千秋岁,燕双飞!”杖出双月,横空送球,鸾飞与太子跃马腾空,抢上近前,便是最后输赢。不料高处双箭相交,殷采倩不敌夜天凌箭上力道,原本应该落至场外的羽箭竟改变方向飞坠场中,坠落之时力道未衰,竟恰恰击在鸾飞马首。那马受惊失蹄,电光火石之间,太子马速骤然加快,探身抬手已将鸾飞握住,猛然用力带起,鸾飞借势松开缰绳,身轻如燕便落在太子马前。她惊魂甫定低头一看,手中竟正握着那飞来的花令,忽尔“扑哧”一笑,艳艳美目盈盈望向太子,将花令奉上:“殿下赢了,鸾飞认输。”太子接过花令,抬手时似有些吃力,微皱了皱眉,却于低头处含笑看了鸾飞一眼。殷采倩与众人纵马上前,十分不豫的瞪视鸾飞,眼中颇含敌意。鸾飞却视而不见,只笑着对太子称谢。如此一来,双方便以和局告终,赤朗伦赞虽是外族,但本身精通汉文,一向仰慕天朝文化,这场双龙抢令文武双彩,令他大开眼界,遂命扈从倾倒了数盏烈酒,亲自敬于六人。赤朗伦赞先干为敬,太子与夜天凌等举酒还礼,三口饮尽。鸾飞和殷采倩虽面对烈酒略有犹豫,但多少也都有些酒量,亦先后将酒喝干。卿尘自一次醉酒后知道自己不能饮酒,接过这大盏烈酒十分踌躇。勉强喝了一口,酒液似刀,入喉劲呛,如烧如灼,先前半日奔马疾驰,她本便觉得有些心慌,烈酒便似添柴加薪,自腹间烧上来直逼胸口,不禁暗自皱眉。但照吐蕃礼俗,拒绝第一盏酒是极为失礼的,她见赤朗伦赞正看着自己,当着两国文武大臣无论如何退却不得,凤眸微扬,心下一横,便准备将酒喝下。却不料被身旁夜天凌挡住,听他说道:“赞普,清平郡主不善饮酒,依我天朝之礼,这盏酒可由他人代饮,不知赞普意下如何?”赤朗伦赞亦看出卿尘实在不能饮酒,笑道:“入乡随俗,四殿下请!”卿尘对夜天凌感激的一笑,夜天凌接过她手中酒盏,仰头干尽。赤朗伦赞喝道:“好酒量!”吐蕃人以酒交友,坦诚豪爽,方才击鞠之时他便十分有心交结夜天凌,转身复命倒酒,抬手道:“我再敬四殿下一盏!”夜天凌面不改色,亦不推辞,接过酒盏对赤朗伦赞微微致意,再饮而尽,照杯一亮,四周吐蕃勇士轰然叫好,心中都对如此豪迈血性佩服非常。赤朗伦赞十分高兴,以手按胸对天帝道:“皇上,酒烈情浓,吐蕃与天朝情同兄弟,愿结永世之好!”天帝龙颜大悦,率群臣举盏,与吐蕃宾客共饮,以祝两国交好之盛事。上卷 第35章 城深血泪故人心趁着四周纷闹,卿尘悄悄起身离开了宴席,独自往含光殿内苑深处走去。今天内侍宫娥们多数都在前殿,后面人静声稀,唯有成片的樱花层层簇簇绽放,如云霞织锦,落英缤纷,于芳草鲜美的山石湖畔处处显出热闹的姿态。她慢慢走至临湖的樱花树下,或许是方才活动的太剧烈,现在心脏一跳快似一跳,几乎要破腔而出,那口烈酒却滞在胸口,令人觉得气闷。樱花轻浅,纷飞飘摇落了满身,她扶着树干站了会儿,胸口的不适才略觉得好些,一时也不想回席间,便沿着樱花翩跹缓步往前走着。“我说怎么不见你人影,原来自己到这儿来了。”刚走不远,突然有人在身后说道。卿尘回身,见十一正过来。他仍穿着刚才击鞠时的白色窄袖武士服,阳光下显得十分英挺,一边走,随手抄住了几片飘至身前的樱花,复轻轻一弹,飞花旋落,笑容里说不出的潇洒。他看了看卿尘神色,忽然皱眉问道:“怎么脸色苍白的?”卿尘笑了笑道:“没事,吐蕃的酒太烈,我有些受不了。”“才喝了一口。”十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没酒量。”卿尘问道:“你怎么不在席间待着,出来干嘛?”十一道:“太子殿下右臂疼的厉害,我陪他一起去内殿歇息,顺便传太医来看看,现在太子妃和鸾飞在一旁伺候着,我便出来了。”卿尘想起方才射花令时太子将鸾飞带至马上,可能是牵动了原来的伤,说道:“看来英雄救美多少要付出点儿代价。”谁知十一笑着往前殿抬了抬头:“还有一个英雄救美的现在仍在席间,和吐蕃赞普又干了三盏酒,代价想必也很大。”卿尘一愣:“谁?”十一道:“刚刚谁替你挡的那盏酒,竟这么快便忘了?那吐蕃击鞠队的人频频敬酒,我是已经受不了了,赶紧找借口离开。”卿尘不语,寻了身边一方坪石坐下,看着苑中湖泊点点,青草连绵。十一凑上近前看了看她神色,问道:“看你和四哥一直不冷不热的,不会这么久了还因上次延熙宫的事生他的气吧?”卿尘摇头道:“不是。”那次赐婚的尴尬,在她和夜天凌彼此刻意的回避下似已逐渐被淡忘,只是自从上次提到莲妃后,每当她再试着和夜天凌谈起相同的话题,夜天凌总是变得异常冷淡,与莲妃亦始终维持着近乎仇视的行如陌路。卿尘觉得如果换成自己,对于一个从出生来就不愿抱自己的母亲,一个毫不掩饰厌恶着自己的母亲,她也无法做的更好。但从莫不平的话中推测,她相信莲妃心里或者存着不得已的苦衷,她小心翼翼的尝试想将夜天凌和莲妃拉近,却每次都以夜天凌那种彻骨的冰冷而告终,以至于那种冰冷有时候会蔓延在他们俩人之间,像十一所说,不冷不热,叫人看起来似是十分生疏。方才射花令时,除了入场前说了那一句话,他们俩人未曾交谈只言片语,夜天凌会突然帮她挡那盏酒,实在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