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围墙并不十分高,我远远的望去,只见花园中有一大半是绿茵的草地。草地修饰得十分整洁,可以知道屋主人并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我就在佐佐木的屋外等着,足足有一个小时,只见佐佐木博士住所出入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女侍模样的人。另一个则正是提着皮包的佐佐木博士。我心中虽然存有戒心,但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先取下了面具,因为我如果戴着那尼龙纤维所织成的,精巧之极的面具的话,佐佐木博士是认不出我来的。我走向前去按门铃。门铃才响了两下,便听得一个十分清脆悦耳的声音道:“来了!”那时,我的心情,可以说是烦乱到了极点。而且在东京,除了纳尔逊先生一个人之外,我也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信托的人来,我等于是生活在恐惧和不断地逃避之中一样。然而,那一下应门的声音,听了之后,如令人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宁贴舒服之感。我心中正在想,那是佐佐木的甚么人时,已从铁门中望到,自屋子中,快步走出一个少女来。那少女穿着西装衫裙,头发很短。直到她来到了我的面前,我仍然难以说她是美丽的。但是自她身子每一部份散发出来的那股青春气息,却使人不自由主,心神为之一爽。那少女是一个毫不做作,在任何地方,都会受到真诚欢迎的人。她的年纪,约莫在十八九岁左右,见到了我,她面上现出了讶异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却仍然是那样地可亲,柔软和动听,道:“先生,你找谁?”我道:“我找佐佐木博士,是他约我来的。”她竭力使她的怀疑神色,不明显的表示出来,道:“是家父邀你来的?”原来她是佐佐木博士的女儿。我连忙道:“是,博士在报上登广告找我……”我话未讲完,佐佐木小姐(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佐佐木季子)已“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原来是你,快请进来,父亲因为等不到你,几乎天天在发脾气哩。”她一面说,一面便开门。我推门走进了花园,笑道:“小姐,博士的广告,登在报上,人人可见,也人人可以说和我同样的话,你怎么立即放一个陌生人进屋来了?”她呆了一呆,才道:“你会是坏人么?”她的嘴非常甜,所讲的每一句话,也都是非常动听的,令人听来,说不出的舒服。我连忙道:“如果是呢?”她道:“别开玩笑了,父亲在等着你啦!”我跟在她的后面,向屋子走去。季子的步法,轻盈得像是在跳芭蕾舞一样,她才到门口,便高声叫道:“爸,你要找的人来了!”从屋中传出佐佐木博士轰雷也似的声音,道:“谁?”我立即道:“是我。”博士几乎是冲出来的,他一看到了我,立即伸手和我握了一下,又向季子,瞪了一眼。季子低着头,向外走了出去。博士急不及待地将我拖到了他的书房之中,并且小心地关好了门。他的动作,显示他心中有着难题。他坐了下来之后,手指竟也在抖着。我将我坐的椅子,移近了一些,道:“博士,你有甚么心事?”博士抬起头来,道:“这件事,非要你帮助不可,非要你帮忙不可!”他在讲那两句话的时候,面上竟现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来。我伸手按住了他在发着颤的手背,道:“博士,只要我能够做得到,我一定尽力而为的。”博士的面色,好转了许多,他又发了一会呆,才叹了一口气,道:“是季子,我的女儿,我不能让他和那人结婚的!”博士的话,使我莫名其妙。我细细地想了一想,才想到可能是他女儿的恋爱问题,使得作为长辈的他,感到了头痛,要向人求助,但我甚么时候变成了恋爱问题专家呢?我的心中,不禁苦笑了起来。同时,我也十分后悔,因为我刚才只当博士是有着甚么极其重要的事,需要人帮助,是以才草草地答应了他的,如今看来,我至少要在这无聊的事上,化去一个下午的时光了。我无可奈何地道:“博士,儿女的婚姻,还是让儿女自已去做主吧。”博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道:“不能!不能!”我仍忍住了气,道:“季子看来,并不是不听父亲话的女儿,其中详细的情形如何,你不妨和我详细地说上一说。”博士叹了一口气,道:“季子是从小便许配给人的,是井上家族的人,她和未婚夫的感情,也一直很好。”这是半新旧式的婚配办法,我的反应十分冷淡,道:“忽然又出现了第三者,是不是?”佐佐木博士道:“是的,那是一个魔鬼,他不是人!”我笑道:“博士,让你的女儿去选择,不是好得多么?”佐佐木博士道:“不是,在那魔鬼的面前,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听到这里,开始感到事情并不是我所想像的那样简单了。季子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甚么意思呢?有甚么力量能够使佐佐木博士这样的家庭,受到压迫呢?我呆了一呆,道:“那是甚么人?”佐佐木道:“那是季子在某国太空研究署的同事……”佐佐木才讲到这里,我便不自由主,霍地站了起来,道:“季子是在某国太空署工作的么?”佐佐木道:“是,她自小就离开本国,一直在某国求学。如今,她是回来渡假的,那个魔鬼的职位比她高,对不起,是贵国人,叫方天……”佐佐木讲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头昏。我的天,方天!罢才我还几乎以为那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而要离开,如果刚才我离去的话,不知要受到多大的损失?博士看出我的面色有异,身子摇晃,忙道:“你不舒服么?”我以手加额,又坐了下来,道:“博士,你见过方天么?”佐佐木道:“见过的,我发觉季子和他在一齐,像是着了迷一样。她本来是一个极其有主见的姑娘,但是见了方天,却一点主见也没有了,唉!”佐佐木搓着手,一副着急的神气。我道:“或者,那是季子对他多才的上级的一种崇拜?”佐佐木忙道:“不是的,我也说不出那其中的详细情形,如果你和他们在一起,你就能觉察得到。”我忙道:“我有机会么!?”佐佐木道:“有,那魔鬼今天晚上又要来探访季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是我那时的写照,我今晚竟可以毫不费力地和方天相见了!我想了一想,道:“博士,我不是自夸,这件事你找到了我,适得其人,据我所知,这方天纵使不是魔鬼,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人……”佐佐木大声道:“魔鬼,魔鬼,他将使我永远见不到女儿!”我怔了一怔,道:“这话从何说起?”佐佐木望了我一会,像是他也不知怎样回答我才好,许久,他才道:“我也说不出那是为了甚么,会有那种……直觉。”我呆了一呆,“直觉”,又是直觉!本来,直觉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但是最近,我接触到“直觉”这个名词太多了。纳尔逊直觉到那只硬金属的箱子和方天有关,而且固执地相信着这个直觉。佐佐木直觉到方天会使他永远见不到女儿,也是固执地相信着这种直觉。这绝不是普通人对付直觉的态度,而且,更不是纳尔逊和佐佐木两人的固有态度,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极有头脑的高级知识份子。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念头来。两个人所直觉到的事,都和方天有关,而方天是一个极其奇怪的人,他似乎具有超级的催眠力量,能使他的思想,进入别人的思想之中,我姑且假定为这是他的脑电波,特别强烈,远胜他人之故。脑电波本来是一种最奇特的现象,方天的脑电波既然十分强烈,会不会他有些并不愿意为人知道的念头,也会因为他脑电波特别强烈的缘故,而使得当事人感觉到呢?这种情形,在电视播放和接收中,是常常出现的。有时,在欧洲的电视接收机,可以收到一年前美洲的播放节目。有时,电视接收机的银幕上,又会出现莫名其妙的画面,可能是来自数万公里之外的播放。这一切现象,全是电波在作怪。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那么一定是方天在想念着那只箱子,所以使纳尔逊感到两件事之间有联系。而方天也在想着要拐诱季子,所以佐佐木博士才会如此这般的直觉!我心中想了几遍,觉得在方天这愫的怪人身上,的确是甚么都可以发生的。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那么,佐佐木博士和纳尔逊两人的直觉,全是事实,或是事实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当时,我也难以作出肯定的论断来。佐佐木博士见我沉吟不语,脸上神色,更其焦急。他像是尽着最大的耐心,等我出声。我则因这个问题十分难以得出结论来,所以迟迟没说话。佐佐木博士终于忍不住了,道:“卫先生,究竟该怎么办?”我问道:“你要求助于我,季子小姐,知道不知道?”佐佐木叹了一口气,道:“她完全入迷了,我自然不能告诉她,我只是将她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季子的未婚夫,……”一听得佐佐木博士再度提起了季子的未婚夫,我心中又不禁一动。季子的未婚夫,是井上家族的人。而那只硬金属的箱子,正是井上次雄委托那家精密仪器工厂焊接的,箱子中究竟是甚么东西,可能只有井上次雄才知道。那样说来,季子、井上、和方天三人之间,也不是全然没有联系的了。然而,他们之间,究竟有着甚么样的联系,我却全然没有法子说得上来。我只是道:“季子不知道更好。我这时,立即向你告辞……”博士张大了口,道:“你不愿帮助我?”我道:“自然不,我告辞,只要让季子看到我已离开了,使她不起疑心。然后,我再以她所不知道的方式,混进你家中来,在暗中观察方天和季子两人的情形。”博士道:“好极了,我们这里的花匠,正请假回家去了,你就算是花匠的替工吧。”我道:“自然可以,只不过我还要去进行一番化装,在方天到达之前,我一定会来的。”博士叹了一口气,握了握我的手,道:“我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飘流的人一样,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你不要使我失望,季子……”他讲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我又劝慰了他几句,才大声向他回辞。季子送我出来。她并没有问我她父亲和我交谈些甚么,我也想不出该问她一些甚么才好。我们一起出到了门口,我才道:“日本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一般来说,日本人的爱国心,是十分强烈的。如果一个日本人,有人向他那样说法的话,他是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同意的。可是季子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她只道:“可爱的地方,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她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以手遮额,望着蔚蓝的天空。我听得她那样说法,心中不禁一奇,道:“你是说地球上可爱的地方多着?”季子却道:“不,我是说宇宙中!”我摇头道:“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季子道:“对了,很少人明白我的意思,人类在地球上生活,便形成一种可怕的概念,以为地球就是一切,一切的发展,全以地球为中心。却不知道整个地球在宇宙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啊!”我咀嚼着季子的话,觉得她的话,听来虽然不怎么顺耳,但是却极有道理。季子又道:“有的人,拼命想使自己成为世界第一的人物,又有的人,想要霸占全世界。哈哈,就算是达到了目的,那又怎样,也只不过是霸占住了整个宇宙的一粒尘埃而已。”我道:“季子小姐,正因为你是在太空研究署工作的,所以你才会有这样超然物外的见解?”季子一听了我的话之后,面上神色,微微一变。她那种神情,像是觉出自己所说的话太多了,所以她立即住口,不再讲下去。而那时候,她已送我到了铁门口,我不能再逗留下去,便挥手和她告辞。我曾经对纳尔逊先生说过,我去侦查那箱子的来历,但是如果方天有了讯息的话,那我便首先要跟住方天,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一离开了佐佐木博士的家,便立即到附近的旧衣市场,买了一套像是花匠穿着的衣服,又在小巷中,进行着化装,将年纪改大,还戴上了老花眼镜,然后,又回到了佐佐木的门前。我发现不但季子认不出我来,甚至佐佐木博士的眼中,也充满了怀疑的神色。他心中一定在想,何以相隔不到一个小时,一个人竟能变得那样厉害?我很快地就接手做起花匠的工作来。季子和我在一起修剪着花草,我尽量不说话,以免露出破绽。同时,我心中暗暗好笑,因为纳尔逊为我准备的住所,我又用不着了。一日之间,因为情况不断地生着变化,我的身份,竟也改换了数次之多!第九部:逼问神秘人物--------------------------------------------------------------------------------等到黄昏时分,季子才离开了花园。在季子离开后不久,佐佐木便来到了我的身边,低声道:“季子在装扮,方天快来了。”我点头道:“由我来开门,你最好躲入书房中,不要和他们见面,因为我发现你不能控制你自己的脾气!”佐佐木博士紧紧地握着拳头,道:“我不能看人拐走我辛苦养大的女儿!”我道:“博士,不要忘记那只是你的直觉而已,方天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佐佐木博士怒道:“不是,不是!”我发觉佐佐木的理智在渐渐消失,便不再和他多说下去,挥手道:“你去吧,不要管了,反正你女儿绝不会今晚失踪的。”博士叹了一口气,向屋内走了进去。我也不再工作,洗干净了手,在大门口附近,坐了下来,等候方天的降临。我心中不断地想着,方天如果出现了,我该要怎样地对付他呢?是立即将他擒住,责问他的来历?若是那样做的话,事情显然会更糟糕,因为方天身上,有着极其厉害,可立即致人于死的秘密武器!我想了许久,才决定方天一到,我便想法子接近他,而在接近他之际,使施展我所会的空空妙手本领,将他身边的东西,全都偷了来。一个人身边所带的东西,是研究这个人的来历,身份的最好资料。我的“三只手”功夫,本来不算差,但已有多时未用了,这次,事关紧要,非得打醒精神才好。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铃声响了起来。我抬起头来,只见铁门外已站着一个高而瘦削的人。我连忙跳了起来,而当我来到门旁的时候,只听得季子清脆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道:“来了。”我已经拉开了铁栓,打开了门。同时,我抬头看去,那人正是方天。他面上的颜色,仍是那样苍白。他眼中的神色,也仍是那样奇妙而不可捉摸。他连望也未向我望一眼,显然他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园丁而已。我侧身让开,只见季子迎了上来,他们两人,手握着手,相互对望着。这时候,我才体会到佐佐木博士屡次提及若不是在场目睹,绝不能想到季子着迷的情形的那句话。这时,季子和方天,四只手紧地握着,面对面站着,那本是热恋中的年轻男女所常见的亲热姿态。可是,在季子的脸上,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神情。那种神情,像是一个革命志士,明知自己将要牺牲,但是为了革命事业,仍然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一样,那种神情所表现的情操,是绝对高尚的。而就在季子面上的神情,表现着高尚的情操之际,我却作着十分不高尚的事。在铁门拉开,我和方天擦身而过之际,我已将他裤袋中的东西,“收归己有”了。而这时,我又趁他们两人痴痴地对望之际,在方天的身边,再次擦过。这一次的结果,是方天短大衣袋中的一些东西,也到了我的手中。我离开了他们,隐没在一丛灌木后面,立即又停住,靠着灌木的掩避,向他们两人看去。只见方天全然不知道我已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们两人,仍是互望着,足足有好几分钟,才一言不发,手拉着手,向屋中走去。我的身份只是花匠,当然没有法子跟他们进屋子去。因此,我使回到了花匠的屋子中,拉上了窗帘,将我的“所获”,一齐放在桌上。我的“成绩”十分好。包括了以下的物件:一只皮夹子,一包烟,一只打火机,一只锁匙圈,上面有五把锁匙,一条手帕,和一本手掌大小的记事本。我曾记得,方天在北海道时,用来伤我的,是如同小型电晶体收音机似的一个物事,我没有能够得到。只不过我得到的东西中,有一样,是我不知用途的。那是一支犹如油漆用的“排笔”也似的东西,是七个手指粗细,如香烟长短的钢管联在一起的,钢管中有些摇动起来,会“叮叮”作响,玩具不像玩具,实在看不出是甚么来。我将所得到的东西,分成两类。一类是不值得研究的,如烟、打火机、手帕、皮夹子(因为皮夹子中只有钞票,别无他物)。一类则是有研究必要的。第二类,就是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和那日记簿了。我打开了那本日记簿,想在上面得到些资料,可是一连翻了几页,我却呆住了。那本日记簿的封面十分残旧,证明已经用了许多年了,而里面所剩的空白纸,也只不过四五页而已,其余的纸上,都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然而,我却甚么也得不到。因为,那日记簿上的文字,是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我甚至于不能称之为“文字”,因为那只是许多不规则地扭曲的符号。但是我却又知道那是一种文字。因为有几个扭曲的符号,被不止一次地重覆着,可知那是一个常用的字。这是甚么国家,甚么民族的文字,我实是难以说得上来。更有可能的,那只是一种符号。我将一本日记簿翻完,里面竟没有一个字是我所认识的。我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本日记簿,和那排笔也似的东西,只好交给纳尔逊先生,由他去送交某国的保安人员去作详细的检查了。我将那两样东西,放入了袋中,站了起来,准备铺好被子休息了。可是正在这个时候,我的怀中,突然有声音传了出来!我吓了一跳,一时之间,还不能确定声音的确是从我身上发出的。可是当我转了一转身之后,我便肯定,声音发自我的身上!在那一刹,我当真呆住了。说来非常可笑,我当时第一个感觉,不是想到了别的,却是想起了“聊斋志异”上的一个故事:一个书生,外出回家,闻得衣襟上有人声,振衣襟间,一个小才盈寸的人,落到了地上,迅即成为一个绝色美女……我心中想,难道这种事也发生在我的身上了?我竟也不由自主地整了整上衣。当然,没有甚么缩形美女落了下来。可是,发自我怀中的那种声音,却也绝对不是我的幻觉,在我定了定神之后,声音仍持续着。那种声音,乍一听,像是有人在细声讲话,可是当你想听清楚究竟讲些甚么时,却又一点也听不出来。我将上衣脱了下来,便发现声音发自一只衣袋之中。而当我伸手入那只衣袋时,我便知声音来自何处了。这种突然而来的声音,是从那个我不知道是甚么?犹如“排笔”也似的东西中,所发出来的。那几个金属管子,如果有强风吹过,可能会发出声音来的,但是,如今屋子中却一点风也没有,它何以会发出那种不规则的,如同耳语的声音来,却令我莫明其妙。我将那事物放在桌子上,注视着它。约莫过了三四分钟,那声音停止了。我伸手碰了碰那物事,仍然没有声音发出来。然而。当我将那物事,再度放入衣袋之际,只听得那物事,又发出了“叮”地一声。我不明白那是甚么怪物,一听得它又发出了声音,连忙松手。在那“叮”地一声之后,那物事又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来,像是一只音乐箱子在奏乐一样。而且,我立即听出,那正是一首乐曲,一首旋律十分奇怪,但却正是我所熟悉的小调。在我这一生中,我只听过方天一个人,哼着这样的小调。在那首小调完了之后,那东西便静了下来,不再发出声音了。我摇了摇它,它只发出轻微的索索声,我只得小心地将它包了起来,又放入了袋中。这时候,我心中对方天的疑惑,已到了空前未有的地步!因为这个人不但他本身的行动,怪异到了极点,连他身边所有的东西,似乎也不是寻常人所能理解的。我对于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见识不可以说不广,连我自己也有不少方便工作的小堡具,是常人所不知道的。可是,方天身上,至少有三样东西,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样是他令我在北海道身受重伤的武器,一样是那会发声音的一组管子,另一样,使是那本满是奇异文字的小日记本。我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奇异而又超乎荒谬的感觉:方天似乎不是属于人世的……我的意思是:他似乎不是属于地球的,因为他实在是太怪了,怪到难以想像的地步。我熄了灯,身子伏在窗下,由窗口向外看去。只见佐佐木博士的房口,有灯光透出,显然博士并没有睡。在客厅中,灯火也十分明亮,那自然是季子和方天两人,正在那里交谈。我知道不用多久,方天便会发觉他失去了许多东西,而再难在佐佐木家中耽下去。如果我所得到的东西,对方天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话,他一定会焦急地去找寻的。我并没有料错。在我由窗子向外看去之后不多久,我便听得方天大声的讲话,自屋子中,隐隐地传了出来。我那时,是在花匠的屋子中,离方天所在,有一段距离,是以方天在讲些甚么,我并听不出。方天的声音响起之后,不到一分钟,便见方天匆匆忙忙地向外走出来。季子跑在他的后面,方天苍白的脸上,隐隐地现着一阵青蓝色,看来十分可怖,季子跑在后面,两人一直到了门口,季子才道:“要是找不到,那就怎么样?”方天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以英语交谈的。季子立即又道:“要不要请警方协助?”方天道:“不好,季子,你明天代我在每一家报纸上登广告,不论是窃去的,还是拾到的,我只要得回来,就有重赏。”季子道:“你究竟失去了甚么啊?”方天唉声叹气,道:“旁的都是不要紧的,最不可失的,是一本日记簿,很小的那种,和一只录有我家乡的声音的录音机。”季子奇道:“录音机?”我这时,心中也吃了一惊,也同样地在心中,复述了一次:录音机?方天像是自知失言一样,顿了一顿,连忙改口道:“是经过我改装的,所发出的声音十分低微,甚至算不上录音机,你刊登广告时,就说是一排细小的金属管子好了!”季子皱着眉头,道:“你现在到哪里去?”方天道:“我沿着来路去看看,可能找到已失去了的东西。”季子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未曾和我父亲进一步地谈及我们的事呢!”方天道:“我们的事,还是到离开日本时再说吧,你已经可以自主了。”季子的面色,十分忧郁,道:“可是,我的未婚夫……”方天的面色,显得更其难看,道:“你还称他为未婚夫?”季子苦笑道:“方,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国家里,如果他不肯和我解除婚约……”方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那你难道非嫁他不可了?”季子道:“当然,我可以不顾一切,但这要令我的父亲为难了。”方天沉默了片刻,道:“我们再慢慢讨论吧,如今,我心中乱得很。”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季子追了几步,道:“他这几天就要到我家来了。”我知道季子口中的“他”,是指她的未婚夫而言的。方天又呆了一呆,道:“明天我再来看你。”季子站定了身子,两人互作了一个飞吻,方天便匆匆地向前走去。我一等季子走进了屋子,立即从窗中跳了出去,翻过了围墙,沿着门前的道路,向前快步地走了过去。不一会,便看到方天正低着头,一面向前走,一面正在寻找着,看来,他想凭运气来找回他已失去的东西。我一发现了他,脚步便放慢了许多,远远地跟着他。由于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要跟踪一个人,而不被人发觉,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尽可能跟得远些,不被他知道。我看到他在一个公共汽车站前,徘徊了好久,显然他是坐那一路公共汽车来的。然后,我又见他向站长的办公室走去。办公室中有着微弱的灯光,我也跟了过去,只听得方天在向一个睡眼蒙胧的职员,在大声询问道,可有失落的物事。那职员没好气地咕哝着,我走得更近了些。方天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倏地转过头来。我使自己的身子,弯得更低些,看来更像是一个过早衰老的劳苦中年人。我一迳向方天走去,鞠躬如也,道:“先生,你可是失了东西?”方天一个转身,看他的情形,几乎是想将我吞了下去,大声道:“是!是!东西在哪里,快给我,快!”我故意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道:“有一些东西,是我主人拾到的,主人吩咐我在这里等候失主,请你跟我来。”方天的脸上,现出了十分犹豫的神色来,道:“你主人是谁?”我随便捏造了一个名字,方天显然是极想得回失物,道:“离这儿远不远?”他肯这样问我,那表示他已肯跟我走了。我沉声道:“不远,只要穿过几条小巷,就可以到达了。”方天也没有多说别的,只是道:“那我们走吧!”我转过身,向前走去,方天跟在我的后面。直到这时候,我才开始想对付方天的法子。如今,我可以将方天引到最冷僻的地方去。然而,将他引到了最冷僻的地方之后,便是怎么样呢?如果我表露自己的身份,和他开谈判的话,他可能再度使用那秘密武器的。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能将他带出太远,太远了他会起疑心的。我考虑了两分钟,便已经有了初步的决定。我决定将他打昏过去,绑起来,然后,立即通知纳尔逊先生,要警方来做好人。然而,我立即又否定了那个决定,我改为将他击昏缚起手足之后,由我自己来对付他。我可以完全不表露自己的身份,而只将自己当作是抢劫外国游客的小毛贼。为了对付方天这样的人,即使是小毛贼,也要权充一回的了。我将他带到了一条又黑又静的小巷中,然后,我放慢了脚步。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从脚步声上,听出方天已来到了我的身后,他问我道:“你怎么不……”可是,我不等他将话讲完,立即后退一步,右肘向后,猛地撞了过去。那一撞,正撞在他的肚子上,使得方天闷哼一声,弯下腰来。那正和我所想的完全一样,我疾转过身来,在他的后脑上,重重的敲击了一下,方天眼向上一翻,身子发软,倒在地上。我解下了他的皮带和领带,将他的手足,紧紧地缚住,想起他曾令得我在医院中忍受那么剧烈的痛楚,我将他手足,紧紧缚住之际,也感到心安理得。我缚住他之后,提着他,向小巷的尽头走去。那是一个死巷子,正好合我之需,因为在深夜,是不会有人走进一条死巷子来的。我一直将他提到了巷子的尽头,才将他放了下来。在放下他的时候,我故意重重地将他顿了一顿,我听得他发出了一下微弱的呻吟声。我知道他醒过来了,我将身子一闪,闪到他看不到我的阴暗角落之中,但是我却可以就着一盏光线十分暗弱的路灯看到他。我先不让他看到是谁使他变成现在那样的,以便看看他的反应如何。只见他慢慢地睁开眼来,面上一片茫然的神色,接着,摇了摇头,而当他弄清自己,是被人缚住了手脚之际,他开始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我下手之际,缚得十分紧,他挣扎了一会,并没有挣扎得脱,面上的神色,更是显得骇然之极。他滚向墙,以下颏支地,勉力站直了身子,看他的情形,是准备跳跃着出巷子去的。然而,就在他跳第一步之际,我已一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道:“喂朋友,慢慢来,别心急!”方天的身子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道:“你……你是谁?”我放粗喉咙,道:“你又是谁?”我站在方天的后面,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却看到,在我发出了那一个问题之后,他的耳根,已发青了,可见他的面色,一定更青!只听他道:“我是人,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你快放开我吧!”我刚才的那一问,一则是就着方天问我的口气,二则是因为他为人十分神秘,所以才发出的。然而我无论如何,未曾料到,方天竟会有这样的回答。我心中急速地转念着:这是甚么意思呢?他竭力强调自己是一个人,这是为了甚么呢?难道他竟不是人?这简直荒诞之极,他不是人是甚么?然而,他又为甚么那样讲法呢?他的身份,当真是越来越神秘了。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心中虽然是茫然一片,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我却装着胸有成竹似地道:“不,你不是人,你和我们不一样!”我这句话才一出口,使听得方天发出了一声呻吟!那一声呻吟之中,充满了绝望的意味!同时,他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在墙上靠了一靠,终于站不稳,而坐倒在地。这时候,我也呆了。我绝未料到,我的话竟会引起方天那样的震动!这不可能有第二个解释,唯一的解释就是:方天不是人。如果他是人的话,何以一听到我的话,竟惊到几乎昏厥?然而,这不是太荒唐太怪诞太不可思议太无稽了么?方天不是人,是甚么?是妖精?是狼人?我一步跨向前去,看得很清楚,只见方天并没有露出“原形”来。他仍然是我所熟悉的方天,从在学校中第一次见到他起到现在,也仍是一个模样,只不过如今,他的面色更其苍白而已。我看他紧紧地闭着眼睛,便道:“你怎么了?”方天喘着气,并不睁开眼睛来。看他的神情,他像是已感到了绝望,像是一个已到了刑场上的死囚一样,甚么都不想再看了,所以才不睁开眼睛来的,他只是道:“我的一切,你已知道了么?”我又假作知道了一切,道:“自然知道了!”方天急促地呼着气,道:“放开我,放开我,你是知识份子?我向你说几个公式,你可以一生用不尽了,你不识字,我写给你,你去卖给任何人,你去卖给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快放开我,放开我……”方天的话,我越听越糊涂。我只是听出,方天似乎愿意以甚么科学上的公式,来作为我放开他的条件。然而,那是甚么公式,居然那样地值钱呢?我心中一面想,一面道:“不,我放开你之后,只怕回到家中,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我自杀死了。”方天的身子,突然如同筛糠也似地抖了起来,道:“不……不……你不见得会害我吧!”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甚,已到了如果不解答,便不能休的地步,我回复了正常的声音,道:“好了,方天,你究竟在捣甚么鬼?”我料到我一讲完,方天一定会睁开眼来的,所以我立即顺手除下了戴在面上的面具。果然,方天一听到我的话,立即睁开眼来。他一睁开眼,使失声叫道:“卫斯理!”我笑了一下,道:“还算好,你总算认得老同学。”方天面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在跳动着,显见他的心中,骇然之极。他喉问“格格”地作声,好一会,才吐出了四个字来,道:“你……没……有……死?”我道:“没有死,你想害我几次,但是我都死里逃生了……”方天道:“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是被你逼出来的,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