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博的内眼睑眨了几下。“我不恨你,罗德罗克斯。”“你应该恨。因为我会使你垮台。我会不断努力、努力、努力,直到我占据你的位置。”“我可以下令驱逐你。”“驱逐到哪儿?爱兹图勒尔省?”罗德罗克斯磕了磕牙,“我已经是爱兹图勒尔省的省长了。”“我可以杀了你。”“你要违反祖先的规矩?我不这么认为。人们不会坐视不理的,如果你破坏了规矩,你也就同时摧毁了你剩余的权威。不,迪博,你只有三个选择。第一——”说到这儿,罗德罗克斯伸出一根手指,手指上的爪尖也露了出来。“你可以接受我的挑战。第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同样露出了爪尖——“你可以宣布退位,承认我的主张,让我接过王位,我会允许你继续活下去。或者,第三——”第三根露出爪尖的手指竖了起来,“你可以表现得像个懦夫,直到人民迫使你应对我的挑战。”迪博注视着罗德罗克斯举起的手。用露出爪尖的手指来表达若干个观点,这种做法太像他的母亲了。迪博第一次确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一位就是他的兄弟。这场冲突是个悲剧,因为他们俩团结起来所能取得的成就肯定比个人单打独斗大得多。迪博摇了摇头。“你错了,罗德罗克斯。还有第四个选择,比你提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更为合理。我来告诉你我的计划,然后再看看我们中究竟谁是懦夫。”一个昆特格利欧的日记我希望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努力克制自己,不与他们作比较,但却没有效果。我无法控制自己。我和他们一样学识深厚吗?一样聪明?我的朝圣文身和亚布尔到处炫耀的一样精巧吗?娜娃托和阿夫塞偏爱我们中的哪一个?他们肯定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当初事情不是这个样子,他们的孩子中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他们会希望留下哪一个?今天,我在公共食堂边吃饭边思考这些问题,这时哈尔丹走了进来。她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所以没向我这个方向鞠躬,只是坐在屋子另一头的长凳上,开始啃她的肉。我看着她。我当然刻意没有把鼻口转过去对着她。她无法判断我是否在看着她。但我突然想到,我在这儿啃着这块骨头上的肉的时候,我同样不知道她在朝哪个方向看。她乌黑的眼睛可能聚焦在她面前的肉上。也可能对准了我。对准了我。从前我们总是有相同的想法,我能读懂她的表情。现在我们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吗?突然间,我意识到了自己在想什么。这是无法消散的涟漪,一个黑暗、危险、执着的想法。我希望她死。我停止了在骨头上剔肉。与此同时,她也停手了。我不知道她是否也在这么想我。第十六章戴西特尔号托雷卡去了甲板。在一艘航船上,每个人都有杂务要做。巴布诺知道,他至少还得忙上两个分天。她沿着舷梯向下来到托雷卡的舱室,木头发出呻吟,不是因为她身体的重压,而是由于帆船自身的晃动。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再次读了读有关阿夫塞的铭牌,并向门上黑黝黝的木头上雕刻的五位猎人表达了敬意。门框边有个铜质的门牌,但她没有用爪子去敲击它,而是偷偷摸摸地朝身后看了一眼,随即推开了房门。铰链发出“吱呀”一声,她更紧张了。进入托雷卡的舱室后,她马上关上房门。她的爪子露了出来。侵入他人的地盘令她不安。尽管知道托雷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还是不能在这地方过久逗留。感觉太不好了。舱室里有一张桌子,桌子前还放着张凳子——船上的空间太宝贵了,无法在这儿安排一张板床——但托雷卡还是明智地将各种易碎物品直接放在地上,免得海浪冲击船身把它们从桌子上打下来。当然,舱室里没有点灯,没人照看的明火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是舷窗上的皮窗帘却敞开着,小小的窗户也敞开着,窗外寒冷的、咸乎乎的空气直灌进来。借着从舷窗处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她看到了一个装着铰链的木头箱子,箱子里是阿夫塞给托雷卡的望远器。但这并不是她来的目的,她要找的东西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更令人难受的是,她还得在托雷卡的东西里翻来翻去。这是多么严重的违规行为啊!但是,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她走到储物槽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饰带、背包和一些特别设计的极地衣服。她仔细地把每件东西都堆放在地板上,以便过会儿能照原样再把它们放回去。托雷卡的物品中有几本书,其中一本是他父亲写的。还有,令她奇怪的是,一本被翻毛了边的鲁巴尔祈祷用书。终于,她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个物体,那个奇怪的蓝色半球形物体,底下还挂着恶心的六指把手。她捡起它,捧在双手的手心里。她一直都惊奇于它的重量,以及它极为迅速的热传导性。她看着它底面几处地方那奇怪的几何图案,一串串的符号,第一千次想像这些符号都代表着什么意思。这物体的颜色也透露出邪恶。蓝色,不洁的颜色,骗子的颜色,谎言的颜色。昆特格利欧不会做出这种东西来,她对此非常确定。这么奇怪的物质比钻石还硬——无法被任何工具加工,那个手柄也不是为猎手的手而制的。不是为昆特格利欧,那会是谁?昆特格利欧有五根手指。上帝有五根手指。第六个指孔使这个物体变得丑陋无比。不属于昆特格利欧,也不属于上帝。上帝是善良的,上帝的造物也是善良的。这个东西没有善良之处,因此,它是危险的。她注意到托雷卡花费了无数个分天盯着它看,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把那些指环一会儿拉下,一会儿合上,拉下,合上……六根手指。不过,或许这装置的使用者可能和她类似:有些与众不同。一个脸上长角,一个有六根手指。多余的角或手指会使你不再善良吗?当然不会。但这是个远古时期的物体,它的出现可以回溯到生命产生的初期。从蛋中偶尔也会孵化出十分可怕的畸形东西,血祭司会立刻处死他们,不会等到正式的筛选过程。创世初期没有血祭司,直到上帝咬掉自己的胳膊,胳膊上的一根手指幻化成了梅克特。所以,从某个创世之蛋中孵出的可怕东西没有经历筛选过程——因为没有人来执行。她把这物体在手里转了个个儿。它没有善良之处,她已经坚定了这一看法。它死了,被埋在地下好几千个千日,禁锢在坚硬岩石制成的坟墓中。纯粹是出于意外,托雷卡才释放了它。现在是更正这一意外错误的时候了。她走向舷窗,感到凛冽的寒风吹在鼻口上,倾听着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以及船帆发出的猎猎声和远处传来的翼指叫声。托雷卡会因此而怪罪她。但她完全是为了他好,为了他的安全,为了他的灵魂。她一把将这东西扔出舷窗。它落进灰色的波涛中,溅起一朵水花,然后很快沉了下去,永远消失了。第十七章阿杰图勒尔省阿杰图勒尔省位于大陆的西北部,以拥有优良的避风港、服务周到的旅馆和宏伟的宗教场所而闻名。当地的金属工匠能够用青铜和黄铜制造出复杂器具,编织工制造的渔网行销全世界。此外,省内还徜徉着大批蓝色和橘色相间的铲嘴牲口群,这是一种特殊的杂交品种,出产最鲜美的肉食。该省的省长是伦—哈克图德,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家伙。尽管脾气很急躁,他还是得享高龄,可能是因为他的职务使他免于遭受其他急性子通常会受到的攻击。他的长相很像他姐姐,也就是上一任国王伦—伦茨,但稍稍瘦一点,更漂亮点。哈克图德的学徒是科洛尔,现任国王迪博的姐妹。哈克图德看着窗外。外面已聚集起一伙可怕的暴徒——总共十个人,彼此相隔的跟离实在是太近了。他们正高呼口号:“揭露政府真相!”“不许搞特殊化!”“人民需要一个合法的国王!”迪博派来的五名皇家卫兵安静地站在哈克图德办公室远端的墙边。哈克图德召来了科洛尔,她长得确实很像迪博,只是没有他那么胖。哈克图德把皇家卫兵带来的卷轴递给她。科洛尔注意到卷轴上盖着国王的印章,印章已经被撕破了。她展开皮卷轴,皮面最上方是迪博的徽章,雕工优雅精致。徽章下方是用黑色的粗体象形字写就的一封便函:发信人:迪—迪博,陆地的国王,五十个部落的首领,皇族的族长,拉斯克的后代收信人:克夫图勒尔省、楚图勒尔省、玛尔图勒尔省、爱兹图勒尔省、阿杰图勒尔省、詹姆图勒尔省和弗拉图勒尔省省长人民普遍相信,七个外围省份的省长都是皇室成员,上一任女王伦—伦茨的兄弟姐妹,他们的学徒是现任国王,也就是我的兄弟姐妹。由于伦—甘罗的意外死亡而继承了爱兹图勒尔省省长职务的迪—罗德罗克斯宣称,只有他才是王位的合法继承人。随信所附的文件对此做出了详细解释。必须重新举行血祭司的筛选,而且是在公众的注视之下。我命令你,派遣你的省长学徒和至少三名观察员,于7128千日的第666天之前赶到首都。届时,每个学徒都会获得继承王位的公平机会。我的皇家卫兵将负责护送你的代表团。科洛尔抬起头。“迪博以为他是谁?竟然用这种方式调遣我。”哈克图德的回答简明扼要。“他以为他是国王,而且他是对的——至少现在是对的。”“你当然会拒绝执行他的命令。”哈克图德看着窗外。“我没有权力这么做。”“你是一个省的总督。”“我拥有的权威已经无法控制现在的局势了。这是人民的要求。”“未来的某一天,我会成为这个省的省长。”科洛尔说道。哈克图德狡黠地说:“为什么死盯着一省省长的位置不放?你有机会成为整个大陆的国王。”“不,我不会走,让其他的省长学徒去玩这个愚蠢的游戏吧,我就侍在这儿。”“我是你的师傅,科洛尔。我是阿杰图勒尔省的省长,你只是我的学徒,你只能服从我的命令。”“但是要重新筛选?这是什么意思啊?”“我说不准。但你很强壮,不管是什么考验,我相信你会成为胜者。”“我确实很强壮。”科洛尔说道,“而你,哈克图德,你真软弱。你催促我去首都,好让别人认为阿杰图勒尔省已经处理了皇家后代的丑闻。你将注意力从你身上转走,因为你和我一样,也是血祭司骗局的产物。你的生存权和我一样受到了质疑。”“我已经赢得了人民的尊重,科洛尔。你还是个学徒,你还没有赢得什么。”科洛尔冲着哈克图德露出尖牙。“祈祷我赢不了吧。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学徒没有任何权力。例如我自己,在你传位于我之前,我什么权力都没有。但如果我当上了国王,我就成了你的上级,哈克图德。我们之间的位置会颠倒过来,我是主人——不仅仅是你的,而且是整个大陆的主人,你会为现在没有支持我而感到后悔。我保证你会后悔。”窗外传来暴徒的呼喊声。“你有八分之一的机会,科洛尔。你认为你对付外头那群暴徒的机会有多少?”皇家卫兵队长向前踏出一步。“我会保证你安全到达首都。”科洛尔上下打量了这个大个子一番。“到达之后,谁来保证我的安全?”卫兵们一片沉默。第十八章戴西特尔号水手们配备了为寒冷气候特制的衣物。除了他的饰带以外,托雷卡不习惯穿上任何东西。穿上几乎覆盖了全部身体的衣物,令他很不舒服。服装的剪裁并不是很合身。它大部分由内外两层厚皮子构成,两层之间还填充了翼指的绒毛。衣服上缝制了一顶长长的兜帽,可以牢牢地围住鼻口,只为眼睛留下了一条小缝,并在顶端开了个用于呼吸的小口。下半身的服装由三个直筒组成,其中两个是用来装腿的开口筒,第三个筒呈锥形,顶端是封闭的,用来装尾巴。穿下半身服装有点别扭,托雷卡总会弄成一条腿或是尾巴没能装进直筒中去,或者是前后穿反了,把留给尾巴的直筒露在前头。一旦服装的两个部分——夹克和裤子——穿上之后,穿衣人还得在口袋的高度上系一根宽宽的腰带。腰带固定了上下两个半截,以免弯腰的时候上衣与裤子分开。此外还得穿上雷兽皮制成的靴子,靴子里垫着翼指的绒毛。还有样子傻乎乎的、无法称之为手套的东西,因为除了大拇指以外,其余手指都藏进了同一个形状怪异、内里垫着绒毛的套子中。但这些衣物的保暖效果非常好,好得无法事先测试。在航行初期,穿上这身行头,托雷卡只能坚持几个厘天①,要不身体就会过热,赘肉会开始来回摆动。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拥有这么保暖的衣物而感到幸运。很快。托雷卡经常注视着巴布诺,他的双眼追踪着她的动作、她的身姿、她靠在尾巴上的样子、她微笑时鼻口微微发皱的模样、她集中注意力时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样子。她呼吸时的样子。她存在的样子。他盼望着能伸出手去触摸她,去感觉她皮肤粗糙的质地、她文身处的小突起、她肉体的温暖。但她每次总会从他面前后退,在他们之间留出缓冲地带。这令他心痛。心痛。太阳低垂在地平线上。在这么南的纬度地带,它从来没能升得更高。白天已经短得可怜。太阳永远不会升到天穹顶点,因此即使在正午时分,物体也会留下长长的影子,令人很是压抑。①一天的百分之一。托雷卡觉得天气还不算特别冷。度量裁定者瓦—奥斯菲克最近批准使用一种新的温度度量单位,它是由阿杰图勒尔省圣地的修行者发明的。在这套新的度量单位中,水的冰点和沸点之间被等分成一百份,冰点被指定为零度。克尼尔有一个精致的玻璃管,里面装着彩色的液体,它应该能告诉大家在这种新的单位下,气温有多高。没人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准,因为从来没有在远低于十度的地方测试过这玩意儿——即使在夜晚,陆地上所能得到的最低温度也只是十度。在这儿,正午的指示是零下十二度,夜晚可能会达到零下二十度。想在晚上得到一个准确的读数是相当困难的,在黑暗中无法从这装置上获取读数。如果用灯照,彩色的液面又会很快升高。冷,没错,但没有托雷卡想像中那么冷。事实上,他已经相当习惯呼吸这儿的自然空气了,有时甚至觉得它令人感到神清气爽。然而,黑暗仍然令人沮丧。托雷卡知道这儿的太阳为什么从来不会升到高处,但是了解其中的奥妙并没有使他觉得好受些。越来越多的人在午间走上甲板,享受一点点可怜的光明和温暖。这地方太挤了,但所有人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到了航程快结束时,戴西特尔号前甲板上的午间笑话时分已经成了一项传统。由于寒冷,人们的牙齿总是不由自主地上下磕动,因此所有的笑话,即使是最烂的那种,都能引起热烈的回应。“真恶心。”托雷卡笑着对船上的水手比尔托格说道。比尔托格认识他父亲。他刚刚对托雷卡说了个江湖医生和铲嘴的故事。在此之前,托雷卡一直回避听这个故事——很多人会说,他能逃避到现在,真是一种福气。但现在再也躲不过去了。勘探队员巴—戴尔帕拉丝做了个鬼脸。“来听个真正的笑话吧,比尔托格。”她看到巴布诺朝着他们走来。“嘿,巴布诺!”她叫道,“你管一只吃得太饱的角面叫什么?”巴布诺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接着走了,什么都没说。“她怎么了?”戴尔帕拉丝问托雷卡。“恐怕你的尾巴挥的不是地方。”托雷卡说道,“巴布诺不喜欢‘角面’这个词。”“为什么?”托雷卡的头朝着巴布诺离去的方向歪了歪。“她小的时候,有人就这么叫她。”戴尔帕拉丝耸了耸肩,随后继续讲起她的笑话。但托雷卡对于笑话中的包袱一点儿也没在意。他盯着巴布诺的背影,她带走了他的欢乐。“陆地!”喊声来自比尔托格,此时他正在瞭望吊篮里。其实这并不是真的陆地。托雷卡、克尼尔、巴布诺和其他很多人匆匆跑上戴西特尔号的前甲板。比尔托格所处的高度给了他极大的优势,其他人过了好一阵子才看到他刚才看到的景象。数个十日之内,地平线上除了灰色的水面连接着紫色的天空之外,什么也没有。但现在至少出现了一道线,一道白色的线,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随着戴西特尔号越驶越近,线条扩展成由微微泛着蓝光的白色冰块和层层积雪构成的悬崖。冰山上到处是裂缝,露出了淡蓝色的内部。托雷卡震惊地看着一大面冰墙落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波浪。接近之后,他能看到破裂的冰层在积雪堆成的冰帽周围互相倾轧。他不知道在这地方能发现什么对出逃项目有用的东西,乍看上去,这儿除了冰和雪之外什么都没有。克尼尔不会将船驶得过近,以免漂浮的冰山把船体撞个大洞。不幸的是,这儿的水太深了,无法下锚。他们沿着冰原航行,航线保持与冰原平行。正在用望远器观察冰山的克尼尔示意托雷卡靠近。他把仪器交给他。铜质的管子冷得让人手疼,托雷卡真心实意地感谢那付发给他的样子奇怪的手套。他转动着管子,对好了焦距,随后震惊地坐在自己的尾巴上。冰上有东西在移动。第十九章观察者的冥想经过四亿六千万个熔炉年,杰佳齐才在他们的世界上进化出了智慧。与此同时,熔炉自身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最初那个物种大爆炸后出现的各种身体形态中,有一种取得了绝对优势——圆形的躯干,一端长着头,头连着脊椎,后来又出现了对称的肢体。脊椎很快便被骨头保护了起来。这种解决方案倒挺有趣,跟我的祖先大不相同。鱼的时代渐渐地被两栖动物时代所取代,随后,爬行动物又取得了优势。随着时间流逝,大脑与身体的比例不断增大。看样子,智慧终于也要在熔炉自身上产生了。这真是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但是,在它产生之前,一种新的物种出现了。它们生活在爬行动物的阴影下:毛茸茸的小个子动物,以哺乳方式抚育自己的后代。到了现在,进化的结果已经明朗得可怕。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都朝着智慧生物的方向进化,进化的速度也基本相同。大脑和身体的比例沿着一条简单曲线不断增长,穿着鳞片外衣的和长着毛的这两种不同的生物,都位于那条曲线的同一点上。最聪明的爬行动物的大脑和最聪明的哺乳动物的大脑很快就会拥有相同的能力,即使这能力还称不上强大。还要过很长时间,真正的智慧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我判断大约需六千万到七千万熔炉年。但哺乳动物已经进入了死胡同。智慧,至少是这些生物表现出来的那种智慧,需要巨大的体型,巨大的、集中的、满是沟壑的大脑。爬行动物早就占据了生态圈中适宜大型动物生存的各个角落。哺乳动物的智力发展被迫停止了。不是一条,而是两条通向智慧的道路。但是,看上去,只有一条能在这个世界上走通。南极托雷卡、巴布诺和克尼尔乘坐登陆艇朝冰原前进。克尼尔花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一个适合靠岸的地方。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完全锚定登陆艇,因此他必须待在艇上,以防它随着波浪漂走,使他们陷入困境。托雷卡和巴布诺,从鼻口到尾巴都包裹在奇怪的、鼓鼓囊囊的衣物中,开始朝着冰原进发。冰原表面覆盖着坚硬的雪层,踩上去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托雷卡对雪层的质地很是好奇,它看上去就像被冻住的波浪。还有就是这片白色!无论他向哪里看,都是一片刺眼的白色。他发现自己的手在脸上搭成了凉棚。即使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他还是很难看清周围的环境。渐渐地,他的眼睛适应了强光。托雷卡惊奇地发现,这地方竟然还有昆虫:在雪地上跳来跳去的黑色小东西。但他在戴西特尔号上注意到的并不是它们,而是前方那些奇怪的生物。“它们为什么不逃呢?”在咆哮的风中,巴布诺的话几乎听不到。“什么?”托雷卡喊道。“它们为什么不从我们面前逃走?”她再次说道,“它们不害怕吗?”在冰面上,可能躺着成千只、甚至上万只生物。在南极的阳光下,每一只看上去都像一滴水银。“它们好像不害怕。”“它们怎么能不害怕比它们体型大的动物呢?它们显然没有什么自卫手段。”托雷卡和巴布诺靠近了这些动物。雪地是如此坚硬,上面连脚印都留不下。“再看它们挤在一起的方式!”巴布诺说道,“不用动弹都能触到对方。它们没有地盘属性吗?”“一大群食草动物。”“请原凉,托雷卡,你是专家,但是,嗯……不知你注意到没有,这地方没有植物。这些生物肯定是以鱼为生。”这些生物长着小小的圆形身体,还有奇怪的脑袋,脑袋被拉长了,前后形成两个尖尖的突起。它们无疑看到了正在走近的昆特格利欧,许多只动物扭过头来看着托雷卡和巴布诺。但它们似乎一点也没有因入侵者的到来而受惊。托雷卡看到其中一头懒洋洋地从冰面滑入水中,其他的正用嘴巴梳理着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名字来称呼它们,托雷卡只能给这些生物起名为“潜水者”。它们似乎对滑入冰冷的水中毫不在乎,一潜入水中,托雷卡便失去了它们的踪迹。看起来它们潜得挺深的。现在,最近的那只潜水者离托雷卡只有大约二十步远。大多数潜水者都肚子朝天躺在冰上,但也有一些直立着,厚厚的鳍状肢垂在身体两侧。每个鳍状肢前缘大约半高处有个红乎乎的东西,但托雷卡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潜水者似乎觉得还没有充分表现出自己的自鸣得意。一只大潜水者蹒跚着向托雷卡和巴布诺走来。那东西的步伐很是笨拙,腿太短,无法快速行动。它靠近时,托雷卡看到了它的嘴——其实更像是喙——的侧面有咬合在一起的尖锐突起。究竟是突出的牙齿,还是锯齿状边缘,他看不清楚。还有,锋利的边缘对付鱼类可能很有用,但看上去对昆特格利欧构不成威胁。它头部后方长着个与喙相似的锥形冠,刚好跟喙的方向相反。远处地平线的低空悬着两轮新月,几乎消失在冰山的反光中。根据太阳的位置,托雷卡和巴布诺本该在身前留下长长的影子,但冰和雪的反射作用太强了,反射光驱散了影子。大潜水者继续向他们靠近,看上去它得蹒跚着走上四五步才抵得上托雷卡迈出的一步。托雷卡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那只动物的鳍状肢了。鳍状肢前缘中部长着的红色东西原来是爪子,三根小小的、蜷曲的爪子。托雷卡想像不出它们对这种动物有什么用,或许可以在潜水者的鳍状肢滑跌失足或滑下冰面时充当刹车。他和这只潜水者的先锋之间的距离只有五步远了。其他潜水者或许对此情景颇感兴趣,兴趣甚至可能越来越大,但从表情上仍然看不出关心的样子。突然间,托雷卡担心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圈套。雪衫上部朝前突起的长长的筒子暖和了他的鼻口,但也让他付出了被挡住周围视野的代价。托雷卡猛地转动脑袋,朝四处看了看,差点因此滑倒在冰面上。没有情况,只有表情和他一样吃惊的巴布诺。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个过程其实没什么刺激之处。托雷卡不是狩猎狂,但他也知道,狩猎的乐趣在于追逐过程。以前从来没有一只动物主动接近过他。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甚至认为这种举动表示潜水者不是一种动物。当然,这种想法太傻了。再说,潜水者还长着一颗小脑袋呢,头顶那个突出的冠显然是为了平衡它的喙,起舵的作用,而不是一个加大号的脑壳。这动物居然不害怕生人,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它以前从来没见过昆特格利欧。(现在也没能真正看到,托雷卡想,因为厚厚的冬衣遮盖了托雷卡的全部身体,只露出脸部的正面。)或许这种野兽在这儿没有天敌。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它们的数量为何如此庞大。托雷卡向前迈了一步,与潜水者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足以碰到它。它小小的流线型身体包裹着一身短短的银色绒毛,绒毛油光发亮,似乎能往下滴油。他能看到它在呼吸,圆柱形的躯干一起一伏。对它来说,走路显然是件大费气力的事,但潜水者并没有显得筋疲力尽。它的呼吸频率很快,表明它是温血动物,它的保暖皮毛也证明了这一点。托雷卡的想法很简单:弄一个用于研究的样本。他伸出手,拿出一把解剖刀。金属刀身冷得刺骨,表面冻了一层霜。他用刀割开了潜水者的喉咙。刀锋刚碰到它的皮肤,潜水者发出一声有如木板撞击在一起的叫声。对其他潜水者来说,这个声音肯定有某种具体的意义,它们开始发出同样的叫声。这一幕只持续了几下心跳的时间,声音只有潜水者发出的木板撞击声,动作不过是它们尖细的喙开开合合。死潜水者的鲜血淌在冰面上,红色的液体在寒气中很快变成了黏稠状。随后,成千只潜水者统一行动起来。突然间,托雷卡意识到自己的考虑并不周到,比他预计的冒险得多。潜水者没有逃离托雷卡和巴布诺,而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向他们蹒跚着冲来,粗糙的喙缘迅速地上下开合着。托雷卡转过身,开始快速地跑过冰面,大号鞋子在冰面上不断打滑。他朝前躬着腰,抬起尾巴以保持平衡,左手仍旧牢牢地抓着死潜水者。在这儿倒下的话,那可大事不妙了。小小的银色动物会爬满他的全身。要是一对一的话,它们肯定不是成年昆特格利欧的对手,但几千个挤在他身上,估计会是一种极不光彩的死法……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巴布诺也是。局面很快就明朗了。对于潜水者来说,昆特格利欧的速度太快,轻易就能甩开它们。银色生物放弃了追赶,但它们发出的木头撞击声仍旧持续了一阵子。克尼尔划着登陆艇,迎着托雷卡和巴布诺而来,想尽快与他们会合。两个勘探队员上了船…………随后他们发现,潜水者正在做着它们的名字所暗示的事:潜入冰冷的水中,在水面之下划水,如同银色流星一般向他们的小木船冲来。克尼尔疯狂地划桨,托雷卡和巴布诺也抓起了各自的桨。但船不像潜水者那般灵活,速度也没它们快。从船舷上端望出去,托雷卡看到了几百只潜水者,在冰冷的灰色水面下潜行。小船经受了阵阵攻击。潜水者的喙不断撞击船底,“咣咣”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托雷卡从水中抽出他的桨,奋力拍向水面,激起巨大的溅水声。声音吓住了潜水者,喙击停止了——但只是一小会儿,它们随即便再一次执着地恢复了攻击。船体开始剧烈摇晃,托雷卡担心小船很快就要翻了。他甚至考虑过把潜水者的尸体扔回去,希望以此来安抚这些复仇者。托雷卡和巴布诺再一次用桨拍击水面。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托雷卡感到自己的桨碰到了某个尖尖的、坚硬的东西。他猜想他可能击中了一只潜水者的脑袋。冰水溅得到处都是。托雷卡感到上衣的袖子开始变硬,它结冰了。衣袖刚才被水溅湿了。幸运的是,潜水者没有足够的力量或恒心来持续攻击。过了一小会儿之后,它们停止了,在冰冷的水面下游走了。托雷卡扭头看去,只见它们爬上冰面,剧烈地摇晃着身体,甩下滴滴水珠。他们三人继续向戴西特尔划去。托雷卡瞥了一眼船中的潜水者尸体,看了看它的尖脑袋和滑稽的鳍状肢小爪子。爪子的解剖结构非常奇特,但又是那么眼熟。他盼着快点回到船上,好好研究一下这具尸体。第二十章首都:贝尔科姆广场阿夫塞的尾巴不耐烦地抬起又放下。哈尔丹一般不会迟到。他们约好了在贝尔科姆广场这儿见面,时间定在四分天。阿夫塞早早地就到了,还听到了礼拜堂传来的四声钟响。但钟声已经消逝许久了,哈尔丹仍然没有出现。高克也已经待得不耐烦了。阿夫塞感到它肥厚的尾巴不断拍打着他的腿。高克受过训练,只要他们静止不动时,它就会做这个动作,让阿夫塞确切地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免得行走时绊倒在它身上。但当高克变得不耐烦时,拍打的频率会越来越快。现在正是这样。阿夫塞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肚子。之所以约女儿在这儿见面,只为避免在没人领路的情况下,他自己在通向他女儿公寓那蜿蜒的走廊内跌跌撞撞。“你怎么想,高克?”阿夫塞道,“咱们能找到她吗?”他去过女儿家几次,还大致记得怎么走。“咱们试试看。”他拉了拉高克身上拴着的皮带,用手臂示意他想去的方向。高克发出一声欢叫,表示确认。他们出发了。尽管高克在防止阿夫塞撞到商队或是跌下悬崖方面做得十分出色,阿夫塞仍然习惯于用手杖来感知面前的地形,以此确认自己的落脚点。鲍尔—坎杜尔原来为他特制了一根拐杖,但那根在几个千日前发生的大地震中遗失了。眼下这根精制手杖是很久以前瓦尔一克尼尔船长送给他的礼物,当时船长的尾巴被巨大的水生爬行动物卡尔—塔古克咬断了,尾巴再生期间,他就是用这根拐杖帮助自己行走的。高克和阿夫塞稳步缓缓前进。在某个时刻,阿夫塞听到了脚爪磕在石头路面上发出的“咔哒”声,他立即向这位陌生的过路人询问自己是否走对了方向。最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哈尔丹住的公寓楼大厅。阿夫塞听出了拐杖敲在石墙上发出的熟悉回声。高克似乎也记起了这个地方,因为它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走廊呈传统的“之”字形,给多个使用者留出空间。阿夫塞用胳膊夹住拐杖,伸出一只手拍击墙壁。拍到门板时,手会稍稍弹起,他以此来计算走过了多少扇大门。他拉了拉高克的皮带,命令它停下。“是这家。”他说道。摸索一阵之后,他找到了镶嵌在门边的铜质门牌,用爪子敲了敲。没有人应答。阿夫塞又往木门前蹭了蹭,用手抚摸着门上雕刻着的装饰,确认这个标志确实属于他的女儿,一个研究动物种群的自然学家。“哈尔丹,”他叫道,“是我,阿夫塞。”仍然没有同答。他弯下腰,再次拍了拍高克。“她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他用抚慰的语气道,“迟早会回来的。咱们先进去坐下,好吗?”高克发出轻微的“咝咝”声。阿夫塞弯下腰,打开控制大门开关的铜门闩,走进屋子。他故意让大门敞开着,让哈尔丹回来时一眼就能看到他:一个昆特格利欧通常会被另一个昆特格利欧这种地盘入侵行为吓一跳,或许还会发生不必要的惨剧。刚进屋子,高克便发出猛烈的“咝咝”声。“怎么了?”阿夫塞一边说,一边在爬行宠物身旁蹲了下来。随后阿夫塞自己也闻到了:鲜肉,空气中一股血腥味。“饿了,是吧?”阿夫塞对爬行宠物说道,温柔地挠着它的脖子。“好吧,哈尔丹或许不会介意我给你吃上一小块。”阿夫塞张大鼻孔,诱人的香味来自屋子另一头。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回忆着上次来这儿时屋子里家具的摆设位置。随后他放开高克的皮带,用拐杖引导自己走向气味的源头。气味稍稍有点不太寻常,阿夫塞通常一嗅之下就能判断出肉的品种,这一块虽然不是十分陌生,但他却无法立即做出判断。他记得发出气味的那地方靠墙放着一张桌子,哈尔丹通常不会在那张桌子上放置食物,那是她的工作台。阿夫塞走得越近,血腥味越浓。不太对劲,他想,她很少会在自己家里宰杀动物。如果是从市场上购买的肉制品,它们的血通常已经放得差不多了。阿夫塞感到腿上被拍了几下,高克就在他身旁;爬行宠物的“咝咝”声十分响亮,几乎像在往外吐口水——这是一种奇怪的、厌恶的声音,阿夫塞从未听到这位同伴以前发出过这种声音。他走到桌前,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臂摸索着。碰到了一个又大又湿的东西。他抬起手,把手指放在鼻孔底下。手指上沾满了鲜血。他再次弯下腰,试探性地抚摸着那个物体。挺沉,圆圆的躯干,尚有余温,表面覆盖着一层粗糙的皮肤。他用手指尖触摸着它。没有鳞片,只有粗糙的皮肤。除了这个地方——有一些突起的小点。奇怪……小点似乎组成了某种图案。是一个文身!一个狩猎文身!阿夫塞惊愕地直起身,靠在尾巴上。这是一颗头,一颗昆特格利欧的头。在睡觉吗?但是——但是它湿乎乎的,沾满鲜血。阿夫塞竭力控制着体内升腾起来的恐惧,再次俯下身去。他抚摸着头的后部,手指沿着球状脑壳向下,触摸到了颈后肌肉群。肌肉厚厚的,即使在皮肤上都能感觉到肌肉束的走向。最后,他的手停在宽阔的肩膀处。躯干没有呼吸时应有的起伏。他的手触摸着肩膀四周,感觉着肩膀与上臂连接处的关节。突然间,他的手又被浸湿了。同一瞬间,他的手指进入了身体——他感到了依附在骨架上的鲜肉,感到了柔软的组织。是嘴巴吗?不可能这么快就摸到嘴巴。但它确实咧开着,像一张没有牙齿的嘴。阿夫塞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的手继续在滑腻腻的洞中抚摸着,不断深入……喉咙被整个切开了。头向下耷拉着,靠鼻口支撑在桌子上,使切口张得很大。他触摸时,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尸体头部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被割断的颈动脉实在是太粗了,断口处无法形成硬痂,里面又喷出一股鲜血,射在阿夫塞的手臂上。阿夫塞厌恶地抽出手,但紧接着,他意识到切口周围没有赘肉。这是个女性。他用他的另一只手——没有沾上鲜血的手——触摸着斜挂在这女子胸前的皮质饰带。饰带上点缀着干涸的血斑,但他还是轻易地触摸到了他害怕摸到的东西,一枚雕刻着自然学家的胸针。死者是哈尔丹本人。阿夫塞伸手扶着桌子,好让自己站稳一些。但他立刻感到自己的手被割伤了。他立即抽回手。伤口不是很深,但很疼。他的爪子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阿夫塞用爪尖扣击着桌面,发现上头有很多碎玻璃茬子。阿夫塞听到了一种声音:高克正在舔食流淌在地上的鲜血。他摸索到了爬行宠物的皮带,拉扯着它远离尸体。有那么一瞬间,阿夫塞想逃离这个地方,到外头寻求帮助。但他脑海中有关这屋子的影像被打散了,成了一个虚无的漩涡,一个恐惧的深渊。他强迫自己思考,进行逻辑推理。任何匆忙的举动只会使他摔倒,如果他能——但思考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发觉自己无法深入思考之后,阿夫塞向后靠在尾巴上,不断地号叫着。一声接一声的号叫。仿佛等待了无数个世纪之后,帮助终于到来了。第二十一章戴西特尔号在他的舱室里,也就是很多个千日前他父亲居住过的那一间,托雷卡在灯光下检查了潜水者的尸体。随着戴西特尔号的颠簸,舱内的火光不住地跳动着。潜水者是一种精巧的生物,长度相当于托雷卡的手臂,浑身覆盖着细腻的银色毛皮。第一个问题是,托雷卡不知道毛皮是一种什么构造。有时,在某些植物的表面也能看到毛皮,尤其是在菌类身上。在飞翔的爬行动物——即翼指身上也能看到。托雷卡从未听说过任何陆生或水生动物长毛皮,但这只动物却有一件漂亮的厚毛衣。他拍了拍毛皮,看到它底下还有细细的绒毛,颜色似乎从银灰色变成了纯白色,颜色的变化取决于每一撮毛所处的不同位置。这张毛皮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成千束的毛挨着成千束的毛,前后移动着,就像在风中摇摆的植物。他不得不压制着毛发可能会刺穿他的皮肤、抑或会扬起来钻进鼻孔或眼睛的幻想。毛皮的油性只能使感觉变得更糟。尽管身体表面令人恶心,这只动物的头却很迷人。就像他在冰面上看到的那样,它呈锥形,向前缩成一个尖尖的、长满牙齿的喙。脑后向着相反方向伸出的冠起到了平衡喙的作用。死去的潜水者将鳍状肢紧紧贴在身体的两侧。尸体还未僵硬,尽管在这么低的温度下,所有东西都有点硬邦邦的。托雷卡轻轻拉着左边的鳍状肢,使它离开身体。他惊奇地发现,整只鳍状肢只有前缘部位是硬的,其余部分由厚厚的组织构成,但里面似乎完全没有支撑的骨头。鳍状肢前缘的中部是三根小小的红色爪子。这很不寻常,正常的数字应该是“五”。有些生物脚上的趾要少于这个数目,昆特格利欧和黑死兽都是这样。黑死兽的脚上只有两根趾,但前肢很少会只有三根指。托雷卡取出他的手术刀,小心地划开鳍状肢,露出里面的肉。黑色的血流淌在工作台上。他继续切割,只见里面垫了一层厚厚的黄色脂肪层。但是他真正想看的是前缘。他沿着前缘边的纵向完全切开鳍状肢,又用手剥下肉和皮。经过一番不怎么费劲的捣腾之后,他手中出现了一付鳍状肢的骨架。从肩部到爪子处有两根长长的骨头,显然是肱骨和桡骨——分别是上臂骨和小臂骨。在桡骨末端,连接着在鳍状肢上生长的三根红色爪子的指骨。沿着鳍状肢的剩余部分。也就是从小爪子到它的最下端,还长着四块长长的骨头。四块奇长无比的指骨。它们是构成长长的第四根手指的指骨。这与翼指翅膀的结构是一样的,正是这种结构,那种会飞的动物才得了“翼指”这个名字。托雷卡把尸体翻了个身,手指按了按尸体的腹部,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盘骨。一块胸盘骨。突然间,它头上的冠也变得熟悉起来,它和那些飞翔的爬行动物头上长着的冠一模一样。这只生物是一只翼指。一只水生的翼指。一只在冰冷的水中游泳的翼指,而它赤道地区生活的同类却在天空翱翔。托雷卡坐在自己的尾巴上。舱室内灯光闪烁,船上的木板发出呻吟。翼指怎么会变成一个游泳好手呢?飞行家怎么入水了呢?上帝这番奇思妙想有什么玄机呢?第二十二章首都:哈尔丹的公寓殡仪员瓦—盖索尔紧张得忘了呼吸。这地方有瞎子阿夫塞就够糟的了,皇宫的高级官员通常都很难伺候。但现在国王本人也来了。当着这些大人物,盖索尔不知应该如何是好。迪博站在阿夫塞身旁——他们俩实在靠得太近了,近得让人看着都不舒服。盖索尔本希望能溜进屋子,卷起尸体,搬上他停在公寓外的大车,然后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有人——盖索尔猜他是这幢公寓楼的管理员——对他说不要移动尸体。这一次的确不同寻常。突然间,盖索尔只觉得恐惧弥漫到了他的指尖。国王本人正对他打手势。一开始,盖索尔站着没动,但国王的胳膊挥得越来越不耐烦了,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反应。他匆忙迎上前去,同时留神避开散落在地板上的镜子碎片。“你是殡仪员?”国王问道。盖索尔飞快地鞠了一躬。“是的,嗯,陛……陛……”“陛下。”迪博心不在焉地说。“是的,陛下。见到您是我的荣幸。”“你认识萨尔—阿夫塞吗?他是我的学者和顾问。”“当然,我知道他是谁。”盖索尔结结巴巴地说。他朝盲贤者弯了弯腰,随后才想起,道:“我……我在向您鞠躬。”阿夫塞的鼻口转向他,但这是他仅有的回应。盖索尔觉得自己活像个傻瓜。“你是谁?”迪博说道。盖索尔已经完全糊涂了。“我,嗯,是殡仪员。对不起,我以为您要——”迪博生气地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你叫什么?”“噢。盖索尔,瓦—盖索尔。”迪博点点头。“哈尔丹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盖索尔对着桌子做了个手势。“她的喉咙被一片碎裂的镜子割开了。”阿夫塞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镜子?这就是原因?”盖索尔点点头。“是的,镜子。那是,嗯,背后涂有水银的玻璃。你能在里面看……看到你的影像。”阿夫塞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已经习惯于听到类似的解释。“谢谢你的解释,盖索尔,但我不是一生下来就瞎了。我知道镜子是什么。”“对不起。”盖索尔说道。“镜子怎么能割开人的喉咙?”“是这样,这块镜子已经碎了,”盖索尔说道,“碎片的边缘很锋利——像刀刃。我认为其中的一大块划过了她的喉咙,而且速度相当快。”“我无法理解。”阿夫塞说道,“是她摔倒了吗?我用我的拐杖试着找过障碍物,但是没找到。”“绊倒,大师?不,她没被绊倒。事故发生时,她可能正坐在凳子上。”“那么,是镜子从墙上掉下来了,没被安好?今天发生了小型地震吗?”盖索尔摇了摇头。“桌子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大师。它还在那儿。是一幅静物画。”“静物。”阿夫塞点点头,“那么,事故是怎么发生的?”盖索尔感到自己的瞬膜在快速眨动。“这不是一次事故,大师。”“你是什么意思?”一位像阿夫塞这样的天才怎么会这么迟钝?“萨尔—阿夫塞大师,哈尔丹是被谋杀的。很可能是被一个闯入者故意杀死的。”“‘谋杀’。”阿夫塞缓缓说道,仿佛从未听说过这个词。他嘟囔着这个词,在嘴里来回翻动它,仿佛在吃一块口感糟糕的肉。“你是说谋杀?”“是的。”“谋杀。有人夺取了她的生命?”“是的,大师。”“肯定是在达加蒙特的情况下吧——进入了地盘争斗挑战,一种本能反应。”盖索尔摇了摇头。“不。这是事先计划好的,大师。我们收集了所有的镜子碎片。它们没能组成一个完整的矩形。可能从哈尔丹的背后接近,出手很快,割开了她的喉咙。镜子的一部分仍然嵌在木头镜框中,这既增加了镜子的刚性,也使得攻击者有手抓的地方,以免割伤她或他自己的手。”“谋杀。”迪博的神情相当不安,“我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我也从未听说现代社会中发生过谋杀。”盖索尔说道,“但我还是个殡仪学徒时,我的师傅教过我一些东西。当然,她说我并不需要掌握这些知识,只是了解一下历史罢了。是的,古时候发生过谋杀的事,在有关鲁巴尔教派的传说中。”“谋杀。”阿夫塞轻声道。几次心跳之后,他接着道,“但它是怎么发生的?肯定是魔鬼作祟。不管凶手是谁,他怎么能打开门,潜行到哈尔丹身边?她肯定能听见有人来了,并且会转过头去,面对攻击者。”“这正是令人费解之处。”盖索尔说道,“但是我能肯定死因。我是说死因很明显。”“好吧,”迪博说道,“我们现在能做什么?”“找到做这件事的人。”阿夫塞坚定地说。迪博慢慢点了点头。“怎么找?我不知道谁有经验,能处理这种事。”他转过身去看着盖索尔,“你知道怎么调查吗,殡仪员?”“我?我根本无从下手。”阿夫塞柔声道:“我来干。”迪博的声音同样柔和。“我的朋友,即使你——”阿夫塞的爪尖伸了出来。“我来干。她是我的女儿,迪博。如果我不管,谁来管?”“但是阿夫塞,朋友,你是个……盲人。我会指派别人来负责这件事。”“派给别人,这就成了一项任务。而我……我无法解释我此刻的心情。她和我,我们血脉相连。我从来没有体会到这种联系的重要性。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关系,我们是否仍能成为朋友。出于偶然,她才知道我是她的父亲,她是我的女儿。但我现在感觉到了,迪博,一种……一种对她的责任。”迪博点了点头。盖索尔看出国王和这位大学者是老朋友,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停止与他争执。“很好,”国王说道,“我知道,一旦咬上一个问题,你是不会罢休的。”阿夫塞接受了这个评价。盖索尔看得出来,这个评价只是在陈述事实,某件他们两人都知道的事实。随后,大学者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坚毅。“我发誓,”他说,“在找到凶手之前,我决不放弃。”石柱区落日的余晖照耀着石柱区。鲍尔—坎杜尔骑在一块古代的大石头上,长腿垂在地上,欣赏着眼前的景色。这样的时候是极少见的,在这种时刻,他深深地为阿夫塞感到惋惜,因为他看不到这番景色。太阳不再是个小小的、耀眼的白色圆盘,它膨胀了许多,颜色也变成了紫色。从这儿的古代巨石中看过去,太阳会在齐马尔火山的西面落下。大大小小的火山口被染成了深蓝色,有的呈锥形,有的呈不规则的环形。在太阳的上方,沿着黄道——这个词还是阿夫塞教他的——能看到三轮新月,它们发亮的边缘向上弯曲着,形状就像喝酒用的碗。无需更多提示,爬行宠物高克就知道夜晚即将来临。它已经蜷缩在阿夫塞的脚边,睡着了。它的身体紧贴着大师的腿,以便让他知道它的具体位置。阿夫塞坐在平常的那块石头上,他的脸碰巧正对壮观的落日,可惜他看不到。时候不早了,他得回家了。“我不明白。”阿夫塞慢慢地说道,打断了坎杜尔的冥想。连阿夫塞都搞不明白?当然,坎杜尔想,这种情况下他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他还是开口问道:“什么事?”阿夫塞的头歪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是谁,”他最终开口说道,“想杀死哈尔丹?”坎杜尔盼望阿夫塞能放开这个问题。看到阿夫塞这么难受,他心里难过极了。“我不知道谁会有杀人的念头。”坎杜尔说道,张开双臂,“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时不时地会对别人发脾气,但打一趟猎就能驱逐这些想法。这对我很有效。”“没错,”阿夫塞说道,“但确实有人愤怒到足以去杀死我的女儿。”像往常一样,夜幕很快降临了。头顶上方出现了星星。“我从没听说过有人杀过人。”坎杜尔说道。“不,你听说过。”“谁?”“我,”阿夫塞轻声说道,“我从前杀过一个人。他叫诺尔—甘帕尔。他疯了,完全处于达加蒙特中。这件事发生在十六个千日前,在我乘坐戴西特尔朝圣的途中。”“达加蒙特不能算,”坎杜尔马上说道,“你没有选择。”“我知道。但我没有哪天不会想起它,它留给我的负担不轻。”“你承受得很好。”“是吗?”阿夫塞听上去吃了一惊,“或许吧。”他沉默了几下心跳的时间,“或许吧。这件事也能带来些许好处。我无法彻底原谅迪博国王下令把我的眼睛弄瞎,但是我知道,他一直为这件事感到内疚、难过,就像我为甘帕尔的死感到内疚难过一样。我无法原谅迪博——我试过,但做不到。但是我知道,如果他能重新选择一次,他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就像我不会杀死甘帕尔一样。”阿夫塞的鼻口皱了起来,“对不起,坎杜尔。我不想用我的过去让你不安。”坎杜尔鞠了一躬。“与你分享是我的荣幸……朋友。”“‘朋友’,”阿夫塞惊奇地重复道,“我们认识了很长时间了,坎杜尔——凡是我知道容貌的,我都算作我的老熟人——但这么长时间来,你从来没叫过我‘朋友’。”坎杜尔看着阿夫塞,黑暗中几乎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你没有感情,阿夫塞。这一点你也清楚。对我来说,你一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意义。但你毕竟是位大学者,你能读书——”他突然停顿了一下,“对不起,你过去能读书。我们的地位不同。”“我们是朋友,坎杜尔。”“是的。”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你真的相信,”坎杜尔终于开口道,“哈尔丹是被谋杀的?不可能是自杀?当然,我也没听说有什么人产生过这种念头,但是——”“不,你知道,我的朋友。我动过一次念头,就在我想到‘上帝之脸’的真相会带给我们的人民何种灾难之后。当时我在戴西特尔号前桅杆的顶部,负责瞭望。我曾想,还不如跳到下面的甲板上摔死算了。”“哦。”坎杜尔的语气显得很平淡。“不,盖索尔描绘了镜子划过她喉咙的方式。这只能发生在哈尔丹坐在工作台前的凳子上的时候。有人从她背后干的。不是自杀。”坎杜尔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阿夫塞再次开口了。“我曾经考虑过自杀的事增添了你的不安?是吗?”当然,坎杜尔本来可以撒谎的,因为阿夫塞看不到他的鼻口,但是他没有,他从来没有撒过谎。“是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让你烦恼。”“我猜我对你的了解还很不够。”“朋友应该坦诚,坎杜尔。”在黑暗中,阿夫塞的躯体向坎杜尔的方向弯了弯,“抱歉我没有早告诉你。”“你的秘密在我这儿是安全的。”“我知道,坎杜尔。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太多了。我完全信任你。”“我在鞠躬。”“我需要我能信任的人,坎杜尔。我需要有人帮助我。”“我总是会帮助你的。”“是的,你总是这样。我想说我很感激你,尽管我不是经常提起。因为——对不起,因为,我觉得我心里有一种怨愤,我一个人无法承担。我需要你的陪伴。真的很谢谢你。”“我知道你的想法。没必要说出来。”“有的时候,”阿夫塞缓缓地说,“我会想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来照顾我。起先,我能理解。你认为我是鲁巴尔预言过的‘那个人’。我很少对有关我是‘那个人’的宣称做出评论,但是,坦白地说,坎杜尔,你得知道这不是真的。”“我知道,这没关系。你在努力拯救我们的人民。除了屠宰和处理动物之外,我没有别的技能,而这些也并不是什么稀有的才能。帮助你,我就能参与拯救昆特格利欧种族这件大事了。”阿夫塞点点头。“你是个好人,坎杜尔。”“谢谢——我乐意帮助你,阿夫塞,你是个伟人。”“我猜有人会这么说。但和你一样,我也只有一种才能。我会解难题,这是我最擅长的。”“除了打猎以外。”阿夫塞又点了点头。“除了打猎以外。”月亮照耀在头顶上空。“现在,坎杜尔,我有一个难题要解决。我发过誓,要查明谁应当为哈尔丹的死负责。要解决这个难题,我必须听取很多人的证词。人们可以对我撒谎,坎杜尔,我看不到他们的鼻口。我需要一个完全信任的人来告诉我听到的东西是不是实话。我要求你陪伴我完成这个任务,充当诚实的仲裁者。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坎杜尔沉默了几下心跳的时间,随后开口道:“你究竟发过什么誓?”“在发现杀害哈尔丹的凶手之前,我决不放弃。”坎杜尔站起身来。“跟我去礼拜堂,阿夫塞。我要站在鲁巴尔的雕像前发同样的誓。”第二十三章戴西特尔号巴布诺知道这个时刻终将到来,她已经担了好几天的心。她在戴西特尔号的前甲板上,穿着极地夹克,干着分配给她的活:系紧船帆下桁和攀爬网连接处上的无数绳结。托雷卡从后甲板处走过来,走上连接他舱室的舷梯。当他从戴西特尔的两只菱形船体的连接处走过时,巴布诺禁不住猜想:他究竟发现那个蓝色物体不见有多长时间了。他是不是考虑了好几天该怎么办?也可能他刚刚发现它不见了?他问过别人了吗?他会不会直接怀疑到了她头上?她弯下腰,重新系绳结,假装没有注意到他过来了。头顶上方,高高在上的灰色云彩点缀着紫色的天穹。“你好。”托雷卡说道,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一阵浓浓的白雾伴随着他的话从嘴里涌出。巴布诺紧紧地拽着绳子,没有抬头。“哈哈特丹。”“我想和你商量点事。”托雷卡说道。她指了指攀爬网。“我还有很多活要干。能晚点再谈吗?”“不,我认为现在谈最好。活可以等等再说。”“克尼尔要我赶紧干完。”“在航行中,克尼尔得为我服务。”托雷卡以少见的坚定语气说道,“我的命令比他的更重要。”她停止系紧绳结,站直身体。“当然。”“我舱室里的那个东西不见了。”托雷卡道。“哪个东西?”巴布诺假装无辜,重复了一遍。“在弗拉图勒尔省找到的物体,带有奇怪手柄的蓝色半球。”“哦,”巴布诺说道,“你是说它丢了?”托雷卡的手指蜷缩着,一种震惊的反应,是本能地伸出爪子的前奏。他明白了她的策略:巴布诺正把自己从被询问的地位转变成询问者。这是这场舞蹈的第一步,是避免被人直接询问尴尬问题的常用手段。在这一刻,他知道这件事和巴布诺有关,他最担心的事得到了证实。“是的。”托雷卡说道,希望能将舞蹈接着往下跳一两步。“我是说它丢了。”“你一定吃了一惊?”巴布诺说道。“是的。”“你问过克尼尔吗?看他是否知道——”“巴布诺,”托雷卡突然高声道,“我必须问你这个问题。”要求直接回答是最不礼貌的行为。“你为什么要问我呢?”她说道。托雷卡没有理会她。“我,”他再次重重地说,“要问你这个问题。”“我真的得去干活了。”巴布诺说道,抓住了攀爬绳,扯了扯,寻找松动的绳结。“你拿了那物体了吗?”托雷卡坚决地问道。舞蹈出现了中断,暂停了一小会儿。在阳光下,昆特格利欧无法掩藏谎言。而且,尽管类似的直接确认很少发生——大家都不愿让其他人觉得自己退无可退——但舞蹈总会有收尾的一步。在最后的一刻,想避免做出回答的一方会被迫撒谎,期盼他或她的鼻口奇迹般地没有变色。托雷卡耐心地等待着。最后,巴布诺终于低下头。“是的,”她说,“我拿了那物体。”托雷卡转身注视着灰色的波涛。“谢谢你,”他开口说道,“没有对我撒谎。”他的心一阵剧痛。他这么喜欢巴布诺,可偏偏是她犯下了如此出格、如此严重的错误,深深地伤害了他。托雷卡对地盘没有兴趣,但他看重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两者有显著的不同。“如果你要借用那个物体,你大可以跟我说一声。”他说道,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发现它不见了之后,我真的急坏了。”“对不起。”巴布诺说道。托雷卡高兴地看到,说对不起时,她的鼻口没有变蓝。“我知道。”他说道,“那东西现在在哪儿?”“托雷卡——”“巴布诺,它在哪儿?在你的舱室里?”“不在我那儿。”“那么,它到底在哪儿?”“托雷卡,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托雷卡的爪子伸了出来。“哪儿?”“它消失了,托雷卡,这样做对你我都好。它掉进了水里。”托雷卡闭上双眼,重重地喘了口气。“哦,巴布诺,”他摇着头,“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我不是不小心,”她说道,“我是故意把它丢下船的,从你舱室舷窗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