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 惊艳一枪-6

这时,他们离甜山不到一百里。  他一看到那末亮丽的阳光,立刻找了一个阴黯的所在,拔了六根旧草,占了一封,在暗处的他,跟树荫外的午阳成对映,更显阴沉不定。他坐在暗处,脸色暗金,连刀疤也隐约有淡金的液体流动在疤沟里,彷佛心情也是这样。  大家看了,都不免有点举棋不定起来:千辛万苦、夙夜匪懈的赶到这儿,怎麽行动却突然放缓下来了?  司徒残不禁探望:军师在干甚麽?  叶棋五马上就答:他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司徒残几乎没叫了起来:没把握怎领我们去打仗?  司马废则不信。  你怎麽知道?他问。  一个人在极有信心的时候。是不会去问朴,也不会去计较自己的运程的。当自己已关心起命运的时候,通常都是失却信心之际。  真的?  你不信,可以去问元军师。他一定准备换道 阵。  司徒残没有问。  他不敢问。  司马废没有问。  因为不好问。  司空残废可去问了。  元十叁限没有答他,只问:谁告诉你的?  司空残废如实说了。  元十叁限召集了众人,吩咐:许笑一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他既然潜攻甜山,就不一定人在这一阵线上。如果他放弃甜山,就一定会选咸湖:只要给他攻入咸湖,咱们就截不住他了。所以,我们得兵分二路,不过,没有我命令,谁也不许出战。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不。  居然有一个声音反对。  元十叁限一看,原来是「风派」刘全我。  咸湖北离京师五百里,甜山南距京城七百里,来回共一千二百里。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师如果不给我们出战权,我们岂不先机尽失,为敌所制,只捱打不还手?  不是不还手,而是许笑一若在,你们不是对手。到该打的时候,我自会下令:那时岂不太迟?  元十叁限冷哼。  「捧派」的张显然立时说话了。  「军师神机百变,算无遗策,岂有失着?」  那也难说。要是失去了机动应变之能,就像瞎了眼的老虎,再凶猛也得丧於猎户之手,刘全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瞪着元十叁限的,他一向都看不起一味阿谀献谄的张显然,你加入我的行动里,你听谁的?  元十叁限森然问。  众人心中都为之一寒。  听你的。  刘全我仍瞪视看元十叁限。  主帅只须颁令,有必要跟部将说明原因吗?  没有。  那你听不听令?  听!  既然如比,为何说不?  因为你一人不能开两场战局,而没有你的那一头,又不能主动接战,必受牵制,必败无谁说一人不能理两头战局?只要运用得当,管十头都可以!  刘全我一副不信的样子。  不过,你提的意见很好,但提省不了我,我自有分数。你敢提,且有见於此,这甜山一路,就由你领导,其中司徒残、司马废、赵昼四叁人都归你调度,怎样?  这回,刘全我楞了半晌,才大声应答:是。  他那麽兴高采烈,使赵昼四、司马废、司徒残都不悦起来。  必要时,你们也可以试探,可以攻打,但要切记:不可以全力以赴,只要试出天衣居士在不在甜山这批人里,便可以了。  是。  你武功未必比司马、司徒、赵四强,但肯袒当。能担当、有担当,两人交手,当然选强者对决;若两军对垒,则我能担当者为将。你可知我之意?  是。  两军对阵,一如对弈,最重要是先摸清敌人的攻势、实力和弱点、要害,有时。不妨车马炮齐出动,却尽虚幌一招,有时,连步卒方可杀入重围致敌死命。不过,无论是啥步骤,你们都一定不能误了传讯於我的事,知道吗?  是。  刘全我因为猝受重用,所以元十叁限每说一句,他都大声、热烈、响亮的回应,传信的方式有四,你们且仔细听着……  已经进入甜山范围的朱大块儿、张炭、蔡水择、唐宝牛等四人,正在聚议,张炭:「我们该行动了,」唐宝牛:「我们早该行动了。」  朱大块儿:「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行动应特别小心。」  唐宝牛:「我们的行动早就够小心了。」  蔡水择:「居士叫我们尽量让对方知道:我们这伙人来了,而且人多势众,十分嚣横,声势汹 。」  朱大块儿:「可是,我们的人,实在是非常的少,少得/」唐宝牛:「兵贵精不贵多,巨侠如我者一个就够了,你高大无胆,别再长他人的痔疮来灭自己伤风了。」  朱大块儿:「什……什麽风?」  张炭:「马上风。他又来胡言乱语,胡吹大气了,不如大家正经点儿,若如何才能 武扬威、招摇生事更好。」  唐宝牛:「招摇肇事,耀威造势,天下有谁比得上找神勇威武天下莫敌字内第一世外无双天下寂寞高手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祖师爷宝牛大侠?」  张 、朱大块儿、蔡水择:「佩服,佩服一口气说得脸不红眼不霎,胡吹大气,真是非你不可了。」  这下,唐宝牛可高兴了。他立时发号司令,布署『造势行动』。  第二天,甜山一带,无人不知这一群『英雄豪杰』,莅临此地,因为……他们在本来甯谧安详的甜山之夜,放了整整一晚的炮仗。唐宝牛还张口跟朱大块尹一对天道地设的大嗓门,对唱了一夜山歌和情歌。  他们还花银子跟当地农去们买下二百头牛:在牛皮上用红字写上个『元』,上面再加个『二」,成了「完」字:他们竟还扮唱新娘,朱大块儿扮坐轿子的新娘,唐宝牛扮骑驴儿的新郎,张炭扮黑脸媒婆,蔡水择弄了叁十叁种兵器乒乒乓早的敲响,还请了一群乐师来吹吹打打,足足闹了一天一夜。  这样子闹法,当然没有人还可以不知道这些人来了。  他们的重头戏是躲在一个足可容八十八人的密封大帐蓬里,高声谈笑、喝酒、 拳、作乐。一个人扮七八个人的声音(这点张炭最行,他毕竟是「桃花社」里的好手),尽情聒噪(这点唐宝牛胜任有馀),仰天长啸(朱大块儿看见皓月当空,本就有此冲动),制造杂音(这事蔡水择最在行,他可以把一对日月的敲出了四十八人在的武动似的声音来)。  到了次日,谁不信他们有九十九人来了此地,那一定是个聋子、瞎子加呆子!  做了这些「手脚」之後,四人又分散四路,一在「叁房山」的「洞房山」,日间外峰,晚上举火;一上「填房山」,把盘踞其中的一群悍匪「青蚂蚁」全赶到山下;一到了「私房山,到了山上的「老林寺」,迫寺中僧侣全不许念经,而找了一群野孩子来唱了一整天的「莲花落」,这一来,更似人多势众,分别在甜山附近约叁座山头同时出现。他们这样做,完全是因为天衣居士的吩咐:「在还没有弄清楚敌方虚实以前,最好做一些出奇不意,虚张声势,故意示弱,颠倒无常的事,来扰乱他们的注意力和集中方。就像要知道这口井和这潭水到底有多深,不妨投一颗石子进去一样。」  峭地一颗石子,在云天里疾闪而落,「冬」的一声,落人湖里。  这是末冬,只是近秋。那原本波平如镜的湖水,像风吹草原般的起了摺痕,渐渐扩大,漫慢的漾了开去。  赵昼四觉得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为这秋天点了晴了。  这秋他守在甜山。甜山的枫叶很江,芦苇很白,稻穗很金,枯叶很黄。这时暮燕归巢,残阳如血。但那只是静的。人是人,物是物,物我只相忘,末交融。  如何能表达出「感时花溅泪」或是「青山犹哭声」呢?如何把人的泣欢化作物之写照,怎样将物的形来传人之神呢?  赵画四一向用它的画笔,在纸上画他的无尽天地。落笔越少,意越无尽。画最难画的是不昼之处,这最见功力,一如武学,没有招式的绝招,才显功夫。  於是赵昼四便以一颗石子,一石惊破水中天,把这秋色连波波映斜阳的景色,和交一道;涟漪中倒映水边的他,也化作千万无算,溶溶漾漾的荡了开去……  对这幅昼,赵昼四觉得踌躇满志。他觉得自己这一悟,写昼境界必又更进一层。他心中正喜,突然回首。  这回首的一刹,他已准备好了十七种应变之法和十一记杀手镝、以及七种逃遁之法:包括跳湖暂避。因为他已察觉敌人已逼近了他。  ——敌人已逼近到可以下手杀害他(虽然还未到一定可以杀死他)的地步。不过,转身後的他,一切接下来的动作都已不必动作了。  因为来的是自己人。  ——司徒残、司马废和刘全我。  赵昼四也在这瞬刻间领悟了一点:他的昼功确在突飞猛进。但武功(包括警觉力)却在速退。  ——要是来的是敌人,刚才自己就很危险了。  ——难道不可以昼功和武功并进吗?  ——难道人真的心力有限,若在一事下苦功,另一事就得因而荒功废业?有这样的人吗?同时可以兼显,而且周到,甚且要周身是刀,张张快利,有这种人吗?如有,为啥不是自己?  「你傻楞楞的在干吗?你老在想你的画,画画得好有甚麽用?除非你运气很好,不然,活都活不下去了,画好有个屁用。教你:做好人比昼好画重要。」司徒残和司马废是一个责问一个劝。  刘全我却问:「昨天甜山的事你知道了?」赵昼四身後的湖水依然馀波漾荡,可是他以一 水波不兴的语调答:「知道。」  「你有甚麽看法?」  「故布疑阵。」  「你是说天衣居士根本不在这一阵里?」  「如果他在,反而不必嚣狂若此。」  「可是我们是两军对垒,犹如相突。」  「你的意思是:对方以实示处,以虚应实,所以虚实难分,实虚不知?」  「对。如果天衣居士在,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张狂, 天衣居士若在而又旨在叫我们入彀,那麽当然要故作嚣张,让我们以为他不在而发动政袭,自投罗网,所以他到底在下在,教人费疑猜。他们就是要我们猜。这是一局棋,在不知道对方子力分布之前,是不能冒然发动攻势。所以,他们也在试探我们,他们也不知道『元老』在不在我们阵中。这是关键。」  刘全我和赵昼四眼睛都发了亮。司徒残和司马废都趋了过来。现在,是天衣居士要急着入城,并不是我们急着要杀他。所以,我们可以等,天衣居士不能等。如果天衣居士在,那一定不能等下去,必然会发动政击,就算是这曰样,一动不如一静,我们正可以静制动,只要一摸出虚实,立即把讯息报告『元老』,及时来援,要是天衣居士不在这一阵里、我们等下去,也不会有祸害,双方只不道是消磨着彼此的的实力而已。冉且,如果在两叁天内他们仍然不发动政击,那就是说:天衣居士不在那儿,我们且过去铲平了他,再去支援咸湖的『元老』。  司徒残和司马废只有听的份儿。他们说:我不习惯下棋,我只习惯打架。我不管阴谋毒计,我只管冲锋陷阵。  刘全我和赵画四相视而笑:「其实没有布署的冲锋,只叫送死。为大将者,能战能谋,真正的交手,也是斗智,所谓手打叁分,心计七分。只不过世人老要把这事分而为二,好像运计者胜之不武,勇斗者虽败犹荣似的。人总要为他自己不擅长的事找藉口,表示他只是不屑为,而非不能为,其实一个人只要肯承认他们不能为和不可为者,已经是个一流的人物了。」  司徒残和司马废的回答也很妙:「这道理我们也知道。可是人只有一生。我们知道咱兄弟俩可以做一流高手,但当不上顶尖高手,既然这样,轨索性撒赖了,不理了,让自己那麽辛苦、受那麽大的压力干啥?放弃有时不是颓唐,反而是一种自在,我们只要不管了,只求为相爷办事,办好了自有富贵荣华、享之不尽,那不就好了麽?又要管鹞又得养鸭、放得牛来又看羊,这又何苦?能者多劳,咱们不想当能者,只要活得好,没天大的野心就只上楼不登天就是了。所以用脑子是你们的事,如果大捷,咱杀敌不後人,也沾一份大功。万一兵败,我们不必背一只天大的黑锅上路。这是咱俩哥儿跟你们不同之处。们宁愿当莽夫,而且当莽夫也有莫大的好处,咱们当得起莽夫:教你们来担你们却也当不起。」  刘全我听了,只说了一句:难怪相爷会那麽信任你们了,这种话他说得很有些感慨。就像感慨一副骷髅不能成为一个活人一样。  之後,甜山这边风景独好。  司马废砍柴,司徒残打猎。赵昼四当然昼他的画。刘全我更绝:他唱歌,唱客家山歌。  对看山唱。唱的是绮情小调。唱给对山的人听。  ——可不知对出的人听了是甚麽想法?是啥滋味。  十九。闷局  一天半之後,蔡水泽、唐宝牛、张炭、朱大块儿聚议,研判敌情:张炭:「元十叁限一定不在甜山。」  唐宝牛向来习惯「造」张炭的「反」:「何以见得」张炭:「如果元十叁限是在,他早就率众发动攻势了,何必在那儿讳莫如深、扮老虎吓狼,穷耗时间」唐宝牛:「说不定他正是要叫我们上钓,叫我们入阵,他早已布好埋伏一举伏杀我们之计。」  张炭笑了:「如果元十叁限不在那儿,、想他们能够一举格杀得了我们吗」张炭的话充满了激将意味。  唐宝牛的豪气来了:「就算元十叁限在,只要我也在,你们有啥可怕」张炭:「那麽,如果元十叁限在对山,他只要杀过来便是了,何必弄了这麽一个闷局,把双方的人都拖死在这儿白。」  唐宝牛豪情勃发:「对:我们就攻杀过去,砸了 稀巴烂再说」  朱大块儿:「我看,咱们还是谨慎点好。居士只要我们守,能拖则拖,不是着我们行险犯难。」  唐宝牛火大:「难怪你长得牛高马大,魁梧气势,能攀得上我叁分,却是这般瞻小懦弱畏惨没种:你要是怕,回家抱娃娃去!」  朱大块儿满脸委屈:「我不是怕,我只是不想作无谓战斗,更不要有无谓牺牲,」唐宝牛:「说的好听,世上所有不能做事的人,一定不会承认他们不能,而只会推诿於他们不宵;世间一切不敢承担责任的人,一定不会说自己不敢,只会说自己不愿。难怪咱们」七大寇「名震天下,个个光耀万丈、名动八表,咱沈虎禅大哥不论,光是我唐巨侠宝牛,轨担色过人、胆大包天、视死回归、勇者无惧、仁者无敌、义者无悔,而你们」桃花社「有你姓朱的这种人,真是,嘿嘿嘿……真是积弱不振得来有道理。」  这一下,可同时激怒了张炭和朱大块儿。  他们俩人都是「桃花社」的成员。  张炭一张黑脸变红脸:「你少来磨损我们『桃花社』,论武林清誉,『七大寇』还远比不上『桃花社』!!  朱大块儿则一激动起来就口吃:「你你你……你别别别……别来别去,一时张口结舌,仍『别』不出来。唐宝牛倒口齿便给:你就别了。别忘了,你们老大是个女子,难怪社员们都带点娘娘腔了。  「喂,你睑色变红倒比平时有瞧头呢」张炭这回可真火了:「我们赖笑娥赖大姊是女的可不输男:你敢瞧扁了咱,有本事找天搬『七大寇』来较量较量、比剑比剑」。  唐宝牛原是激人上火却给人激得火上头了,大声道:「好,有朝一日,我们『七大寇』  就来会会你们」桃花社「七道旋风:谁输了是孙子,谁不敢的是耗子,谁是女人就站一边去!!」  张炭脸色阵红阵黑:「谁不敢应战的是你孙子!好,待我们这几战事了,你去找你的大哥,我去报我大姊,我们来决一胜负!」  唐宝牛:「好,就决一死战!就算今天要上,我唐巨侠也无有不奉陪!」  张炭:「今天大敌在前,犯不看先伤和气,而且你只落单一人,咱们『桃花社』从不以众凌寡。」  唐宝牛叉土火了:「我唐巨大侠天下无敌、武功盖世,你人多我就怕你:要员敢干的就来,来来来来来,我唐某退一步不算好汉!」  蔡水择见两边已闶 脸红耳赤,怕双方真的干上了,忙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大敌当前,岂可内斗?对手设这闷局,就是要我们沉不住气。咱们还是商议如何对敌为要。」  张炭一向对蔡水择就有成见:当年「桃花社」为大义而冒险全面发动攻势之际,当时蔡水择身在「七 入会九联盟」中,既不发兵支援,自己也袖手旁观,「生死不知,枉为兄弟」,有过这样的「前科」,张炭是极瞧不起蔡水择的,於是说:你怕生事,我也不怪,我只不想有负居士所托。这儿不怕好汉,只怕不好种混着搅和。老唐虽荒唐些,还算得上条好汉。」蔡水择一听,垂下了头。唐宝牛则大喜过望,笑呵呵道:「咱们毕竟还是老战友,好兄弟,待先打过这一场,咱再来约定两边人马,一定输赢。」  却听朱大块儿道:「……你你你…你别自自自大……总有一天,我朱大大大大大块块块儿儿……教你知道谁才是真汉汉汉子!」原来他给激怒了,一路蹩看结巴到现在,才能把话吐出来。唐宝牛见朱大块儿挣红了睑,像头会脸红的牯牛,便哈哈道:「是了,你朱朱朱朱大大大大大块块块块块块儿儿儿儿儿儿儿的厉害极了!!」他这样一打趣,场面反而轻松下来了。  只朱大块儿仍咕噜叽哩的咬看舌,不能把话透过舌根和牙龈孪作他要说的话。  张炭也觉不该再这样闹下去,便说:「他们搞了咱一个闷局,差点使自家人沉不住气,开了 窝里反。」  唐仁牛与致又来了:「对了,不如咱们反守为攻,杀过去,破了闷局,岂不痛快」蔡水泽突然道:不可以,要退。  张炭冷笑:「果然懦夫。」  蔡水择:「我们拔营而去,事实上却不走,他们敢追来,咱们正可攻袭之:如不攻来,彼营必弱,咱们正可掩杀过去。」  唐宝牛:「真费事,打就打,杀就杀,进就进,退就退,这麽多的装作、矫饰,却短了英雄气!」  张炭沉吟了一阵子,肃然对唐宝牛道:「这倒是好计。就算元十叁限在对营,咱们引他来犯,总比冒险抢攻的强。要是对力不敢追,其势必弱,咱们正好可杀他 措手不及」然後他对蔡水择说:「你这是妙计。」  蔡水择:「谢谢。」  张炭:「但我仍不喜欢你。」  蔡水择:「我知道。」  朱大块儿:「我我我也赞同火孩儿的战略。」  他显然馀怒末消,说话仍有结巴。  唐宝牛却凑过去巴结他:「好哇,你朱大块头说怎麽办就怎麽办。」  然後又感慨道:「哎哎,想我志大才高,偏生遇阴谋阳谋,只空负了英气志,豪杰气!」  张炭白了他一眼,问蔡水择:「你看咱们应当怎麽做?」  蔡水择:「拔营,而且要让敌方知道,咱们要 。」  张炭心中默算:「今晚有风。」  朱大块儿忽道:「而且风大。」  张炭:「今夜也有月亮。」  唐宝牛哗然:「喂,你们以为在江畔乘凉赏月麽?」  张炭:「咱们引他们来干时?」  唐宝牛一呆:「伏袭啊。」  张炭:「伏龚不用布置麽?布置能不理天时地利吗?有月亮好比敌人头上至挂了盏明灯,能不顾虑麽?」  唐宝牛楞住了:「这——」  朱大块儿忽又道:「有月光也有好处。」  张炭:「哦?」  朱大块儿:「一个老江湖,摸黑反而晓得提防。月亮不比太阳,我们大可只让对方瞧见该瞧见的,和不见不该见的。这样,敌人就会做不该做的事,并且不做该做的事了。」  大家都对朱大块儿刮目相看。  朱大块儿忽然惨叫了一声。  「救命啊!」他大叫,直跳起来拼命甩手。众人定过神来,发现他手背上正爬着一只蜥蜴。  一只小小小小的、无伤无害的小蜥蜴。  然而他却像遭毒蛇噬看一般恐慌。  二十.气局  山阴这边,很静。  许是因为山阳那边,住看几个热开的人,他们在那儿,极为吵 ,连那儿的虫豸、知了和鸟雀,也特别喧 ,吵得连座山里林中的闶市,没完没了。  到了入夜,鸟声停了,不知那儿的兽鸣狼 又此起彼落,就连和尚念经的喃喃也特别响。但山阴却一直很静。他们在守候。等待一击。从山坳里望过去,烟树萧条,暮霭苍茫,荒冷得彷佛在看的那双也不是人眼,月华初升,带点怯意,秋晚覆掩过无色的珑土,凉冷得动人。  赵画四觉得很满意因为他刚吃下了一个女子。一个很有味道的女子。他把她给吃下去了。整个吃下去了。漂亮的女孩子是拿来欣赏的,美丽的女子是给人爱的。  ——他却是为何要把一个很好看的年青女子吃下吐里去呢?  看来无稽,原因其实再也简单不过。  ——为来为去都是为了昼。  他要作昼,并且要他的昼更进一步。他不能容让他的昼停滞於一个境地。  ——止境,便是艺术家的绝境。  他有自知之明:他的昼昼得已够风流、潇酒、清奇、飘逸、 达、高远,但就是差了一点:不够神韵。神见於采,一幅好昼,如见作者的风姿神貌。韵是风韵,也是气韵。弦外之音,言外之意,讲究在落笔与下笔之处,那是一幅昼的灵魂,也是昼者的风骨。可是他觉得他没有这些。  怎样才可以得到这些呢?  所以当他看见在甜山山阴农宅里有一个长得很甜、很有味道的小女孩的时候,他使杀了她的父母家人,并且吃了她。他认为以毒可以攻毒。奇人可用奇法。他自己就是奇士。他用的方法也许古怪一些,但可能很有 ,所以不妨试试,而且应该参试一试。  ——为了作画,他甚麽都可以牺牲,啥都可以做。  他就是为了可以遍览御书房的真迹名画,而为蔡京效死拼命。他痴於昼。事实上,像吃了一个很有味道的女子以图可以画出很有韵味的昼来这种事,他是常干的,而且,他也不以为自己怪狂:因为天下人都常在做看这类无聊的事。譬如:杀了动物,取其皮羽,披戴身上,就以为能跟那动物一般漂亮美丽了:又如:取杀动物体内的某部份,以为吃其鞭可壮阳,食睾丸可促精壮,涂其脂可护肤,服龟苓可滋阴,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早已习以为常。所以赵画四并不感到罪恶。他只觉得那女子很好吃。  ——她是甜的。  司徒残和司马废看在眼里,也不去阻止他,只笑说:  ——他是疯的。  ——小姑娘是用来玩的,不是吃的,太可惜了。  因此,山阴这边,自从他们四人在此戎守之後,便没有甚麽声音(包括人声),那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你只敢对天使咆哮造反,你决不敢对恶魔招惹胡闹。  刘全我回来了。他常常突然而去,更常常突然而回。让人莫测高深,无法预计,无疑是作为领袖的最佳护身符。可是这使得司徒残和司马废更来得清闲:  ——反正,这不关我们的事。  ——元老把大权交了给他,且看他怎麽担当。一个团队里,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心态:这与我们无关看他怎样「死」!  ——一旦是抱持这种想法,这团队合作的力量,便告瓦解了。非但瓦解,有时还会互相抵制,彼此牵累。  元十叁限把驻守甜山的子力交给刘全我负责。因为他有担当。  ——一个男子汉能成为男子汉的最重要条件,便是要能够/胆敢/勇於担当,甚至可以说,就算一个人长得眉粗眼大、轩昂七尺、气派堂堂,但只要他没有承担大事的勇色豪情,那也称不上是一条好汉。  刘全我这次回来,眉宇间有抑制不住的振奋,语言间也很有点匆急。这显然跟他平时的冷静沉看不一样。所以司徒和司马都觉得奇怪(除了赵昼四,他还在回味吃那女孩子的滋味)。什麽事?  出战了。  为什麽?  对方正在撤退。  确实的吗?  「确然。『老林寺』的和尚有我们的人,据报他们确是在全面撤走。」  「这麽说。。。,天衣居士确不在甜山了。」  「恐怕错不了了。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咱们不如迅即和元老会合於咸湖,全力打击天衣居士更妙。」  「不对。他们若还在稳守,气局很定,咱们不可轻攫其锋,两军实力相近,以武力互拼,难免伤亡,纵胜也未必有利。可是他们一退,气势大失,气局已弱,咱们正好杀他 落花流水、斩草除根。要不然,他们一旦跟咸湖兵力会台上了叉成一支劲旅,那时再要斩除,恐巳不易了。」  「那末……元老那边?」  「我会通知他的。」  「我们……怎麽 攻法?」  「司马、司徒,负责追杀。杀一敌是一功。歼敌,这全是你们的功劳;若为敌所歼,也怨不得人。赵昼四,你负责兜截住他们的去路。若让一人逃了,是件放行;如能一网打画,是件尽力。我独负责追赶他们,逼他们入绝路,你们再来 中捉鳖。  「好。就这麽决定了。」  好久没大开杀戒了。叁人都奋亢起来。司徒腰间的蟒鞭在颤动,仿似一条活蛇。司马的背上的金鞭在发亮,像照在上面的不是月色而是阳光。赵昼四就像即将要作昼。并且即将要完成一幅旷世绝作。这都是因为:刘全我懂得把责任移到他们身上。  ——若要一条汉子成为好汉,只要给他负起适当的责任,他们就会好汉给你看,军队出战前,士气比兵力更重要。而团结又比士气更切要。  G十一.奇局  张炭、朱大块儿、蔡水择、唐宝牛四人,正布好同等敌人来。  「敌人来了,我们便可以知道对力的虚实了。我们的责任是要把敌手引过来。」  「只要摸清敌方的虚实,就立即通知居士:元十叁限要是在甜山,居士立即攻入咸湖:  元十叁限如果不在这儿,居士可立刻折返甜山。」  「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留在这儿的目的。」  张炭和蔡水择交换了意见。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虽然,张炭相当瞧不起蔡水择,蔡水择也常故意躲开张炭,但在商讨重大事情的时候,他们都能摒除己见,了无偏见的讨论商量。唐宝年问:「那我们现在该怎麽办?」  「我们得在此地布阵。」  「然後兵分雨路。」  「之後便得要忍耐。」  「还有等待。」  「等?!」唐宝牛叫了起来;。  他平生最怕等和忍。  ——偏偏人生就是常常要等待和忍耐,而且也充满了期待和无奈。  张炭:「我们得要等敌人来?」  蔡水择:「你愈能够忍人之所不能忍,便愈有机可趁。」  唐宝牛感慨:「我当武林中人,便是以为不必像常人一样,老是忍,不然就是等,人生匆匆就数十年,不是在等中过就是在忍里渡,多可悲啊,没想到当了像我这样的武林第一寂寞无敌高手,到头来,仍不是等,就是忍,真是没意思得很。」  蔡水择笑了:「其实当武林人物,要比常人更能等,更要忍。何以?光是练武,就比儒生的十年寒窗无人问所下的功夫更苦,你不苦练,那能有成?迟早只成刀下鬼、钊底魂:练武的过程就是忍耐看等待。」  张炭却转问朱大块儿:「你喃喃自语做什麽?」  朱大块儿:「我在许愿。」  唐宝牛叫了起来:「许愿?!」  朱大块儿:「我作战之前,一定许愿;凡有大事要做,一定先得祈祷。这样我心里才有了依靠,取舍进退都有实儿。」  唐宝牛不屑:「我才不许愿。成就成,败就败,一切靠自己,许愿又怎样?天下多少无告苦民都向天许愿,结果不是一样天不从人愿:既然许愿不能从心所欲,又许来作甚:不如我不从天愿!」  朱大块儿:「我跟你们不同。我是为制止杀戮才入武林,而不是要在江湖上另造杀孽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在」你们认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恶人当得善终,而好人多不长命。  所以其实没有报应这回事,至於报应在他人子孙,则太不公平,也太不像话了:而我却不然。我偏生是一做坏事,报应即至;但做好事也常见回报。所以找信命,只不过不大认命而已。「张炭:「愿望其实是一种摸索。摸索是没有信心的行动,我也很少许愿。」  朱大块儿:「只是,我们活看,谁不是摸索着前行」唐宝牛立时叫道:「如果要兵分两路,千万别把我和他这样深奥的人摆在一起,我怕我会受不了的!」  张炭大表赞同:「对,跟一些人在一道不如独战江湖!」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他可不愿跟蔡水择在一道。  蔡水择则反对:「不。不和的人应该守在一起。唯有你瞧不起对方,所以更不能让对方看扁,更加要独撑大局。这样,才有互相激发的意义。」  张炭很不愿意,但他立时认为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一个人和朋友在一起比较疏忽。  ——跟敌人在一起却总会比较警惕。  ——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多半比较耽於逸乐。  ——但与所恨的人相处却多会努力不懈。  唐宝牛这回又叫了起来:「这样岂不是要我跟这大蕃薯在一起!?」  朱大块儿奇道:「大蕃薯?是谁?」  全场只有他不认识这个人。  唐宝牛觉得自己真该许愿了。  他许愿身伴的人最好突然成了哑巴。  不过他这愿望很不实际:非但如此,朱大块儿不止没有闭上咀巴,而且还特别多话,多话得接近「八卦」。  「你有没有发现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华如水,人生若梦。你看,今夜的雾气还很侬,那像烟一般抚过我们臂间的轻纱,就是来如春风去似浮云的雾了。如果现在是白天,一定是『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然』的美景了。可惜现在是晚上。可是夜晚也有夜晚的好处。夜色有着老虎一般的温柔,你闲那香味,那是夜的香味,白天这儿一定开满了山花,所以到了晚上才会绽放出如此浓郁芬芳的香味来……」  唐宝牛忽咕哝了一声:「老虎怎麽会温柔?」  朱大块儿:「你没看过老虎跨过溪涧时的步姿吗?你别直以为老虎只会凶暴,它看到一朵美丽的花时,表情也是温柔的。」  唐宝牛:「你真烦。」  朱大块儿:「你真是俗人。」  唐宝牛:「现在你来这儿是来杀人,不是吟诗!」  朱大块儿:「杀人写好诗,诗好可杀人;写诗杀人,本来就是同一回事。杀人杀得毫无情趣,怎能好好的杀人?那只配给人杀:一个好的杀人者总是把杀人当作件替天行道、自娱娱人的趣事,人世之间的斗争亦复如是。如果一边杀一边厌倦,一路打一路恐惧,一面斗一面负担,他天生就不是个好的斗争者。不如归隐田园,清风明月,来得舒坦安然些。」  唐宝牛讶然:「没想到你还有这些意见:你几时偷听过我说话,把我的伟论偷抄了过来的?不过你还没学得我的神髓。我的生命就是决斗,没有决斗就没有生命。人生是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不住不断的决战,不决战,生命就没有进步,生存只是一种停滞。沈虎禅老大说过。不惊天动地,就得寂天寞地;有能者非大成即大败,不死不生,不如不活,你要打败每一个敌人,首先得要与自己为敌,不住的打败自己,才能击杀敌人。」他说的这种至高境界,我早已达到了,所以觉得满怀寂寞。」  朱大块儿居然十分敬羡,而且也相当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早就说过了这样的话,无意间抄袭了你的理论,真抱歉。」  唐宝牛对他顿时好感起来,於是就「好心」多「教」他两句:「对付敌人,最重要的是斗志,其次是杀气。你取得胜利後杀不杀敌倒在其次,但你既无斗志就上不了阵,若无杀气那只为敌所杀,你这样风啊花啊云啊月啊的,心中温柔,那能抗敌?作为一个斗士,要比敌人刚猛,且得要刚猛一倍、十倍、百倍,才有取胜之望!」  朱大块儿却不同意:「对敌不一定要取胜的!」  唐宝牛叫了起来:「对敌不取胜难道是求败?!」  朱大块儿安然自若:「对敌只是用来取得经验的。落败也不失为一种经验。经验其实都很美,不管好的坏的,你可以用美去处理它、感受它、转化它!」  唐宝牛:「美得你:你若不够刚猛,轨得落败在战场上,失败往往就是送死,死了看你还怎麽臭美!?」  朱大块儿:「不一定要刚猛才能致胜。你看流水,它多柔、多弱、多无力,但它亦能覆舟、灭火、断金,世上许多刚强的事物,都耐不起它的冲激和淹没。」  唐宝牛忽叫:「好臭。」  朱大块儿诧然:「甚麽好臭?」  唐宝牛。「花,花的味道好臭。」  朱大块 :「甚……甚麽?!」  唐宝牛咒骂:「死月亮。」  朱大块儿胀红了睑:「怎怎怎……麽麽月亮你都要要……骂骂骂。」唐宝牛骂花骂月,比骂他自己还激动。  他一激动起来,又口吃了。  唐宝牛更为得意:「我不止要骂月,还骂风、骂夜、骂你!!」  朱大块儿:「你……你……你……我……我……我……」  唐宝牛呵呵笑了起来,露出森然白牙:「甚麽你你你我我我的:你说啥个以柔制刚,一激你就这样抵受不住,还算啥人物:人说骨勇的,怒而面白:血勇的,怒而面红;气勇的,怒而面青:神勇的,怒而面不改容,你是那门子勇?生气起来,舌打结脚打颤脖子不会撑头:我骂花不该麽,本来好生清新空气,却来这一阵浓香,万一敌人趁机燃了迷魂香也难察觉,这害人的花香能说不臭麽?我来问你:如果没有风,敌人衣袂之声便轻晰可辨,而今风吹草动,你说敌在何处?这恼人的风不该骂麽?我却问你:居然这夜还有月色,这一照,咱们的布局,先得毁了一半:这光头周不该骂麽:我可要问你:这夜跟其他千千个夜晚一样,黑妈妈、乌鸦鸦的,我最讨厌:我喜欢大白的天,光亮亮的正大光明,动口的卷舌头,动手的挥拳头,动脚的踢他娘个头,不必鬼鬼祟祟,闪闪缩缩,窝在这里。勾心斗角,胜了不光采,输了不英雄:我问你:这都不该骂麽?还有你,这般诗意,发姣了是吗?这样忧悒,思春了不成?居然在我这样骁勇善战的人之身边一起作战,这也真是上天编排的一个奇局!」朱大块儿这回给骂 脸色阵青阵白而又转红不已,但唐宝牛骂的话他又一个字都反驳不得,只仍在舌尖折腾着:「……奇……局……」  唐宝牛咧嘴一笑:「当然是奇局。我那麽优秀,你那麽差劲。我那麽英勇,你那麽懦怯。我那麽机警,你那麽迟钝——何况,我也不明白像我那麽英明神武洁身自爱的人怎麽会开始有点喜欢这麽笨 痴愚可悲可哀的你呢!!」  他想不通。  没料朱大块儿却忽尔平静了下来。  而且咀角还微微有些笑意。  这惹得唐宝牛忍不住去问他:「你听了我的妙论高见之後,感动得要哭是不是?那就哭出来啊,不要强装成笑容,你的笑容实在太难看了!」  朱大块儿:「我不是给你感动。」  唐宝牛更要问下去:「哦?」  朱大块儿:「我是给自己感动了。」  唐宝牛不敢置信:「 ?」  朱大块儿:「你看,你已经给我感化了,所以说话也开始温柔起来了,你看我能感化得了这样凶暴的你,我能不给自己感动麽?!」  这回到唐宝牛为之气结。只不过他突然问了一句:「你也不错,我看错你了——」这次到朱大块儿奇了:「甚麽不错?」  「唐宝牛平静心说:「原来你只怕蜥蜴,别的甚麽都不怕。」  说完之後,也很平静的向下望。  望他的脚。  於是朱大块儿也低首去望自己的脚。  脚踝。  那儿有一只水蛭,正附在他的胫踝之间,蠕蠕而动,湿软肥黏的身子透看暗红,想必是饱吞了朱大块儿的血吧?  朱大块儿静了半晌。  唐宝牛望看他笑笑:没想到这大元宝对这种事物全不在意。  他显然是下判断得太早些了。  因为朱大块儿已暴发出一声大叫。  惨叫。  惨叫声像一支给捂看裹起来的爆竹在半空闷闷地爆炸。  「我的妈呀」朱大块儿如此狂喊。  仅就是为了一只水蛭!  这时,刘全我、司徒、司马、还有赵昼四,已潜行穿过甜山山阴的「有味岭」,进入了「私房山」的范围里。  他们往「老林寺」推进:得先取下「老林寺」。老林寺居高临下,是甜山的制高点。我们拿下了那儿,轨可以占尽上风。何况,那儿有我们的人,我们可以轻易取得天衣居士行踪的讯息。要攻甜山,先要进军老林寺。  这是刘全我的意见。  其他叁人都很同意。  趁月色如刀,他们四人分开但不远离的向目标推进。  这时候,他们便乍然听见那一声叫。  那一声惨叫:朱大块儿的嚎叫声。  发生甚麽事了?  既然前面有惨叫声,敢情敌人仍未退走?  可是又为啥发出惨叫?  是敌人遇敌?是援军来了?或是敌手们自己内哄?还是故布疑阵?  这会儿,自己这几人,究竟是要涉奇局,还是卷入敌人的埋伏里呢。  二十二.生局  张炭和蔡水择埋伏的方式很「特别」。  ——虽然「特别」,但他们仍能在一起,而且,也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的举止行动,张炭很留意蔡水择的「行动」。  这点蔡水择也发现了。  他本来正在看着地上的蚂蚁。  蚂蚁正在搬家:有的蚂蚁夹在中间「护送」,有的走在前边和两侧「探哨,有的伸着触颚」放风「,有的举托比它们自己至少还重上四倍的食物急步猛走,他在看蚂蚁的布局,就像在下一盘棋,读一本艰深而有趣的书。他是那末专注,但忽然抬头,望向张炭:「你在看我:「张炭望看眼前的人。像看看自己指甲里的坭垢。蔡水择却迳自说下去:「你已望了我很久了。」  张炭冷哂:「你知道我为甚麽要盯住你?」  蔡水择:「因为你怕我 走。」  张炭:「想不到你还有自知之明。」  「你还是介意我过去那件事?」别提过去,我跟你没有过去,而且,你的事也没那麽伟大。得教人老记着:蔡水择用手指去碰那灯蕊的火焰。  他用拇食二指去捏它。  滋的一声:火焰居然淡淡的燃在他的指尖上,张炭冷冷的说:「玩火的人终为火所焚。  怕死的人终究还是死的,怕事的人就算不惹事,但到头来终还是有事躲不过。」  蔡水择也不生气,只是忽然改了话题:「你看今晚会不会有战役」张炭沉吟了一下子:  「恐怕难免。」  「是生局还是死局?」  「生死难分,胜负未定」  「你对今晚的局面会不会有些担心?!」  「我只担心天衣居士。」  「为甚麽?」  「因为元十叁限的主要目的,还不是在截击或阻止对蔡京的刺杀行动,如果要防止有人取蔡京性命,只要在姓蔡的身边小心维护便是了,何必劳师动众的到甜出来阻截?元十叁限要对付的是天衣居士。天衣居士就算留在『白须园』,他也一样会找上门去的,所以,天衣居士把战场放到前边来,让元十叁限背後的人受到威胁,化被动为主动,反守为攻,我怕真打起来,我们都 不上居士甚麽忙。」  「所以你怕?!」  「你这是甚麽意思?」蔡水择一笑,他的笑意里有无限缅怀的无奈,但全无敌意:「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战役之前,总是在想:这一刻甚麽时候才过去?我几时才能过了这一关?过了这一刻的心情又是怎样啊?在战役之後多轻松啊,但为啥偏这时侯却在是重大关头之前,一切仍是未知:你说的:这种时候最是难过!」张炭的眼睛彷佛给蔡水择指上的火点亮了。  因为蔡水择记住了他的话。  ——有甚麽事,比人记住了他自己也认为得意的话更高兴。  所以,其实要使一个男人开心是很容易的事,——至少要比这女人开心要花点心思更不花钱。  於是他说了下去:「一场重要的战役,其迫力只在之前,而不是在战役中、战斗後。战役里哪有时间思考,唯有全力以赴,甚麽都忘了。战斗之後,结果已定,好的坏的死的生的,都无关重大了。人最感压力的是在一件事知道它会来临但仍当未知结果之际,时间是不能改换,转位的,要不然,前一刹换後一利,心情使完全不一样了,所以,面对重大的战役,我总是在希望它快点过去,并一直在揣想如果现在已经道去了,我的的?心情又会如何?蔡水择:「只要难关过去了之後,人们多又放松了下来,很少去回颧难关末渡之前的忐忑心情,所以也不能珍惜此刻无事便是福的心境。」  张炭:「便是。我也常常在未渡难关时苦思:那些名侠大侠、战将勇将,在一战定江山前。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会怕:会紧张?会 徨疑虑?我们只知道他们战胜这一仗、那一战,如何名动天下,怎样威震八方,但他们在一战功成之前,曾怕过吗?恐惧过吗?耽心过惨败的後果吗?我不知道。」  蔡水择:「他们也一样会怕的。」  「哦?!」  「他们是人,是人就会怕,就会注重得失,就会期待取胜。我想:他们在决战之前,一样会担惊受怕的。我也问过一些前辈高手大人物,他们也承认这点,他们还说,不耽忧的轨不是人了,而且紧张也有好处:紧张才会把潜力全激发出来,能发挥比平时更大十百倍的力量。所以有时害怕也是好事有恐惧才有克服服服恐惧;有难关亦是美事。有难关才有冲破难关。」  张炭这才有了些笑意绽放他脸上的小痘痘之间:「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吧?在决战之前,为了放松自己,故意找些事来分心。找跟你一道作战过不少次数了吧?那次跟『桃花社』去对付『四大名缉』时,你在研究自己和同行的弟兄们掌中的婚姻线……」  「我本来是看自己的,结果大家都要我看一看。」  「有次我们『七道旋风』去对付『九大鬼』之际,你却陶醉在自己的腹痛中。」  「那天我确是腹疼如绞。」  「但你却十分陶酩,像是一种享受。」  「——这也是的,当一个正忍受断指之痛,才不会记得蚊子螫了一口的痛。」  「那次我们两人去伏袭金大朱和朱大金,你却看着一只蜈蚣,看得竟似痴了。」  「那的确是一只美艳动人的蜈蚣。」  「但那只是一只蜈蚣。」  「那怕只是一条小小的虫,上天造万物,都美得惊人。只要看一花一草一树一叶,都有着令人一世赞羡不绝的美。」  「所以刚才你就在看蚂蚁。」  「蚂蚁比人伟大。」  「伟大?!」  「它们比人团结,且不受分化;它们不止伟大,远比人强。」  「强?!」  「它们每一只都可以抬起比它自己重四十分的事物,我们人除了少数习武有成的高手之外,仅以本身的能力,爪不如虎利,牙不如蛇尖,便连翅膀他没有,蚂蚁有预知地震、地陷、豪雨、火灾和雷殛的本领,这些,我们都付诸阙如。」  「我倒有一些。」  「所以找也喜欢观察你。」  「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发现你自私,遇上事情,你逃避,你只求自保,你由得兄弟朋友去顶,你退开一边,以假的热情来进行真的无情,以伤人的冷酷来进行 人的把戏,我看透你了。」  蔡水择垂下了头:「我不企求你的原谅。」  说完这句话之後,他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际,却传来朱大块儿惊心动魂的惨嚎。  张炭变色。  蔡水择却镇定:「他不是遇敌,只是不知又踩着甚麽了。」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遇险了?」  「这叫声跟他上次见着一只蜥蜴时是一样的,有些人,平时胆小畏怯,但遇上真正的大敌的时候,可能会比甚麽人都勇悍坚定。」  「对了:正如有些人,看来沉着镇定,但一旦遇上要拿出勇色豪情的大事,他能拿出来的只有好色绝情。」  蔡水择苦笑…  他知道张炭的话锋永远不会放过他。  有些人容易忘了目己做过对不起引人的事。  这是种幸福的人。  但蔡水择显然不是。  因为他常记得自己的错处。  有些人很难忘记做过甚麽对不起人的事。  这是不幸的人。  张炭显然是其中之一。  至少地想起蔡水择在「台字旗」之役就火大。  那一场战役本来不须要「七道旋风」来打的:「九连盟」联合起来,要吞掉「刺花纹堂」。  原因很简单:刺花纹堂不该冒起来,既冒起来,就不能不归附於七帮八会九联盟。  所以,九连盟「以洪水的身姿来吞噬这小小的但一向以来都以孤苦伸张正义为职志的小流派。『刺花纹堂』孤立无援,唯有降或战。『刺花纹堂』上下十八人,宁死不降。面对如人山暴发的溶 ,宁可化为灰烬,也求一战殉死,永不言悔,只怕有憾。这激起了『桃花社』社长赖笑峨的怒愤。她去责问『九连盟』虎盟的萨星豪:「你们为甚麽要欺压刺花纹堂:  虎盟的回答是:「因为他们不够壮大。」  她又去问龙盟的王嵯峨。  龙盟的回答更绝:「因为我们高兴。」  赖笑娥登时便说:「那如果我们高兴,便也可以站在刺花纹堂那一边,对付你们了?!」  王嵯峨大笑:「我们歼灭刺花纹堂,如同泰山压顶,杀这些小派小系小组织,如同踩死蚂蚁。你 他们?是自寻死路。」  萨星豪也大笑不已:「赖笑娥,还是去管好你的『桃花社』吧:管闲事是没好下场的,何况你为的是武林十几只耗子,如果得罪的是狮子老虎,多花不来呀:他们是老鼠,我们是猫,为江湖清除败类,是我们的事,没你的事,你看我们怎麽赶尽杀绝这些不自量力窝在阴沟里的小辈吧:最好,你过来 我们坑杀这些耗子,讨 大功吧!」  听了他们的话,赖笑娥笑了起来。  张炭永远忘不了赖大姊的笑。  那是很英气很男子的笑。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帮 子,猫来咬描,狗来咬狗,人来也很狠狠咬他几口?赖笑娥银铪一般的语音是这样说的:「我 『刺花纹堂』,跟你们斗。  萨星豪和王嵯峨都很错愕:「太笨了,太荒唐了,人不知自爱了!?」  「你为啥要这样做?!」  「无他。你们以强凌弱,我就 弱者,我认为这样做是很有趣的事。」  「你!你不要後悔!』  赖笑娥平生做事,当然不会後悔。  ——无悔不见得就是好事,不知反省的人都不知悔;但一个人若能无悔得来可以无愧,这才是真正能无憾的无悔。她这样做,不仅是要站在正义的一方,同时也是站在弱者的一方。她去挑战至大的强者。她的兄弟们都支持她。  於是恶斗终於开始,张炭、朱大块儿、『刀下留头』」、张叹、小雪衣、齐相好等要约蔡水择一道 手。蔡水泽推说他的「天火神刀」未练成,正到要害关头,不可以半途而废,所以不能共赴危开战不久,「桃花社」和「刺花纹堂」全吃不住排山倒海的攻势,边退边战,曾一度逃到「大车店」的「黑面蔡家」去,张炭要求蔡水择暂时让这干落难的兄弟姊妹们避一避,要他最好还能请动其他黑面蔡家高手前来相助退敌,可是这些都遭蔡水择一一严拒,理由是:「我父母兄弟姊妹家人这一系,虽生长在『兵器大王黑面蔡家』,但都不是武林中人,我不能插手江湖是非恩怨中,使他们受累担惊。於是既不出手,也不收容。  因此张炭鄙视他、痛恨他、要不是赖大姊阻止说:「说不定他也有难言之隐。为侠道者,可以自己为正义舍死忘生,但不可逼人也为此捐躯舍身。他只要不反过来杀一刀,就算不是我们的兄弟,也可以是我们的朋友。  那一次,要不是『白衣方振眉』、『黑衣我是谁』、『神钓』沈太公、『八大关刀』龙放啸等人相助,恐怕『桃花社』和『刺花纹堂』就得尽毁。  不过张炭还是不能原谅他。因为他真心当过对方是他的兄弟。  ——兄弟跟朋友是不一样的。你可以关心朋友,但却会为兄弟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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