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虽不是一个村的,但隔得不远,我们村因为主要是种果树,所以,不是特别穷,赶上果子好买,日子还算好过。我是前年老头子得了癌症到青岛来治病,才到青岛来的,那时正好是冬天,果园没有收成,我的手里也没什么钱,好歹住上院再准备动手术时,我一个钱儿也拿不出来。刚娶了媳妇的儿子回去把房子卖了,让新娘子回娘家去住,三个出嫁的闺女凑了又凑,才把手术费给凑好,可老头子得的是胃癌,动了手术刚三个月就死了,那笔钱等于白扔上了。送走了老头子,我一个人坐在海边怎么也不想走。我想起老头子临终的时候,想吃条新鲜的活鱼,可是一条活鱼要几十元钱呵,我没有跟儿子吭气,一个人跑到栈桥上来,求爷爷告奶奶讨了二十几元钱,我去买了条活鱼,给老头子煮了鱼汤,虽然他只喝了半碗,我这心里好受了很多。想到儿子卖掉的房子,在农村盖房子要攒一辈子呵,我不能让儿媳妇一直住在娘家,我还想着抱孙子孙女呢。我跟儿子。女儿说我先不回村里了,我要在青岛呆一阵儿再回去,儿子知道我心里难受,便替我找了一家便宜的店,跟人家说好,让我在那儿住一个星期,然后,他来结帐。儿子、女儿一走,我拿了个破包便到栈桥这儿来了,那会儿正过节,来来往往的人挺多,半天,我一清点挣了二十多元钱。我高兴极了,回去把店退了,虽然那个店已经很便宜,可我还是不舍得。海边隔着青岛火车站很近,白天在这边转悠,晚上我到火车站走廊墙角里一躺就睡着了,哪还用住店。一个多星期后,我儿子来接我,我说不回去了,在这儿干这个挺好,儿子不高兴了,他说:“你这不是老糊涂了吗?咱们有吃有穿的,你还做什么乞丐,我可不想让村里的人骂我不孝顺,不养你的老。”我也不高兴了,我说:“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吗?我凭自己的力气挣钱,又不偷不抢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不这样挣点活钱,什么时候能把房子盖起来,你想让你媳妇一直住娘家吗!”儿子听我这样说,不再吭气了,只是闷着头抽烟。我说:“你快回去吧,就说我在青岛挺好,不想回去,等我想家了,我自己会回去。”临走我塞给了儿子200元钱,我的大方让儿子很吃惊,他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走了。儿子也可怜,三十多岁才娶上媳妇儿,刚结婚爹又没了,在农村家里没有了男老的,等于是房顶没了大梁,我拼了老命也得先给儿子把房子盖起来。那一年我直到过年除夕时才回家,当我把存着8000元的存折给儿子,让他找人办盖房的料时,他惊呆了,在家里一直没有停下干活的他从来没挣过这么大一笔钱。这一下我在村里算是出了名,越传越神,我在青岛海边一年后给儿子要了一座房子,许多人都这么传。其实,那些仅仅是办料的钱而已,而且,要盖房,那点料钱也不够。年初一串门,好几个老太太来给我拜年。开口便求我带她们到青岛去干这事儿。她们说,倒不是因为过不下去,只是这营生这么简单,又能够挣钱,她们也算是有个事儿干。开始我还不答应,一来怕她们的儿女不高兴,都有吃有喝的这帮老太太出什么洋相,二来也怕她们抢我的好事儿,毕竟,人多了也就不那么好干了。可是到了开春我再到青岛去的时候,这几个老太太竟收拾好东西等在我家里,弄得我没有办法,只得跟她们结伴走。就这样后来又出来几个,我村里现在有12个老太太跟我在一起,我们几乎把栈桥旁边的地儿都包了下来。现在你看到的这些老太太大多数都是我们那边的人,现在人太多了,钱也不那么好挣了,而且,青岛现在的旅游也不太好,外地人越来越少,我们主要是挣外地人的钱。在我们这帮人里边,年纪越大的钱越好挣,你看那个在旁边打盹的夏老太,她今年82岁了,跟我一个村的,重孙子都好几个了,可她一定要来青岛,开始我是坚决不答应,因为她年纪实在是太大了。可是她让孙子给她买好了票,自己一个人就来了,这不,她现在钱挣得不少,因为年纪大,大家都看着她可怜,所以,她今年都给家里寄了两次钱了。这边银行的人都认识她,因为她总去把零钱换成整的。有一次,因为她倒在柜台上的零钱里净是些土,有一个闺女嫌钱脏,不愿给她数,让她自己数。老太太火了,把主任找了来,结果把那银行里的闺女批了一顿儿,最后还是给她数好,帮她换成大票儿,这老太太挺有本事的。我们现在也是提心吊胆的,这海边经常整顿,一整顿就要躲起来,过一段时间再出来,有时候弄不好让他们收容起来就得回老家,我们这些老太太都被收容了几次,可不管用,我们回家呆不住,过不了两天又回来了,这一来两去的倒和收容所的弄熟了,他们再看到我们,就象没看见一样,跟这帮老太太他们没办法使性子。其实,我们这帮老太太也没啥别的念头,不就是想挣点钱回家,违法犯罪的事儿咱不干,坑蒙拐骗的事咱不沾,向游客讨点钱也不算啥吧。虽说现在农村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可是也就是能吃上饱饭,平常的花销,三角钱能憋死个大活人,你就说养鸡养猪,那也是个力气活儿,象我们这些老太太能干点什么。今年我儿子的果园卖得不错,加上我的帮衬,一水儿的铝合金门窗的五间大瓦房已经盖起来,媳妇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孙子,我这个高兴呵,马上给儿子邮了3000元钱回家,虽说不能给媳妇侍候月子,可我这个当奶奶的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啊。我今年65岁了,身体觉着还挺硬实,这营生也不能一直下下去,总算是挣一点是一点吧,等跑不动了我就回家去,在家里抱抱孙子也不错。我们村里的老太大听说我想回去了,都挺不高兴,说我把大家伙领出来了,自己却不干了。我说,是你们自己非要出来的,又不是我赶着你们来的,反正,这人呵在一起时间长了,总要出毛病。我现在发现十几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惹麻烦。所以,我们已经分成两组,五。六个人一个组,中午一块儿吃饭,晚上一块睡觉,栈桥那边是她们的,这边是我们的,这样就好多了。这要钱的活儿什么人都能干,就看脸皮厚不厚,不过现在的人都挺文明,向他讨,不给也不吭气,一般会绕着走。也有些人骂骂咧咧的嫌我们讨厌,挡了他们的道儿,坏了他们在海边的兴致。一般碰上这种情况,我们马上几个人在一起靠拢,对方看我们人不少,也就不敢怎么样,所以,我们这些人还没有被人打了或怎么样的。都是这把年纪了,也许他们也怕打出问题,因此、除了一些流氓阿飞不讲理,有时候要敲诈我们,基本上老太太们没受什么委屈。但是我们也得懂规矩,除了海边我们从来不到城里去,那是别人的地方儿,我们去就等于抢别人的饭碗,会惹麻烦的,这我们都知道。闺女呵,我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跟你啦这么多,我们这些老太婆也挺可怜,这种年纪了为了挣点钱儿,连老命也不顾了,你可别给我们带来麻烦呵。好了,好了,不啦了,这天不早了,把打盹的石老太,夏老太喊醒了,该上哪儿上哪儿去,这天黑就没什么人了。采访者思绪:跟我聊了半天的老太太看来是有点“领袖”的滋味,还没等我离开,老太太们便散到海边的人群当中,看不见了,行动之迅速让人觉着她们受过专门训练。其实,她们不折不扣的是一些风烛残年的乡下老太太。美丽、浪漫的海边因为她们的存在变得现实了很多,那些在享受生活的人们不知道这些老太太乞丐正为生活而奔波。我并不赞成她们沿街乞讨的方式,可又无法想出一个她们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的理由。毕竟,她们需要钱,需要改善生活的机会和能力。可是,这世界上谁不需要钱,都去做乞丐吗?显然不能成立,我为自己不能否定她们而苦恼。但是,我想毕竟她们破坏了海边的美丽,让人们在享受浪漫的同时又要接受生活中的阴影,原因仅仅是她们不满足于吃饱穿暖。我不愿意再到海边去了,因为我不喜欢再碰上她们。我既无法说服她们离开海边回家去,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种现实。所以,我只有离开,带着惆怅,带着对于乡里乡亲淡淡的失望,也许我大看重她们了,所以我会失望。可是谁又能够割断乡情呢?第十八章他说,你可以写我,一个流浪的乞丐,但不要说我是画家,我流浪是因为我是画家,我做乞丐是因为要卖我的画儿,这是不是挺矛盾,其实,我早已经发现这个世界已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来思考了。 ——从兰州一路乞讨流落京城的乞丐画家路辉-------------------更多免费TXT书请到BBS.A-------------------第一次接触路辉是在北京潘家园书画市场,那是个如火的盛夏,潘家园里林立的书画简直一把火可以点着。路辉的两幅油画《雪山圣城》《丝绸之光》如清凉的泉水湿润着我的眼帘,为了那冰雪般的圣洁,我上前问了他:“一幅多少钱?”“每幅2500,两幅一起卖,共5000元,少了不卖。”卖画的小伙子干脆而平静的回答,使我感觉那种清凉一下子离我远去了。“5000元?有没有搞错,这是在潘家园市场。”同去的朋友被这个价钱下了一大跳。在这里陈逸飞的《良宵》临摹品只有几百块钱,更别提其它无名之辈的了。“可是,我叫路辉,来自兰州,我的面是值这个钱的,小姐。”这个叫路辉的小伙子递过一张名片,上画只写着“流浪画家路辉”几个字。这一来画家路辉和他的画都使我印象深刻。也许是缘份,北京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跟第二个见过一面的朋友在街头重逢,可有一天我在友谊商店的门口看到了他。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神气,胸前的体恤上缝了一块白布,上面用中英文写着需要别人的帮助,因为是画家,他需要钱买画布和颜料,更需要钱吃饱肚子。“为什么到这里来?”我问他。“因为外国人崇拜艺术,对艺术家尊重,更容易帮助艺术家。”“如果是这样艰难,你干吗不卖掉你的画,我想价位低一点,你的画会很抢手的。”“我宁愿让肚子受委屈,也不愿糟踏我的画,我要还它原有的价值,而不是把它当做养活自己的手段。”“可你现在是在糟踏自己,从画家到乞丐”?“这种时候你可以叫我乞丐,但别称我画家,我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是画家,现在我只是乞求别人帮助的乞丐,小姐,你能帮助我吗”?“当然,只要你叙述的理由充足。”我叙述?你需要吗?你有时间和耐心听吗?从兰州到北京这段路我走了三个月,每走到一个地方我都想叙述需要帮助的理由,可是没一个人要听。也许我真的不正常,我在青藏高原上呆了两年,只画了两张画,所以,等我再回到人世间,除了这两张画,我一无所有。可是我宁愿乞讨也不愿卖掉这两张画,因为我不愿意暴发户拿去做家里的点缀品,不愿意那些没有品味的女人装做内行的样子对它们评头论足。我想也许我会在北京碰上好运气,因为北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艺术家的圣地,所以,我背着两张画儿,一路乞讨来到北只。可是,北京并没有给我安慰,这个城市不接受我,从精神到肉体,在北京流浪了两个多月,我没有赚到一分钱,全靠一位在大学读书的同学资助我吃饱了肚子。我的画儿照样找不到卖主,5000元钱呵,我在青藏高原上整整画了两年,连这价儿都不值,我觉得我应该跳进雅鲁藏布江。同学建议我到街上去画人像,那样也可以赚到点钱,我说,那还不如去乞讨来得直接,我就是在乞求别人的施舍,干吗还遮遮掩掩。就这样我放下画笔,做了乞丐,这感觉不错,我已经挣到了15美元,是一个大胡子老外给我的。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可不可以方便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画儿。”我点头说:“Yes,但要我有足够的钱买到画布和颜料的时候。”大胡子老外笑了,他说会再来找我。这种事儿使我觉得友谊商店这儿不错,所以我每天都到这儿来站上一会儿,我也认为这样显得挺不体面,可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对于中国人来讲,艺术家如果不被承认那跟乞丐没什么两样。但外国人不这样看,他们认为艺术家就是艺术家,哪怕他暂时做了乞丐。我寻找的就是这种认同感。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做乞丐是为了用这种手段使自己暂时有点经济基础,又不是要堕落,没那么可怕。我不承认我现在是被逼无奈,这只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相信这样做对我的画有好处,也许我做画家我的画并不被人重视,但当一个乞丐要卖他的画时,很可能就上了报纸的头条,这下你能明白了吧。当然,我并不是哗众取宠,我尊重艺术,也认为艺术很神圣,这一点从我的画儿中就能感觉得到。我从5岁开始学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画到今天我想不是我对艺术的痴迷,我可能早就发财了。去临摹那些名家的油画,画那些在商店里卖得非常好的外国女人的裸体,这种工匠能做的画我不想画,我最想的是画自己的东西,可要想让别人认同是太难的事情。画了七年,我还要在街头做乞丐,你说这是不是很悲哀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埋怨什么,是我的天赋还是我的画儿。但是我从来没有放下对自己的信心,梵高不是也在穷困潦倒中死去的吗?我不怕穷困,大不了街上一站,做乞丐也有人理我,我不是已经挣到美金了吗?只是我怕被人在这种时候称为画家,这是一种讽刺,我同意你写我,但是你要把我当做一个乞丐来写,而千万不要提画家这两个字,这是对艺术的嘲讽,我接受不了。在我没有钱来画画的时候,我只好到处流浪,画画是我唯一的特长,可当这特长无法养活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该做乞丐,我不怕别人说我没出息。画是我的生命,而做乞丐是为了滋养我的生命,所以,我宁愿出卖自尊也不愿意出卖生命,这是许多人所不能理解的。其实做个乞丐到处流浪很快乐,对任何人都不必负责任,对未来不必设计,街道象客站,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因为一无所有,也不必担心坏人的袭击和敲诈。我看这世界上活得最轻松的就是乞丐了。为什么要嘲弄乞丐?他们对别人要求的很少,只要一点点同情和可怜,再加上一点点帮助,比起那些千方百计要剥削别人,占有别人的一切的富翁来讲,乞丐要比他们高尚得多。至少乞丐知道满足。而有钱人从来不会满足。我是有点理想幻灭的感觉,来做乞丐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日为我想乞丐不必奢谈什么理想,只要吃饱肚子,再有几文小钱可以喝酒就足够了。我一路上乞讨来到北京,交了许多乞丐朋友,他们讲义气,很慷慨,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黑暗,其实,他们中间大多数也是很无奈的。做乞丐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往往是他们最后的选择。人有些命运是无法自己选择的,经历了这么多我非常同意这样的说法,就象我从小就学画,又自费到青藏高原去写生两年,在唐古拉山口,因为高山反应我差点死在那里,在寻找丝绸之路的时候,我在沙漠里迷了路,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可是我都坚持活下来了,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壮志未酬,我要做世界上最优秀的油画家,最伟大的艺术家,可是结果怎么样呢?实际上想通了,这世界上谁又不是乞儿呢?只要活着便要乞讨。乞讨干净的空气与水,乞讨充足的粮食和衣物,乞讨爱与怜惜,乞讨人与人之间的宽容与谅解,所以,做乞丐只是还原了人的本能而已,用不着为此而感到不安或者是羞耻。当人活着只剩下了本能时,往往对梦想就不再渴求,心态便是平静的,这世界便少了纷争和你死我活,这样的结果不好吗?那天我在友谊商店门口碰上了一个老外,他看了我的胸前的布条以后,对我说:“你很勇敢,你的行动证明了你是个真正的艺术家,我看到你的画儿,我会出高价的。”我对他说:“我理解问题的角度正好相反,我并不勇敢,我很胆怯,我被自己艺术上的不成功给吓怕了,我要做乞因为乞丐是最容易成功的一个行当,它所谓成功的标志便是能养活自己,而不用费太多的力气。”那个外国人听我这样说后;收起了笑容,他说:“你们中国人个个都是哲学家,连乞丐也这么懂哲学,了不起,了不起。”他给了我10美元,我对他说了声“谢谢”。我们的交易就这么简单,这会儿我尝到了当乞丐的甜头。干吗不呢?比画画强多了。当你呕心呖血,不知费多少劲儿完成一幅作品的时候,等待它的也许是赞美也许是批评,这都是它应得的。可是,你发现你的作品悄无声息的躺在角落里蒙上了灰尘,既没有赞美也没有批评,它象沙漠里的一粒沙子一样微不足道,没有一点声音,就象是死了,你还会再去画吗?还是当乞丐好的多,既能得到赞美,又能得到批评,被入关注又被人嘲弄,甚至还有记者来采访,如此风光哪是一个未成名的画家所能够拥有的。所以,我觉得刚才你看见我的眼神根本就不对,我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做了,我不但是乞丐,而且,是专门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乞丐,我只对美金感兴趣,并且,我赚的最多的就是美金。等赚足了几个月的生活费,我要再背起画夹流浪,这种生活使我感到平衡。当然,如果有机会卖掉我的画,那也是再好不过了,但我要它应得的价值,这样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我相信总会有这么一天,那时你采访我的这篇报道应该这么写:“从乞丐到画家的嬗变,流浪画家路辉画作拍出天价。”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就凭我们再次遭遇的缘份,凭我的《雪山圣城》留给你的深刻印象。行了,不跟你再聊下去了,那边有个黑人朋友,看样子挺有钱的,我得过去碰碰运气,这种机会总得自己找。你看我做乞丐是不是比做画家机灵多了,也许乞丐才是我的职业,画家只是业余爱好,不过,这两种行当我都很喜欢,实质上它们也很难区分,同样都是流浪,你能说哪个是失败的,那个是更成功一点的。所以,画家其实是流浪汉文明一点的称呼而已。”采访者思绪:在路辉去瞄上那个,黑人朋友后,我转身走进了人群,有点走火入魔的落魄画家和在乞丐堆里鹤立鸡群的路辉已经有些病态。所有的艺术家都是偏执狂,正是那种狂热让他们成功也让他们毁灭,路辉是不是已经在这两者的边缘。我看过他的画,那种灵气和功底的确不是现在有些成名的画家所能比的,可是,成功者也需要上帝的偏爱,已有太多的实例说明这一点,我为路辉感到了不平。我并不为他成为乞丐感到悲哀,只是为他理想幻灭后的放纵感到不安,有时候,理想是旗帜,它的前面有可能是勇士,也有可能是懦夫,只看怎么去选择。艺术家往往是无法说清的东西,理解艺术需要高度,可高处不胜寒是谁也懂得的道理,于是,艺术的信徒少了,金钱的膜拜者多了,艺术家们只好退而求其次,用金钱的堆砌来确定艺术的价值。看来也只能倾斜了,这是个离开钱无法生存的世界。而路辉最耿耿于怀的便是他的画的价位了,因为,那是一种真正的价值体现。我期待着他的好消息,尽管很渺茫,但我认为路辉应该去做一个优秀的画家经纪人,而不是画家。因为在画的价值面前,他表现的异常坚强,即便是上街乞丐,也不会落下一文钱,画画无法养活自己,便做乞丐养活自己,还交了一大堆朋友,中国人,外国人,这是真正的潇洒,我由衷的钦佩。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把路辉给忘了。为了烤出真正的意大利味道的比萨饼,我到友谊商店去买契司,又在门口碰上了路辉。“你的画还没卖出去?”我有些惊讶,但已无心跟他再谈。“卖了,5000美金,一幅,卖了两幅。”我想象那一万美金落进路辉腰包的时刻,差点替他欢呼起来。“可为什么……还要做乞丐?”“我想到法国去写生,但我必须找个法国人给我发邀请,在这里机会比较多,另外,你知道我放下画笔做乞丐的事儿,好多人都知道了,一家美国报纸已经采访过我了,这两天听说《北京青年报》也要来,所以,我觉得当乞丐比当画家机会多。你知道我的画儿卖了那么高的价,多亏了我在这儿认识的美国朋友,他们非常认同我的画儿,我想从“乞丐到画家”,“从中国到法国的路辉”,做“北青报”的头版怎么样,够劲儿吧。告别路辉我走向大街,只想一不留神摔一跤捡个大元宝,现在是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的时刻,只看你运气会不会自己找。------------------第十九章在上海的复兴公园内,在长椅上坐着的老者旁边常有一张“测字”的纸板,偶尔过来治安人员他会迅速的把纸板藏在屁股底下,找他测字的人不多,可测一次少则10元多则上百,听说很灵,我不由想试试。 ——从百万的身家到公园里的测字先生,只是瞬间的事儿。到上海出差,正是股市最低迷的时候,许多关于股市风云人物的传说让我不由怦然心动,这可是大起大落的传奇,不采几个回去,我有点太不甘心。早晨到复兴公园跑步,见到晨练的人们不在晨练,却围在一起不知说什么,我有意放慢脚步,发现人们正围住一个测字的老者,此老者不测别的,专测股票。有的人高声问:“依看深发展如何?”老者摇摇头:“此支股票龙头被打,龙尾被烧,近三、二年内不会再动,但可长期持有,不必清仓。”又有人问:“依看个股市啥时候能够再启动?”老者沉思半天。“这次股市上升空间有限,上升势头受挫,除非国家有意拉动,否则两年内不会有利好消息。”众人一片叹息,老者却把头上的遮阳帽摘了下来:“我是以测字为生的,各位如果还满意,就请随便给几个米钱,家里已是没米下锅了。”见老者要钱,众人一哄而散,只有那个问深发展的走势的中年男人拿出了10元钱放在老者的帽子里:“侬是高人呵,怎么会落得这样?”老者平静的摇摇头说了声“谢谢”。中年人走了,老者身边寂静起来,我看他拿出一块写着“测字”的纸板放在旁边,又掏出一枝烟来却不点上,只在嘴边吸了又吸。我走了过去,故意拿起纸板来看了看。“老先生,测字吗?”老者有些紧张,看了看旁边没有人,才压低声音对我说:“你想测什么字?”我说:“你只测股票吗?”“当然,别的字也可以,但不敢保证百分之百的准。”“测股票准吗?”“那得看你测那一只股了?”“我想测一下长虹的走势,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可以涨起来?”老者闭目沉思了一下,“长虹现在走势不定,是因为整个大盘无力拉动,没有成交量便没有整幅上升的可能,所以,这支股票只能暂时待股观望,不可轻举妄动,一旦大盘走势转强,此股必涨无疑,如果小姐你有闲余资金,此时倒可以持股进仓,到时候一定可获利不菲。”我听老者说得头头是道,故意引他:“老先生,我听你对股市颇有研究,为什么不投身股海,赚它个几百万。”“赚它个几百万?”老者听我这样一说,竟苦笑起来,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小姐,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你付钱吧,如果你满意的话。”我拿出10元钱,“这些可不可以?”“谢谢你,再见。”老者说着小心翼翼把钱放进口袋,“我要先去买米。”“老先生,听说上海股市有个杨百万,你知道他现在哪儿吗?”一听我问杨百万,老先生原本想走的脚步停住了:“杨百万?唉,他比我还好一点,至少还有座房子。”“噢,老先生,这么说你们认识,那你肯定也是在股市上搏杀过的是吗?”“唉,我岂止是博杀过,我是连性命都投进去的人呵。”老者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长椅上,仿佛再也起不来似的沉重。我知道我的引子奏效了。“你要是想找杨百万,还不如找我聊聊,我比杨百万早投身股市一年多,你想想我的身家会比他小吗?”可是,可是如今我连一片屋顶都没有呵,这测字不过是我用来讨饭吃的手段,我现在同街上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唉,这就叫搏一场,死一回呵。我原先是在苏北乡下承包鱼塘的,干了两三年,积累了二十几万的资金,我就想到上海来发展。可找了好久,没有找到合适的投资项民我想买房子算了,反正投资房地产也会增值。正在看房子的时候,股市火爆起来,上海人炒股几乎炒疯了,每天都有发了财的人在锦江饭店请客。我们同乡也在这时一下子赚到了十几万,他乐陶陶地来找我喝酒,并竭力劝我投资股市,并担保我进大户室,他说:“股票赚起钱来比弄鱼塘好多了,又惬意又轻松,而且,来的还快。”我当时对股市一窍不通,只看到人家赚钱眼睛有些红,听同乡这一说就更沉不住气了。回家也没有给女人商量,我带着二十万现金便杀进了股市。那时候股市简直是发神经,只只股票赚钱,我买的飞乐音响:东方明珠等股票每天涨停板,一直涨了一个多星期,我发财了,二十几万一下子翻跟头变成五十多万,我在锦江请客,一包就是整个大厅。我那会儿在大户室,杨百万就在我隔壁,好多散户都跟着他走,我还挺不服气,我寻思我对股票根本就不懂,只看那个涨就买那个,也照样赚钱,这杨百万有什么稀奇。看到我赚了大钱,我们村里的人派了代表把全村人凑的30万给了我,让我替他们炒股票,我当时昏了头,根本没有想到要冒什么风险,只晓得投进去就赚钱。我的运道蛮好,虽然什么也不懂,资金投进去,倒也赚了100多万,我把消息告诉了村里的人,他们敲锣打鼓地给我的屋里送了块匾,我当时特别得意。这时我住进了静安宾馆,每天600多元钱加15%的房钱根本就是小意思,我也开始玩女人,中国的、外国的一律照收不误。为了显阔气,我曾经在一家夜总会出5万元钱送给一个歌星一个大花篮,当然,那个歌星晚上陪我睡了一夜。我在外面找女人让我屋里的知道了,她带着孩子来上海找我又哭又闹,我一心烦“离婚”,她也不甘示弱离就离,拿30万抚养费。就这样我拿了30万抚养费,离掉了结发的妻子,也失去了两个儿子,他们恨也恨死了我,从来不要见我。可是,那时我有钱呵,每天有一大帮女人围着我转,我根本不再乎有没有家,我想只要有钱一切都会有。股市一直火爆,我的钱在里面翻着筋斗,我认为下半辈子再也花不了了,我花起钱来大方的让人吃惊。这时有一个女人爱上了我,说要跟我结婚,她比我小24岁,是个没有职业的女人,我当时已经56岁,可是我觉得她又年轻又漂亮又时髦,是典型的上海女人,当时苏北人根本就不可能娶到上海女人,因为,她们都看不起苏北人。现在倒过来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钱,可我顾不了考虑那么多,我也想在上海买房子安家,有一个真正是我女人的女人。我们花了50多万买了三房两厅的商品房,在贵族花园里面,又花了30多万装修,一切都要她满意。婚礼是在希尔顿大酒店举行的,虽然同乡并不赞成我找个如此年轻的女人做新娘,可看到她真的很漂亮也就不再说什么。唯一的不足就是我的前妻带着两个儿子把我在饭店外面停着的车给砸了,这使新妻特别不高兴,骂了我一夜,我第二天就买了辆桑塔那送给她做为道歉的礼物。娶了她开始我还真是享受到了家庭生活的温暖,可由于我应酬多,又爱摆阔气,她常常骂我是“苏北人”,“十三点”,我就不太高兴,有一次还动手打了她,结果第二天又花了二万元买的钻石项链去赔礼道歉。后来,她又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我再也不舍得冲她发脾气,俗话说老来得子分外娇,我知道前妻生的儿子我是再也没有资格做他们的父亲,因此,我特别疼这个小儿子,雇了两个保姆照顾他。