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空负大志、忍侮偷生的活了三年。 这是为了什么? 这都不过是王小石自找的。 是他手上一颗石子所惹的祸。 是他一念之间所做下的事。 对一个在逃亡的人而言:逃亡本身还不是最苦的,究竟何时才能结束这无涯的逃亡岁月、恢复一个自由自在之身呢?这答案可能永不出现,这才是逃亡最令人绝望之处,这使得受尽风霜的王小石,作下了一个决定。 返京! 要看一个人是不是人材,最好是观察他倒霉的时候:是不是仍奋发向上:是不是仍持志不懈?是不是在落难时仍然有气势、有气派、有气度、有气节? 失败正是考验英雄的最好时机。 王小石虽然因为危机四伏,不敢再像以前率性而为、任侠而行,但在他浪述天涯约三载春秋里:他还是去了不少地方、学了不少事情、做了不少功德、结识了不少江湖上的英雄豪杰。 英雄莫问出处,要交真心朋友,正是应在一无所有时。这时侯所交的朋友,多半都可以共患难、同闯荡的;至少,你没权我没势的,除了以心相交,彼此都一无所图。 王小石几乎每逃到一个地方,他都在那儿建立了他的友谊,增长了他的识见,以及扩大了他自己的关系。 这难保不是王小石日后的“本钱”。 所以,有人曾问过:要是王小石不逃亡,他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答案很可能是一句话:英雄都是在折磨历难中熬出来的。 人在危难中,有一件事是切切要避免的:那就是不可以怀忧丧志。 人在成就里,不妨杞人忧天;但在生死关头里,却不可灰心丧志。 王小石既然要逃,就不放弃。 不肯放弃他的生命。 他的生命是他的。 他要活下去。 要活下去就得要坚强、坚定、坚忍、坚持。 他记得诸葛先生一见看他,就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他也肯定的作了答覆:大凡人为之事,无论争强斗胜,游戏赌博,必有规矩,无矩不成方圆,有规矩法则必有打破规矩法则的方法和人。 不破不立,是庸材也。能破只能称雄,要能立才能成大器。人要可破可立才能人杰。而到最后还是回到无破无立,这才是圆融的境地,同时也自成一个规矩,直至其他的人来打破这个规矩。 …;有时候,要布署杀局,少不免要用一两子冲锋陷阵,声东击西,圭吸引敌方注意,才能伏下妙看。 棋局里有极高明的一看,那就是到了重大关头,不惜弃子。 真正的大移大动,大起大落,反而是极静的,一如星移斗转、日升月蓓,无不在动,但却能令人恍然未觉。 惊雷总要在无声处听得,好诗总要在刀丛里寻觅。 江湖后浪逐前浪,武林新叶摧落梦:小成小败,不成器局,死了丧了败了亡了。也没人知、无人晓。对一些人而言,宁愿一生匆匆也不愿淡淡,即使从笑由人到骂由人至笑骂由人,只要率性而为、大痛大快,则又如何! 棋局里的一些妙看、伏子,开始下子时住往不知其为何,直至走了数步,或走数十看后,甚至在看紧关头之际,才会见出妙用来。 持正卫道,跟一切无法无天的盗寇对敌,那是“公敌”,而不是个人的“私敌”,为天下对敌者可敬,为私利对敌者可鄙。“公敌”通常也是老百姓的“头号大敌”,也即是“天敌”。这才不易收拾,不好对付的大敌。 …!因为敌人厉害,所以结果非大成即大败,或者遗泽万民,耽者骨无存,故而敌对之过程,愈发可歌可泣、可敬可羡! 在江湖上,做人要做得相当坚强才能当得成人;在武林中,早已变成友无挚友、敌无死敌。甚至敌友不分,敌就是友,友就是敌。可是,当一个人的可贵,便在于他是不是历经波澜几经折磨之后还是一个人或许,我眼中无敌,所以我“无敌”,诸葛先生一见面就问了王小石那么多的话,等知道王小石确有决心并勇于承袒之后,他才会默许王小石这样行动的。 在这之前,王小石确未曾见过诸葛先生,甚至也未与他通过消息。 如比,蔡京和傅宗书才会相信王小石确会手刃诸葛先生。 因而,蔡京、传宗书才没料到王小石要杀的是他们两人! 所以,王小石才会“得手”。 他只“得”了半“手”:他只杀了傅宗书。 他初见诸葛先生之际,巳不及也不便说其他的话了;在两人之间,只有一见如故的信任和默契。 当时,尤食髓就在帐后,要是诸葛先生把他斥退,他必会向蔡党发出事有蹊跷的警示: 要是直言,则教此人听去,早有防范,更是不妥。 这件事其实从来没有变过。 王小石上原来,因为自度志大才高,有意要闯荡江湖,一展抱负,但他却不一定要有千秋名、万世功。只想试一试。不试一试,总会有些憾恨。 可是对于蔡京一党弄权误国、专恣殃民,他一早就十分激愤、不齿。 他是非分明,但一向并不爱恶强烈。 他与苏梦忱、白愁飞结义,引为相知,一旦“金风细雨楼”大局已定,他自觉再留在楼里,难免会与白愁飞相争,且苏梦忱亦有些作为使他无法苟同,岛免事端,他使离开红楼,专医跌打并冶奇难杂症,顺便连白愁飞一向经营的字昼店,也包揽了过来干他的卖昼医病的生涯。 十分自得其乐。 但当蔡京动用了傅宗书、天下第七、八大刀王还有“六合青龙”之四,前来威迫利诱,要他非杀诸葛不可,反而激起他的一个念头:杀蔡京! 除一大害! 要是能杀蔡京,自己虽死无憾。 就算杀不了蔡京,至少可阻止蔡京暗杀诸葛先生的阴谋,那也是一桩好事,要是杀不了蔡京,能杀得了傅宗书,也算是不枉了。 是以,他将计就计,决杀蔡京。 王小石决非昏昧之辈:他很清楚,真正欺上瞒下、只手道天、怀奸植党、镇压良民的人,是蔡京而不是诸葛先他很明白,真正险诈骄、空疏矫伪、颠倒是非、无法无天的,也是蔡京一党而非诸葛先生的人,不杀蔡京,朝政日非,一切兴革,无从着手。 蔡京大权在握,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蔡京口才便给,足令人为他两肋插刃而在所不辞;蔡京书艺高妙、广结人缘,手上有无数心旷,在朝在野,唯一可以节制他的人,就只有诸葛先生。 杀了诸葛,蔡京就可以恁意而行、目空一切了! 诸葛先生一向为民除害,鞠躬尽瘁,为保忠良,数遭罢黜,有他在的一日,还能为窳败朝政,保住一口元气:他力阻蔡京暗图篡登极位之野心,又力谏君王履行绍述遗志,所以常两面不讨好。他的四位徒弟,除暴安良、平寇扶正,但他们的大敌往往就是当朝权贵和土豪劣绅,有时处身于法理冲突、情义矛盾约两难处,受到朝官责难,遭到百姓埋怨,但他们仍力撑危局、力挽狂澜,以良知行事、以良心行道。 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要是丧命了,蔡京岂不是可以横行金銮殿?天下岂不变了蔡京更何况诸葛先生还是王小石的师叔!所以王小石巳一早决定:不杀诸葛。 杀禁京! 七:不幸中之不幸?大幸中的大幸? 大凡世上能功成名就者,绝少有笨人。 蔡京决不是笨人。 他要不是绝顶聪明,也不可能长期篡居大位、位极人臣、朋党天下、翻云覆了,他知道王小石未必对他忠心。 甚至也未必真心。 他派人跟王小石。 他先派赵昼四和叶棋五紧蹑王小石之后,看他有么异动一有异动,先杀王小石:若无异动,俟王小石杀了诸葛先生后,一样也会杀了王小石。 既然是王小石杀诸葛先生,蔡京还假意派人来通知诸葛先生,只是守门的四大名捕坚拒美意。后果自负;而诸葛之死,也变成是他们“自门”门内自相残杀的事了,到头来,若是皇上追究起来,最多也不过是往另一个“自在门”的高手:元十三限身上一堆,不就了事。 蔡京聪明。 王小石可也不笨。 他苦无办法通知诸葛先生。 他也不能告诉他的朋友。 所以无论方恨少还是唐宝牛,张炭或是温柔,都不知道他小里有甚么打算,蔡京为了加强王小石对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的厌恶与仇恨,他下令早已潜伏在迷天七圣盟“当卧底的朱小腰和颜鹤发,故意引王小石一众人等去瓦子巷。 瓦子巷里早已排好了戏,只等王小石一来就上场。所以有“四大名捕”强徵暴敛的事。 那卖帽的“老板”,其实就是傅宗书身边约两座“门神”之一。 这就是为甚么王小石后来一见其中一座“门神”,就觉得眼熟。 蔡京还是低估了王小石过目不忘的本领。其中一名抬轿的“僮子”,就是另一名“门神”,因为当时在瓦子里他曾吆喝了发句,是以王小石一听他的声音,就觉得有点耳熟。 蔡京也轻视了王小石入耳不忘的功夫。当时,在轿中的“无情”,是叶棋五扮的:他故意当众“收红”、“抽行头”,并出言悔辱温柔,存心与王小石结怨,并在半途的雪地上暗算王小石:他是有意杀死唐宝牛、张炭或温柔,让王小石悲愤若狂,必亲杀诸葛和四大名捕方能甘心。 除了叶棋五在轿内施放暗器,还有赵昼四以梅花施暗袭,当时,王小石和天衣有缝,巳尽力抢救,但眼看还是棋差一看之际,却有人放出飞箭破去叶、齐的暗器。王小石当时曾经仔细观察过受到暗狙的现场: 施放神箭及时援助的人是乘轮车而至的。车轮在雪地上留下微痕。于是王小石作出了判断:这才是真正的四大名捕之首:无情!无情的暗器不是靠内力发射,而是仗赖精巧强劲的弹簧机括,所以发出来的劲道虽厉,但与内力发射的暗器是略有不同的。 至于梅花,则是赵画四发的:他的轻功高明但内力却不如何,一旦以飞花施暗袭,内息微乱,攻敌之际,便总共震落二十五朵梅花,王小石在愁石斋前的石板街,看过追命和铁手两人要请张炭回衙一行时所留下的痕印: 铁手内力极高,下足过重,连石板都为之凹陷留痕,宛如铁镌。追命则长于轻功,踏花无损其艳如果来的是铁手,悔枝必折;来的若是追命,梅花不落。更不可能会是冷血。冷血能拚,轻功却是不高。那分明便是蔡京手下的人,故意使王小石以为是四大名捕向他下毒手。 这种做法已不止一次,也不只针对王小石,当日在“发党花”,任劳任怨对碓下毒,也用的是四大名捕的名义,后终让王小石无意间揭破,那其实是白愁飞主使的阴谋:居心之毒,可想而知! 恰巧,那时际,张炭因愉盗了铁手和追命的“吞鱼集”,而遭两人追索,原来,蔡京等人在城里暗自收揽王小石的行动,精明干练的四大名捕亦有觉察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王小石就是天衣居士的徒弟,也就是他们的同门师弟。 铁手与追命有意把张炭“请”了回来,而王小石过来要人时冷血便有膏一试王小石的武四人之中,冷血血气力刚,比较沉不住气,便是他一力要“称称王小石的斤两”。追命与铁手觉得这也不妨,此事一直瞒着他们的大师兄无情。 是以,冷血与王小石一战之中,王小石终仍在三十招内不出刀剑,但也撤出石块,冷血并不计较“石子是不是武器”,放了张炭!! 其实不管成败,他只要和王小石一战,并无言要留难张炭。这一战反而使王小石暗自惊心:冷血已是四大名捕之末,武功尚且如此之高,要是自己真的要去行刺诸葛先生,四大名捕一旦联手,岂不是应合了江湖上那旬:“四大名捕,天下无阻;四人联手,邪魔无路。” 自己决无胜机! (幸好自己横看竖看,都不似是邪魔。) 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向诸葛先生说出原委,要是诸葛先生真以为自己蓄意行刺。单止派出四大名捕,就够不易应付了! 王小石暗自惕惧,在与冷血一战之后,只猛看手中掌纹,试图在法中预知自己的凶吉安危,故令张炭大惑不解。 等到进入神侯府后,王小石一见诸葛先生,就感觉到这个人情练达的而,早已看出他的来意,并且绝对信任他的诚意:在七次问答之中,双方坦诚相对,既无辈份之隔,亦无友之虞;两人都神会意传、胆相照。 后来,冷血与追命进来之际,冷血还向王小石做了一个鬼脸。 像冷血这样一位冷峻的青年,居然向王小石做鬼睑,无疑让王小石很是诧异:所以王小石“哦”了一声。 可是王小石毕竟是聪明人。:在诧异之外,他也很快的体悟了冷血的用意。 我们是友,非敌。 你的用意我明白。 !;我们支持你。 诸葛先生已用他门内特殊的联络方法,通知了他四个徒儿,一切佯怍不知、将计就计,不妨照样与“六台青龙”的人起冲突,以助王小石计划得成。 诸葛先生唯一耽心的是:王小石是不是承担得起后果? 无论事成与否,后果都十分严重。 王小石的回答令诸葛先生满意。 他觉得自己应该放心和放手,让这年轻人去做这样了不起的一件事“于是王小石不杀诸葛。 他杀了尤食髓。尤食髓正是尤知味的哥哥。在“逆水寒”一案里,名厨尤知味出卖息大娘,与四大名捕中的铁手结怨,后来尤知味身死,尤食髓自然要为兄报仇,他原为蔡京司厨,是以转而至神侯府卧底。 王小石砍下了尤食髓的头颅,情况紧急,他巳不及与诸葛先生解说原委。他疾离神侯府。四大名捕假意大乱、佯作要追要是真的追,四大名捕也未必真的截不住王小石这一来,鲁书一、燕诗二、颧铁三、赵昼四反而要留在神侯府附近探察局势,为傅相爷和蔡太师诿罪圆谎,王小石趁此赶至“我鱼殿”敌人以为自己得利大捷之际,正是防守最弱、最易疏失之际。 当年,六分半堂的雷损就是利用这一点反扑金风细雨楼的。 这一点,王小石自然深记。 但他也没有忘记:金风细雨褛也反利用这一点,反制六分半堂。 ——成败殊难预料,生死却未可知。 无论如何,都得一试。在这之前,傅宗书曾下令要他在孔雀楼狙杀诸葛先生,他就断定诸葛决不会在楼上,要是诸葛先生在孔雀楼上,傅宗书就决不会在那儿: 一,诸葛先生和傅宗书一向道不同不相为谋,傅设的宴诸葛未必会去,诸葛的邀约傅更不一定会到” 二,傅宗书不会蠢到在叫人刺杀诸葛之际,自己竟会在当场,如此岂不是瓜田李下自暴居心。 三,傅宗书既请刺客狙袭诸葛先生,自己当然不会在现场,以免“殃及池鱼”。 以传宗书的地位,根本不必盲这种险。 所以王小石料定那一役只不过是个试验。 笔此他也全力以赴不如此就决不会派他行剌;但他在发出石子时留了力。 他所留的才是他必较的一击。 暗宗书见王小石果然卖命,于是便放心让他去刺杀诸葛。 王小石算定自己如果“得手”,蔡京或傅宗书必予以接见主要是强仇巳了,不免喜极惊忘形,而且还须验明大敌正身,这正是他动手的大好时机! 只不过,蔡京仍是审慎过人;他去见王小石,一因是他自己主动找王小石,之而无人得悉;二因地带去的高手如云,根本不怕有人闹事,所以才会亲自出马:…一旦王小石提出” 杀了诸葛要见他”的意思,他就反而不出来了。 让傅宗书去验察人头就好了。 有险不妨让人去冒。 有功不妨自己来领。 这是蔡京一向以来的做人原则。 所以,王小石才“得”了半“手”。 如果蔡京也在,王小石是否能够也杀得了他呢? 如要是杀得了蔡京,还杀不杀得了傅宗书? 若是杀了蔡京,王小石又逃不逃得出“我鱼毁”呢? 这些答案,谁也不知。 幸与不幸,都是指巳发生了的事情。 没有发生的事,谁也不知会是幸或不幸,不幸中之大幸,人幸中之不幸,不幸中之不幸,人幸中之大幸! 蔡京设给他一个局。 他破了局,蔡京原拟利用他而除去一名政敌,结果,反而失去了手上一名大将。 八夕照:栈桥:波澜,人影 进时容易退时难。 这是用来形容一入江湖深似海的话。 曾经上周京、威风过、入过江湖的王小石,时常念起在京的那段岁月。 温柔还温柔吗? 雷纯还纯不纯? 张炭还黑似炭否? 唐宝牛没牛脾气? 方恨少还会不会书到用时方少? 他想到心都乱了。 也心都疼了。 地想起结义大哥苏梦枕:他的痛怎么了?他的伤好了没?幸好自己巳在行动之前,表明另者,傅宗书暴毙,蔡京如失右臂,诸葛先生跟四大名捕格外提防,白愁飞与任劳、任怨残害京城武林同道一事,也激起各门各派的义愤,一起联合同气,蔡京一夥顾忌颇多,招安及铲除京城各帮各会的事,一时不敢冒然进行。 王小石耽心的反而是:白愁飞野心太大,杀性太强,他会不会对苏大哥不利?苏大哥又容不容得下白二哥? 这些,王小石虽然烦忧,但并不想参与。 他想逃避。 他觉得自己是金风细雨楼的逃兵。 他巳没有资格去过问金风细雨楼的事。 他以为自己此生永远也不会再入武林。 他唯一不放弃的是:每天不是对着日起日落、就是随看月升月沈,练他的剑,和习他的刀,风雨不改,阴晴不变。 任何武功,都得要练出来的。 练武虽不是他争权达成野心的手段,但绝对是他的兴趣,一个人把一种“锻炼”当作一种“兴趣”,一定会有所成,只看成就高低而已。 没有家底和背景的人,能够崛起和冒升的方法,只有靠才能。 才能是要勤奋努力和淋发挥才能有才有能的。 一个真正有志气的人,在最没有希望的关头,仍然不改其志,一个真正不平凡的人。就算想要平平凡凡的过一生,但总会有不凡际遇。 三年之后,王小石又回到了开封府,王小石回到京城的原因有四:一,他父亲和姊姊的惨死。 王小石自小为天衣居士抚养成人。他的的的父亲叫王天六,外号“金宝大侠”,只在千山与万山之间的老龙沟一带,有点薄名。 王天六开的是镖局,替人保金子元宝,倒是命福两大。没先过手,也没动道手:他总共替人走金票甘四次,走一次怕一次,未走前失眠,到涉后胃痛,到中年之后,有点小储蓄,轨索性关镖局、办布庄,冼手不干,倒也落得平安。 王天六武功平平,早年也想在江湖上扬名立万,闯过两年江湖,见武林中风大雨大、浪高涛高,还是收心养性,回家的好。 他原木把王小石托交天衣居士,为的是跟这饱学之士学文。他根本不知天衣居士会武,而且武功之高,是他毕生连做梦都梦不出来。 当时王天六仍在走标,怕有闪失,连累家人,其时王母因病而殁,他便把王小石交给天衣居士带回“白须园抚养。 王小石还有一个姊姊,略识武功。 后来,王天六知道儿子也有习武,颇不以为然。 他也并不知道儿子的武功有多高。。他以为至多不过像他一样,再练也练不出些甚么名堂。王小石要赴京师,王天六也并不反对,他认为儿子不妨闯荡闯荡,长长见识,最好在京城里能结识些达官贵人,日后能提携他飞黄腾达。 在京城的岁月里,王小石从未提及他的家事。更未向人提起他的家人。王天六在武林中,也藉藉无名、没人注意。所以,当王小石进行反刺杀计划时,并不耽心家人的安危。但在行刺之后,他即赶返老龙沟。他觉得还是把老父家姊接走较为安全。 他并不惶急。他深信:无论官府再怎么查,能查到他的家底时他巳赶返千山,届时早已把家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他行动虽快,但一路上为了要逃避追捕,无论如何,也有诸多耽搁。挨到了千山老龙沟时,已是三个月后的事。 “美罗布庄”只剩下一堆瓦砾。救火的隔痈邻舍说:约在两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布庄神起火,里面的人都跑不出来,等到大火扑灭过后,人们发现市庄里有两具首:一男一女。 王小石悲不能抑、痛不欲生。 他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会牵累家人。他也更没料到:官方的行动竟会如此之快! 他们是怎么查到自己身世的!对于这一点,王小石大惑不解。他要找出到底是谁透露自己的身世和究竟是谁下的毒手要查出这两点,必须要回开封府。 二,他仍时常念起苏梦忱、白愁飞、温柔、雷纯、方恨少、唐宝牛、张炭、何小河这一干好朋友。他们过去的所作所为,真像是一场真实的荒唐梦。王小石回想起来,仍不胜依依:彷佛他们曾合力推动了光阴和岁月,再贮放在记忆里永远保持鲜美。 真的,那是他们将太阳升起、把月亮变圆;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日子再难过也是快乐的,而且,年纪再大也彷佛尚未成年。王小石心底里常有这样子的喟息。这样子的追亿。想到回到记亿里,先得要回到记忆发生的地方,和记忆里的人在一起,睡,记渍才不是过去的记忆,而成了日后的回忆。京城彷佛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呼声,日日夜夜、朝朝暮暮的在王小石咫尺间低唤。 三.逃了这么些年,王小石倦了 追击依然。追捕持续。王小石巳厌倦流浪。所有能躲的地方,他都躲过了;他想要回到京城这是他唯一还没躲过的地方。也是官府决没想到他胆敢再回来的地方。 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所在这句话不一定对。或许,把价值最高的昼就挂在墙上,不识货的笨贼或许真会给瞒过去,但你若是到战场去打仗。就未必真的龙活看回来。 不过,大隐隐于市,至少,蔡京没想到王小石会回来他还敢回来! 这一路来,有些时候,明明是遇上难以解决的危境,但不是有江湖道上的好汉义助,就是官方对自己的行踪似是视而不见。王小石知道那是自己曾在“发党花府”对群雄有救命之恩,而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亦暗中请托各路捕役手上留情所致! 只不过,他杀的是当朝丞相,谁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来支持他而已。 再说,近日来追缉风声也大为减弱。蔡京很忙。就算他是忙看作或作福,忙着玩,忙着害人,也是在忙。至于蔡党的人并没有什么为傅宗书报仇的心意,傅宗书一向不愿施恩于人。蔡党的人也认为人在人情在、人死两还清,何必为一个巳死去的人多费心力! 就为了这三个理中,王小石愉俞的潜了回来。他一回到京城,就入瓦子巷。他马上就受到开封群雄,尤其是“发梦二党”的热烈欢迎,他们的命是他救的。他们矢志要维护王小石…这次重返京师,王小石改名为王大痴。 他不想再出道。他只想待在京城一角,听听苏大哥的的消息,暗中查访杀父之仇,如果可能,也想看看温另外还有一个希冀,那也是他回开封来的第四个理由: 他重返“白须园”时,天衣居士巳不在那儿……师父一直没有回来……:师父去了哪里?:他是听到自己行刺的消息,赶来京城?还是出了甚么意外,遭了手? 这使得王小石终于下了回京的决心:这次回京,跟四年前,王小石卖马赴京,心情竟是大不相同,当年他但觉金风细细,烟雨迷,眼前万里江山,甚么都阻不了他闯荡江湖的雄心豪情,就连春雨头、晓风残月里的箫声,他也觉得是一种忧悒的美,而今,人依旧,雨依旧,心情却不一样了。 夕照、残桥、波栏、人影,莫不是一种凄然,他仍带着那柄剑…有一段时候,他在京城里十分风光,那时侯,佩剑上街,是不必掩饰的:而今,他的剑(刀)当然是用布帛重重里住,闪闪躲躲,见不得光,就跟四年前他初来时一哼,而他也从只懂得梦想的男子变成了只有一些梦想的汉子。 到了京城,他才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开封府武林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些事都跟王小石攸关。与王小石的师父天衣居士,更是生死相关。 第二篇 小 限 第一章、以万变应不变 一、布局 这故事是告诉我们 越是高明的人物,越会犯平常人所犯的毛病:正如下越大的赌注,越是输不起一样:高人也是人,高手也一样会失手… 以不变应万变,以亿变对千变。只要抓住敌人的性情,就等於洞透了对方的优点和弱点。 笑和哭,只代表这个人有感情,但并不代表他没有骨气:好汉一样可以狂歌痛哭。 惊艳一枪第二篇 第一章、以万变应不变 一、布局刺段博宗书的那-夜,王小石一出「神侯府」,诸葛先生即行召集冷血追命铁手无情聚议。 「我看,」诸葛先生推测,「王小石志在刺杀蔡京或傅宗书,当时事出匆然,巳不及分说,」冷血道:「我跟他交过手,他武功很是不错,但傅宗书、蔡京身边有」六合青龙。八大刀王「、天下第七、任劳任怨、二爷一将二门神」还有「铁树开花,指掌双绝,王小石是不易得手的。」 追命道:「不过,『六合青龙」至少有四人还留在付近打探消息八大刀王和铁树开花「一向跟随」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元小侯爷,任劳任怨则是朱刑博的左右手,不见得全都在蔡、傅二人身边形影不离的。」铁手问:「现在我们该怎麽办:「」让人真以为我死了;「诸葛先生道:「稳住那四条青龙再说,」果然,不久旋即传来傅宗书遭刺杀的消息。 铁手又请示诸葛:「我们该如何配合王小石。」 「动用暗里的力量,使他能平安逃出京师再说:「诸葛先生道,」博相遇刺,全城沸汤,朝廷必有传言此事是蔡京所为,蔡党一定设法止痛疗伤,招兵买马,重新布置杀局,对於主-曰点,你们有什麽意见?「无情道:「蔡京本意是安排王小石刺杀世叔您的。」 诸葛先生知道无情向不轻易说话,每言必有深意,便点头道:「但王小石却杀了传宗书。」 无情说:「他一定将错就错,面圣进谗,说世叔教唆门内王小石行刺当朝宰相。」 铁手马上就明白了无情的意思:「由於王小石在行刺傅宗昼之前,确是从神侯 出去的,有此铁证,加上蔡京播弄,主上可能真的会怪罪下来。」 诸葛先生白眉一展,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无倩的容神自得像花之魂、月之芒、雪之魂、玉之魄:「先下手为强。」 傅宗书遇刺之际,蔡京就在「忘鱼阁」里,离「我鱼殿」仅数十步之遥。 天下第七和叶棋五、齐文六就守候在他身边。 那时侯,他正跟一个神容俊朗、浓眉星目、脸如冠王、谈笑自若的青年交谈。 蔡京问。在苏梦枕直赴六分半堂与雷损决一死戟一役里,雷损也把你请过去六分半堂白。「那少年人有些 腆似的答:「是。」 蔡京再问:「可是,在那一役里,你出手一剑,帮的却不是雷损,而是苏梦忱。那少年正是」神通侯「方应看,他答:是。」 蔡京问他:「为甚麽?」 力应看答:「因为家父曾经吩咐过:京城里有叁大部会,互相牵制,其中」迷天七圣盟「作恶多端,『六分半堂」也不干好事,只有「金风细雨楼」有点侠骨义风,要我尽量保住他们一巨兀气。「蔡京却问:「当时,朱月明也去了,他是偏帮六分半堂的吧:「方应看答:是。」不必要时,他在蔡京面前,决不多说一字。他脸上一直维持着一个相当清朗稚气的微笑。 蔡京追问:「可是雷损炸棺假死,当时,只有你跃空升高、目觏一切。明知有诈,却未向苏梦枕示警,是不是有这件事?」 力应看答:「是。」 蔡京即问:「何解?」 力应看睑上有一种末脱椎气的成熟:「家父只嘱我保住苏梦忱一口元气,雷损杀他,我自然出手拦阻,但雷损要逃,为保中立,我亦不便道破。」 蔡京笑向:「因为你觉得:近日京城里的」迷天七圣盟二巳溃不成气局,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互相牵制,反而是好事;你无意要促成其中之一坐大,是也不是?方应看答: 「是。」 蔡京又问:「不过,待雷损率众全力反扑金风细雨楼之际,你却送了一面屏风给苏梦忱,里面却藏了个雷媚,是否有此事」。「方应看答:「那是雷损看人把我派去送贺礼的人制住,中途掉了包,」蔡京再问一砍:「所以雷媚并不是你送去的」。「力应看这次答:「不是。」 禁京目光闪动:「但是,雷媚听说却是件的红粉知音。」 方应看徵诧,但他仍是答:「是。」 蔡京又问了下去:「雷损派了雷媚伏杀苏梦忱,可是雷媚却在重要关头倒戈相向,反而杀了雷损,道……你可在事先知情白。」 方应看眼里已流露出钦佩之色:「雷媚刺杀雷损,是因为怀恨雷损:雷损既 丁它的父亲雷震雷,又夺去六分半党的一切,还迫她当了他见不得光的情妇;而且,雷媚早已为苏梦忱的重用,成为金风细雨楼里的」四大神煞「之郭东神。这些事,我原先只略知一二,但在雷媚刺杀雷损之前,我并不知情。」 那好,蔡京的态度缓和了下来,在他心里,倒是对眼前这年轻人极为赏识,极望能收赏一为己用如果一旦能用方应看,就等於也收揽了他的父亲方歌吟入自己麾下:有方歌吟这等绝世武功,何愁诸葛先生诸如此类的人物!「现在,京城里又回复」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争雄的局面,你有甚麽看法。」 「外表看来,金风细雨楼占尽上风,六分半堂似给打得回不了手。事实上,暗潮汹涌,六分半堂根基依然稳固,他们随时可以结合江南霞雳堂雷门的实力,跟金风细雨楼一争天下。只不过,不同的是:以前是苏梦忱与雷损龙争虎斗,可是雷死苏病重,现在争雄斗胜的是白愁飞和狄飞惊了。」方应看有条不紊、侃侃而谈,脸上依然挂着值讨人喜欢的微笑: ——更应注意的是:关七也还没死。 悉『迷天七圣盟』正重新整合势力,要在京城里一争天下!」蔡京点头道:「所以,京里的帮派,而今还是『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七圣盟』叁分天下?」方应看点头道:「正是。」 蔡京忽然用一种特别温和的口吻道:「可是,叁十年前,武林各门各派,都尊令尊为首,按理说来,你理所当然是这一代的武林至尊才是。这种雄心,你不是没有的吧?」 方应看心头一栗,他的眼色由敬意迅而转为惧责,只答:「应看身首朝廷恩厚,只愿为国刊力,以报太师知遇,怎敢再涉足江湖是非、武林恩怨。」 「那也不然,」蔡京的笑意里有无尽的精明与骄矜:「把这些踔蛎武勇一身绝艺的豪杰之士,引入军中,为国效力,也是美事。」 言罢微笑不语。 方应看沉吟良久,微带笑意,似在回味蔡京的话。 这时候,一级带刀侍卫「一爷」急报:傅宗书遇刺,刺客王小石。 蔡京下令全力且全面追捕王小石之後,心里也确茫然了一阵,痛失臂助,而且居然看错了王小石,即使蔡京心里惕省,心头也很不痛快。 他却问方应看:「这件事,你有甚麽看法?」 「不管这刺客是不是诸葛先生派来的,」方应看说,「他是负责戎守京畿皇廷的,都有疏失之罪。」 蔡京问他:「你的意思是?」 「恕在下直言,傅相爷遇刺,在朝在野,最大得利者显然是诸葛。」力应看知道自己该把话说明;就算像蔡京这样聪明的人早已明白他的暗示,但正因为他这样聪明所以自己更要说 分明:「相爷与太师是知交,相爷既遭不幸,太师说什麽也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更不能任由杀害相爷的敌人痛快自在。」 蔡京扪髯微笑,徐徐离席,走到栏旁,笑看一株寒梅,只悠悠的说:「诸葛与我,也是好友;故友相残,同根互煎,教人奈何噫。」 方应看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外表不动声色,以不便留在此地打扰太师处理公事为由,即行辞别。 方应看一去,蔡京即行召见龙八入阁密议。 龙八急急来到,一入阁,即叩跪,再叁请罪,痛斥自己保护相爷不力。 蔡京并不追究,只问明刺杀情形,龙八一一禀报後,即行请教:「太师,您看这事儿蔡京沉声道:「咱们还是小觑了王小石,倒教诸葛正我得逞了。难怪王小石的字写得浮游不定,神光闪烁,原来,他是在与我们虚应事故!」龙八又问:「现在该如何对应呢?」 「全面缉拿王小石归案;要活的活的才能连诸葛老儿一并打杀。」蔡京不徐不疾的道,「此外,明日你随我人宫,在望上面前,好好告那老不死一状|。」 龙八一听,反而觉得傅宗书一死,太师更加重用自己,心头忭喜,恭声应道:「是,」 蔡京负手走了几步,忽道:「还有一事。」 龙八忙道:「太师吩咐。」 「诸葛这样做也好,反而能追出那一号人物……」蔡京沈沈自语,然後吩咐道:「明晚你去请动一个人。」 龙八有点 疑不定地问:「太师说的是……」元十叁限。「蔡京道。他负看手、微蹙看眉、心中不无感慨。傅宗书一死,接下来要布署的事可多了:要重新再布杀局,与诸葛再决高低。他也正好利用这事件和这件事,狠狠的给政敌一次致命的打击。 其实,傅宗书死了也好,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手培植他起来,可是眼见他势力逐渐坐大,不好控制,而他武功又高。更不易收拾,最近,居然还偷偷练字 ,分明是要讨好圣上,居心不良,而今,教人杀了也好,正好可使自己重新秉故,再揽实权,圣上是决不会罢黜他的:没有了他,赵佶可也当皇帝当得不牢靠哩。 诸葛教人杀了傅宗书,正好可藉比再逼出元十叁限,因为傅宗书曾拜元十叁限为师,诸葛先生的人杀了傅宗昼,无疑如同向元十叁限下战书……当然。要元十叁限跟诸葛正我拼命,还得先找出一个『引子』——蔡京想起了天衣居士。 二、和局 次日清晨,诸葛先生再叁坚求面圣,皇帝赵佶虽然极之讨厌诸葛,觉得他古板拘泥、诸多节制,但因诸葛曾数度救过他性命,保住大位,加上诸葛先生央服侍天子起居生活的米公公说项,所以赵佶还是在下午起床之後勉强的接见了他。 诸葛先生率先禀明昨夜傅宗书遇刺一事。赵佶自然是勃然大怒。诸葛先生道明刺客曾先到神侯府行刺他,但失败而退。诸葛先生表明曾听刺客 露出主谋人乃太师蔡京。这招叫做『以毒攻毒』。又叫『以其人之道还冶其身』。赵佶听得忿怒莫名,连叫反了。蔡京跟傅宗书虽早已勾结、同属一党,但一向昏庸,只显玩乐的皇帝赵佶并不知情,他只知因群情汹涌。主黜蔡京,只好虚应事故,要蔡京的柁忙让贤;禁京暗中调度,使傅宗书拜相,两人声息互通、沆瀣一气,但在皇帝面前,却故显清高,时故意对小事各持己见、争辩不休,表示两不相干,只为国相忍。 这举措甚得赵佶欣赏,常赞「蔡卿气量过人」,其实蔡傅二人,只是唱戏一艘,只瞒得了这昏昧皇帝便算。故此,赵佶反而以为傅宗书向与蔡京不和,自己能使他们两人和诸葛先生互重谋国,更见英明;而今一听诸葛所奏,似实有其事,真以为蔡京容不下傅宗书,想买一凶杀二人,不禁龙颜大怒。於是他传召蔡京,当面直问。 蔡京一听,先在自己右臂割了一道血口,看人包扎,然後才匆赴皇宫。他才入宫,已知诸葛先生先他来过,他心知不妙。他一看赵佶面色,就知皇帝疑他七分,当下先行跪叩请罪,叩得额角红瞳老大的一块,自然痛得声泪俱下,一面表示要神武皇上「降罪」,一面要英明圣上「明察」。 赵佶见他如此,可见他还不敢太横妄放肆,眼中确有他这个皇帝,於是问明他犯的是什麽「罪」…要「察」什麽事?蔡京立即表明傅宗书之死,他要负责。赵佶倒是觉得诧异,问他何解?蔡京半怨半 的说:他和傅宗书二人,相忍相敬,同以国事为重,但见有人倚老卖老、持宠生骄、居心叵测、党同伐异,耽心会危及圣上,所以便私下召揽豪杰之士,来暗中保护呈上,不料有眼无珠,错识宵小,那刺客早为诸葛收买。先行刺杀傅相,更要进而狙杀他,叫他还看了一刀,幸能保住老命,尚能继续为皇上效命。 这下赵恬可为难了,蔡京说是诸葛干的,诸葛说是蔡京做的,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依赵佶看:两个都像,两个也都不像;可是他心中 护蔡京,再看蔡京伤处,血犹泊泊渗出,赵悟自觉精明,明察秋毫,至少蔡京真 是受了伤,为保护自己而担惊受害,实在是忠心可感。 当下他又斥退蔡京,不过十日,再赐封赏,如此一来,浮沉起落,都由他一手翻覆,正可谓天威难测:超估对自己的英明手段,不禁十分得意。处理了此事,他已大感伤神,正该恣意作乐一番,以不虚渡苦短人生。诸葛先生面圣启奏罢,退了出来之後,会合了守候的冷血与追命,先行去拜会米公公米灵:至於铁手与无情,早我分别去通知黑白两道中他们论得起交情的友好,对王小石的逃亡,或助一臂、或放一马。 米公公则是皇帝赵佶跟前最信任和最受宠的内监,无论宫廷上下,还是朝廷官将,都对他十分敬重。是以诸葛先生向他虚心请教:「傅相遇刺,闻说太师颇为震怒。公公知人深矣、目光如炬,不知对这件事有何真知灼见白。」 「我?老咯:那有什麽见解!!」米公公摇手摆脑的说,「不过,丞相之位,是蔡太师一向恋栈不忘的,也是势在必得的:反而对宫廷之外各帮各派一揽氅下之计,近日难免会暂时搁置吧!!」诸葛先生连忙称谢。 米公公的看法实与诸葛先生不谋而合。 叁人在离开皇宫回神侯府的路上,冷血因有惑处,便有问於道命:「蔡京确是派王小石前来行弑世叔,但傅宗书遇刺,决非蔡京之意,世叔却何以说是蔡京叫人下的手呢?这样岂不成全了蔡京或傅宗书的美名?」 追命笑了「此言差矣。傅宗书和蔡京名誉如何,後世史家自有评议:世叔苦不这样说,蔡京便会先进谗言,说是世叔派人狙杀傅相: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敌几先。』他拍了拍冷血岩石般的肩膊,又道:「世叔这招,是先行打乱蔡京的步策,对付恶人,如果事事讲礼,那只有节节败退;对付小人,如果事事讲理,也只有步步失策了,世事有时不防以不变应万变,有时也不防以万变应不变。」 冷血仍有点不以为然:「可是,那也是瞒骗皇上……欺君之罪啊!?」「当皇帝是只爱听他自己想听的话的时候,就无所谓欺君不欺君了。」追命小声但正色的说,「有时为了要达到目的,少不免要运用手段。」冷血只沈吟的道:「只是,不择手段後所达到的目的,是不是跟原来的目的有很大的分别呢?」 「没有目的,就没有手段!」追命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调说,「但没有手段,往往也失去了目的。他微喟的说:「四师弟,人在乱世,难免要用点非常手段:只要心意走出乎於善,情义乃出乎於诚,也就不计较些什麽旁枝末节了。世叔是做大事的人,干大事的人,自然需要非凡手段。蔡京的手段更是一流的。他刚自赵佶跟前告退,就去求教米公公。」这件事,我确是受人冤诬;「蔡京一年里总教人往米公公这儿送上金银珠宝,数以万计,但他在米公公面前,却是只字不提,而且神情甚谦、执礼甚恭,」不知公公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米公公呵呵笑道。「我只是个不管事也管不了事的内监,能管得了什麽事:不过,对方利用这招反扑,确是高明,唯今之计,最宜勿生枝节,先等风平浪静,保持和局最好。待浪息波平,皇上天怒自收,届时太师只要能把稳丞相大位,其他小事,还怕不能一如摧枯拉朽,一一收拾吗|。」 蔡京笑逐颜开,拜谢而去,未久,又命人送大礼於米公公,反正财宝取之於民,用之於己,慷他人之慨,多送多有,无需吝啬。 叁、乱局 古往今来,真正好的局面,定必都是和局。 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君子和而不同,在在都说明了「和」是快乐的源泉。 不过,对一些人来说,和则无利可图,乱倒可混水摸鱼:乱世出枭雄,和平时世,反而无甚可为。 蔡京领「六合青龙」离去之後,米公公回到内宫住处,赫然正有「血剑神枪」方应看自酌相米公公一面笑看赔罪,说是要劳侯爷久等,一面道出诸葛先生和蔡京互争的一动一静,力应看听得仔细,听罢就带笑的问:「依公公来看,现在的局面是不是由明争转入暗斗。 米公公一笑道:「反正明争也好,暗斗也好,这局面都对你我有利无害,大有可为。现在是暂时的和局,难保不正是酝酿看日後的乱局。」「这次似乎是蔡京吃了点小亏,」力应看审慎地道,「以蔡京的为人,就会这样算数吗就算在谨慎的时候,他脸上笑意依然,」当然不会,「米公公吃了一粒花生,喝一口酒,再吃一颗花生米,」不过,蔡京与传宗书一早已貌合神离,未必尽如人所料那麽配合无间,傅宗书亦非等闲之士,他善观形察色,更长於掩藏锋芒、擅於应变,蔡京并非庸手,心中有数。且观蔡京为人,多年以来,他们是落落大方、能容能用,故有不少有才之士,投他帐下,但真正为他所重用的和大力提拔的,莫不是叁流以下的人物:这些二、叁流、甚至不入流的人物,嚣张得势,一味呵谀奉迎,善拍马屁,本身且不要说骨气,连志气也欠奉得很,但际遇却远远凌驾於才智之士之上,浮嚣跋扈,横行无忌,这正是蔡京辱杀真正才智之士的方法。 ——盖因才识之士,有日能与他争长短,这些人全是废物,永远都赢不过他,他才放心乐用。这些人都为了保自己地位而为他卖命,勇於内斗,挤兑能人,蔡京才能长保大位,永垂不朽。另一方面,又搏得肯提拔擢升部下之名,而又得到受他恩泽的人感激报答,真是好人当尽,坏事做尽。 力应看听了,一笑饮酒。「不过,这种人物也有好处:他永远懂得收买人心、照顾自己人;」米公公眯眯笑着,又吞了一粒花生,呷了一口酒,「到目前为止,我还算是他的自己人吧!」他们会因利而照顾自己人,也会因利而出卖自己人的;」 方应看似还有顾虑,「依公公之见,蔡京确会另有异动的了。」「反正,他越动,局面就越乱;局面越乱,对你一统武林、就越有好处;其实,他是在帮你,他忙他的,你隔山观虎斗就好,最多不过不时射一支冷箭、放一把大火而已!」米公公吃吃地笑看,又说:「蔡京当然不是善男信女,他表面唯唯诺诺,但我看他至少会去进行一事。」 方应看即问:「什麽事」。「米公公嚼着花生,眼眯得像一根横着的针:「找一个人。 」 力应看当然问下去:「什麽人」米公公用袖子抹咀边的残沫:「元十叁限。」 「像他那麽一个聪明人,」他说,「自然不会忘了在这时候起用这值不得了的人 去对忖诸葛先生,」他又去挟了一颗花生粒,扔进咀里,嚼得上上作响:「我们且看这和局,能和到几时?且看着这乱局,乱到几时|,」方应看这回沉吟良久,才道:「可是,元十叁限和诸葛先生份属同门,会为蔡京而自相残杀吗」米公公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他嚼看花生,上上有声、津津有味。 力应看马上为他斟酒,睑上又浮现那略带稚意、惹人喜欢的笑容… 「当年,韦青青青这武林异人,收了四个徒弟:首徒嫩残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云邀四海,早已不知所踪。嫩残大帅原名叶哀禅,年少得志,青年当官,後辞官闯江湖,自创「自在门」,中年後看破红 ,遁迹江湖,不问世事,二徒是天衣居士,因体资所限,无法练成绝世武功,但见识学养,战阵韬略、六艺五经,无不卓绝:至於诸葛正我和元十叁限,两人都是文武双全之士,只不过诸葛先生运气较佳,神宗时期,诸葛先受到王安石的越次赏,与王韶策上平戎叁策;旋又在哲宗时期为苏氏叁父子交好,并为司马光重用,司马温公卒後,旧党几遭 斥尽去,但诸葛先生因二度救过当今圣上,保驾有功;圣上再偏袒宠护蔡京,但也不致要罢黜诸葛,是以蔡京一直视诸葛为眼中钉,但一因忌於当今天子,二因惧卧诸葛先生武艺高强、精明警觉,叁因诸葛手上四名爱将:四大名捕,在江湖上各有地位,在武林中也声望显赫,蔡京若然冒然动手,万一 不讨好,诸葛先生便大可趁机反扑…,就像这次杀傅宗书的事一样,米公公一口气说到这里,像说书似的,哼了几声,喝一口酒,又唉了几声,再呷一口酒,然後又扔一粒花生米入咀里,又送一口酒。 「也许便是因为这样,蔡京才急着要把开封府的武林人物,不是一网打荩,就是一举收榄吧?所以他才会使白愁飞在『发党花府』做出那样子的傻事。这事一旦教人揭破,蔡京和白愁飞都碰了一鼻子灰了,日後想要拢络道上的好汉,谈何容易:「方应看周虑的道,」或许也因为如比,元十叁限更加嫉恨诸葛先生吧。」 「便是如此。所谓同甘共苦,真是说的容易做的难。有时候,同患难虽已不易,但共富贵更难。糟就糟在元十叁限,武功才智,无一在诸葛先生之下。他志大心高,原要报国效力,但在王安石越次入对、大权在握之际,他投效皇弟赵 ,而遭王安石弃而不用,只好投蔡确门下,甚不得志…俟司马温公拜相之时,报复新党,他因受蔡确之累,被贬戒川,直至蔡京任相,因要节制诸葛,所以才调他回京,但又防他坐大,闲置不用。屡经磋砣,英雄已老,空负奇志,元十叁限自然郁愤不平,」米公公一边吃花生一边喝酒一边追述往事:「诸葛先生其实也有显念同门情谊,曾为元十叁限说项;但元十叁限十分倨傲,虽怀才不遇,但决不接受诸葛先生的援手。两人因怀抱各异,又各事其主,曾数度交手,但许是元十叁限较为不幸吧,从来都没有胜过一次|」方应看眼神一亮,这样看士,很有点像是一个聪明而淘气的孩子:「所以元十叁限恨诸葛先生入骨,誓要打倒诸葛 忿?」 「据说他们还有些私怨?」米公公哼了几声,他甚至闻到自己体内散发出一种老人味一个在老去的人身上才会 出来的味道。他很不喜欢这种味道,这味道尤其在他喝了酒之後、疲乏了之後会更浓烈。可是他又极嗜饮酒,而入总是会疲倦的。」至於那是什麽积怨我就不晓得了。」可是,元十叁限也是个聪明人,他会为蔡京杀诸葛先生吗?「力应看还是这个问题,」本来不会要是会,蔡京早就出动元十叁限夹杀诸葛先生了,何必要差王小石去? 元十叁限此人自视甚高,极为傲 ,他对诸葛先生妒恨已极,直若深仇巨恨,但暗箭伤人之事,他还是未必肯干。「米公公一面说看,一面在想:这年轻人闻看我身上的味道没有?怎麽他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究竟是少年沈着?还是反应迟钝?还是怕我生气佯作嗅不到?」不过,蔡京到这时际,一定会调出一个人来,「谁?」方应看问得快而慎重。「天衣居士。」米公公道:「他们的二师兄。」 「天衣居士?」方应看重覆了一句,马上就问:「天衣居士会为这件事而出动吗?」天衣居士生性淡泊,一般江湖恩怨,他都不肯插手,至於朝廷斗争,他更不会理会:只不过,蔡京决不是个简单的人。」 米公公用一种彷佛在看一场好戏的奋悦说,「天衣居士,退出江湖已二十五年,廿五年前,蔡京还没当上户部尚书之前,早已安排好了一个人,一直照应着天衣居士。」他笑笑又道:「要不然,怎可说隐居就隐居?你以为真可以不食人间烟火,饮风吃云吗:天衣居士虽然不涉江湖是非,但他依然沈醉於琴棋诗书画艺,喜爱花草树木鸟鱼,时有些发明,时作些风雅,住得舒适,活得悠闲,你以为他真的是神仙?如不去抢劫偷盗,又不做事谋财,他那里可以过这般写意生涯。」 方应看心裹一面惊震於蔡京的老谋深算,一面喑佩米公公的深闻博知,「公公的意思是:蔡京早在数十年前,已在天衣居士身边伏了一人,以财力支持那人,成为天衣居士的恩主?」「那人也是很多身怀绝学之士的恩公蔡京不方便做的事,他指使其他的人去做,有一天,他便利用这些关系来让人对他报恩。」米公公挥不去自己身上发出的老人味,只好拼命喝酒,喝得自己都不大分得清究竟那是酒味还是老人味,心中才较宽和一些:所以,蔡京手边总是奸诈小人得道,但手下也不乏能人,「方应看这回小心翼翼的问道:「负责天衣居士的人是谁?」 「多指横刀七发。」米公公眯眼笑道:「笑看涛生云灭。」 方应看这次不笑了,神色凝重了起来:「公公的意思是……其他五位也是……」。「当世六人高手中,你就是「谈笑袖手剑笑血,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神通侯方应看。,蔡京当然想要用你,但公子决非他掌中之物。」 米公公说着说看,语音忽然变得又尖又细,连他自己几乎都不能辨别那是自己的声音,使他觉得一阵栗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常有这种情形,有时梦中乍醒,竟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头怪兽,刚杀戮了许多人。他这种感觉,发生得愈来 频密,愈来愈明晰,愈来愈紧迫盯人,彷佛他身体里有一头可怕的兽,随时要把他吞掉一般。 「蔡京想把大大高手尽收囊中。他还没那麽大的本领,不过,多指头陀确是他的人。」 方应看微讶:「多指头陀?五台山的多指头陀!!「《注:「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出云灭」六人高手,请参阅八六年作品『杀楚』一书里写的振眉篇述及的多指头陀。》」正是精通少休「多罗叶指」和拈花指,但却能以五台山正宗气功「无法大法叁施帛的多指头陀。」米公公觉得他身体里似有「另外一个人」替他说话:「这数十年来,照顾天衣苦士起居饮食、无有不从,而又能不令他生疑的,除了这位多指头陀,还能有谁方应看徵噫一声:过了半晌,他的笑容又回来了,像阳光映在水上一哼的存了土来,极难得也极旰看::天衣居士、元十叁限、诸葛先生,还有「大开大阖叁残废」与「四大名捕」他像是品评雅赏奇花异卉般的道,要是还加上懒残大师和他的徒弟沈虎禅,那真有热闹可瞧了。 「懒残大师,失踪已久,到底还在不在世上。仍然成谜,沈虎禅正与万人敌及铁剑将军为敌,现今是不是还活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米公公觉得「自己」又「回来」了,他大力的 着花生,来证实自己神智仍然清楚:只是当他精神稍为宁定时,那种该死的二老人味又回来了。「这些年来,元十叁限摒除一切杂念,苦创『伤心神箭』,诸葛先生忧烦国事、将绝艺倾囊相 於四大名捕外,潜修『浓艳一枪』。亓十叁限曾叁度找诸葛先生决斗。但也败了叁次:近十年来,他们各练绝技,这一战只怕得要不死不散。」 方应看笑了。他的笑容甚是灿烂好看。 「这样说来,局面又要开始乱了」。「对小侯爷您这样的人杰而言,局面越乱越好。 不乱又焉能显示出你平定天下的能耐。要是不乱,小侯爷又怎能名正言顺,再像方大侠当年一样,统领武林、君临天下了:武林中已有许多年龙无首了呀」对。乱就是大有可为。 平静的局面是出不了英雄的,「方应看也笑看说,」蔡京虽然恣肆跋扈,但他是意图偏安,才能维持他的专权:这样不痛不快,那就太没志气了,不懂顺流应世的人,就该下去。赵家天下,积弱已久、积怨已深、积重难返:公公与金元帅早有盟誓,若能里应外合,他日蔡京的位子,就是您坐的了。「」我倒不是贪图权贵。小侯爷,你是深知的,我小时就给赵姓皇帝抓去阉割,一家大小,全死在党锢之争里。所以不管对赵家还是新旧二党,一无好感:「米公公觉得那只奇异无比、宠大无匹的」野兽「又在心底里凄吼了一声,」这件事,小侯爷一向都是与我同一阵线的。否则,金主又何必派了大王营里叁大悍将:契丹、蒙古、女真族的高手来为你执鞭掌辔:「方应看忙道:「那是金主厚爱。」 米公公眯看眼看他:「你的」血河神剑「练成怎样」力应看答非所问:「义父始终不肯授我」天羽奇剑「。」 米公公又问:「金主苦心暗中把他们的独门乌日神枪的要诀授予你,却不知练成怎样」 这一回,他倒了喝了一口酒。 一小口。 然後回答,希望能真 看到诸葛 生的艳枪,好长长见识,「还是问非所答。这时候,到米公公心中掠过一阵寒意:眼下这个他日尚还仗赖他成大事的年轻人,最可怕处就是不愠不燥、高深莫测。有时,他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在督导他,还是他在领导自己?他只知道:体内的那吼声,是愈来愈大,愈来愈响,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了。 @四。饭局 天衣居士养了一只鸟。红嘴、黑羽,聪明 俐、活泼可爱,每天都会拟人声音报上:「今天是正月初叁……」如果是「过年」,它还会说上几句吉利的话儿;要是「中秋,它这会」吟「上一两首有关月亮的话。它还会在每值时辰交接之际报时,有时天衣居士心情不好,它就唱歌;天衣居士没胃口的时候,它还会用有尖勾的啄子,挑桌上最好的饭菜,送到天衣居士咀边去,天衣居士当然十分疼爱它。他至少养了二百叁十叁只珍贵罕见的飞禽,其他走兽还不计其数,若连猫狗龟免一起算,恐怕八辈子也算不清。但他独爱这只鸟。,这只鸟不爱跟别的动物在一起,清高而且孤僻,也不受跟别的人在一起。它只爱跟他在一起。天衣居士觉得他俩之间很有缘。」乖乖。 有时它闲来无事,也会叫自己的名字,但发音不准,叫成:「怪怪」。 说实在的,一只那麽通人性的鸟,天衣居士喜欢之馀,也有点觉得「怪怪的」:可是他是那麽喜欢它,他们俩是那麽有缘,天衣居士自知一向兴趣繁多,可谓玩 丧志、心不能专,也就不在乎再特别锺爱「乖乖」一些了。 天衣居士近月来心情不好,那是自从王小石要去京师展布身手之後,心情就没有好过。 大概是因为寂寞吧? 天衣居士禁不住时常想起:有壬小石在身边时的热闹快活。 王小石是一个对什麽事情都以坦荡的胸襟、快乐的心情去面对的人。 这样子的人不但能令自己快活,也能令在他身边的人感到快乐。 王小石走後,天衣居士的心情,就黯淡得多了。 这时候,他不禁有点後悔:後悔当日没有娶下织女。 当年若娶了「一针见血,名动天河」的织女,现在就不会那麽寂寞无人管了吧? 「你喜爱高山流水、琴棋书昼多於喜欢我!」他记得当日织女这样 怒的跟他说过,「其实你这种人,只爱你自己」当时,她就以『一针见血』的『密织急绣、乱针分 』,即行把 好的鸳鸯帕拆去一只鸳鸯,掷还给他,怫然而去。而今,那巾帕还在怀里,大概那儿还兀自游看一只孤烛的水鸟 。 ——不知那一只现在怎样了? 这样想看的时候,天衣居士又消沈了起来。「乖乖」便过来轻啄看他的手背。天衣居士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出门去。而且还是重入江湖。去的竟然还是京都。他原本准备在『白须园』终老。本来,就算有人拿刀子架看他的脖子,他也决不愿再出江湖。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得了『白须园』,因为那儿他已把自己这些年来研修所创的机关阵势,全布置在那儿,就算是大师兄 残大师亲至,也未必能破得了。 除了王小石之外,世上只有一二人能来去无阻。其中一个是因为他让对方来去自如。他信任这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多指头陀。多指头陀在当世高手里是唯一能以五台山禅宗气功『无法大法』施为少林绝技, 比之外,他约九只指头【非但不比人多指,反而此人少上一指】,名动天下,任何乐器,不管再新再古,只要给他弹上片刻,不管它有没学过,皆能成曲,且比浸淫多年在此乐器上的人更精更巧;有时候,他一人能弹出九十九人合奏时的繁复曲音来日他也善弈。 更善抓鱼。急流之中,鱼游其间,他能以空手拔下水中游鱼的一片鳞而不沾其身;天衣居士的『乐鱼斋』养鱼无算,这些鱼儿也难免偶尔得病,正需要多指头陀这灵便约九只手指。多指头陀这种种长处,都投合天衣居士的兴味。何况,这些年来,天衣居士得以潜修此地,怡然自适。起居饮食,全仗多指头陀照顾,而且还照显得无徵不至。 他曾问过多指头陀,何来的钱? 「庙里的。」 多指头陀主持一家『老子庙』,香火鼎盛。「那是佛陀的香缘钱,我怎能挪用?罪过罪过!」「布施给菩萨的钱,不就是施予众生的吗!」多指头陀却说。「居士是众生里的绝世人 ,无异仙神,这些俗物若能为居士所不弃,才是本寺光荣,功德无量。 」於是多指头陀继续支持天衣居士起居生活所需所费。 日久之後,天衣居士也习以为常了。他待多指头陀为好朋友。多指头陀也别无所求。直至这一天……多指头陀请天衣居士『吃饭』。 『吃饭』,这一个很特殊的事情,古人早有『民以食为天』之说,甚至认为:「失礼之初,始诸饮食」:卧食不仅可快朵颐,还具「养生逆死,敬事鬼神上帝」之用,天子皇室以祭祀为大事,连用以烹 的鼎都当作是国家宗室的威仪。 只能杀牛羊,叫做「少牢」,一向以来,饮食都要遵规守矩、礼法森 ,若非祭 ,诸侯还不可杀牛、大夫不可杀羊、士不可杀犬 、庶人不可吃珍贵之物,壁垒分明,际分深严。 武林中人,当然并不严遵规律,但莫论朝廷、江湖还是武林中,「吃饭」有时侯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名辞。 有人请你「吃饭」,通常不止是「吃一顿饭」而已,其中也包括了相聚、 议、交际、应酬、甚至还会有拢络、施恩、示好、谈判、炫 、试探……诸如比类、千奇百怪的意图。 连你请人「吃」一顿「饭」,有时候也隐含了不少你自己都不一定「吃」得出来的意图这时候,「吃饭」就不再是「吃饭」了。 吃这种「饭」,要比「办事」还得要打省精神、如履薄冰,所以,有些饭,吃的不是「饭」。而是人情;有些饭,十分「不好吃」:有些饭,是不得不吃「;更有些饭,宁可自己吃糠,也不可以去吃。当然,多指头陀的」饭局「并不复杂。他只请了两个人。他自己和天衣居士:饭菜也很简单:吃的是斋。 不过,用意却很不简单。其实,世上最简单的事情,细想深思都不甚简单,譬如你喜欢一个人,或恨一个人,仔细分析简简单单的,那是多少因素造成的饭局之後,天衣居士就离开『白须园』,再入江湖,直赴京师。因为他听到了几件事。 这些事件他无一能忍受:王小石杀了当朝宰相傅宗书,现在,黑白两道、朝廷武林都要拿王小石归案:元十叁限唆使他的徒弟『天下第七』杀了『天衣有缝』,为的是阻止他去追至当年『长空帮』那案件。 天衣居士只好立即启裎。 王小石是他的徒弟。 他唯一的徒弟。 他不忍心他会给人悬首城门。 何况,他就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天衣有缝」是织女的儿子。 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对这个儿子从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 织女叫地做「天衣」,从母姓「许」,就表示对他从未忘情。 他又怎能让儿子白死 他要去责问元十叁限。为何不遵守当年的约誓如果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他的话,他容或还会再叁考虑、谋而後动。 但这是多指头陀告诉他的。 他信任多指头陀。 事急,匆迫,他什麽也没带,什麽也不带,只带走了「乖乖」。 因为他不舍得离开它。 他一离开「自须园」,「老龙沟」的「美罗布庄」就失了火;是以,王小石重返千山。 既见不到他的父亲和姊姊,也找不到他的师父天衣居士。 @四。饭局 天衣居士养了一只鸟。红嘴、黑羽,聪明 俐、活泼可爱,每天都会拟人声音报上:「今天是正月初叁……」如果是「过年」,它还会说上几句吉利的话儿;要是「中秋,它这会」吟「上一两首有关月亮的话。它还会在每值时辰交接之际报时,有时天衣居士心情不好,它就唱歌;天衣居士没胃口的时候,它还会用有尖勾的啄子,挑桌上最好的饭菜,送到天衣居士咀边去,天衣居士当然十分疼爱它。他至少养了二百叁十叁只珍贵罕见的飞禽,其他走兽还不计其数,若连猫狗龟免一起算,恐怕八辈子也算不清。但他独爱这只鸟。,这只鸟不爱跟别的动物在一起,清高而且孤僻,也不受跟别的人在一起。它只爱跟他在一起。天衣居士觉得他俩之间很有缘。」乖乖。 有时它闲来无事,也会叫自己的名字,但发音不准,叫成:「怪怪」。 说实在的,一只那麽通人性的鸟,天衣居士喜欢之馀,也有点觉得「怪怪的」:可是他是那麽喜欢它,他们俩是那麽有缘,天衣居士自知一向兴趣繁多,可谓玩 丧志、心不能专,也就不在乎再特别锺爱「乖乖」一些了。 天衣居士近月来心情不好,那是自从王小石要去京师展布身手之後,心情就没有好过。 大概是因为寂寞吧? 天衣居士禁不住时常想起:有壬小石在身边时的热闹快活。 王小石是一个对什麽事情都以坦荡的胸襟、快乐的心情去面对的人。 这样子的人不但能令自己快活,也能令在他身边的人感到快乐。 王小石走後,天衣居士的心情,就黯淡得多了。 这时候,他不禁有点後悔:後悔当日没有娶下织女。 当年若娶了「一针见血,名动天河」的织女,现在就不会那麽寂寞无人管了吧? 「你喜爱高山流水、琴棋书昼多於喜欢我!」他记得当日织女这样 怒的跟他说过,「其实你这种人,只爱你自己」当时,她就以『一针见血』的『密织急绣、乱针分 』,即行把 好的鸳鸯帕拆去一只鸳鸯,掷还给他,怫然而去。而今,那巾帕还在怀里,大概那儿还兀自游看一只孤烛的水鸟 。 ——不知那一只现在怎样了? 这样想看的时候,天衣居士又消沈了起来。「乖乖」便过来轻啄看他的手背。天衣居士也没料到自己竟会出门去。而且还是重入江湖。去的竟然还是京都。他原本准备在『白须园』终老。本来,就算有人拿刀子架看他的脖子,他也决不愿再出江湖。其实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得了『白须园』,因为那儿他已把自己这些年来研修所创的机关阵势,全布置在那儿,就算是大师兄 残大师亲至,也未必能破得了。 除了王小石之外,世上只有一二人能来去无阻。其中一个是因为他让对方来去自如。他信任这个人。这个人当然就是多指头陀。多指头陀在当世高手里是唯一能以五台山禅宗气功『无法大法』施为少林绝技, 比之外,他约九只指头【非但不比人多指,反而此人少上一指】,名动天下,任何乐器,不管再新再古,只要给他弹上片刻,不管它有没学过,皆能成曲,且比浸淫多年在此乐器上的人更精更巧;有时候,他一人能弹出九十九人合奏时的繁复曲音来日他也善弈。 更善抓鱼。急流之中,鱼游其间,他能以空手拔下水中游鱼的一片鳞而不沾其身;天衣居士的『乐鱼斋』养鱼无算,这些鱼儿也难免偶尔得病,正需要多指头陀这灵便约九只手指。多指头陀这种种长处,都投合天衣居士的兴味。何况,这些年来,天衣居士得以潜修此地,怡然自适。起居饮食,全仗多指头陀照顾,而且还照显得无徵不至。 他曾问过多指头陀,何来的钱? 「庙里的。」 多指头陀主持一家『老子庙』,香火鼎盛。「那是佛陀的香缘钱,我怎能挪用?罪过罪过!」「布施给菩萨的钱,不就是施予众生的吗!」多指头陀却说。「居士是众生里的绝世人 ,无异仙神,这些俗物若能为居士所不弃,才是本寺光荣,功德无量。 」於是多指头陀继续支持天衣居士起居生活所需所费。 日久之後,天衣居士也习以为常了。他待多指头陀为好朋友。多指头陀也别无所求。直至这一天……多指头陀请天衣居士『吃饭』。 『吃饭』,这一个很特殊的事情,古人早有『民以食为天』之说,甚至认为:「失礼之初,始诸饮食」:卧食不仅可快朵颐,还具「养生逆死,敬事鬼神上帝」之用,天子皇室以祭祀为大事,连用以烹 的鼎都当作是国家宗室的威仪。 只能杀牛羊,叫做「少牢」,一向以来,饮食都要遵规守矩、礼法森 ,若非祭 ,诸侯还不可杀牛、大夫不可杀羊、士不可杀犬 、庶人不可吃珍贵之物,壁垒分明,际分深严。 武林中人,当然并不严遵规律,但莫论朝廷、江湖还是武林中,「吃饭」有时侯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名辞。 有人请你「吃饭」,通常不止是「吃一顿饭」而已,其中也包括了相聚、 议、交际、应酬、甚至还会有拢络、施恩、示好、谈判、炫 、试探……诸如比类、千奇百怪的意图。 连你请人「吃」一顿「饭」,有时候也隐含了不少你自己都不一定「吃」得出来的意图这时候,「吃饭」就不再是「吃饭」了。 吃这种「饭」,要比「办事」还得要打省精神、如履薄冰,所以,有些饭,吃的不是「饭」。而是人情;有些饭,十分「不好吃」:有些饭,是不得不吃「;更有些饭,宁可自己吃糠,也不可以去吃。当然,多指头陀的」饭局「并不复杂。他只请了两个人。他自己和天衣居士:饭菜也很简单:吃的是斋。 不过,用意却很不简单。其实,世上最简单的事情,细想深思都不甚简单,譬如你喜欢一个人,或恨一个人,仔细分析简简单单的,那是多少因素造成的饭局之後,天衣居士就离开『白须园』,再入江湖,直赴京师。因为他听到了几件事。 这些事件他无一能忍受:王小石杀了当朝宰相傅宗书,现在,黑白两道、朝廷武林都要拿王小石归案:元十叁限唆使他的徒弟『天下第七』杀了『天衣有缝』,为的是阻止他去追至当年『长空帮』那案件。 天衣居士只好立即启裎。 王小石是他的徒弟。 他唯一的徒弟。 他不忍心他会给人悬首城门。 何况,他就当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天衣有缝」是织女的儿子。 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对这个儿子从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 织女叫地做「天衣」,从母姓「许」,就表示对他从未忘情。 他又怎能让儿子白死 他要去责问元十叁限。为何不遵守当年的约誓如果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他的话,他容或还会再叁考虑、谋而後动。 但这是多指头陀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