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托雷卡的简短会议结束之后,阿夫塞和迪博向餐厅走去。阿夫塞为迪博点的食物永远不会有很多肉——至少以迪博的标准来说不是很多。今天他们吃的是角面臀肉,算不上好肉,但也不算太糟。阿夫塞说过,重要的是,迪博必须明白一点:食物只是获取营养的方式,而不是一种感官享受。尽管这个话题可能不是最好的餐间谈话内容,和平时一样,他们的对话自然而然转向了哈尔丹和亚布尔的谋杀案。“你得承认谋杀是有规律的。”迪博说道。“谋杀的对象都是我的孩子?”阿夫塞说道。“不可能是巧合。”“是,我也这么认为。尽管他们两个都是学者——”“有这种可能,”迪博说道,“他们被一个想害你的人杀死了。”阿夫塞枯萎的眼睑奇怪地眨了几下,这是他能做的最接近眨动瞬膜以表示惊奇的动作了。“害我?”“你有敌人。我敢说比我的还多。你熄灭了上帝头上的光环,你启动了出逃项目,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个计划。某些鲁巴尔仍然视你为‘那个人’,但他们中也有人认为你和拉斯克一样是个假先知。”“我是个瞎子。如果有人想让我死,应该不会太难办到。”“或许吧。也可能只是想恐吓你。”“他们成功了。”“或者,它也可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者娜娃托才是关键。他们也是她的孩子,而且她正领导着出逃项目。”“说得对。”迪博沉默了好一阵子。随后,他缓慢地说:“你对娜娃托的了解究竟有多深?”阿夫塞的爪子伸了出来。“我不喜欢这个问题的口气,迪博。”“你当然不会喜欢,我的朋友。但我必须问这个问题。就像你经常说的那样,一个领导对自己必须做什么很少有选择的权力。我再问一遍,你对娜娃托的了解究竟有多深?”“非常深,我不会怀疑她是谋杀犯。一点也不。”迪博耸了耸肩。“我也没有怀疑到她。”他说道,“我的想法是,我必须怀疑任何人,她显然与被谋杀的死者有联系——确切地说,存在亲缘关系。”“她应该被排除在嫌疑对象之外。你也可以问问我是否应当为谋杀负责。”迪博轻声道:“阿夫塞,如果我认为你有能力——我是指身体上的——做出这些野蛮的行为,是的,我也会问你。我不会低估你的能力。我知道你在狩猎方面的威力。我现在虽然正在接受与黑死兽战斗的训练,但我仍然认为自己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可你确实瞎了,这两起谋杀案中的作案手法不是瞎子能办到的。”“有一种东西叫信任,迪博。有些人你不会去怀疑,在你的潜意识里,你完全信任他们。”“是的,我的朋友。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我能将生命托付给你。我知道你信任坎杜尔,希望你同时也能信任我。但是,请原谅,老朋友,你在有关信任的问题上同样也是个瞎子。你怀疑杀手是偷偷接近被害者,但你忽略了最明显的推断。”“哦?”“是的。最明显的推断是,哈尔丹和亚布尔认识这个杀手,而且非常信任他或她,允许他或她接近他们。”阿夫塞的表情极为震惊,但国王无法分辨阿夫塞的震惊是因为他话中的内容,还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迪博继续道,“他们两个显然都让杀手进了屋子。他们显然没有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感到恐惧,事实上,他们甚至没了地盘争斗本能。”“有什么人值得他们这么信任呢?”阿夫塞说道。“哈,这就是我的观点!”迪博说道,“哈尔丹和亚布尔可能会信任各自的同伴,但他们的职业不同,他们的同伴也不会有交迭。他们可能会信任各自的邻居,但他们住在城市的不同地段,同样,邻居也没有交迭。但是,他们的确同时信任他们的父母,你和娜娃托。”阿夫塞沉默了,消化着迪博的话。最后,他开口说道:“别忘了相互之间。”“嗯?”“他们之间也互相信任,亚布尔和哈尔丹。事实上,我所有的孩子之间都互相信任。毕竟他们是育婴堂的玩伴。育婴堂的玩伴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但一个人怎么会想去杀掉他的兄弟姐妹呢?”“我的兄弟,”迪博说道,“想杀了我。”阿夫塞再次陷入了沉默。“你得面对它。在原先提出的怀疑对象血祭司麦里登和其他一些名字之后,你必须加上瓦博—娜娃托和你剩余的孩子。请相信,我的心情和你一样难受。”“你强迫我接受这个让人难受的观点?”阿夫塞说道。迪博磕了磕牙。“我们的角色互换了,朋友。你以前强迫我和其他昆特格利欧接受了‘上帝之脸’不是真神。”他们又一次沉默了。最后阿夫塞开口道:“我会考虑你的建议,迪博,但我仍然偏爱这个看法:杀手偷偷接近了我的孩子。”“当然,”迪博说道,暗自决定不要再逼他了,“当然。”他停顿了一下,从骨头上撕咬下一块肉,企图转变话题,“顺便问一句,阿夫塞,你知道你女儿戴纳克司已经到了首都吗?”阿夫塞抬起头。“我还没听说。她来了吗?”“是的,她来了。从楚图勒尔省过来,来得很快。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楚图勒尔省。”阿夫塞重复道。“醒醒,我的朋友。戴纳克司住在那儿,你忘了?”“我知道。”阿夫塞说道,“只不过,用来杀死哈尔丹和亚布尔的镜子是在楚图勒尔省生产的。而你又说戴纳克司来了这儿。”“是的,来向她死去的兄弟姐妹致敬。”“这么快就到了?我在想,不知她到这儿多长时间了……”托雷卡再也不会因为地面的震动吃惊了。他,以及其他住在皇宫里的几乎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迪博的训练。国王跑过他附近时,托雷卡注意到,国王的肚子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比以前大多了。他冲着国王喊道:“今天跑了几圈?”响起迪博的声音,夹杂着吃力的呼吸声。“五圈。”托雷卡的眼睑眨动着。他怀疑自己是否能跑这么长。“坎杜尔,”阿夫塞说道,他们正沿着首都内一条鹅卵石路前进,路两旁排列着土坏房子。“你认识我的女儿加尔普克。”“是的,没错。一个伟大的猎手!她的小队抓到那只黑死兽的方式——太精彩了。”“是的。那么,你见过她打猎?”“哦,是的。一个千日前,我有幸和她一起打过猎。她从你那儿继承了很多动作和狩猎技巧。”“她在追踪方面的本领怎么样?”“非常好。她在我之前很久就发现了猎物的踪迹。”“在追踪时,她会惊扰猎物吗?”“不会,她追踪时很安静。”“潜行。”阿夫塞说道。“什么?”“潜行。盖索尔用这个词来形容偷偷接近亚布尔的凶手。潜行。”“明白了,但是——”坎杜尔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停住脚步,“我们最好别再朝前走了。”他说。阿夫塞马上停住脚步,他的拐杖在面前的石头路面上划出一道弧线。“为什么不?有什么不对吗?”“太拥挤了。那儿至少有八个或十个孩子。”“孩子?”阿夫塞道,“我喜欢孩子。”“但是太多了!”坎杜尔说道,“他们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快到我的腰部了。”“孩子没什么体味,”阿夫塞说道,“我应该可以穿过这么一群人。”坎杜尔异常焦躁。“但我不能,阿夫塞。我能看到他们下一个路口那儿有三个成年人也停了下来。他们同样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坎杜尔的尾巴在石头地上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该死的!这地方已经挤得让人无法忍受了。”第三十三章首都,码头附近托雷卡希望跟每个兄弟姐妹保持密切来往,他们中间,有些人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乐意接受这种血缘关系。托雷卡没有刻意选择,但他的确更喜欢和那几个乐意接受他们之间这种关系的兄弟姐妹相处。但是有个例外。跟别人在一起时,他的兄弟德罗图德似乎不太自在。奇怪的是,这反而使托雷卡更愿意见到他,可能是因为德罗图德和他一样,是个孤独的人。托雷卡的孤独源于没人分享他希望与人亲近的愿望,但德罗图德似乎更自闭一点,他仿佛刻意保持自己与其他兄弟姐妹之间的距离。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造成了德罗图德与其他兄弟姐妹之间的生疏。托雷卡是个地质学家,他的姐妹戴纳克司是个医生,兄弟克尔布是数学权威。但德罗图德在学习方面一直不怎么在行。他在首都的码头工作,帮人装船卸船。如果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生活可能根本不会有交点。尽管如此,每次到首都来,托雷卡总会拜访兄弟姐妹中的几个,而且总是包括德罗图德。德罗图德的家离港口非常近,船上的钟声、鼓声和盘旋在码头上方的翼指发出的高频叫声混合在一起,成了这地方的背景噪声。托雷卡走进土坯房的门廊,用爪子敲了敲门旁的铜质门牌。德罗图德回应了一声,声调像往常一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随后他打开门,让托雷卡进去。“我给你带来一份小礼物,”托雷卡说道,从饰带上靠近臀部的口袋中取出了个东西,“这儿。”正确的赠送礼物的方式是把礼物放在桌子上或其他家具上,随即后退,好让礼物的接受者走上前来取走礼物。但托雷卡把礼物放在自己的手掌中。他想为这份礼物索取一个小小的回报,那就是,礼物的接受者得从他手中把礼物取走。德罗图德走上前来,拿走了礼物。这么做的时候,他的手指与托雷卡的手匆匆触了一下,随后,他急忙走到屋子对面。这是一块打磨成凸圆形的宝石。宝石呈金棕色,中间还埋着个白色的四角星。是块相当可爱的宝石,托雷卡想着,尽管在大陆西部的宝石交易商那儿很常见,但在这儿还是件稀罕东西。通常,他给阿夫塞、娜娃托和其他兄弟姐妹带的东西会比较有趣,能激发研究兴趣,例如一块奇怪的水晶或是迷人的化石。但托雷卡知道,这种东西对于德罗图德来说没什么价值,尽管这个工人似乎同样不怎么喜欢宝石。“谢谢你。”德罗图德说道,手里来回把玩着宝石,观察着光线在它表面的反射。“来自阿杰图勒尔省,”托雷卡说道,“离阿夫塞出生的地方不远。”“阿夫塞。”德罗图德重复着。他们俩有默契,从来没有称他为父亲。“我不常见到他。”“我刚开完一个会,他也在会上。有关地质勘探的进展汇报。”德罗图德点点头。“当然,”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提到我了吗?”“他提到了他所有的孩子,态度很慈祥。”托雷卡道。德罗图德看着地面。“他的确很慈祥。”托雷卡发觉他兄弟的神情中有一段忧郁,但他不知道忧郁的来源。“你好吗,德罗图德?”他终于开口问道。“好,”他说道,“我挺好的。”“你——决乐吗?”问出了这个问题,连托雷卡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有工作,还有这个小房子供我居住。为什么不快乐?”“我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托雷卡说道,“只是有点担心你。”“我也担心你,兄弟。”托雷卡有点迷惑不解。“真的?”“当然。你的工作总使你漂泊在远方,去那些危险的地方。”托雷卡看肴窗户外。“我想你说得对。”一次心跳之后,他接着说,“自从上次见面以来,你有什么变化吗,德罗图德?”“我的变化?我从来没什么变化。你的生活才丰富多彩。”语气中没有嫉恨,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跟我说说,你有什么变化吗?”托雷卡张开嘴,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把嘴巴闭上了,一个字都没说。他能跟德罗图德说什么?重叠原理?化石?南极冰山上奇怪的生命形式?他有关进化的新理论?德罗图德所受的教育很有限,注定不会对这些话题感兴趣。最后,他终于开口道:“我交了一个新朋友。”这句话引起了德罗图德的兴趣。“是吗?”“一个女性。她叫瓦博—巴布诺。我们在一起工作。”“巴布诺,这名字真少见。它的意思是‘孤独者’,对吗?”托雷卡吃了一惊。“真的?我以前从来没碰到过这个名字。”“真的,我敢肯定——孤独者。也可能是流浪者的意思。育婴堂老师给她起了个怪名字。”“从某种角度来说,”托雷卡说道,“这个名字和她挺相配。”德罗图德礼貌地点点头,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会喜欢她的。”托雷卡说道。“我相信我会的,”德罗图德回答道,“她多大了?”托雷卡觉得有点尴尬。“十八个千日。”德罗图德磕了磕牙,他理解这个数字背后的含义。“我明白了。”托雷卡想假装吃惊,想半开玩笑地对德罗图德的话中含意作出反击。但过了一会儿,他同样磕了磕牙。“你了解我,德罗图德。”码头工人点点头。“当然,”他淡淡地说,“我们是兄弟。”第三十四章首都托雷卡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巴布诺了。终于,他在皇宫看到了她的身影。他跑过去。午后的阳光从天空照下来,院了里的草被一对四处游荡的甲壳背啃得短短的。“巴布诺!”托雷卡叫喊道。她抬起头,但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托雷卡希望看到的。“你好。”她轻声说道。“我正想你去了什么地方,”他说道,“你好像在回避我。”他磕了磕牙,表明刚才的话只是个玩笑。“对不起,”巴布诺说道,“非常对不起。”“没什么,看到你就好。”托雷卡说道,“你收拾好东西了?戴西特尔号明天启航去弗拉图勒尔省。”巴布诺的头扭在一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开口说道:“我不能和你一起回去。”托雷卡的声音充满关切。“出什么问题了?”巴布诺的鼻口上显示出一丝蓝色。“没什么,”她看着别的地方,“真的没什么。”托雷卡一直盼望能走近她,缩短两人之间的跟离,但他很快控制住自己。“跟我们又要开始搜寻那种人造物体有关,是吗?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说好——”“跟搜寻毫无关系,托雷卡。”她说道,这次鼻口没有泛出蓝色,“只是……是一些我不愿意谈论的事。”托雷卡的尾巴甩动着,感到受了伤害。“好吧,”他说道,“如果我能帮上什么忙——你知道,我还是有点影响力的。”她微微鞠了一躬。“我知道。但我恐怕即使迪博国王本人——或是任何其他在这场疯狂战斗中获胜的继任者——都无法减轻我的烦恼。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她的鼻口没有变蓝,托雷卡觉得稍稍宽慰了一些。“我只想一个人待一段时间。”“你打算去哪儿?”这是直接提问。巴布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我不知道,或许是善品丘陵。”“丘陵!从来不会有哪个部落去那儿,全是烧焦的土地和玄武岩。”“没错。”“就你一个人?”“对。”“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托雷卡无力地说。“是的,”几下心跳之后,她回答道,“是的,我知道你不懂。”她转身离去,尾巴悲伤地甩动着。阿夫塞和娜娃托第一次见面时,娜娃托正在供奉着猎手霍格的神庙废墟内的一间小屋子里工作。尽管瓦尔—克尼尔和其他一些水手珍视她的望远器,但多数人觉得她的工作并不重要。娜娃托家乡的杰尔博部族——位于遥远的弗拉图勒尔省——容忍了她的发明,因为尽管她的望远器不能带来什么生意,但水手们的造访意味着会有大船来到他们这个小小的港口,带来一些原本稀缺的东西。现在,她住在首都。在这里,她是出逃项目的指挥官,内阁成员,国王的朋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有一间小办公室.而是拥有一整幢办公楼,是所有政府部门中职员最多的部门,职员数量多得令人吃惊,足有十个之多。娜娃托成为迪博的内阁成员之后,她被授予了一个新图饰。图饰精细地雕刻在她工作间的门上,上半部分是望远器的侧面,望远器下面是展示宇宙真相的图案——大地是月亮背面的一块大陆,月亮围绕着巨大的气体行星旋转,行星表面上覆盖着云带。再下面是一艘船,有两个菱形的船体,船正飞向宇宙深处。图饰外围通常会包裹着椭圆形的轮廓线,但为娜娃托雕刻图饰的艺术家故意在轮廓上留下了缺口,表明娜娃托的工作不会被世上的传统界限所束缚。以团体形式进入任何狭窄地方都不是明智的举动,类似的入侵行为会触发地盘争斗本能。所以,阿夫塞一个人走到娜娃托办公室门前,在门牌上敲了几下,在获准后才进入屋子。“你好,阿夫塞。”娜娃托说道,从日间板床上站了起来。“你好,娜娃托。”桌子上放着翼指和昆虫翅膀的草图,到处都是用木头和碎皮子制作的翼指小模型。有些模型看上去相当精致,另外一些可能是早期制作的,现在只被用作镇纸。一面墙上用木炭画满了复杂的鸟类化石草图。办公室四周的桌子上,放置着托雷卡从南极带回的动物群标本和骨架。娜娃托匆忙挪开堆在办公室中央地板上的一堆书,免得阿夫塞被它们绊倒。“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她热情地说,“当然,这永远是一种荣幸。我没想到你会来。”阿夫塞的语气有些不自在。“我想向你提一个问题。”“当然,什么事都行。”“坎杜尔应该加入我们这次谈话。”“卡德利也在这儿?”“卡德利”是娜娃托给坎杜尔起的绰号。“坎杜尔”的意思是“奔跑兽猎手”,而“卡德利”的意思是“长腿”,与坎杜尔的身体特征刚好吻合。“我一直想见见他。你一定得让他进来。”阿夫塞走向门口,喊了一声坎杜尔。过了一小会儿,他出现了。“卡德利。”娜娃托叫道。坎杜尔行了个让步礼。“见到你很荣幸,娜娃托。”“我很高兴你们两个能上我这儿来。”娜娃托说道,“协调出逃项目实在太忙了,很抱歉我最近没有去拜访你们二位。”“能看到你真好。”阿夫塞说道。“对不起,阿夫塞,”娜娃托说道,“我的话太多了。你说你有个问题?”“是的。”他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娜娃托微笑地磕磕牙。“这片沉寂是因为我在期待地看着你,亲爱的。”“对不起。我的问题是……”阿夫塞迟疑了,他的尾巴紧张地左右摇晃,“问题是,你杀了亚布尔或哈尔丹吗?”“现在的这片沉寂,”娜娃托说道,“表示我正盯着你。你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促使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是,”阿夫塞说道,“对于真相的渴求。”“还有,坎杜尔——”不再用友好的绰号了——“在这儿干什么?”阿夫塞的声音很低。“他在这儿看你是不是撒谎了。”娜娃托的语气中有一种阿夫塞从未听过的愤怒。“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夫塞想了想,最后道:“我这么做是出于……出于对孩子们的感情。”“那你对我的感情呢?”阿夫塞的语气中带着惊奇。“这还用说吗?”“还用说吗?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阿夫塞顿了顿。“坎杜尔,你能离开我们一会儿吗?”“不,”娜娃托讥讽地说,“留下来。你带上他的原因很明显,阿夫塞,就是为了证明我的话是真实的。”阿夫塞点点头,随后转过鼻口,面对他的助手。“留下,坎杜尔,但不是为了那个原因,而是因为朋友之间应该分享一切。我不会把我对娜娃托的感情看作秘密。”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搜索合适的用词,随后又将鼻口转到娜娃托声音传来的方向。“娜娃托,我不是乞求怜悯,但我想,你不知道一个盲人是多么不容易。”他的尾巴缓慢地左右晃动,“睡觉——对我来说是件奇怪的事。”他向她的方向指了指,“对你,还有坎杜尔,睡觉就是从光明进入黑暗。你闭上眼睛,把世界关在外面,然后慢慢地失去意识。”他再次停顿了一下,在脑子里组织着他想说的话。“但我总是生活在黑暗之中。当我从清醒进入睡眠时,感官上没有发生真正的变化,没有经历世界被关在外头这一过程。我——我需要别的东西,能代替眼皮覆盖在眼球上的动作,来使我完成从白天到黑夜的转换。对我来说,每天晚上帮我入睡的东西是对你的思念,娜娃托。”阿夫塞的声音充满温情,但却带着一丝忧郁。“当我躺下,想要入睡时,我会回忆你的脸。哦,我记住的是你在十六个千日之前的那张脸,也是这辈子我第一次看到的你的脸。尽管我记住的那张脸肯定比你现在的更年轻、稚嫩,但它终究还是你的脸。”他停顿了一下,“直到现在,我仍然可以详细地描述你的脸部特征。我对其他影像的记忆已经淡忘了,但决不会忘记你的脸,不会忘记你鼻口的轮廓,不会忘记你眼睛的形状和耳孔的美妙曲线。就是这张脸每天晚上陪伴着我,帮助我卸下白天的压力,让我在那么一小段的时间里,忘记自己是个瞎子。”他弯下腰,行了个让步鞠躬礼。“对我来说,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娜娃托,我无法用语言表达。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发现了宇宙的真相,还有我们之间的真情——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实上也是惟一真正幸福的时光。”他摇了摇头:“伤害你等于伤害我自己,问这个问题同样也使我感到非常痛苦。但是有人怀疑你。我并不怀疑你;我还想告诉你,有人提到你名字的时候,我的反应并不体面。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些许怀疑,而是因为其他人竟然怀疑你会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即使这种怀疑只持续短短的几天,我也无法忍受。我之所以这么问,目的是想证明你的无罪,而坎杜尔会对外宣布你的回答——不是对我,因为我无需证明你的诚实,但是其他人需要——彻底扫清对于你的怀疑。”娜娃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呢,阿夫塞?如果我受到怀疑,你肯定也跑不了。”“毫无疑问,你说得对,尽管有人说过瞎子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杀人。从另一方面来说,尽管没人提及,我已经有很多个千日没有打猎了,我们毕竟需要通过狩猎来发泄我们心中的愤怒。或许,像我这么一个人,年轻时是个了不起的猎手,但已经许久没能参加狩猎小队了,可能需要其他释放愤怒的方式。”“那么,我会问你同一个问题,由坎杜尔充当我们俩回答的见证人。”“我很乐意。”“很好,再问一遍那个问题。”“你,瓦博—娜娃托,是否杀了哈尔丹或亚布尔?”“没有。”“你知道是谁干的吗?”“不知道。”“很好。”“你不问问坎杜尔我的鼻口有没有变蓝?”“我知道,”阿夫塞说道,“它没有变蓝。”短暂的停顿之后,“现在问我吧。”娜娃托的语气相当柔和。“对不起,阿夫塞。我不是真的怀疑你。对我来说,你同样是个特别的人。”“你应该问,还没有人问过呢。”“我——”“把它当做一种善意的举措好了。”娜娃托咽了一口唾沫。“你,萨尔—阿夫塞,是否杀了哈尔丹或亚布尔?”“没有。”他们又沉默了一阵子。最后,娜娃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她说道,“我很高兴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希望它结束了,”阿夫塞悲哀地说,“恐怕我还得去问问其他我同样关心的人,同一个问题。”巴布诺和托雷卡说再见的时刻到了。她背了一个由雷兽皮制成的背包,背包里放着一些她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食物不是问题,她可以沿途猎取所需食物。耀眼的白色太阳正从地平线上升起。巴布诺鞠了一躬。“我会在一百天左右之后与你在弗拉图勒尔省会合。”她说道。一开始,托雷卡什么也没说。他望着一只金色翼指飞过紫色天空,随后道:“不要走。”“我必须走。”“不,”他说道,“别走。”“你不明白,”她说道,“我……”她咽下了后半句话。“你变了,”托雷卡说道,“你马上要进入发情期了。”她扭过鼻口,面对着他。“你怎么知道的?”“你的年纪,你的行为。”托雷卡羞怯地耸耸肩,“你的体味。”巴布诺低下鼻口。“那么,你应该能理解我为什么要走。”“不,”托雷卡说道,“我不理解。”她眺望着远处。“无论如何,我做出了决定。我不需要向你解释。”“不,你要向我解释。”托雷卡的语气非常温柔,“我是你的朋友。”巴布诺终于点点头。“好吧。你说得对,我很快就会感受到需要交配的压力。”“是马上,我更正一下。”托雷卡说道。“对。但是我不想交配。”托雷卡的内眼睑眨动着。“为什么不?”巴布诺张开双臂。“看看我,看看我!我是个丑八怪。”短暂的停顿之后,“一个畸形人。”“我不知道什么——”但托雷卡没有往下说,他感到一阵暖流流过他的鼻口,预示着鼻口即将变蓝。他换了种说法,“我不觉得你长得难看。”“我是个怪物,”巴布诺说道,“自然界的怪物。这个‘该死的’鼻角。”她说了一个人们很少会用到的诅咒词。“我认为它……”托雷卡搜寻着合适的词,“……很迷人。”巴布诺又昂起鼻口。托雷卡终于理解了这个动作——并非表示她的傲慢,而是她在潜意识中想减小角在别人眼中的明显程度。“带着这个缺陷生活,这可不能称为迷人,托雷卡。”托雷卡点点头。“当然,我不是想贬低你的痛苦经历。”“你自己也告诉过我那些在蜥蜴身上做的杂交试验,”她说道,“试验表明,身体特征可以遗传。”托雷卡没有任何表示。“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后代可能会有同样的缺陷。我不能冒险。我必须走,一个人待着,直到发情期过去。随后我就能回来,再和其他人待上一整年——也就是十八个千日。”“你一个人不可能彻底安全。我的母亲被阿夫塞吸引与他交配时,她只有十六个千日大,远远没到她的首次发情期。”“其他时候的风险很小,但是现在才是最紧急的时刻。”她又停顿了一下,随后无限惆怅地说,“我必须离开,马上。再见,托雷卡。”“不,等等。”他说道。她迟疑了一下,有那么一阵子,她似乎真的不想走了。“你不是个怪物,”托雷卡说道,“你只是有点特殊。”“特殊。”她重复道,仿佛在掂量这个词的分量,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听着,”他说道,“你知道我的进化理论。那些使我们着上去一样的东西并不能增加我们的生存能力。有用的是我们之间的差异,我们的独特性。”“我知道的和你现在所说的不太一样,”巴布诺说道,“新鲜事物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坏的。变异实际上是——更有可能是一件坏事。”“根据定义,任何一种允许个体存活到生育年龄的变异都是有益的,至少是无害的。”他现在的口吻像是位老师,“人为地把你自己从育龄妇女中剔除出去,这是非自然的行为。”“我们所有的选择都是非自然的,托雷卡。血祭司承担着自然界无法承担的功能:选择谁该活下来,谁该死。只是因为所有婴儿都长着胎角,部落中的血祭司才没意识到我身上有缺陷。我现在做的,只是尽力弥补筛选过程中的差错。”“你在担心血祭司的筛选?”托雷卡说道。“我估计很多人都有这种担心。七个人死了,我才活了下来。只有你,你从来没有经历过筛选,于是不会产生由那个过程带来的自我怀疑。我怀疑这才是人们不愿意谈论血祭司的真正原因。我们回避这个话题,不是因为它的血腥——毕竟我们自己就是食肉动物——而是因为它让我们经常想到,我们自己真的就是应该活下来的人吗?”托雷卡自己也常常想像血祭司的筛选过程,想像自己没有在筛选过程中活下来。但他没有说出这种想法,他觉得自己与巴布诺之间贴得更近了。“但你是特殊的,”他再次说道。随后,他的声音变大了,“对我很特殊。”她抬起头,一脸困惑。“我喜欢你,巴布诺。”“我也喜欢你,托雷卡。”“我的意思是我非常喜欢你,我希望我们能在一起相处得更久一些。”“我们每天的好几个分天都待在一起,托雷卡。比我与其他任何人相处的时间都长,而且,说实话,也到了我能承受的极限。我们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托雷卡摇摇头。“其他人需要私人空间,我不需要。”她的内眼睑疑惑地眨动着。“我不懂。”他耸耸肩。“我不会因为其他人在身旁而感到压抑,我不会感觉受到了威胁,不会感到落入了包围。”他指指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没有地盘争斗本能。”巴布诺歪着脑袋。“真的没有?”“没有,从来没有。”“但那是——请原谅——一种病态。”“可我感觉很好。”“你是说你没有地盘争斗本能?”“没有。”“那是种什么感觉?”她说道。“我无法将它与其他感觉做比较。”“是的,我猜也做不到。但是,如果你旁边有人,你会有什么反应呢?”“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希望能与他们更靠近一点。”“但他们却躲开了。”托雷卡忧郁地叹了口气。“是的。”“这时是什么感觉?”“伤心。”他轻声说道。“我无法想像。”巴布诺道。“是的,我觉得没有人能理解。”“你想靠近我吗?”“特别想靠近你,”他往前走了一步,“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七步。”他又向前走了一步,“现在是六步。”接着又是一步,“五步。”巴布诺站直身子,身体从尾巴上抬了起来。“我还会继续靠近你。”他说道。“有多近?”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接着勇敢地再迈进一步。“非常近。”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三步了。托雷卡感到他的心脏正急速跳动。三步,比传统规矩所允许的近得多,同时也是个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抬起左脚,又走近了一步。巴布诺的爪子伸了出来。“不要再靠近了。”她说道,语气激烈。她摇摇头,“你说的我听不懂,我们大家都不了解。”托雷卡轻声道:“我知道。”巴布诺显得很不舒服。她往后退了两步。“我得走了。”“不要走,”托雷卡说道,“留下来。”“很快,”她说道,“我的身体就会需要一个配偶。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必须一个人待着。”“你本人没有任何错误,”托雷卡说道,“脸上长角?这有什么?”他张开双臂,“我也没有任何错误。我看到了地盘争斗本能对我们的人民都做了些什么。如果能从本能中解脱出来,我们只会变得更好。”巴布诺什么也没说。“留下来。当你需要一个配偶时,来找我。”他直视着她,“我会感到非常荣幸。”巴布诺仍旧沉默着。“我听说血祭司的名声现在出了点问题,但即使他们重新上台,我们的后代中也只有一个能够存活,我确信他一定是最特殊的一个。或许他一生都会长着一只角,或许他的地盘争斗本能和其他人比起来不强。这些都是最奇妙的事,而不是必须回避的缺陷。”巴布诺的尾巴微微晃动着。“你的话很有诱惑力。”她最后说道。“那么就留下吧!留在这儿,留下来陪我!”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太阳躲入了银色的云层之后。“对不起,”她终于开口道,“我必须做我认为是正确的事。”她转身离去了。托雷卡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起伏的山峦之中。在他一生中,他第一次感到了打猎的冲动。第三十五章首都阿夫塞躺在宫殿外的草地上,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背上。高克躺在旁边,厚实的尾巴与阿夫塞的尾巴放在一起,阿夫塞希望想像出地面的全貌,但时间隔得太久了。草地,当然是绿色的;还有太阳,耀眼的白色;天空,极有可能是紫红色,根据太阳晒在背上的暖和程度来判断,天上也没有云彩;日间月呢?当然,今天是这个千日内的第590天。他做过计算。“大个子”应该高挂在天空,处于由亏转盈阶段。“奔跑者”的位置应该低得多,它应该几乎是满月。尽管上次看到这些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但只要需要,这番景象仍会出现在他脑海中。但是颜色到底有多真实,细节有多接近事实,他却再也无法判断了。声音显得更真实一些,还有气味和触摸。他能听到昆虫鸣叫——头顶上有一小群蜜蜂,另外一个方向传来一阵阵唧唧声,闻得到飘来的花粉,还有拴在附近的家养食草动物啃断的青草味儿。此外,他还能感到腹部下方坚硬的土地和青草叶子那毛糙的边缘,还有大腿下压着的鹅卵石,不是很舒服,但还没难受到想换个姿势的程度。地面微微颤动。有人走近了他。阿夫塞抬起头。“是谁?”“是我,迪博。”“迪博,”阿夫塞放松了,长长的下巴搁在地面上,“你的脚步声比以前轻了。”“是的。”国王说道,从声音的方位判断,国王已经换了位置,向阿夫塞右边移动了几步。“感觉怎么样?”阿夫塞问道。“我觉得太神奇了,”迪博说,“感觉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但我得告诉你,等这一切结束时,我会吃下整头角面,当作对我自己的奖赏。”迪博停顿了一会儿,“当然,那是说,如果我赢了的话。”阿夫塞的尾巴竖在空中,他无精打采地甩动着它以驱赶昆虫。“想法要积极点,我的朋友。还有,你可以想想那只角面,如果这么做能够提高你的战斗力的话。”他们安静了一阵子,是老朋友之间那种令人舒服的安静,没有人想打破沉默。远处的昆虫仍然唧唧叫着。“阿夫塞?”“什么,迪博?”“与罗德罗克斯相比,你对我有什么评价?”阿夫塞伸手抚摸高克,手沿着高克的皮肤来回移动。“我从来没看到过罗德罗克斯。”“是的,你没见过他,但你肯定有个观点。”高克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很暖和。如果这头爬行宠物独自待着,阿夫塞肯定它此刻已经躲进了树阴,但高克总是不愿意离开它的主人。阿夫塞站了起来,沿着地面由扩张的根系构成的微微突起走到临近的树阴下。高克在他旁边轻轻走着,满足地喘着气。树阴下很凉快。“罗德罗克斯的嗓门很大,而且好战。”阿夫塞最后说道。“而我不是。”迪博说道,仿佛没有做到这两点是个失败。“你很平和,易于相处。”“他比我强壮,阿夫塞。即使经历过这些训练之后,我仍然认为他比我强壮。”高克蹭着阿夫塞的腿。“从体能上说,是的。”“阿夫塞,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的才智敬仰不已。我知道我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阿夫塞什么都没说。“如果我既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聪明的,那么罗德罗克斯可能是对的,或许我真的不适合担任领导。”“还有其他需要考虑的因素。”“除了智力和体力上的技能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因素?”“还有仁慈,迪博;还有清廉与正直;还有在逆境中依然坚持做正确的事。这些都是你的优点,迪博。而且,好的领袖应该其备的正是上述这些素质,而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迪博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他说道,随后继续道,“但现在,和肌肉与大脑比起来,这些素质没什么价值。我真的有希望在与黑死兽的战斗中胜出吗?”“如果天上有上帝,你会赢的。”迪博发愁地说:“这句话,从一个将上帝揪下神坛的人口中说出来,我没有感觉到丝毫安慰。”阿夫塞的面部表情是精心掩饰的空白。黑死兽已经被关了好几个十日了。关它的围栏很大,位于竞技场的北方,围栏壁由石块匆匆搭建而成。事实上,围栏自身比竞技场大得多。黑死兽曾想爬上石壁,但却失败了。尽管它以后也偶尔试过几次——或许忘了前几次失败的尝试——但总的来说,它现在基本上已经安于囚禁生活。围栏壁南端与菱形竞技场的一个顶点相连。每隔十天,人们便会通过竞技场墙壁上的一扇小门将一头铲嘴赶进围栏,为黑死兽提供食物。迪博常来观察黑死兽。围栏壁上搁了把扶梯,通向石壁的顶部。迪博在顶部一坐就是很长时间,他的腿在围栏内随意晃荡着,尾巴则垂在围栏外头。迪博发现,只有在狙击和屠戮铲嘴时,黑死兽才显出点高兴的模样。即使被关在围栏里,它仍然是个令人恐惧的家伙。但它身上也有优雅和高贵之处。迪博的观察点位于那头野兽的下风处,只要他坐着不动,它根本不会理睬他。他身旁的围栏壁顶上放着个小书包,书包里放着书本、纸张和一些写字用的皮子。迪博听到有人爬上了他靠在外墙上的扶梯,发出“嘎吱嘎吱”的木头受压声,他不禁奇怪会是谁。他扭过头,只见罗德罗克斯正爬上来。迪博站起身,沿着围栏壁顶部走了一小段——它的宽度也就刚好能下脚——离开扶梯顶大约五步距离。罗德罗克斯爬到梯子顶部,但他没有朝相反方向走五步,在他与迪博之间留出传统的地盘缓冲地带,而是径直坐下。爱兹图勒尔省省长所做的一切都暗藏挑衅。围栏壁高处的动静吸引了黑死兽,它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吼声。迪博得意地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罗德罗克斯的爪子在白天的光线中弹了出来,回应猛兽的吼叫。他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无所畏惧。迪博是个模仿天才,小时候,他就以模仿皇宫工作人员的声音而著名。他想模仿黑死兽的叫声,然后再看一遍罗德罗克斯害怕的样子。但他还是选择了谨慎从事,什么也没做。“你在这上面花了很多时间,看着这头野兽。”罗德罗克斯说道,“看到会导致你死亡的生物,你肯定怕得要命。”迪博的语气懒洋洋的。“随你怎么说好了,罗德罗克斯。”他转过头去,看着那头蠢乎乎的畜生。应该说,看着另一头愚蠢的畜生。罗德罗克斯突然指着迪博的右手道:“你怎么了?”迪博抬起手臂。他的两根手指不见了。“你是说这个?”罗德罗克斯的牙齿使劲地磕在一起。“国王往嘴巴里塞东西太快了,把自己的手指都咬断了?”迪博想对他做一个古代常用的经典手势,但他的手上缺少那个手势所需要的关键手指。“不是,罗德罗克斯,不是这么回事。这几根手指是训练时失去的。”罗德罗克斯显然不关心迪博的伤势,毕竟,手指很快就能长出来。他低头看着黑死兽,后者正沿着围栏的长度踱步。“我把一只胳膊捆在背上也能打败那头野兽。”罗德罗克斯挑衅地说道。迪博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他同样低头看着关在围栏里的野兽。“我会做得更出色。”他最后说道。第三十六章弗拉图勒尔省终于,戴西特尔号再次启航,沿着首都省南部的岸边航行,经过克夫图勒尔省的沙滩,最后穿越瓦斯特湾,来到经常刮着大风的弗拉图勒尔省的岩石堤岸,放下了托雷卡和他的小队。多日之前,他们就是在这地方上的船。又能开始工作了,托雷卡很高兴。德里奥部落早已在悬崖上的石屋安顿下来,部落成员似乎对再次见到来自首都的访客感到很高兴,尤其当托雷卡随队带来了许多首都的工艺品,作为送给乔多和她的人民的礼物之后。安顿好之后,托雷卡下令开始一场大规模的挖掘行动,希望能再次找到那种奇怪的蓝色人造物体。每个白天,他的小队都在书签层——最底下那层含有化石的岩石层——的白垩线下方工作,但始终没有发现什么。托雷卡开始担心,自己找到的那个奇怪物体在这世上只有一件。最后,无计可施的他下令使用炸药,就是那种修路时用来炸碎岩石的黑色粉末。这种做法应该可行。托雷卡敢肯定,即使爆炸也无法毁坏蓝色材料制成的物体,但要埋设炸药,他必须沿着悬崖走出很远,以免爆炸危及德里奥部落正在使用的建筑物。爆炸总是充满危险;筑路工人中有好多都死于爆炸事故中,不是被提前爆炸的成堆炸药炸得粉碎,就是被炸碎的岩石埋在底下。事实上,筑路工人身上经常能看到正在重新生长的一只或两只手,细小的手掌上伸出几根短粗的黄色手指。戴尔帕拉丝是小队中的爆破专家。她把黑色粉末倒入六个纸做的漏斗中,每个漏斗顶部伸出一根双股导火索,然后把漏斗塞入书签层下方的岩石裂缝中。戴尔帕拉丝的手仍然是她与生俱来的那一双,上头没有成年人再生身体部位时常有的杂色或是斑点。这激发了大家的信心,但是随风飘荡的体味表明了所有人是多么的紧张。七个小队成员中的六个得负责点火。托雷卡当然是其中之一。命令其他人去做一件他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这样可不好。从他所在的位置沿着悬崖再往上一百三十步左右,便是另外两个点火者。还有三个隐藏在岩石中。顺利点火只有一种方法:大声倒数。“五。”戴尔帕拉丝大声喊道。托雷卡在身上摸索着火柴。“四。”他在石头上擦了一下火柴,没能点着。“三。”他又试了一下,这次火柴“嗤”的一声着了。“二。”风比他想像中的大,把火柴给吹灭了。他急忙取出另一根——“一。”在石头上摩擦,用手护住火苗,然后——“零。”——点着了导火索,导火索开始燃烧,发出刺鼻的味道。他在原地看着导火索燃烧,直到确定火苗不会被风吹灭,这才开始以最快速度沿着陡峭的岩石表面攀爬而下,岩石表面没有着力点,只能依靠攀爬绳提供借力处。刚下到地面,他就开始狂奔,头埋向地面,肥厚的尾巴在身后飞扬,背部与地面保持平行。在他左侧,另外两人正以同样的方式竭力飞奔。他右侧还有三个人。托雷卡在脑子里数着数,导火索还要燃烧长十下心跳的时间。戴尔帕拉丝这次用了很多的黑火药,他们必须跑得尽可能远——托雷卡被绊倒了,脚爪陷进地面的一条小裂缝中,身体重重地摔在坚硬龟裂的地面上,肋骨被狠狠压了一下。他头晕眼花地想爬起来,随后意识到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朝旁边滚了滚,侧躺在地。戴尔帕拉丝是惟一落在他身后的人,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两个身长。她脸上充满关切。火药点着了,像雷声,所有漏斗几乎同时爆炸,但还不是完全同步。悬崖的表面似乎整个碎了,像一个蛋壳。随后,整个场景似乎暂停了半下心跳的时间,接着,接着,接着——成千上万片灰色页岩滚动着坠落下来,西面的天空升腾起一大片硝烟,天空中下起了碎石雨,尽管站得这么远,还是能感觉到——翼指被吓得飞在空中——使托雷卡震惊的是,一群以前没见过的野生奔跑兽惊慌地逃离悬崖底部。托雷卡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戴尔帕拉丝傻乎乎地张着嘴,举着双手,她的吃饭家伙仍然完好无损。硝烟扩散开来,波及的范围大得难以想像,空气中充满了黑火药的味道。硝烟最终散去时,托雷卡的嘴巴一下子张大了。悬崖底部一半堆满了碎石。从悬崖表面剩余的部分中伸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构造,大小和一幢大建筑物差不多,完全由那种不可思议的蓝色材料制成。第三十七章首都来到外面大街上之后,阿夫塞看不到人群,但他知道人群就在那儿。他能闻到他们,闻到每个经过身边的人发出的味道。有多少人?他不知道。好几百个,也可能是好几千个。体味也不是人们通常散发的味道。他已经习惯于闻到发情期妇女散发的香气,或一个即将要产卵的妇女的体味,或一个渴望性或狩猎的人散发的渴求的味道,或是一个饱餐一顿的人所散发的不可能闻错的慵懒气味。但是,现在这些体味与它们显然不同。恐惧。幽闭恐怖症。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这些化学波浪冲刷着他。他——哪怕是他,学者中的学者,皇宫中最富有智慧的人——也无法抵御这些化学作用的影响。指尖传来阵阵麻刺感,他的爪尖在鞘中痒得令人受不了,拼命想暴露在日光下。周围的人是否有同样的自制力,将爪子藏在鞘中?他不知道。每前进一步,他都能感到自己的腹部在朝前倾,仿佛要进入地盘挑战的水平姿势。他一次又一次站直身体,倾斜却一次比一次更厉害。喉部的肌肉收缩,下意识中绷得紧紧的。喉部的赘肉仿佛也在告诉他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红宝石球。脑海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想动用全身的肌肉,终于,最后的阶段来临了——如果他有眼睛的话,它们会发疯般左右窥探、侦察别人的动静。他知道他应该离开这儿,离开拥挤的街道,回到乡间,或许应该到石柱区去。在那儿,水面上吹来的阵阵微风能给他带来新鲜空气,空气中没有体味,没有紧张情绪。脚爪在石头路面上敲击着,声音像一场冰雹:连续不断的“啪跶啪跶”声,朝着他倾泻而来。有多少只脚?有多少个昆特格利欧?多大的一个人群?他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想想那些能让人放松的事。他想到了星星,美丽的星星……他愿意用一生时间来研究它们,直到他失去了双眼。阿夫塞摇摇头,清醒一下头脑。想想别的。他想到了迪博,他的老朋友,他最有力的支持者……但正是他下令让自己变成了瞎子。不。他想到了娜娃托,可爱的娜娃托,发明了望远器的伟大发明家,还有他们结合在一起的那个美妙时刻,致使孩子们降生的那个神圣的夜晚,加尔普克和哈尔丹、克尔布和托雷卡、德罗图德、亚布尔和戴纳克司,还有小黑尔巴克,他小时候就得病死了。美妙的孩子们,伟大的孩子们,这么多孩子,到处都是孩子,脚底下——有人踩到他脚上——够了——阿夫塞再次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改变,感觉本能涌起,慢慢侵蚀了他。他转过身。转身时,他的躯干前倾,尾巴抬了起来,身体在上下跳动,一上一下,挑战已经降临,“达加蒙特”控制了他。年轻的时候,人们称他为“那个人”,五个猎手祖先之后出现的最伟大的猎人。即使瞎了,即使在疯狂之中,即使到了中年,他的动作仍然精确无比,仍然能把握最恰当的时机。他能听到身边最近的那个人的呼吸,急促的吸气声,似乎那个人也在竭力控制着自己。阿夫塞立刻感觉出那是个男性。体味是无法伪装的。“阿夫塞。”那个人说道,竭力使自己听起来显得很平静,但语气中仍旧隐含着恐惧。他认识这个人。帕德—奥罗,是……是……阿夫塞的思维渐渐模糊,他的智力正在减退……是爱兹图勒尔省省长罗德罗克斯的助手。受够了。阿夫塞向前扑去,双臂一合。左手碰到了对手的一侧肩膀,就在左手下面一点。右手下触到了他的腰部。说明奥罗自己的躯干也已经与地面平行,摆出了挑战的姿势。他的头部肯定位于——阿夫塞感到自己的皮肤遭到撕扯,奥罗的爪子撕裂了他的上臂。没什么,疼痛不要紧,要紧的是一击必杀——只要他与奥罗的身体保持部分接触,只要他能感觉到他的某一截肢体或躯干的某一部位,他就能知道对方身体上的薄弱环节在哪儿。他是“那个人”。阿夫塞的躯体压得很低,向前冲去,他低下头,嘴巴大张。颈骨的破碎声。牙齿从牙龈上断裂的声音。还有鲜血的滋味,一股股热流。奥罗死时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尖叫。他的尸体就这么摔落在石头路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