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凌又道:“那幅《兰亭序》也是出自你笔下。”卿尘汗颜点头:“我已经尽力好好写了。”夜天凌薄唇扬起个缓缓的轻弧:“不错。”继而目光一动,随着唇角瞬间恢复不着痕迹的坚冷,左手握着的缰绳一抖,云骋被他牵过几步,不满的低嘶出声,但却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卿尘冷不防到了与他并列的位置,才发现云骋的缰绳握在他手中。他座下的风驰微微嘶鸣,同云骋两首相依蹭了蹭,似是久别重逢,显得十分亲热。她方要说话,夜天凌已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她发现自己衣袖上血迹鲜红,不由轻呼:“啊!”夜天凌眸底生寒,手下却微微一松,接着抬手“嗤”的裂下她那截染血的衣袖,她本能的往后一缩,但被攥住动弹不得。底下白色丝衣并无多少血迹,她急忙说道:“刚才好像只是被飞石击了一下,这应该是刺客的血。”“嗯。”夜天凌松开手,回身叫道:“十一弟。”十一兴致已过,懒得和刺客再纠缠,手底清光急闪,一剑挑飞刺客蒙面黑巾,半空旋身抄中潇洒退回,落在俩人身边。他漫不经心的用黑巾拭过剑身,抬手丢开,“呛”的一声长剑利落入鞘,扭头将卿尘上下打量:“真的是你!你怎么这幅打扮?”卿尘俏然抬手说道:“这样方便啊,好久不见你们了!”十一朗朗扬眉:“我们还以为……哈!急坏我和四哥!”卿尘微笑答道:“我也是。”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十一和卿尘突然开怀大笑,就连夜天凌也目蕴笑意。卿尘心情畅快,无意扭头看去,那刺客转身时面容在眼前闪过,她忽然浑身一震,脸上所有颜色仿佛都在刹那间落尽,失声叫道:“谢大哥!”那刺客本已被夜天凌剑气所伤,听到呼声手下微滞,与卫长征硬碰一招难以支撑,长剑脱手飞落,卫长征的剑已指在喉间。淡淡月光洒下,清楚的照出他的形容,赫然正是谢经。卿尘不能置信的望着长堤楚堰上,白石桥栏前谢经熟悉的身形,夜天凌看了她一眼:“你认识他?”她心中电念飞转,如同被冰冷江水当头浇中,一时不能言语。迟疑许久,终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他是我四面楼的人。”“四面楼的人?”夜天凌面无表情,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卿尘脸上的震惊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静默,她依旧目视着谢经,缓缓说道:“不错,他是四面楼的人。”四周气氛仿佛因这句话而沉入冰凌丛生的寒地,围困谢经的玄衣侍卫看向这边,显而易见的警惕中有两人身形一侧,便是剑气寒意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夜天凌黑眸沉沉,落在谢经身上,谢经松开肩头伤口,对他遥遥抱拳:“江湖上一剑便能伤我之人不多,得遇凌王殿下如此对手,在下败的心服口服。”夜天凌道:“阁下方才剑中若再果决些,我倒有兴趣同你多较量几招。”谢经神情别样的轻笑一声,微微侧身说道:“抱歉。”似是对夜天凌,又似是对卿尘。卿尘静看了他一会儿,扭头缓声对夜天凌道:“似乎我每一次遇见你,总有人想要你的命。”夜天凌淡淡道:“想要我命的人确实不少。”跃马桥上,月色清好,良辰美景,佳人有约,都在这刀光剑影的暗杀中化作了诡异而阴谋的味道。如果说上次是巧遇,然这次却是,相约。卿尘修眉蹙拧,在她即将说什么的时候几人听到一声凌厉的刀啸,黑夜中绯光急闪,两柄薄刀飞袭卫长征制住谢经的剑,有人闪现谢经身旁,娇喝道:“大哥!快走!”卫长征怒声低叱,侧剑攻向来人,那薄刀在半空轻啸回闪,银光绯色交织如练,俩人以快打快招招疾拼。余下三名玄衣侍卫无声无息步履一错,已封住四周出路。卿尘见到那两柄薄刀,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又在疑惑中化作惊怒交替的神色,凤眸之下渐升寒意,轻微的,如弦月光刃一浮。“放他们走。”夜天凌忽然冷冷开口,卫长征几人闻言怔愕,但即刻罢手撤剑,抽身后退。那人与谢经身形同时一晃,水声哗然响起,转瞬便恢复之前的寂静。卿尘慢慢回头,夜天凌眸心深冷无垠,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其中纯粹的暗色可以吞噬所有,可以使一切无所遁形。她便那样安静的看着眼前无止尽的黑寂,眸光深浅澄明,在他讳莫如深的注视中只见透底的清澈,然而两厢无言的沉默却久久隔与其中。她不知该如何逾越,在这冷凝如刀锋的寒冽中,四周凉意潋潋,暗影沉沉。偏偏这时,云骋向前迈了一步,风驰似乎是回应它一样,亦缓步靠上前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卿尘终将心中万般浪涛敛下:“三天时间,此事我定然给你个交待。”说罢缰绳在手上狠狠一缠,勒的云骋猛然惊嘶,扬蹄转身。低头时那一刻的心骨黯凉,在极深处点燃一簇幽冷的怒意,她突然听到夜天凌沉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相信你。”短短数字,风息云退的落入心间。秋凉缓淡掠过衣衫,新月深明,轻叶静飞,她没有回身,往前方寂然的长街静冷望着,低声道:“多谢四哥。”说罢扬鞭抽马,绝尘而去。上卷 第27章 三秋楚堰江水长夜声初静,歌舞阑珊,四面楼中半隐着琉璃灯光,幕纱在秋风中明暗飘扬,偶尔带出环佩叮咚静响,似一段风流的余音清寂。卿尘在门前甩蹬下马,面上神色让上前伺候的伙计一愣,她不发一言掷下马缰,抬手掠过绡纱拂面,快步入内。幕帘影里,兰?等姑娘还在堂前,素娘不知为何自天舞醉坊回来这边,正轻声和她们说话。大家一见卿尘都起身过来,兰璐深深福下,对她说道:“今晚多谢公子!”卿尘静了静,神情冷淡的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兰璐,温言说道:“谢什么,我四面楼的人岂会容别人欺负?”兰璐她们此时都察觉她脸色有些异样,眉宇间似隐着怒意,声音虽说温和,但不似往日清水冰丝般的柔润,淡淡的,却叫人听起来不太敢回话。卿尘平时与她们总是谈笑自如,从未有过这种态度,便是四面楼任何一个人也见过她如此过,一时间都悄声不语。卿尘见状眉间微松,笑道:“都怎么了,难不成是没见过喝醉的人吓着了?”兰璐迟疑一下,怯怯问道:“是不是今晚……给公子麻烦了,那卫少爷不肯作罢吗?”卿尘对她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以后他也不敢对你怎样,凡事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素娘拍了拍兰璐的手道:“有公子维护着,是咱们好福气,公子定是累了,大家各自回房吧。”卿尘凤眸静挑,似是随意在素娘眼中落下,无声一带扫遍全身,竟看的她心中无由轻颤。却见卿尘唇边仍淡挂着笑,说道:“不早了,都先去歇息吧,若还有事明天再说。”说罢拂袖转身,径自上楼去了。素娘打发姑娘们散去,看着楼上疑窦丛生,心中本便带着的几分不安逐渐扩大开来。卿尘穿过飞阁沿长廊直至后楼,一把推开谢经房门,室内寂静无声,人没有回来。她转身在案前坐下,静冷的空气叫人渐渐平定,却仍有几分怒意在心间时隐时现。惯用薄刀的冥魇,刺杀夜天凌的谢经,精明的素娘,她从走进四面楼的一刻起,便似踏入了一个精巧而完美的布局,不管是刻意安排还是借势行事,冥魇曾提到过的组织正有意无意的将她笼入其中。她坐在黑暗中细细回想,那日当街一盆水莫名其妙的泼来,到现在才算浑身湿透。谢经、素娘他们统统都是知情人,他们目的何在?如果说他们的目标一开始便是夜天凌,似乎未免也有些牵强。正凝神思索,门外忽然一声响动,接着有人踉跄推门入内。她自案前拂襟站起,听道冥魇的声音焦急说道:“素娘,快!大哥受了伤!”室中忽然一亮,微明的火光下冥魇抬头,猛的见卿尘站在光影深浅处,凤目微凛,玉面生寒,冷冷的看着他们。其后素娘正好赶来,半明半暗中见到谢经的样子低声惊呼,卿尘看过去也微微一愣,谢经几乎全靠冥魇的扶持才能支撑身子,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身旁一滩殷殷鲜血,正在缓慢流淌扩大。借着月色可以看到,门外上星星点点皆是血迹,想必是他一路留下的。素娘急忙上前帮忙搀扶,见卿尘挡在榻前,叫道:“公子!”卿尘闻言眸中浮光一亮:“何必还要装下去,难道你还当我是什么公子?”素娘与谢经日久相处,彼此情意深重,急声说道:“……凤姑娘,救人要紧!”卿尘脸色虽不变,眸中却略有缓和,侧身让开路。素娘和冥魇将谢经扶至榻上查看伤势,卿尘在旁冷眼看着,除了原本被夜天凌所伤的右肩,谢经身上深深浅浅竟有多处伤口,最严重的是腿上一剑,显然已伤及动脉。鲜红的血液不断自伤口喷涌而出,在黑衣上染透浓重的暗色,很快便洇上被衾,他面色惨白如纸,已是失血过多几近休克。血似是止不住,冥魇素来没表情的脸上此时已失去冷静,俯身用布巾替他压着伤口,不住低声叫道:“大哥,大哥!”素娘匆忙取来伤药,一敷上伤口便被涌出的鲜血冲的四散流开,她正心急如焚,听到卿尘冷声道:“让开!”素娘知道卿尘医术高明,惊喜回头腾开空处,卿尘衣襟一掠跪在榻前,抬手压住谢经股动脉,血流之势立刻放慢,她简单说道:“撕些布条来。”冥魇撕裂床上绸帛递过,看她用熟练的手法将绸带在伤口靠心脏一端缠绕了两三周,打个半结,又抬头在室中一扫,指着案上闲置的象牙骨扇道:“把那个给我。”素娘伸手取过,卿尘将骨扇放在半结上打了个全结,再轻轻扭转,谢经伤口血流顿缓,逐渐停止。她将伤药敷在此处,才开始着手处理其他伤口,和腿上的伤比起来,都还算轻伤,但肩上夜天凌那一剑也颇为严重。她迅速包扎处理,隐隐皱眉,不知谢经为何重伤至此,下手之人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待伤口处理的差不多,她回头看去,冥魇正也向她看来,她打量冥魇身上也带着数处轻伤,将药丢给她,起身问道:“夜天凌既说放你们走,便不可能再行追杀,这是怎么回事儿?”素娘上前给冥魇敷药止血,冥魇靠在榻旁说道:“我们遇上了碧血阁的人。”素娘神色一变,卿尘问道:“碧血阁是做什么的,为何要下如此狠手?”冥魇道:“江湖组织,其宗主匡自初为人阴险善用毒物,手下十三血煞皆是些凶残之人。他们一向同长门帮狼狈为奸,我们上次几乎使长门帮被连根铲除,便彻底撕破了脸,今晚他们趁人之危,哼!若不是大哥早受了伤,他们哪能轻易得手。”提到今晚之事,卿尘凤目微冷,回身道:“那么你们又是什么组织?”冥魇和素娘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却听到谢经低哑的声音答道:“冥衣楼。”三人往榻上看去,只见谢经已然醒来,身子虽还十分虚弱,但性命是无碍。卿尘注视他片刻,淡淡说道:“谢兄,你瞒得我好苦。那日一见面便故意将我带进四面楼,设法让我留在此处,你明明清楚我的真实身份却故作不知,今晚又演了这么一出好戏,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谢经在素娘的扶持下靠在榻前,对她说道:“文清……”“卿尘。”她打断谢经的称呼:“不管你怎么想的,我始终把你看做朋友,对外掩饰女子的身份只为避开我不想见的人,一直以来也并没有刻意瞒你。”谢经神情轻微一动,说道:“好,卿尘。与你为友是我谢经生平一大幸事,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定是有些怒气,虽然一切都是奉命行事,之前种种,我先给你陪个不是。”说话间自榻上艰难撑起身来,便要对她赔礼。卿尘上前抬手止住他:“你这是干什么?”她似是轻吐了口气,问道:“气归气,但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朋友,所以你必有理由。那么你们奉谁的命,行什么事,又为什么找上我?还有最重要的是,你们为什么要刺杀夜天凌!”她目光静静自谢经那里掠到素娘和冥魇脸上,不知为何他们三人像是对她有些敬畏,竟都将眼睛避开。过了会儿,还是谢经说道:“你所问的我不能做主回答,有些不能说,有些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卿尘眸中幽深微亮,依旧看着面前三人:“那么找能做主的人来,今天我必定要个答案。”谢经沉吟了一下,对素娘道:“去请冥玄护剑使。”素娘看了看卿尘,快步出去,谢经和冥魇都沉默不语,屋中一时有些滞闷。卿尘立在榻前,突然皱眉对谢经道:“冥玄护剑使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吃?”她说话时眉梢一挑,神情中带出几分戏谑。谢经和冥魇同时一愣,谢经苦笑道:“啖其肉,食其骨,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怨气吧?”却听卿尘又道:“若是能吃,我倒很想待会儿把他炖了给谢兄补补身子,他派你去刺杀夜天凌,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是送死?”气氛微微一松,谢经知道她言语中实际上是在维护自己,笑了笑道:“我们兄妹自小由冥衣楼抚养长大,此生都是冥衣楼之人,若有需要百死莫辞,这种刺杀的任务不算什么,不过还是多谢你了。”卿尘道:“刺杀天朝皇子,无论成功与否,将置四面楼与何地?你、冥魇、素娘,楼中的这些女子们,甚至天舞醉坊,岂非统统都要陪葬进去?”谢经略一思索,说道:“事情究竟还是要问冥玄护剑使,不过问明白了我便喝不到补汤了也说不定。”此时连冥魇都莞尔,卿尘更是忍不住抿嘴一笑,谢经看了看她道:“还是笑好,没想到你沉着脸还真骇人。”卿尘修眉微掠:“不弄清今晚之事的原因,我并不十分有笑的心情。”谢经道:“我只能告诉你,对于冥衣楼这样的组织,刺杀不过是受人委托,还能有什么原因?”卿尘说道:“受何人委托?”谢经摇头道:“委托人的身份不能透露,这是规矩。”卿尘也知道这种规矩,唇角不满的一紧,却听有人道:“此事凤姑娘不妨猜一猜,其实也不难。”素娘和一位老者进来室中,那人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颜,气度深藏如山渊空谷,平和冲淡,抬眼时目光如若实质般落到卿尘脸上。卿尘静立在灯下,眉目隽然,清淡而分明,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片刻,那人眼底蕴出笑意,拱手道:“冥衣楼天枢宫护剑使冥玄,见过凤姑娘。”卿尘说道:“久仰。”心中只觉得这人眼神语气十分熟悉,但思索间又毫无头绪,便问道:“听方才的话,冥衣楼似乎并不打算替事主保密。”冥玄说道:“规矩不可破,但凤姑娘自己若猜到是何人以黄金五万两的价钱买凌王的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黄金五万两,好大的价钱!卿尘暗自一凛,脱口道:“是天朝皇族之人?”冥玄笑道:“中原皇族之间虽有争斗,但尚未到这等地步,恐怕还没有人这么想要凌王的命。”卿尘垂眸,一时静而不语,稍后说了简单的几个字:“突厥王族。”冥玄只在眼底掠过一丝赞许的笑,卿尘心领神会的挑了挑眉。能出的起如此价钱的人,非富即贵,而对于突厥一族,莫说五万两,即便是十万两黄金能买夜天凌的命或者都肯。夜天凌自十五岁领兵以来,先后数次大败突厥东西两部,令其失却漠南漠北近万里疆土,葬送兵将无数,其中还包括东突厥始罗可汗的胞弟戈利王爷,突厥一族对他可谓畏似鬼魅,恨入骨髓,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想看到夜天凌死。她不屑说道:“不成器,难怪次次败给夜天凌。”冥玄从话中自能听出她与夜天凌颇有渊源,问道:“凤姑娘似乎和凌王十分相熟?”卿尘淡淡道:“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便凭这两点,此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冥衣楼受了这委托,可否取消?”“不能。”冥玄道。“为何?”卿尘问。“冥衣楼只遵从楼主的命令。”冥玄再道。卿尘看着冥玄露在黑巾外高深莫测的眼睛,说道:“那不知是否有幸能与楼主一见?”冥玄眼中又露笑意:“冥衣楼上任楼主已三十余年下落不明,如今的楼主还未上任。”卿尘眸光清利往他眼底笑中一扫,缓声说道:“阁下是在拿人消遣吗?”冥玄神情不急不忙的敛正,说道:“并无此意,凤姑娘,不知是否有兴趣同到外面一观天象?”听到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议,卿尘略微有些意外,但也不露声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行举步迈出房门。冥玄随后而来,同她缓步走至四面楼中庭一道飞阁复道之上立定,仰头说道:“凤姑娘对星相可有了解?”卿尘抬眸静望,秋夜之下,细月一眉,其旁云淡星稀,并不像夏日那般绚丽璀璨,夜空看去清远通透,广而幽深。她说道:“略知一二。”冥玄道:“那凤姑娘能否看到那颗星?”卿尘随着他所指望去,夜色淡静中,有一颗亮星遥挂天际,其光清冽,冷而深灿,在那弯淡金细亮的新月之侧丝毫不见逊色,甚至透过丝缕飘渺的浮风竟压过了月光云影,便似墨蓝天幕中一颗静冷夺目的光钻,令所有的星石都黯然寂淡。“那是什么星?”卿尘不解问道,记忆中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从未见过这样一颗星。冥玄意味深长的说道:“此乃百年难见的异星之象,清光澄宇,紫微天合。而此颗天星正逐渐进入我冥衣楼主所对应的北斗天宫之位,乃是入主七星之势。”“哦?”卿尘说道:“那岂非冥衣楼主只日可见,方才我们所说之事,也可商讨?”冥玄看向她道:“这上应天星之人目前便在伊歌城中。”“是何人?”卿尘问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冥玄微笑。卿尘十分意外,蹙眉道:“阁下说笑了,难道你们便是因此一直盯着我不放?”冥玄却正容道:“老夫并非说笑,凤姑娘可是曾在漠北停留过一段时间,仲夏之时方来到伊歌城,与这天星变动恰恰吻合。再者,凤姑娘可有一串碧玺串珠?”卿尘略一沉吟,将衣袖轻抖,示与他看。冥玄看着夜色下幽幽清亮的碧玺串珠,感慨说道:“此乃是冥衣楼失踪了多年的楼主信物。”卿尘惊讶万分,但想到九转玲珑阵的奇异,倒也不仅也将信将疑。却听冥玄说道:“凤姑娘不妨考虑一下,若入主冥衣楼,不但凌王之事我们要听从你的调遣,你尚可得知一些巫族的情况,这碧玺串珠自上古时便是巫族的镇族之宝,想必凤姑娘对其来历会有些兴趣。”卿尘凤眸一掠,眼前这个冥玄似乎对她相当了解:“如此诱人的条件,这笔交易似乎我不做都不行,只是难道就凭你我一席话,偌大一个冥衣楼便有了主人?”冥玄笑道:“自然还有个过程,冥衣楼之主,需得到灵兽雪战的认可,否则七宫护剑使都不会接受。”卿尘问道:“那你又怎知那什么灵兽雪战会认可我?”冥玄一双眼睛似乎都要笑出声来,数道皱纹长远的刻在眼角,仿佛藏着无穷的秘密,他取出一包东西递给卿尘:“凤姑娘带着这包香料,雪战自然乖乖俯首听命。”卿尘修眉高挑,有种又落入什么圈套的感觉,将那香料包在指间掂了掂,说道:“这么看来,还是冥玄护剑使在选楼主,所谓灵兽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冥玄道:“老夫只是顺应天意,何况上有天命,下在人为,凤姑娘若没有能做冥衣楼主的能耐和胆识,一切都也只是空话。”卿尘唇角抿成道优雅的轻弧,似笑非笑的对冥玄道:“天道人世八面玲珑风声水起,你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冥玄继续笑道:“在朝在野道理都是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再过千年百年其中也总循着不变的路数,持其不变之道,则可应万变之事。”卿尘眼底别有意味深长:“说的好,但人和人总有不同,你在冥衣楼手段通天又不对我掩饰,半请半逼的将我送上楼主之位,难道不怕我以后寻机报复?”冥玄干咳一声,说道:“以凤姑娘的才智,若成了敌人,老夫还真有点儿担心,但想必凤姑娘不是那种人。”卿尘道:“不好说,我只是个女人。”冥玄怔然无语,突然老眼亮了亮,问道:“凤姑娘不会是因为凌王之事对老夫耿耿于怀吧?”他语中若有所指,卿尘心底微愣,隐隐觉得像被说中了什么,却好整以暇的一挑凤眸,来个声东击西:“凌王征战南北护卫疆国,为五万两黄金与他为敌,冥衣楼似乎有助纣为虐的嫌疑。”冥玄说道:“正因凌王令突厥一族十分忌惮,所以突厥必然会千方百计除掉他,此事我们不做自有他人,所以不如我们接下来,至少能缓一缓,凤姑娘难道看不出,像今晚这样刺杀凌王,根本不可能成功。”卿尘眸心深光敛下,淡声道:“那么你便是将谢经往剑刃上送,若今晚我没有遇到夜天凌,若我和夜天凌毫无交情,他岂不是死定了?”冥玄抬了抬眼:“凤姑娘对人人都袒护,却唯独不体谅老夫,谢经身为冥衣楼天璇宫护剑使,怎会轻易送命,何况今晚凤姑娘明明在,不可能不在,除非凤姑娘会见死不救?”卿尘静声打量眼前这个滑不溜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轻轻自牙缝里丢出一句:“我真有今晚让谢经喝汤的想法。”在冥玄不解的目光中她转而淡笑说道:“那么想必接下来你也都安排好了,不妨集齐七宫护剑使来认识一下。还有,”她笑容一敛:“我是很护短的人,碧血阁伤了谢经和冥魇,届时好好和他们清算一下这笔帐。”她那波澜不惊的口吻中自有种潜定的气度在,清淡似不着力,却叫冥玄忽尔感觉无声的凛然,他向后退了一步,恭声说道:“属下谨遵凤主之命。”卿尘抬头遥望天际,夜微明,星亮。上卷 第28章 只道江湖是江湖京郊宝麓山,山脉悠远风景奇秀,自天都一直向西蜿蜒而去,青山翠林起伏连绵,至百里而不绝。卿尘同冥玄、谢经几人沿一条偏僻小谷进山,深入无人之地。行得数里,面前陡峻高山豁然开朗,竟有一个占地颇广的低谷。谷内暖意洋洋丛林青幽,错纵长瀑自迎面的高崖飞流直下,至山脚汇流,溅起一潭碧色深泉。四面依山顺势建了楼阁街道,构思精妙巧夺天工。卿尘举目遥望,只见山间点缀七宫而成高掠之势,便是冥衣楼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护剑七宫。七宫连珠,隐含星势,遥遥拱卫山前一座半月形建筑。抬头看那牌匾,上书“紫微垣”,星行紫微,上应帝宇之意,气度非凡。进入紫微垣内,青石为地,白石为壁,高堂深阔中肃穆庄正,迎面有三人正在等候,便是除了冥玄所主之天枢宫,谢经所主之天璇宫,素娘所主之玉衡宫、冥魇所主之摇光宫外,余下的三宫护剑使。三人皆如冥玄般身着黑衣,只看神度便知是一流好手,谢经和素娘分别被他们称作做冥昊和冥珏。当中一个面目古板之人率其他两人上前对卿尘道:“天权宫冥则、天玑宫冥赦、开阳宫冥执,恭迎凤姑娘。”卿尘便淡淡一笑:“见过各位护剑使。”七宫护剑,下衍二十八分座,暗合星宿,相生相制。谢经在冥衣楼中地位仅次于冥玄,二十八分座遍布各地皆受他调遣,余人中素娘掌内事,冥魇掌暗杀,冥则掌刑罚,冥赦掌财度,冥执掌训教,权责分明,彼此约衡,最终以天枢宫为首。卿尘留心记下,发现冥玄名义上和其他人并列七宫,实则等同于冥衣楼真正的执掌人,如果没有她这个楼主,整个冥衣楼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由得把弄着袖中那包香料,对他再多了几分思量,只觉得此人老而成精高明圆滑,无论为敌为友都十分有趣。若非之前自冥衣楼和长门帮的恩怨里能判断冥衣楼并非邪门歪道,她还真要仔细掂量要不要淌这趟浑水。但也不得不承认,冥玄提出的那两点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法拒绝。世事便是如此捉摸不定,有时是天意如此,有时是人要这般,天地人和,推动着每一个人的命运缓缓运转。将众人简单介绍,冥玄对她一抬手,说道:“凤姑娘请入内堂!”卿尘点头,随他们走进内堂,堂前高处供奉一柄古剑,剑身修窄,长仅不足两尺,紫鞘吞口纹路飘飞,远观便似觉清娆剑气隐隐其上,媚而不浮,清而不利,如风中浮云一抹,月下一色花影。卿尘已听说过这柄百年前流传下的古剑“浮?”,历代以来乃是冥衣楼主佩剑。冥玄七人整肃衣容,位踏七星,面向剑前恭敬行礼,经三跪九叩后,迎面照壁缓缓向两边分移,露出个白石岩洞,光洞中泽熠熠刺的人睁不开眼,冰雪之气扑面生寒。卿尘心中万分惊讶都在早已入骨的淡定下掩的滴水不漏,唇角甚至还带着丝自然而然的浅笑,看向冥玄。冥玄眼中神情平和,说道:“雪战侯主多年,凤姑娘,请。”岩洞之中白茫茫静冷,卿尘唇角一勾,举步进入其中,身后机关立刻运转,已是别有洞天。七宫护剑使面对关闭的岩洞一时肃静,稍会儿,冥则突然说道:“如此柔弱的一个女子,冥玄护剑使当真觉得她能胜任楼主之职?”除了谢经和素娘外,包括冥魇在内都略带着如此疑问。冥玄眼中声色不波,似是一片明洞深睿的平静,说道:“并非我觉得她能不能,她身上非但有楼主信物,而且应合天星,我们不妨看看雪战的反应。”冥赦说道:“有句冒昧之言,不如现在便说,只怕其人即便应合一切,却没有执掌冥衣楼的能力。”谢经因身上伤势未愈,半日来一直较为沉默,此时突然开口说道:“她并非一般普通的女人。”“愿闻其详。”冥赦说道。谢经却摇了摇头:“不太好说。”“如此你方才所言便有些难以服人了。”冥赦道。谢经微微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不如便举一事,你可知四面楼自她接手以来,这段时间获利如何?”冥赦别有他意的说道:“四面楼经营账目向来不由我天玑宫经手,此事又叫我如何回答?”谢经清楚他对四面楼这面一向多有不满,却只当不知,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哪里分的这么清楚,四面楼的账目每月依例上报总坛,诸位心中大概也有数,这几个月里,加上天舞醉坊,其利润比以前整整翻了十倍不止。我只能说从经营手段到识人用人,她行事十分独特,是少有的让我佩服之人。”冥执在旁笑道:“能让冥昊你佩服,可见是有些特别的地方。”“开阳宫执?请见本宫护剑使。”冥赦还要说话,突然有人在外扬声求见。冥执转身:“我去看看。”不见他如何动作,人已出了堂前,如影似魅,凭这身轻功已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之列。执?身材魁梧,一脸精干模样,见了冥执禀告道:“属下在南山侧道发现摇光宫魇切的尸首,还请护剑使示下。”冥执坚若磐石的脸上微微一动,回头叫道:“冥魇!”话方出口,身边人影一闪,冥魇已到了近旁,眸中阴沉戾气飘扬,冷冷问执?:“何时之事?”执?恭敬答道:“尸身刚刚发现,但经验明人是死于半个时辰之前。”“去看看。”冥执同冥魇对视一眼,双双掠起赶往出事地点,瞬间消失在丛林深处。总坛惊现敌踪,恰逢新楼主废立未明,冥玄眼中掠过凝重气息,即刻命冥则等人召集部属彻查总坛四方。半盏茶时分,南面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冥赦险求援!天空中一道入云箭,划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东西两面立刻有两道蓝光升起,天权、玉衡两宫已赶赴增援。南面林中,冥赦扶着几乎已陷入昏迷的冥执踉跄奔回,冥则和素娘半途遇上,只见他小臂鲜血淋漓,冥魇却不见踪影。冥执脸上青黑灰暗,唇色苍白如死,牙关紧咬,显然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素娘抢上前扶住他惊问:“什么毒,竟如此霸道!”冥则伸手把了冥执脉搏,古板的脸上抽动了一下:“从未见过,对方是什么人,冥魇何在?”冥赦惨然道:“冥魇被擒,我搭救不及只抢了冥执出来。碧血阁十三血煞倾巢而来,已攻进总坛。”冥则眼中精光一闪:“我等退回紫微垣,再行决断。”“冥衣楼果然会享受,如此山清水秀,是用来送终的好地方。”不过须臾,紫微垣外传来嚣张挑衅。随着这声音,十三个身着红衣之人出现在堂前,同他们一起的几人身着异族长袍,长发结辫腰配弯刀,竟是突厥人。冥玄不动声色扫了来人一眼:“碧血阁主匡阁主大驾光临,冥衣楼不甚荣幸,只不知碧血阁何时成了突厥一族的走狗,恭喜!”话中虽说恭喜,语气却是嘲讽不已。匡自初脸色微变,阴森森的道:“冥玄老儿,冥衣楼处处与我碧血阁作对,今日该算一算总账了吧。”冥玄缓缓道:“阁下十三血煞卑鄙阴毒,冥衣楼无非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作对一事,阁主言重。”言下之意自然是,碧血阁所作所为为人所不齿,冥衣楼连和你结仇都觉肮脏。“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匡自初手指冥魇:“不如在下先拿这人的血来祭血煞,你等以为如何?”制住冥魇的红衣人抬手在冥魇背后便是一掌,冥魇浑身猛颤,鲜血喷满衣襟,人却略微清醒,嘴角余血缓缓流下,越发衬的面色惨白,一双美目却冷冷的看着那人,毫不屈服。冥玄眼中一凛,素娘同冥魇素来交好,早已忍耐不住,方要纵身救人,丹田内忽然巨痛,如同钢刀乱搅,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匡自初见状阴恻恻的笑道:“冥执身上的毒滋味不错吧,冥则护剑使,你呢?”冥则一言不发,暗自运功抵抗发作起来的毒性,抚上剑柄微微颤动的手却泄漏了他的处境。敌人刚一照面,已方便已有三人受伤一人落入敌手,碧血阁蓄谋周详出其不意,立时占了上风。冥衣楼根基雄厚,七宫二十八座好手众多,早已团团围住紫微垣。匡自初身边那突厥人道:“冥衣楼既杀不了夜天凌,便莫怪本王反悔,五万黄金你不赚,自有人抢着要。不过本王接到密报,听说冥衣楼与中原皇族颇有渊源,你们不如将实情上禀本王,说不定还能保得性命。”此人正是东突厥始罗可汗的嫡出独子统达。冥玄冷笑一声:“狼子野心,欲来中原撒野,白日做梦!”匡自初对统达道:“碧血阁先帮王爷结了这笔帐,以示诚意如何?”突然,紫微垣中传出一个清淡柔缓的声音:“匡自初你前日乘人之危伤我护剑使冥昊,是不是应该先清算一下这笔帐才是?”随着话音,卿尘怀中抱着一个似猫似貂的动物,缓步而来。匡自初只见她步若凌波白衣飞扬,一双翦水双瞳潋潋泛着明净光彩,举手投足气度飘然,饶是他生平阅美无数,也觉得眼前一亮。统达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卿尘,心想此处竟有如此美色,不枉来此一趟,故作文雅的作揖说道:“姑娘国色天香,本王欣赏的很。”七宫护剑使见到卿尘怀抱雪战,便晓得雪战认可了她的身份,按理她便已身是冥衣楼主,一同上前:“属下参见凤主。”卿尘抬手虚扶,雪战自她手中轻轻跃下,身形不大,尾巴如狐狸般修长松软,浑身上下通体雪白,唯有额前带着一缕金色,双眼金芒闪动,不知是什么灵兽。卿尘仔细看察冥执脸色,而后方瞥了统达一眼,丹唇含笑,眸心却冷冷一漩幽深:“王爷过奖,只可惜本姑娘对王爷却不欣赏,多谢抬举。”匡自初见统达尴尬,干笑道:“冥衣楼竟认了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为主,当真是气数已尽。”卿尘淡笑浅浅不急不缓的对匡自初道:“匡阁主,你在冥执身上下了四种毒,一是五步草,一是凤梃仙,一是蓝烟子,还有便是苏瑾黄。素娘沾了你的凤梃仙,丹田内劲气杂乱冲撞难以收拾;冥则中了苏瑾黄,若是一运功便会血脉逆流剧痛无比。至于冥执,五步草你杂了蓝烟子,所以他才浑身冰寒穴道间犹如针扎般痛苦,不过蓝烟子没了五步草就不会发作的这么快。我说的对不对?”匡自初脸色一变,阴阴笑道:“这位姑娘想必也是用毒的行家,不过只知道毒性却没有用。”卿尘傲然道:“我既说得出,便能解毒,天下之毒无能出《冥经论》毒心篇之右。不如我们试试看,你用四种毒,我只用一种,我若是解了你这毒,你便给我乖乖滚出冥衣楼去,你若是解了我的毒,我这楼主拱手让与阁下,如何?”匡自初目露贪婪之色:“《冥经论》在你手中?”卿尘道:“与你何干?”“很好!”匡自初毒蛇般的三角眼眯了眯,杀机隐现:“统达王爷,这丫头归你,《冥经论》归在下。”统达奸笑道:“阁主放心,本王定当好好疼爱这美人,让她乖乖的服侍本王……”不料话音未落,身后骤然响起凌厉的风声,接着左耳一痛,“当”的一声,一支羽箭带着他象征王族身份的耳环钉在他面前一棵参天大树上,箭身几乎全数没入树干,只剩下尾羽在外,阳光照在耳环名贵的宝石上,闪过一道刺目的七彩光泽。只听一个冷淡的声音远远说道:“统达,闭上你的臭嘴。”众人大吃一惊,统达惊魂未定,匆忙回头,脸色大变如见鬼魅,惊道:“夜……夜天凌!”不远处山崖之上,夜天凌身着一袭墨黑武士服,背插长剑手握劲弓,冷冷的望向这里。那双眼睛清峻无垠,仿佛倒映着整个山林翠色,却又让这繁花碧叶在那冷然的眸底寂灭无声。统达被夜天凌看的脸色青白心底生寒,他曾数次在夜天凌手中死里逃生,深知其厉害,勉强挤出点笑容:“四殿下……别来无恙。”夜天凌淡淡说道:“你不老老实实待在漠北,竟敢偷入天都兴风作浪,始罗可汗管教的好儿子。”统达仗着匡自初等护在身边,勉强壮胆:“殿下昔日所赠,我与父王不敢有片刻遗忘。”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冷笑:“方才好像听你说想要我性命,不如现在来拿,说不定还能省下那五万两黄金。”匡自初上前一步:“我碧血阁对这五万两黄金倒很感兴趣,殿下,请。”夜天凌眼角都不曾向匡自初瞥一下,此时原本安静的山间突然同时出现了无数玄甲战士,居高临下团团包围山谷,劲弓铁弩严阵瞄准谷中众人。十一自一棵大树之巅落至夜天凌身旁,笑说:“要和我四哥动手还早了些,刀剑无眼,千万不要乱动。”匡自初和统达同时色变,粗略估计,四周数千之众,任他们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如此训练有素的兵马。匡自初悚然惊疑,先前留在谷外的部众此时毫无声息,看来已经被一举歼灭,夜天凌带来的部属之中,定然不乏好手。卿尘趁此机会,忙设法替冥赦等人解毒疗伤。有夜天凌在此,她已毫不担心。夜天凌冷冷注视统达:“还不快滚,难道要本王送你?”统达极不甘心的看看四周,终于意识到己方完全处于劣势,恨声道:“四殿下,后会有期,今日之赐统达铭记在心。”夜天凌眼中精芒掠过,突然身形一动,黑色披风随风荡起,人自山崖斜掠而下。统达只觉剑峰压顶寒气扑面,骇然之下弯刀挥出,和夜天凌长剑在头顶凭空交击,发出一声震人耳馈的清鸣。“叮当”数声清响,夜天凌已落到统达身后,统达被他激起狂性,劈刀向他后背砍下。夜天凌身也不回,剑鞘自披风之下快如闪电反撞而出,统达痛呼一声,被击中腹部踉跄倒退。接着脸上痛冷,夜天凌剑峰微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自他面颊狠狠抽过,虽不见伤口却通彻骨髓,立刻半边脸红肿起来。“这是警告你以后莫要对凤姑娘出言不逊。”夜天凌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归鞘,漠然说道:“回去转告始罗可汗,他若是不会管教儿子,便多娶几个王妃,免得后继无人。”卿尘闻言险些笑出声来,笑意盈盈抬头看去。夜天凌此时多加维护,说明那晚跃马桥上之事他确实相信她并不知情,这让她心里有种风轻云畅的感觉。夜天凌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微暖,但接着又恢复冷峻模样,不见温度的神情犹如冰霜封冻,似乎隐含不满。卿尘察觉他这稍许的情绪变动,略有些愣愕。匡自初老谋深算,知道今日决计讨不了好。他倒也算当机立断,见统达狼狈离去,假意笑道:“既然有四殿下在,碧血阁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对属下一示意:“我们走!”“留下冥魇!”卿尘上前一步道:“四哥,不能让他们带走冥魇。”话刚出口,突然想到冥衣楼与夜天凌尚是敌非友,他怎会援手去救冥魇?夜天凌回头看了她一眼,对碧血阁众人说道:“凤姑娘说话你们可听到?”挟持冥魇的红衣人将冥魇拽至身前:“你倒是放箭试试看,看谁死的快些。”夜天凌刀削般无情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笑意:“我说最后一遍,放下人。”那红衣人拖着冥魇慢慢后退,夜天凌目光清寒,负手身后似闲庭散步一步步向他走去。那人喝道:“站住!再过来杀了她!”夜天凌目若青锋,看似沉寂却冷冽摄人:“那么你们便一同陪葬,也合算。”语意森然无情,那人不由心底生寒。就在他心神动荡的那一刹那,两人之间骤然爆起凌厉寒光,白练如雪,剑气催的阳光似乎霜冻,天地换颜。一道夺目光华魅影般自夜天凌手中斩向那人咽喉,光影之中,那人仓促后退,横剑身畔,骇然不敢上前。冥魇无力的身子已被夜天凌抬手接过,软软靠在他身上。出剑、退敌、夺人,一切尽在弹指间。碧血阁其他人被夜天凌的剑气激起杀性,目露凶光。几人足下方动,却见一排长箭劲风激荡迎面飚来,连珠九箭擦身而过齐齐钉在他们身前,虽不曾伤人,却逼的他们无法展开身形。“呵呵,抱歉,手痒了。不过你们最好别动,刀剑无眼不是说笑的。”十一手持缠金长弓,满脸无害的笑容,飒爽的像那蓝天下的阳光一般,比起夜天凌的清冷无情,实在更叫人恨的牙根痒痒,无奈他身旁黑黝黝成排成列的弩箭杀气十足,无人敢妄动一分。匡自初惊疑万分,盯着夜天凌手中之剑:“归离剑!你自何处得来的?”夜天凌看了眼半昏半醒的冥魇,将她打横抱起交到卿尘身边,丢下几个字:“你不配问。”冥魇恍惚中看到一双眼睛望向自己,眼底依稀冰封万里,却犹如深夜无垠,带着某种魔力般叫人感到安定。心中一松,强撑着的心志终于溃散,昏昏然逐渐失去知觉。匡自初隐忍心中杀气,抱拳道:“青山不改,他日相见定再向四殿下请教高明。”夜天凌漠然不理,只低头看了看冥魇,发觉她内伤不轻,将掌心贴在她后背缓缓以内力助她疗伤。卿尘将伤药送入冥魇口中,抬头看到夜天凌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对他道:“四哥,多谢你。”夜天凌从上而下将她打量,目光停在她脸上,不由想起这两天四处寻不到她人影心底莫名焦虑,眉心一皱。却见她眼底清澈波光漓漓盈着欣喜,一时又不忍出言斥责,只淡淡道:“没事便好。”十一收了弓箭,带几名侍卫过来,正听到卿尘在问夜天凌:“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他十分头疼的说道:“你也不算算日子,那晚跃马桥上说是三天,如今已是第五日。四哥留在漠北寻你的近卫还没赶回来,这里又险些将伊歌城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今日追踪统达竟在此处遇到你,还不知找到什么时候。刚从战场上回来,你倒是让我清闲几日也好。”卿尘神情微微一动,并没想到自己离开四面楼数日不归,夜天凌这边竟会如此反应,心中感动又略有歉疚,面上却不和十一服软,对他挑挑眉梢悄声做个鬼脸,看着十一无奈的样子,“扑哧”一笑。雪战在脚下蹭来,待她招呼时“嗖”的跳上怀中,蹲在她胳膊间神色睥睨的看着十一,一对异瞳金光隐隐,神气非凡。十一手撑身旁大树,俯身皱眉和雪战对视片刻,对她说道:“真怕了你了。”摇头失笑。此时冥执冥则等毒性已去了八九分,一同上前对夜天凌道:“冥衣楼承蒙四殿下援手,不胜感激。”夜天凌面无表情的将目光自卿尘身上移开,站起来。卿尘心想不妙,看他神色沉峻,莫要再起冲突,谁知他只是随意看了冥玄等人一眼,并未如何。冥玄又道:“恭喜凤主收服雪战,七宫护剑使誓死效忠,绝无懈怠。”卿尘微笑道:“有劳诸位。”见夜天凌眸中掠过丝疑问,她正容说道:“四哥,那晚跃马桥之事我无力阻止,但现在可以冥衣楼主的身份保证,绝不会再有类似事情发生,还望四哥不计前嫌。”说罢携七宫护剑使合身一拜,以示陪罪。夜天凌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淡淡说道:“若此间事了,便该回去了。”卿尘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未了。”夜天凌虽不清楚她和冥衣楼究竟发生何事,但也看出两者关系已变得非同一般,当着冥玄等人不便多问,只简单道:“还有何事?”卿尘笑意一敛,神情肃淡,对冥玄等道:“冥衣楼总坛非常之地,竟被敌人轻易突袭,可想过是何原因?”冥玄先行谢罪:“属下失职,请凤主责罚。”卿尘凤眸清锐:“我要得不是责罚,而是解决祸患。”说话时目光自七宫护剑使身上一一掠过,众人在她的注视中无不生出异样的感觉。夜天凌从旁冷眼相看,突然一抹薄锐的笑意自唇边掠起,满是有趣的神情。冥玄在卿尘的目光中沉吟一下,终于自嘴中吐出两个字:“内奸。”上卷 第29章 云破日出青山远卿尘眸底波光一动:“那你有何想法?”“查。”冥玄就一个字。“由何查起?”卿尘问。“还请凤主示下。”冥玄答。七宫护剑使无一例外的看着卿尘,如果说接任楼主之职是天意,那么能否服众便是人为。卿尘明知冥玄亦是因此才将事情完全交于她处理,闻言还是有炖了他的想法,相信如果现在把面巾掀开,他脸上定是一副欠揍的笑容。她星眸淡亮,“那么,我想先去看看魇切的尸身。”复又转身问道:“四哥,可愿一同?”夜天凌点头,对十一道:“十一弟,整肃三军,稍后返京。”十一道:“好,我在谷外等你们。”又对冥玄笑说:“四周碧血阁那些死人,我负责杀,你们自己埋,大家公平合作。”冥玄拱手道:“多谢十一殿下。”十一一耸肩,转身先行离开。夜天凌便陪卿尘同去,前面早有部属带路。天瑶宫后堂,魇切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覆盖了一层白布。冥魇伤虽未愈却坚持一同前来,此时上前轻轻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原本没有感情的眼中涌出森寒的杀意。一刀毙命,自脖颈处横切而过割断颈动脉,当时大量喷射的鲜血布满魇切周身。夜天凌征战沙场,比这凄烈数倍的情形也司空见惯,无动于衷。冥玄等人出身江湖,更不把生死当回事。却见卿尘亦不动声色的俯身下去,仔细看察魇切伤口,夜天凌眼中多少有些诧异。“是刀伤。”冥魇低低的说。“嗯。”卿尘点头,伸手道:“把你的刀借我一用。”冥魇手腕轻轻一动,那柄细巧的薄刀落入掌中,刀身犹如蝉翼,微微泛着妖艳的血色,是一把杀人的好利器。卿尘放了雪战下地,雪战对着尸体嗅了嗅,发出呜呜低吼。卿尘接过那刀,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在外面等我,不得吩咐勿要入内,冥则护剑使请留下。”除了谢经和素娘,冥魇等都是神色一冷,却是冥玄说道:“遵凤主令。”带头退出天瑶宫,冥则板着张脸一丝不苟的立在原地。夜天凌自然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卿尘。卿尘对他举了举冥魇的刀:“我要验尸了。你不会觉得恶心吧?”被夜天凌不满的眼光一扫,她无辜的挑起俏眉:“凶什么啊,那你帮不帮忙?”夜天凌面上冷峻,但似乎又如十一一样也拿她有些无奈,在旁边俯身蹲下,见她将薄刀小心的沿魇切颈中伤口插入,伤口和刀似乎吻合。她一边看伤口,一边对冥则道:“我来查凶手,你从旁看,到时候也好有个见证。”冥则注视她手中一举一动,点了下头。卿尘将刀左右动了动,皱起眉头,又细细的研究了一下伤口情况,方收起刀来,然后认真的在魇切周身寻找蛛丝马迹,突然发现魇切右手紧握。人虽已死去多时,但尸体还未完全僵硬,她想了想终于抬手去动。此时身旁一只手挡来,是夜天凌,她不解的收回手,却见夜天凌替她将魇切握起的手指慢慢拨开。立刻,有样东西落入俩人眼中,夜天凌拾起来托在掌心掂了掂,那东西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晃动,沉沉的。冥则看到此物,本来死气沉沉的眼中瞳孔猛的一收,但也没有出声。“金的?”卿尘问。“嗯。”夜天凌淡淡道,随手撕了角衣襟将东西包起来,递给卿尘。卿尘接过来后,夜天凌提起魇切右手,卿尘和冥则看到扭曲的手指处有几点淤青,该是死前重击了什么东西留下的。冥则伸手将魇切睁大的眼睛轻轻合拢,夜天凌站起来,随手将白布蒙上:“没什么了。”“嗯。”卿尘若有所思,对他俩道:“再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看。”“好。”夜天凌没有反对。卿尘出门前又示意雪战在魇切尸体上嗅了一圈,和夜天凌及冥则一起来到事发第一现场,山谷南边不算太茂密的丛林中。沿途看到冥衣楼部属在处理善后事宜,粗略估计一下,死伤不在少数。却没料到发现魇切尸体的现场亦被清理过,卿尘皱眉:“只能大概看看是否还有意外收获了。”三人在四周细细看察,雪战跟着他们在草木嗅来嗅去。过了一会儿,卿尘和夜天凌对视一眼,彼此摇头一无所获。此时却听到雪战发出低叫,冥则在旁回头看去,突然长叹一声,他目光落处几片树叶的阴影下有样金色的东西,和方才在魇切手中发现的一模一样。冥则上前拣起那东西:“不想他真的做出此等事情。”语意中尽是惋惜。卿尘接过那物,对冥则道:“回去吧,一会儿还要有劳护剑使。”冥则低头道:“凤主放心。”卿尘道:“若是你们不忍动手,不如看四殿下愿不愿帮忙到底。”冥则看了夜天凌一眼:“清除叛徒是天权宫份内职责,四殿下今日已多有照拂,不敢再加劳动。”卿尘点头道:“如此便好。”回到分堂,冥魇等早已等得焦躁,从卿尘神色中看不出什么端倪,更别说夜天凌和冥则脸上一成不变的模样。谢经一见卿尘,便问道:“可有何发现?”卿尘扫视众人一周:“大概知道凶手,不过,我还想验证一下。”她对七宫护剑使淡淡一笑,指着不旁边一张桌子道:“诸位可否将自己的兵器放于此桌之上?”冥玄之下,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兵器离身,对于江湖中刀头舔血之人来说,是为一大忌。几人和卿尘对视片刻,谢经抬手在腰间一弹,一柄软剑出现手中,放在桌上,接着冥则亦将自己的宽刃剑和他的剑并列放下。余下几人,除了冥玄从不用兵器外,素娘是一条细巧银鞭,冥赦是一把金算盘,冥执是一道索魂钩,冥魇则是那对贴身薄刀,一把在她自己手中,一把还在卿尘处,卿尘自袖中取出,一同放于桌上。卿尘看着各样兵器,说道:“抱歉,我将凶手锁定在几位护剑使中,只因能助碧血阁进入总坛而不为人察觉,非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有七宫中首脑人物才能轻易做到。所以诸位,得罪了。”她停顿一下,看大家并无异议,继续分析道:“我方才验察魇切尸身,发现致命的是他颈中刀伤。这道伤口左浅右深,凶手若不是左撇子,那必定是自魇切身后下手,才会造成此种情形。而从伤口划痕的走势来看,我进一步断定此人是从魇切身后袭击他的。方才路上你们说过,魇切在冥衣楼中算得上是佼佼好手,那么能悄无声息自身后置他于死地,若非武功高出他数倍便是他非常熟悉之人。请问冥玄护剑使,诸位之中,谁能最令魇切毫无戒心?”冥玄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但却看了冥魇一眼,冥魇脸色一变。卿尘顺着冥玄的目光看向冥魇,接着道:“而且自伤口的开裂程度可以判断,凶器是一把极其薄而锋利的短刀。”话说到此,素娘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冥魇,你……”冥魇心中陡然一股怒气,脱口而出道:“凤主是何意思?魇切是我部下,七人之中只有我用刀,难道凤主的意思是我杀了魇切?”由于激动,她因受伤而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柳眉倒竖银牙碎咬,看起来倒别有一种另样的美。卿尘微微一笑:“少安毋躁,凡事都要有证据,我话还没有说完。推算魇切遇害的时间,你和我、冥玄、谢兄、素娘都在一起,似乎并没有杀人的机会。”她抱着雪战走到桌前,说道:“大家都知道雪战是难得的灵兽,我方才已让它在魇切身边闻了气味,不如我们看看它对谁的兵器有反应如何?”雪战从卿尘手中跃至桌上,先在冥魇的双刀上嗅了一下,立刻发出叫声。卿尘拿起冥魇的刀道:“这把刀方才我用来动过魇切的伤口。”雪战继续将桌上兵器一一辨认,到了冥则的剑时,又抬头示意,卿尘说道:“冥则同我一起检验尸体,自然也留下了气味。”谢经的软剑,素娘的银鞭,冥则的索魂钩,谢经的长剑,雪战依次走过,最后在冥赦的金算盘处停下,再次发出了低吼。卿尘走上前去,随手拨弄那金算盘:“咦?这算盘似乎不太准,少了两粒珠子怎么算账呢?那两粒算珠哪里去了?”冥赦唇上两撇小胡子动了一下,面不改色:“回凤主,前些日子不慎丢了。”卿尘点头:“原来如此。”回头对夜天凌笑道:“四殿下贵为皇子,府中定不缺金银,不如请殿下赏赐两粒金珠如何?”夜天凌剑眉一动,张开左手,两粒澄黄的算珠随着他挑动的手指上上下下,淡淡说道:“冥衣楼财大气粗,一个死去的主事手中都握有此物,山野之中也可拣拾黄金,何用我凌王府费劲?”众护剑使闻言色变,冥魇厉声喝道:“冥赦!”冥赦却不慌不忙,一脸和气生财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对卿尘道:“凤主,属下对冥衣楼忠心一片,与魇切情同兄弟,岂会做下如此事情?这两粒算珠丢失已久……”说罢话锋一转:“何况……有人既随凤主验尸,想必趁人不备丢放两粒算珠在现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话中之意竟直指冥则。冥则脸色一黑,本就呆板的表情更为骇人,方要发作,卿尘对他一抬手:“哦,原来情同兄弟。听起来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还有不明之处,尚要有劳。方才匡自初在冥执身上下了几种剧毒,素娘和冥则略一碰触皆难以幸免,你救护冥执一路回来,为何毫无中毒的迹象?是不是知道那凤梃仙和苏瑾黄滋味都不太好受呢?你臂上那道伤口浅了点儿到没什么,却为何是由外向里一刀,难道是自己划伤的?我方才检查魇切伤口,又怎么觉得和你臂上的伤口像是同一利器所致,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能否指点一二?”冥赦终于色变,卿尘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凤目一沉,直视冥赦眼睛:“冥赦,你的刀放在哪里?靴底?腿侧?腰间?还是袖里?要藏一把贴身薄刀是不是有很多种方法不被人发现?”谢经等人早已将自己兵器收回手中,封住紫微垣四方,冥玄沉声道:“冥赦,枉我对你信任有加,你竟做出如此无义之事。”冥赦眼神闪烁不定,他脸上慢慢显出惊怕的神色,突然向卿尘跪倒在地:“凤主,属下知错,属下……”随着话音骤然发难,两柄淬着蓝光的袖刀出其不意,带着尖锐的啸声射向卿尘。刀来的虽快,卿尘身边却有两点黄芒比刀还快,“叮”的撞飞冥赦偷袭的袖刀。夜天凌手中一直把玩的两粒金算珠激落袖刀余势未衰,破空袭向冥赦面门。冥赦骇然惊退,人向门口掠去,素娘银鞭横空抽到,封死他出路,冥执冥则钩剑双至,逼上身前。谢经同冥魇没有上前夹击,却分别守住门窗要位。卿尘对夜天凌灿然一笑:“四哥真大方,我还想这两粒算珠能换不少银两呢。”夜天凌剑眉微蹙,瞥她一眼:“要钱不要命。”“呵呵!”卿尘乐道:“算你说对了。”说罢对冥玄道:“剩下就交给你们了,彻查同伙,一个不留。”冥玄躬身答道:“属下遵命。”雪战见卿尘转身,立刻跟来跳上她的肩头,卿尘被它吓了一跳,抬手笑拍它脑袋,雪战在她肩头轻巧的转身踩了个最舒服的位置稳稳的蹲下。紫微垣内冥赦被几人逼得完全处于下风,冥玄感慨一声道:“冥衣楼待他不薄,不知他为何做出这等事情。”卿尘轻笑一声:“男人,无非为了权、色、财三样,一会儿不防问问他,是为了哪样。”冥玄呵呵一笑,卿尘道:“我送送四殿下……”谁知冥玄立刻接话:“凤主放心随四殿下回伊歌,属下处理好此事便即刻前去禀告详情。”说着一招手,有人连云骋都牵了过来。卿尘看着冥玄露在面巾外那双精明老眼,细眉轻挑,她何时说过要同夜天凌回伊歌?却当着众人不便多言,只好先牵过云骋,随夜天凌向谷外走去。谷外,夜天凌的坐骑风驰在一旁闲闲溜达,突然见到云骋,欢嘶一声迎上前来。卿尘松开缰绳,云骋小跑而去,和风驰耳鬓厮磨,亲热万分。卿尘不由对夜天凌笑道:“风驰见了云骋竟连你这主人也不理了。”夜天凌将长弓丢给身旁一个亲卫,随手对风驰打了个响指,风驰听到招呼,扭头过来。云骋便也跟在身后,蹭到卿尘身边。夜天凌挥手,各领军整顿兵马,启程回京。他翻身上马:“走吧。”卿尘伸手抚弄下风驰如雪长鬓,也上了云骋马背,但是却道:“我不想回天都,就送你们到这儿吧。”夜天凌意外的回头:“什么?”十一过来和他们会合,闻言亦是一愣:“卿尘,你不和我们回去见父皇?”卿尘对他笑笑:“见天帝?那自然就更不想了。”“为什么?”十一问道。卿尘犹豫了一下,道:“不光是天帝,左相、湛王爷……都……最好是不见。”夜天凌眉心微拧,目光落在卿尘握着缰绳的手上,她衣袖滑下一截,手腕处正是夜天湛送给她的那串冰蓝晶。只一瞬,夜天凌移开目光看向冥衣楼总坛,淡淡道:“那就别勉强了,十一弟,我们走。”调转马头,径自离去。“哎!四哥!”十一没想到夜天凌费尽周折找到卿尘现在却说走就走,卿尘见夜天凌决然而去,心底竟蓦地一沉,那种被抽空了原本坚固的支撑,突然落往深处的感觉让她一时愣在当地。“卿尘!”十一的声音把她唤回来,她意外发现十一没有挂着一贯懒散的微笑,却是正色说道:“我不知道你同凤相或者七哥怎么回事儿,但四哥此次找你动用的虽是自己麾下玄甲军,却也惊动了父皇。不想凤相在父皇面前给我们打了圆场,说刚刚回府的女儿被歹人掳走,才请四哥帮忙。四哥回去是必定要给父皇一个交待的,否则……”十一没有说下去,但是两人却都心中雪亮,像夜天凌这样带兵的皇子,在天都调动兵马本就忌讳,一旦天帝心中起了其他猜疑,怕便惹出些无谓的麻烦。卿尘皱眉:“凤相?”十一点头:“凤相说那位二小姐闺名凤卿尘。你……究竟是……”横生枝节,卿尘叹了口气,凤衍这是何意?惊动了天帝,无事也变做有事,事到如今她又如何置身其外?她扭头看夜天凌沿着狭长的山谷越走越远,黑色深衣掠过微风,渐渐淡在深秋静暖的阳光下,挺拔之中竟叫人觉得如此孤寂。冰湖深处傲然的孤峰,千万年寂静,倒影里唯有一色揪人心肠的清冷,默默无语的独在天地间。他不会对任何人有任何请求,所有的一切都隐在自己心底,无声亦无息。她愣愣凝视着前方,突然眼中掠过一丝繁复的光泽,调转马头往夜天凌的背影追去。蹄声清扬,带着秋风快意阳光轻柔,驱退山间初起的凉意,踏碎天长日久的冰寒。夜天凌马速似乎略微一缓,那背影在她眼中瞬间变得清晰,寂默的深黑依稀染上了淡淡金边,逐渐融入秋阳余晖的温暖中。“你们俩简直是我的克星,我跟你们回去!”卿尘对并羁而来的十一无奈说道。十一挑了挑眉毛,那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回到脸上:“你是我们俩的克星才对吧,我自从见到你,就没睡过一晚好觉。”卿尘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彼此相克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下你满意了吧?”十一扬声大笑:“你怎么不去和四哥说这话?”他明知道卿尘不敢招惹夜天凌总和自己斗嘴,故意逗她。卿尘毫不示弱,回道:“有本事你去和他说,你敢啊?”十一一摊手:“长兄如父,我不敢。”真够坦白,卿尘愤愤瞪他,在他眼前伸出手指:“做为交换条件,我要去吃裳乐坊的蜜汁脆鸽,还有千月坊的点心,还有……”“强盗!”他们此时已赶上夜天凌,十一笑道:“四哥,你要破财了。”夜天凌显然已经听到刚才他们说话,看卿尘鼓着嘴和十一一左一右来到自己身边,漠然道:“我自会和父皇说清,你可以不回去。”卿尘无奈笑道:“四哥不会舍不得几块点心吧,刚刚丢了我两颗金算珠,才换……”夜天凌目光扫来,她急忙摇手:“你别皱眉头,我坦白从宽。”于是将自己如何在山间被劫,如何到了天都,如何被夜天湛救进王府,如何见到天帝,如何被看做是凤家丢失多年的女儿,如何经营四面楼,又如何同冥衣楼扯上关系一一细说给他们,只是略过了夜天湛托靳妃对她所说之事。夜天凌静静听完,突然问道:“你为何要做这冥衣楼主?”卿尘唇角微扬:“因为这样就可以号令冥衣楼。”夜天凌似乎一直凝视着她的眸心,说道:“你要号令冥衣楼做什么?”卿尘在他的眸光中转出一抹清澈的笑容,她侧头看他,说道:“不做什么。”夜天凌眼底不着痕迹的逸出丝淡笑,未再言语,过了一会儿方道:“近日是皇祖母寿辰,父皇心情该当不错,不会怎样。”夕阳下飞鸟归林,暮色余光落在心头有种暖暖的感觉,卿尘飒然一带马缰,风驰云骋并骑而去,青山渐远,山回路转又一峰。上卷 第30章 梅香雪影春离落待到进了伊歌城,几条道路便分开来,南往四面楼,东往凌王府,西往左相府,他们在路旁勒马,十一问道:“怎么走?”夜天凌看向卿尘,卿尘沿着楚堰江望出去,似是在想什么,突然回头一笑:“劳烦四哥送我去左相府吧。”夜天凌有稍许的沉默,说道:“你不必顾忌我调动玄甲军之事,我既如此做了,就必然有和父皇交待的说法。”卿尘道:“但毕竟凤相已在天帝面前说下那样的话,还是这样好些。何况,我这个女儿他看来是认定了,躲不过,不如不躲,顺势而成反为上策。”她将马鞭轻抖在手上缠了一圈,半真半假的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不知我这到底是好运还是背运。两位殿下到时候别忘了送份大礼恭贺凤家二小姐认祖归宗,如果送千月坊的点心,一定记得多要御琼菱叶酥。”看着夜天凌剑眉半蹙,十一俊面犯愁,她悠哉笑着高高扬眉,打马先行,神情中颇有些漫不经心认命的模样。十一赶上来打量她一番,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和十二弟在一起?”“是啊,我们把伊歌城都串遍了,”卿尘道:“怎么了?”十一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如出一辙,一个他再加上你,以后在天都的日子还怎么过!”卿尘俏眉斜飞,黠笑道:“别人好说,你可能真的不好过!”话未落地,忽尔扬鞭作势往他马后抽去,在他一惊之下,却又撤鞭落空,原来只是吓他。十一俊眸一扬说道:“好啊,竟敢诓我!”手中微抖,鞭如灵蛇缠来,立刻卷中她的鞭稍,方要带起给她点儿小小惩戒,却听她突然喊道:“来人啊!有人欺凌民女!”声音虽不大,却引的旁边不少人奇怪看过来,十一蓦地愣住,手底一松,竟被她反手将马鞭拽去,怒目瞪她:“真是小人手段!”卿尘策马躲往夜天凌身后,顺便?来个得意的笑:“难道你没听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夜天凌就在近旁,安静的注视着她和十一笑闹,卿尘在他马前擦身而过时突然发现,不知是否因为夕阳暖光格外轻柔,他棱角锐冷的面容之上分明带着淡淡笑意,清朗而柔和。她突然觉得,如果他的脸上常常出现这样的笑容,那么寒冬亦会化作春日,风轻暖,花微香,山高远,水东流,少年裘马多快意,不枉人生长风流。次日左相府中侍女带了一人来见卿尘,那人到了近前利落的给她行礼道:“凤姑娘安好!”卿尘笑道:“秦越,你来这儿干嘛?”秦越手中捧着个檀木小盒,递上前道:“七殿下听说凤姑娘回了左相府,让我先送来这个。”卿尘接过来一看,盒中竟是那套碧色暖玉四君子杯,她知道那是夜天湛极喜爱之物,现下却整套送给了她。他的心意,还是这样淡淡的却又明了万分,将杯子把弄在手中,不由得有点儿犯难。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杯上的花纹,她将盒子盖好,复又交给秦越:“你替我带回去转告七殿下,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